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的兩維空間

我喜歡無聊的事情。而且,我隻做我喜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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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雅生活

(2017-07-27 11:20:36) 下一個

色情文學是以色情描寫為主要內容和主要目的的文學形式。

本作品屬於極度的色情作品,成年讀者慎入。厭惡色情描寫的,讀者尤其慎入。

未成年請勿閱讀。

友情提示:

最好避免在工作單位或公共場合閱讀。

作品有關內容可能會引起心理及生理上的不適,請慎入。

 

 

“我們那時站在另一個世界裏親吻,我們不知道季節的風將會從何方吹來,那些候鳥不停的從天空飛去又飛回。……”

 

 

典雅生活

在那黑暗的時刻我們有著無盡的渴望,

我們像一年有那麽多的日子一樣頻繁的改變生活方式

——馬克·斯特蘭德

 

1

好,現在我就開始寫這篇小說。

 

2

那是一個日記本,一本日記,日記,對啦,我記起來了,又全部都記起來了,……

 

3

我記得,那天,我的舅舅邦德跑回來,說:很多人都死了。他們都死了。

 

4

我一下從夢中驚醒,思緒紛繁。我總是回憶過去的事情,但我不敢確定。記憶有時讓人恐懼。我看著頭腦中那些景象,像注視著一麵屏幕。也許,我是正在看一部電影,一部老電影。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們看一部外國電影。他們說是內部資料,是法國電影。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法國。沒有翻譯。大家看得很興奮,我也看得很興奮,沒有人懂得法語。大家不時大笑,我也跟著大笑。那些電影裏的外國人,法國人,都很滑稽。他們和我們不一樣。我看到那裏家家有汽車,人們吃著巧克力,草莓,喝紅葡萄酒。後來,我看見有人戀愛了。一對年輕的男女親吻。我們這裏沒有人親吻。我也想親吻。後來,有人開始傷心了。我們這裏也會有人傷心。後來,有人死了。……。電影看完了,大家很滿意,我也很滿意。那是在回到家後,我開始傷心。在那一天,我知道了法國。知道了世界上有一些地方非常遙遠,你一生下來就會和這裏注定不一樣。毫無疑問,我更喜歡電影裏的生活。……。晚上睡覺前,我開始幻想有一天我愛上了一個女人。和她親吻。……。許多年以後,現在我又回憶起這次經曆。小時候,有一次我們看一部外國電影。但現在這已無關乎生活或愛情。現在,我看見了在一家昏暗的電影院裏坐滿了觀眾,他們正仰著頭專心致誌地看一部外國的電影。屏幕上的人說著法語。觀眾中沒有一個人懂得法語。他們不時爆發出笑聲。放映機架在他們的身後一直轉動著,播放那部外國電影。燈光從機器裏投射出來經過他們頭頂的上空,在黑暗裏形成一個光柱再打到屏幕上。但沒有人回頭向這裏看一眼。這時候,我回過頭了嗎?向那裏看,我的目光穿過黑暗中放映機在空中投出的光柱,我看見在澳洲的大草原上,一個赤身的土著,臉上畫滿彩色的圖案,那些圖案非常抽象,向空中的太陽用力投擲出一隻回力鏢,陽光猛的晃了一下我的眼,一瞬間,我眼前一黑,我又開始頭痛啦,然後,我看見飛鏢在藍色的天空中旋轉著飛出一道悠長的弧線,正向著我飛了回來,就要擊中我了,我忙閃頭用手護著了臉,卻突然間看見一個坐男人坐在一座辦公大廈裏的辦公室裏,西服革履,正睜著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著我,他的右手舉在頭旁,手中握著的正是那隻尖銳的三角飛鏢。李利,對,是李利……

 

5

我記得,在我小的時候,很長一段時間裏,全家四口人擠在一間狹小的屋子裏生活。廁所是和另外一個家庭共用。在那個年代,想找到一塊屬於個人的私密空間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個人的生活總是具有一種公共的屬性。

