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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不亞於生命的憂傷

(2017-09-15 13:53:22) 下一個

美麗不亞於生命的憂傷

讀《伊斯坦布爾》最讓我感興趣的是帕慕克所寫的城市中的居住者,那些昔日奧斯曼帝國的後代們,對於災難內心深處的渴望,以及他對自己小時候與哥哥打架的回憶。

《兄弟之爭》這一節裏,帕慕克先簡要概述了過去兄弟兩人打架的情形,然後突然筆鋒一轉寫下這樣一段文字:

“後來我談起這些吵架,母親和哥哥聲稱完全記不起這些事,說我和往常一樣是在編故事,隻是為了找寫作題材,隻是為了給自己一個多姿多彩、高潮迭起的人生。他們真心實意的態度讓我最後隻得讚同他們,推斷我像過去一樣,受想象力支配更甚於受現實生活影響。因此讀者閱讀此一章節時應當牢記,我有可能言過其實。但是對於畫家來說,重要的不是東西的真實性,而是它的形狀;對小說家而言,重要的不是事件的過程,而是其安排;對回憶錄作者來說,重要的不是事實敘述的準確與否,而是前後是否呼應。”

讀到這裏我先啞然失笑,接著有一瞬間的恍惚。這時全書已經快要結束,而我卻突然感覺之前帕慕克對於伊斯坦布爾這座異國陌生城市的所有傷感回憶,那些冬夜裏很低分貝的昏昏暗暗的敘述,似乎都有可能隻是作者的一種海市蜃樓式的回憶,繪聲繪色講述一座同樣叫伊斯坦布爾,但並不存在的城市。這樣整部書也就從一場真實的回憶變成了一係列複雜的隱喻,那些城市中的火災,古老木製結構的雅麗燃起的熊熊大火;城市裏的街巷,雪後麵包店外排出的隊伍,水泥公寓和早已失去往昔豔麗色彩,如今變得搖搖欲墜的老木屋;博斯普魯斯海上冒著濃煙的輪船;慢慢沉入急流中的裏麵坐著驚恐乘客的汽車;甚至,報紙上發表的配有精美插圖的救生指南,“如何從掉進博斯普魯斯的車裏逃生”,都隻不過是一種前後的呼應,是記憶裏遙遠呼喚的漫長的回聲,黑白影像,從嚴重損壞的硬盤上艱難的恢複出的數據,當然了,還有那些散布城市間的墓地:“他第一個注意到,這些遍布全城的墓碑,就像死者本身在記憶中慢慢消失,亦隨著歲月慢慢埋入土中,不久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和老祖母的笑容:“念完之後,她透過眼鏡盯著我看,白內障的眼睛看起來更令人生畏,然後衝我冷淡而嘲弄的一笑,使我懷疑她是否在嘲笑我,或者因為如今她已經明白生命的荒唐,而我也竭力做出相同的笑容。”

據說,意識或許就是人的大腦裏無數電子運動的量子力學的結果。那麽,人生的景觀可能就是一隻薛定諤的盒子,心動旗動。那樣靈魂也就有可能是獨立於肉體的真實的存在,而在宇宙中的某個地方,還會有一個和我們的靈魂糾纏著的同樣的靈魂,同樣的意念變換,同樣的笑容,量子糾纏。

“性覺必明,妄為明覺,本覺明妙,覺明為咎。”

當你想到一支玫瑰花的時候,玫瑰花就注定要開放。當你想到一支玫瑰花的時候,玫瑰花就注定要凋零。在這本書封皮的背麵,印著莫言為該書寫的小廣告。在談論完大氣環流和海洋洋流之後,莫言斷定:“因此可以說,先有了伊斯坦布爾這座城市,然後才有了帕慕克的小說。”同樣是諾貝爾文學獎的得主,大作家莫言的腦子裏顯然沒有什麽糾纏。無論怎麽說吧,我們沒有我們的帕慕克,也便沒有了我們的帕慕克式的憂傷,和那些被如菟絲般憂傷所纏繞的記憶。不是這樣的嗎?我們是一個快樂的民族。永無止息的耕種和繁殖。我們熱愛糧食。

但是,我們真的不曾擁有過我們的伊斯坦布爾嗎?在一場魔幻般的變化中她已經麵目全非,除了名字。一場大汗淋漓的熱夢。有一天我走在街上,迎麵走過來一個女人,告訴我她就是我的初戀。但是,她和我記憶中的她幾乎沒有任何相像之處。不過,我接受了她的說法,我還能有什麽選擇,她和她有著同樣的名字,而像我這樣的小人物,從來就不曾能夠影響到她,或者選擇她。當然有過一段時間的傷感。然後,我們又重新在一起,快樂起來,每天聯係,打電話,外出吃飯,喝茶,或者喝咖啡,但不做愛,彼此都不會有再次相愛的幼稚衝動。當不再一定要相愛,快樂就容易多了。我們做事,在生意上相互幫助,這是最牢固的關係,當然,也是最脆弱的。事過時移。我們都變了。這一次我們已經準備好隨時可以相互拋棄,保護好自己而不去無用的傷自己的心。在某個藝術館的展廳,我曾看到過一個名為《記憶的盒子》的裝置。那是一個巨大的黑色的盒子,上麵隻有一隻窺視孔。從那個孔遠遠的可以看見盒子裏透露出的燈光和隱隱綽綽的影子,但是當觀看者湊近向裏窺視時,那裏麵的光就熄滅了。或者,是恰恰相反,那是一個黑盒子,裏麵沒有一點光,但當觀看者湊近,小孔裏就漸漸明亮起來。一切仿佛栩栩如生。一切仿佛栩栩如生。“重要的不是事實敘述的準確與否,而是前後是否呼應。”

關於掉進博斯普魯斯海的汽車裏的乘客的逃生,帕慕克還給出了第四條忠告:

“願在神的幫助下,手刹車沒有夾住你的雨衣。假使你會遊泳,找到了通往海麵的路,你會發現博斯普魯斯盡管憂傷,卻十分美麗,不亞於生命。”

 

現在,我看見啦,就在那裏,在那裏,我的那些美麗的不亞於生命的憂傷,她們一點也沒有少。

 

 

2017-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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