有一次,媽媽帶我去她的一個朋友家。我驚訝地發現,這家竟然有三個單獨的大房間,還有一個陽台,客廳,廚房,儲物間,和廁所。大人們開始逗我玩了一會兒,然後就坐在客廳裏說一些大人們的事情,我自己玩了一會就悄悄溜出來,在這個像皇宮一樣的大房子裏遊蕩,輕輕推開每一扇關閉著的門,把頭探進去,向裏麵窺視,然後,再小心的把門關好。直到我推開主人臥室的門時,我走了進去,反手帶上門。光線暗了下來,對麵屋子裏的窗戶拉著窗簾,外麵的聲音也沒有了,我看見房間正中擺放著一張很大的床,床上鋪著幹淨的大床單,像剛洗過一樣,床單一直從床邊垂下來,遮住了床下麵的空間,床收拾得非常整齊,整齊得讓我看到時感覺有些恐懼。我的家裏總是亂糟糟的,隻有到過節時,才會突然間煥然一新。我站在屋子裏,看了一會這張床,然後就趴下去,從地上匍匐著爬向床底,但在中途又停下來,調轉過身子,倒退著退了進去。退進去後,我的視線就被下垂的床單擋住了。我把下巴放到地麵,從床單下麵的空隙向外看,我看見對麵門板下麵有一道很細的亮縫。我就這樣一直爬在床下。過了很久,我聽見有聲響,然後房門沿著地麵打開了,門口出現了幾雙鞋和站在鞋裏的一小段腿。我屏住呼吸,看著那幾雙鞋。我聽見大人們在說話。然後,門又關上了。我仍然趴在床下,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門又打開了。這一次,我看見隻有媽媽的兩隻鞋停在那裏。然後,它們徑直向我走過來,到床邊時,它們停住了。我看著它們,它們就在我的眼前,我突然間有一陣衝動想伸手一把抓住媽媽的腳踝,這種衝動幾乎抑製不住,嚇得我幾乎要微微的顫抖。我感覺到媽媽這時俯身在摸那張床。然後,鞋開始移動,沿著床移動了半圈,又走回來,重新停在我的眼前。我屏著呼吸,繼續目不轉睛地看著它們,突然,我看見那兩雙鞋猛然分開,一隻迅速後撤,我頭頂上方垂著的床單被一下掀開,我看見了媽媽的眼睛,那是一雙冷冰冰的眼睛,媽媽半蹲著,正側身歪著頭,盯著我。我伏在地上的身體動了動,接著就像一條腫脹的蟲子笨拙地從床底下爬了出來。小的時候,人們總笑話我的屁股太大。媽媽一直看著我爬出來,什麽話也沒有說。

回到家裏,媽媽把我叫到身邊,她盯著我,問我:床底下有什麽東西?我說:沒有。媽媽還是盯著我的眼睛一直看著我,我的手在衣服兜裏已經攥得緊緊了,現在一隻拳頭上的拇指輕輕動了一下,然後緊攥的手指依次動了起來,我在心裏隨著默數,1,2,3,4,……手指的抽動從一個兜裏移到另一個兜裏,在就要數到10時,媽媽突然又開口了。我長長吐出一口氣,身體鬆弛了一點點,但仍然筆直的站著。媽媽告訴我:不能拿別人的東西。我點點頭。媽媽仍然在看我,眼神裏似乎出現了一些猶豫。但從她的眼神裏,我知道她並沒有相信我的話。我無辜的站在地上,從小我就學會在大人麵前表現出一種無辜的樣子,雙手插在兜裏。並不能經常奏效。那時我就知道了大人們的同情心是非常有限的。媽媽似乎總能看透我心思。我不知道她的訣竅在哪裏。這讓我很害怕她。我害怕看她的眼睛。在我整個的童年,我非常害怕我的家長,尤其是我的媽媽。當然有時候我也會喜歡她。但很多的時候不喜歡。我想在不喜歡她的時候,我仍然也是喜歡她的。盡管有些時候我的確是很不喜歡。可能這就是恐懼。而在我長大之後才意識到,決絕很多時候是非常困難的。那天,我的確撒謊了。我經常撒謊。我在那張床下發現了幾樣東西:一枚毛主席紀念章;一小段折斷了頭兒的鉛筆;一本舊書;一個寫著地址姓名撕開了的空信封;一張一塊錢的紙票,那時這是一筆大錢,我相信那家人非常有錢;幾枚硬幣;一隻襪子;還有一把指甲刀。長大以後,偶爾打掃床下時,我總會為發現的一些東西遺落在床底,有些東西是我一直在找的,有些我早就忘記了。床下像一個黑洞,東西被吸進去就留在那裏。落入被遺忘的角落難免會有不幸感,但又總是具有一種的歸宿的性質。在床下的地麵上永遠鋪著厚厚的一層毛茸茸的灰塵。當年我爬進那張巨大的床下時,那張床下的地上也是鋪著一層厚厚的灰塵。當我從床下笨拙的爬出來重新站起來時,媽媽一看到就生氣的一把揪過我來,揮手拍打我身上的灰塵。我以為她是要打我,嚇的小身體一縮,嘴角咧開,幾乎要哭了出來。媽媽拍去灰後,一言不發拉起我就走了。在我們離去後的一段時間,在之後很多年我的回憶的目光裏,我看見那張大床底下的地上留下了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小人兒形狀的空白,然後慢慢被塵埃填平了。那天在媽媽懷疑的目光下,我很恐懼。媽媽不說話,就這樣觀察著我。我手裏攥著兩把汗,心裏像有一隻小兔子,但我不說話,咬牙硬挺著。過了一會兒,媽媽柔和下來輕聲說:好了。你走吧。她仿佛有些對我失望,或可憐。我鬆了一口氣。轉過身,謝天謝地,然後盡量裝著沮喪的樣子雙手插在兜裏走開了。

 

6

其實,那天在那家人的床下,我還發現了另一樣東西。但我不知道它是什麽。如果你擦拭一麵被塵土掩蓋的鏡子,你就會漸漸看見自己的臉。非常暗。我看見在那些清晨的巷子裏天剛蒙蒙亮,那時北京的冬天非常冷,我的口中噴著白色的霧汽,像是晨曦中的一匹馬。

 

7

開始我以為它隻是一隻猴皮筋的環。但絕沒有那麽簡單。不僅僅是因為後來我用手指把它一點點地撚開了。而撚開後,它像一隻氣球。可是,它的口太粗了。我有一種感覺,這絕對不是一隻普通的氣球。那麽它又會是什麽呢?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沒有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它讓我心神不寧。它的質地,滑膩膩的,而且有些濕,那層薄膜給我帶來了某種奇怪的緊張,甚至是輕微的恐懼,但是它又仿佛激發起我身體裏某個地方說不清的激動,這激動帶給我一種更加模模糊糊的快感,而這一切不是在我撕開那個小紙包時才發散出來的,當我站在在媽媽麵前,當我在媽媽的冷酷的注視下開始回想時,我看見那張異常整潔大床下麵昏暗的空間裏的我,那張大床像是我的另一張巨大臉注視著天花板,我在大床的底下發現了它,就在我拿起它的一刻一股昏暗的快感就已經開始伴隨著恐懼在的身體裏蕩漾開,我不知道它是什麽。然後,就把它塞進了兜裏,把那一塊錢又扔了出去。現在我的手心裏緊緊握著它,它正蠢蠢欲動,這顆災難的種子就要結出災難的果子啦。我筆直的站在媽媽的麵前,看著前上方,我的目光越過了媽媽的秀發,看著她身後頭頂的上方的天花板。我一直在等著媽媽突然一把把手伸進我的兜裏,我害怕極了。等到媽媽終於讓我走時,我轉身,走出了屋子,走進廁所,關上了門,反鎖住,又拉了拉,確定鎖好了,然後,我把它那出來,撕開,我發現我的小雞雞變硬了。它正讓我感受到一種從來未有過的快樂。快樂在生命中意味著什麽?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覺沒有人們一般以為的那樣簡單。

不久之後,有一天當家裏隻剩下我一個人時,我把手伸進兜裏,我又摸到了那團團成一團的奇怪的東西。我用手指輕輕地將它在兜裏展開。那層薄膜在我的指尖滑動著,直到我撚到薄膜盡頭的那圈富於韌性的橡皮環時才停住。我用手指甲的尖掐了掐它,然後,閉上眼睛,把食指伸了進去,將那層薄膜挑起來,我的手指太細了,環口又粗又大,裏麵異常空曠,而且很深。我的手指慢慢往裏伸,從裏麵把那層薄膜觸摸了一遍,那裏麵似乎仍然是濕的,然後,我把它拎出來,它軟塌塌的垂在空中,像一具被掛起來的屍體。我把橡皮環對在嘴上一吹,它就立刻恢複了生機挺了起來,像一顆小黃瓜。我繼續吹,黃瓜迅速變粗變長,直挺挺地伸入空中。那層一薄膜繃得越來越緊,也越來越薄,漸漸變得半透明,透過那層膜我隱隱約約看見很久以前我的家的影子,房間,家具,牆,和那扇門,我看見一個小男孩站在屋子正正鼓著腮幫子,吹一隻避孕套,那隻避孕套被他吹得像一隻巨大無比的勃起的陽具,從他的嘴裏伸出來,他的雙手扶持住它的根部,最後,他停下來,用手指小心地撚到那個堅韌的橡皮環,迅速把它擰了一圈,然後,係了一個結。

我把這隻巨大無比的黃瓜向空中一擲,接著用手指輕輕一彈。於是,它就變成了一隻外太空的飛船,在空中緩緩行駛。這時,門突然被推開了。我看見出門外走進來一個女孩子,非常美麗。李利看著她走進來,才轉過頭仿佛是不經意的告訴我,說她叫許清蕖,不久就要調到我們單位,專職在團委工作。以後你們就是同事了。李利輕描淡寫的最後說。那時,他是單位裏的團支書,我是副書記。但年紀要比李利小很多。李利的年紀已經很大了,所以顯得要比我們很成熟老練許多,他長得又英俊,瘦高的個子,思維敏捷,口才出眾,而且多才多藝,一身文藝腔,是我們這些小跟班的偶像。在市團委裏都很有名。他們都說李利的前途無量,有人說馬上就要調到市團委,也有人說是要做單位的黨支書。這時,許清蕖已經向我手伸了出,我卻愣愣的看著她沒有反應,場麵有些尷尬。許清蕖也在看著我,我連忙鎮定下來,伸出手同時說:歡迎歡迎,然後又說:你好,你好。這時,李利在一旁說叫她卡卡就行了。許清蕖便轉過頭看著他,笑了笑。我那時感覺他們仿佛很熟。我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小名叫卡卡,這個名字很別致,我喜歡。直到很多年以後,我仍然忘不了卡卡的眼睛。她的眼睛不僅美麗,而且她的眼神裏非常清純,有一種冰的感覺,曾經那裏麵全是快樂,沒有一絲憂傷。這時我的姐姐走了進來。我的姐姐比我大兩歲,看見那艘巨大的飛船就呆住了。然後,她驚訝地看著我。我們倆的臉都紅了。但這時,那艘飛船慢慢地落了下來,擋住了我們的視線。我推開門急急忙忙提好褲子跑出屋子,外麵很冷,天剛朦朦亮,我凍的縮著肩膀,哆哆嗦嗦的,一出來就沿著坑坑窪窪的小路在一片巨大破舊的平房區裏轉來轉去,一路小跑。空氣中彌漫著薄霧,是淺灰色的,但正在散去。路很窄,兩邊都是一排排青灰色的牆壁,房子很低,都是用磚蓋的,或者是粘土混著切碎的稻草杆打出的土坯磚壘砌的。房屋破舊,牆壁的高處有一扇窗,窗戶裏麵是生滿鏽的紗窗,有些窗裏亮著燈,窗戶的邊框上用紙條一層層封住,那是用漿糊粘的,有些窗連同玻璃都用舊報紙整個糊住,我知道許多屋子裏的牆上也糊滿舊報紙。我們那時經常站在這樣的窗外或屋裏,仰頭去看那些很久以前的報紙上的新聞,但故事遙遠,而且破碎,經常讀著讀著就斷了。外麵真冷,我的嘴裏不斷冒著白汽,像清晨裏的一匹馬。

 

8

我記得,那時北京除了住樓房,二層高的,三層高的,最高的五層,但非常罕見,還有許多人是住平房的,平房除了老北京的四合院,幾戶人家住在一起,門對著門,中間是一個庭院,一出來就能看見鄰居家的窗戶,還有新建的平房區。平房區都非常大,卻都很破舊,仿佛一建好就迅速的老化了,破舊不堪。它們最早可能是一些人自己蓋的零散分布的平房,後來就在這些地方統一建成了平房區,但建好之後,住在裏麵的住戶又不斷根據自家的地形蓋起一些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自建房,於是平房區的內部空間就不斷被分隔蠶食,發生變形,外麵的空間越來越小,越來越擁擠,也越來越複雜,最後就變成了一座迷宮。這裏的道路原本就不寬,有了自建房後就更加逼狹、曲折。那些破舊的灰磚牆,仿佛正在漸漸合攏。道路在成片成片的方塊間,時而筆直時而彎曲,不斷改變方向,但有時會突然出現一塊空地,空地中央有一顆枝葉茂盛的老樹,或者是地麵上出現一個水泥砌的池子,四方形,池邊立著一隻生鐵的水龍頭,樣子很好看。住在平房裏的人家家裏沒有自來水和廁所,用水要到公用的水龍頭去接。夏天我們這些小孩子在這裏瘋玩兒,看到這樣的水龍頭就會爭著飛奔過去喝水。最先跑到的小家夥一隻手放在水龍頭上,雙腿叉開,側下身歪起腦袋,擰開龍頭痛痛快快的喝上一氣,其他的小家夥則站在一旁焦急等待。水龍頭裏嘩嘩的流出清涼的自來水,白亮白亮的,不時打在嘴角、臉頰,濺起水花,四下飛散,水花也是涼涼的。但後來因為要交水費,經常有人去別人家的龍頭偷水,越來越多的水龍頭上就上了鎖。在冬天池子裏麵和四周的水泥地上會結上一層冰,有時水管就被凍裂了。那時北京冬天很冷,全球的氣候正在變化,現在北京已經沒有那麽寒冷的冬天了。在冬天玩兒累了,有時我們這些小孩子也會去喝涼水,那時龍頭的生鐵會涼得凍手,而我們棉襖裏貼身的秋衣下已經出了一層汗,浸濕了秋衣。

很多事情我都忘記了。在我的生命裏一定發生過更多的事情,遠遠多於我們的記憶,但我都忘記了。生命是容不得許許多多的記憶的。很多事情我都忘記了。小的時候,怎麽邁出第一步,上幼兒園,上學,上小學,上中學,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學,然後是工作,我是怎麽第一次見到李利,又是如何和他在一起工作?親密戰友,後來又是怎麽樣的離開,人生有多次轉身離去,第一次離開家,這我是記得的,離開一個家,離開那間屋子,離開李利,離開卡卡,離開我親愛的卡卡,離開青春,離開故鄉,有誰能記得第一次看見花開,第一次聽見鳥的鳴叫,雨滴落下的聲音,第一次注意到一個陌生人,你衣服上的那些皺褶,我記得那時李利在他的房間裏講完了這個故事,就開始給我放起一張唱片。他告訴我最近又搞到了好東西,然後他轉身去取那個好東西了,李利的那台留聲機是那種老式的,唱片是一張漆黑的大圓盤,上麵有一圈一圈的細紋,以前我隻在電影裏看見過這樣的留聲機和唱片,那都是一些老電影,或者講的二、三十年代的故事。那張唱片裏放的是肖邦的夜曲,那第一支夜曲剛一響起,但我再也忘不了,以前我從來沒有聽過這支夜曲,但是,當音樂放完時,它的聲音和旋律我就都記不起來了。後來,我曾滿世界的去找那個彈琴的人,和那支夜曲,但我忘掉了他們的名字,然後,他們都走了,隻留下我一個在屋子裏,而這時我已經愛上了卡卡,我聽見隔壁好像有什麽聲音,空曠的樓道裏響起了一個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向著這裏走來,那腳步聲沉重而緩慢,像一頭怪獸正吃力地移動過來,小的時候在那片平房區裏,所有的人家都擠在一起,隔著一道不厚的牆,每天這樣的生活,經常我能在屋子裏聽到隔壁人家的聲音,有時候我會長久的站在我這邊的牆邊,把耳朵貼在牆壁上,去聽那邊的聲響,然而,這時候我聽到隔壁的胖子開始歎氣,大聲地一聲接著一聲地沉重地歎氣,然後,就又沒有聲音了,在那片謎一樣的平房區裏發生過的絕大部分的事情我都永遠也不會知道,那是一座巨大,複雜,神秘,破敗的,未知的迷宮,不,那是一隻巨大怪獸,不停將生活吞噬掉,吞進它黑暗無邊的胃裏,而我卻以為自己置身其外,那時,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天自己會變成一個老人,冬天巷子裏刮著風,嗚嗚的叫著,到處都是牆,所有的門,窗戶,都是關閉的,我在平房區裏跑著,那裏麵道路狹逼,前麵的空間時而筆直時而彎曲,不斷改變著方向,直到傍晚我帶著一頭汗水不情願地終於推開了一扇門,走進了一個屬於我的屋子,坐到爸爸媽媽的身旁,直到進入春天,我的心情一點也不好,那時,老師剛和我談話。我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想了一會兒,然後就拿起一本剛從圖書館借來的書看了起來。在冬天的街道上,我出現在灰色的霧中,嘴裏不斷噴吐著濃濃的白汽,像晨曦裏的一匹馬。

 

9

我記得,那時天剛蒙蒙亮。我從家裏一出來,就開始在清晨的薄霧中一路小跑,內裏急迫,我已經快要憋不住了。住在平房區解手要出來到公共廁所解決。住的離廁所近會方便但有臭味,離的遠就要走很久。如果這時憋了一肚子屎尿,那路程就簡直是遙遠了。當然,那時家裏都有尿盆,有的還有夜壺,到早晨就把昨夜的尿液倒到街道上下水道裏。通常從很早,胡同裏每個廁所外麵就已經排出兩條岔開的八字型的隊伍,有些像一個巨大的排泄器連著的兩條很細的分開的腿,有時隊伍竟然延伸到很遠,如果你一肚子屎尿看到這樣的情景就會感覺到絕望。而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得出了一個冷酷的結論,每個人的肚子裏的屎都不少。那個長方形的盒子一條腿全是男性;另一條全是女性。兩支隊伍中都是有老有少,還有許多青年人和中年人。他們有人站著聊天,有人看報紙,還有人抽煙,也有人什麽都不幹,隻是等待上廁所。

而那時的廁所是非常的肮髒的。地上坑窪不平,到處是尿液,有的地方積成小水窪。牆壁也是濕乎乎的,空氣裏彌漫著強烈的氨味和惡臭,有時甚至會刺激的人流出眼淚。在男廁所裏,一邊是小便池。通常是用水泥砌成的。那是一條長長的像喂豬的石槽。小便池的附近是尿液泛濫的地方,男人要小便時就要站在別人的尿液中。每次去解手我都會有畏懼的心理,但是那時所有的廁所都是一樣的,並沒有幹淨的廁所,你別無選擇,所以你必須去,當然沒有人逼你這樣做,但你不能不拉屎撒尿吧,而在一個文明社會裏,你又不能在街上解手。於是,在上廁這件事上,你總要服軟。但是,盡管那時的廁所肮髒無比,我卻發現那些大人們仿佛都不在乎,甚至上廁所時可以自得其樂,一邊拉屎撒尿一邊聊天說笑,抽煙,看報紙,看完就用把報紙撕一撕,用來擦屁股。這便是我在廁所學到的人生的又一課。男人小便時就站在食槽旁邊,解開褲子,掏出那個條狀的生殖器尿尿。有的人一掏出來就從生殖器頂端的一個小縫隙中,噴射出一股強有力的水柱。有的人的尿液清澈;有的金黃;有的極渾濁,點點滴滴的流下來。在冬天尿液會冒著騰騰的熱氣,男人們一邊尿尿一邊打哆嗦。也有人掏出了生殖器後,拿在手裏,長時間地站在那裏,靜靜地站很久,有時直到我尿完離開時,他們仍然站在那裏。

在這樣的公共廁所裏撒尿時我總是難以抑製的要用餘光偷偷觀察身旁邊的那些男人們的生殖器。男人的生殖器是如此的不同。有的人的很長;有的人的很短;但有的人的短卻極粗;有的人的則又短又細;我曾經見過一個男人的生殖器非常的粗,我感覺用我的手都握不攏,這給我帶來隱隱的恐懼,雖然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並不清楚雞巴除了尿尿還能幹什麽;有的人的雖然很長但十分纖細;有的人長而且也粗大;有的人的那家夥簡直是巨大的,讓我總是想到牛、馬這樣的大型動物;有的人的是軟塌塌的,拿出來後,打著彎兒垂下來,抖動時像一條鞭子;有的人的非常硬,拿出後直挺挺的,尿尿時都可以放在那裏不用手去扶,要是用力一抖甚至會有呼呼的風響。小孩子的小雞雞是潔白的,新鮮稚嫩,像小小的嫩芽兒,很久以後我曾經讀到馮唐寫他的初戀的臉蛋的皮膚,潔白細膩,仿佛透明,都能看到皮膚下的青色的血脈,小男孩的雞巴的皮膚就是那樣的;青年人的則極其大而且充實,是淡褐色的,看上去沉甸甸的,很硬;有些很瘦小的男人的生殖器卻不成比例地粗大;最可憐的是那些老人,他們顫顫巍巍地走過來,費力地從褲襠裏掏出來的竟是一團黑乎乎皺皺巴巴的東西,毫無重量感,也無生氣,看上去無精打采垂頭喪氣。他們的腦袋也是一樣地低垂著,滿臉皺紋。地上的那個裝尿液的池子經常會堵上,堵上之後尿液就積累起來,上麵漂著粘痰和煙頭,和枯黃的樹葉,有時裝滿了就溢了出來,沿著地麵流淌。

男廁所的另一邊是一排平行排列的長方形的洞。有時它們會讓我想到刑具和審訊室之類的詞匯。走到洞邊,你就可以看到洞的下麵是一道溝,有時溝的兩壁垂直,有時砌成一條道斜麵。溝裏堆滿了層層疊疊一坨一坨的大便,浸泡在尿液和汙水中。那些大便有的是黃褐色;有的是純黃色的;還有的是白色,綠色的;有的已經幹結,有的稀軟成一灘,還有的裏麵混合著食物的殘渣,粘著米粒或者沒有消化的菜葉子。但是到了冬天,所有的屎都被凍得很硬,隻有剛拉上去的是軟的,冒著熱氣。這樣的溝裏常年散發出陣陣惡臭,令人作嘔。有些廁所的溝挖得如此之深,當站過去的時候向下一看,我的腿就發軟了。但有些又太淺,屎都要堆積出來了。生活就是這樣。

然而,這樣一條盛滿惡臭穢濁的屎尿髒水和沒有消化的食物殘渣的溝,在那個年代卻有著一種獨特的難以擺脫的吸引力。這是因為那堵牆的存在。在溝的另一端一直通到了那裏。一個我們被禁止進入的地方,女廁所。廁所就是這樣的一個場所,它由兩部分組成,永遠相連在一起,如影隨形,像成雙成對的戀人,具有一種對應關係,但你隻能屬於一邊,隻能進入其中的一部分,而另一部分是一個禁忌。這樣,在那個年代裏,站在廁所這個長方形的洞邊,看到下麵的溝,我的思緒就總會不由自主地飛到一牆之隔的那一邊,我對那裏一無所知,於是禁不住的幻想,強烈的持續的吸引著我,但有更大的某種無形的力量,也在一直阻止著我,直到很久之後,我才意識到它,它在我們的生活裏無處不在。

在某個安靜的上午,我蹲在胡同的某間廁所裏,最靠近牆邊的那個洞上。我在解手,廁所裏隻有我一個人。這時我聽見對麵有動靜。一個女人走了進來。她一直走到我的身邊,叉開雙腿,站到我旁邊的洞口上。我聽見她在窸窸窣窣脫褲子的聲音,我的下麵開始硬了起來。然後她在我旁邊蹲了下來。離我如此之近,我屏住了呼吸。不久,我聽見牆的那邊響起一陣輕微的噴水聲,然後,水流滴滴嗒嗒地停了下來。我下麵那個條狀物已經直直地伸了出來,硬得難受,皮膚繃的有些疼。這時聽見那邊她發出了輕微的呻吟聲,那聲音很嬌嫩,她在使著勁。我的身體裏翻滾起一陣衝動。然後,我聽見在嬌嫩的呻吟聲中有東西撲通撲通地落下來了。落進下麵深深的溝中。我再也受不了了,伸手摸了摸下麵的那大大的東西。一陣舒服的電流傳遍我的身體,我的身體輕輕打了一個寒戰,但立刻擔心弄出聲響。就在這時,我的手一下子縮了回來。因為,有人進來了。我忙低下頭聽到一個沉重的腳步聲,餘光中我看見走進來的是一個高大的男人。他好像用警覺的眼神盯了我一眼,然後走到小便池前背對我站住。我用雙手抱住頭。不久,我聽聽一陣強勁的噴水聲,水柱撞擊到牆麵四分五散,那聲音有如千軍萬馬踏過河流,而我的下麵一點點軟下去了。

走出廁所,我又變成了一個正常人。一個老實巴交的孩子。外麵天氣晴朗,風和日麗。我沿著胡同走回家中。

 

10

清晨的街道上,我的嘴裏不斷冒著白汽,像晨曦中的一匹馬。

 

11

但當時有人的確把頭伸了下去向那邊窺視,有人伸下了整個腦袋;有人伸下了半個身體;有人伸的太深了,就一頭栽了下去,腦袋插到了屎裏;還有的人幹脆跳進了洞裏,蹲在排泄物之中,向著對麵觀察。

那麵牆在我的記憶裏,是一麵奇異的鏡子,一個男人正在蹲在鏡子外邊,鏡子裏照出的卻是一個蹲著的女人;或者是那個女人正在鏡子外邊,而且鏡子裏麵的才是另一個男人。在我的夢裏,誰知道哪邊是鏡子的裏麵,哪邊是鏡子的外麵。考察男性和女性的生殖器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從發育生理學上,其實,男人和女人的生殖器是完全一樣的結構,隻是二者發生了拓撲學的變形。但是,它卻成為男人和女人之間最大的禁忌。所以,考察拓撲學是十分必要的。拓撲學,在數學上是研究物體在連續變形下的不變的性質,而在生活中,是性質不變的事物的連續變形產生出的幻象。萊布尼茲一直對抽象符號有特殊的偏好。在1679年的時候,萊布尼茲突發奇想,嚐試用抽象符號代表物體的幾何性質,用以將幾何性質代數化,通過符號的代數運算,由已有的幾何性質產生新的幾何性質。後來,一個叫莫比烏斯的數學家想出了一個奇怪的曲麵:莫比烏斯帶。它的重要特性就是,在莫比烏斯帶的每個局部都可以說成正麵或反麵,但整體上不能分隔成正麵和反麵。它的形狀就是持續的扭曲。它的對立麵實際上就是自身的一麵,但它們看著是那麽的不同。要是一本書裏沒有圖畫和對話,那還有什麽意思呢?哦,親愛的,哦,親愛的,我太遲了。拉屎,撒尿,月經,射精,在鏡子我還看見了有女人在換例假的紙帶。那時,女人來例假用的是一種長方形粗糙的手紙,把它固定到一條布帶子上,然後再把布袋子貼在兩腿間,然後係在腰腹部。紙條是一次性的,而布帶子是反複使用的。那時街上的垃圾堆中經常可以看見這種女人用過的長方形的衛生紙,在紙條的中間浸著一灘血跡,有的顏色鮮紅,有的是鐵褐色的,還有的是黑色的。它們強烈的吸引著我。那時它們不僅僅是給我帶來恐懼、興奮和刺激的快感,我同時感興趣的是那塊血跡的形狀,那些形狀是神秘的,讓人不安又有一種吸引力。它們擴散成各種姿勢,或曰,抽象符合,絕無雷同,更令人費解。有的出血量之大,讓人吃驚,它們會把整條手紙浸透。社會總是有某種趨勢使隱秘暴露,但那些衛生巾又總是不久就被人清理掉了。

偷窺者有時在仰視中就不知不覺身不由己地向前移動。一直移動到那些女人的身體的下麵,仰望著那裏,像夜晚孤獨的人仰望星空,或者像遠方離家的遊子在十五之夜仰望中秋那輪夜空中的圓月,隻不過這星空這月亮從來都沒有能像此時離他如此之近,如此的柔軟,就在他的眼前伸手就可以觸到,像是在夢裏一樣,直到那些女人們偶爾低下頭時,看見自己的兩腿之間生殖器的下麵有一張男人的臉時就嚇得大叫起來,直到這時那些男人們才從夢中驚醒。那時候經常會有偷窺者。當然從更古老的時候就有了偷窺者。那些男人偷窺女人上廁所、洗澡。他們有青年人,有中年人,有老人,也有孩子。偷窺者被抓住後有的被暴打一頓,有的被打成了殘廢,或者被吊起來,或者被捆住遊街,還有的被扭送到派出所,到了派出所輕則受到批評教育,嚴重的要勞教,判刑,還有的被槍斃了。但仍然有人在偷窺。噢,羅密歐,羅密歐。噢,朱麗葉,朱麗葉。One fire burns out another's burning, one pain is less'ned by another's anguish. We burn the daytime, and we burn the moonlight, we burn the moonlight, and then We burn the daytime,……寫詩是野蠻的,在奧斯維辛之前,在奧斯維辛以後,……

 

12

我曾經做過一個,在夢裏有一座極大極大的湖,一個赤裸的男人一直在湖裏遊泳。

 

13

後來我的胃出現了嚴重的反應,心口下麵脹悶難忍,像塞了一塊粗糙的岩石,呼吸費力,感覺吸不進氣,一點食欲也沒有,於是我不敢再吃生冷了,又開始像小時候在國內時那樣喝冒著熱氣的滾開的熱水,吃熱的食物,這樣才慢慢一點一點把那塊石頭融化開,我們是一個古老的食熱飲熱的民族,小時候大人們不讓我們喝生水,即便是在夏天也要喝燒開的水,那時在夏天我們這些小孩子在平房區裏瘋玩兒,看到水龍頭就會飛奔過去喝水,水龍頭裏流出的水,白亮白亮,水花不斷四下裏飛散,我睜開眼再次醒來,天已經大亮,我起床開始洗漱,在浴室的鏡子裏我看見嘴邊長出了一層胡子茬,我伸手摸了摸,它們的尖端伸出皮膚,有一點紮手,我看著鏡子,端詳著自己, “H把長發剪了,像變了一個人,我看到時吃了一驚,她說話時的神態我總感覺有些不同,好像她有什麽心事想要告訴我。”洗過臉後,我又把口唇周圍打上肥皂沫,把那層長出的胡子刮掉,刮胡刀經過就露出一道白色的皮膚,我仿佛能聽見哢嚓嚓的刮胡刀割斷胡子茬的聲音,最後我衝掉臉上的肥皂泡沫,白色的肥皂沫裏沾滿了黑點狀的胡子茬,它們不溶解於水,掉到池子上就攤開沾得到處都是,我隻好又清洗水池,最後一切痕跡都洗掉了,水池又變得潔白閃亮,我對著鏡子揚起下巴觀察,下巴光光的,我一直不知道長胡子有什麽意義,我並不是一個很講究幹淨的人,過去也不喜歡打掃室內衛生,隻不過出國以後開始租房住,而過去在北京我從來沒有租過房子,這才發現租房住不容易,不僅沒有穩定感,每一兩個周都要交上一大筆房租,而且還要打掃室內衛生,無論怎麽打掃,房東都還嫌不幹淨,洗漱完畢,我來到餐廳開始準備早餐,先燒開一壺熱水,用熱水就著吃藥,然後把那杯水慢慢喝下去,剛出國時有一段時間,我也像老外一樣喝從冰箱裏拿出來的飲料,加了冰的生水,吃涼的三明治,生菜沙拉,後來我的胃出現了嚴重的反應,心口下麵脹悶難忍,像塞了一塊粗糙的岩石,呼吸費力,感覺吸不進氣來,小時候即使在冬天玩兒累了,我們這些小孩子有時候也會去喝涼水,那時龍頭的生鐵涼得凍手,裏麵流出的水更冷,我們隻能一點點抿進嘴裏,小心咽下去,而棉襖裏貼身的秋衣下已經出了一層汗浸濕了秋衣,停下時我們就感覺到濕的內衣涼涼的貼在身子上,生活具有一種魔幻的性質,在不經意間,此時發生的事情,在很久以前發生過的事情,在未來將發生的事情,都是透明的,重疊在一起,明明滅滅恍恍惚惚的,仿佛一切已經都發生過,又似乎什麽也沒有真的沒發生過,一切的思維,感覺,和意識,想象和記憶,像無數隻柔軟的蟲子擠在我的腦子裏爬動,小時候我們經常捉的一種毛毛蟲,但要躲開楊喇子,楊喇子的身體肉乎乎的,是紅褐色,上麵長滿白色的毛毛,紮在皮膚上會立刻紅腫,又痛又癢,我們的身體就是一隻碗,盛著記憶之水,在距墨爾本60公裏的基隆小鎮上,有一家巨大的舊貨店,他們說這是澳洲最大的舊貨市場,我在這裏看到了許許多多的舊貨,讓我震驚,那些舊貨鋪滿了地上和堆積在空中一層層的架子上,更讓我震驚的是,那些舊貨幾乎全部是容器,有許許多多的容器,各種各樣的容器,鍋,碗,杯子,碟子,盤子,瓶子,罐子,水壺,盆,桶,箱子,盒子,匣子,人類自從發明了碗以後,製造出過多少隻碗,多少個容器,又有多少容器在使用時損壞消失了,衣服也是容器,有許許多多的舊衣服,那些衣服曆經歲月,有許許多多的容器,幾乎是無窮無盡的,都是空的,我們的胃也是容器,我們的胃有一種獨特的難言的記憶,在海外,我的胃經常呼喚我,那是北京街頭的食物的滋味,那些滋味,世界上有許許多多的難言的滋味;而疼痛呢?疼痛也是一種記憶,銳利的,遲鈍的,刻骨的,是事物經留下的結果,而身體就是一個用來盛痛的容器,早晨,我照例在餐桌旁燒上水壺,熱水壺是電動的,隻有一、兩分鍾的時間,水就開了,熱水器的開關啪的一下跳起來時,我就一下子又回憶起小時候那些放在的爐子上的水壺,那些用鋁製的水壺,比電熱器要大許多,肚子膨圓,放在燒煤的爐子上,燒開一壺水,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是的,在那些過去的時光裏,所有的事物都是緩慢的,像是一部無聲的黑白電影,以慢速播放,你需要耐心等待,而那個時候,我最不能做到的就是等待,總是迫不及待不停的去掀開壺蓋,得到的是一次一次的失望,直到後來去忙別的事情,把爐子上的水全忘記了,這時水卻開了,沸騰的蒸汽把壺蓋掀動的啪啪的響,那個時候每個家庭都要用爐子燒水,爐子是鑄鐵的,上麵接著一隻錫鐵皮打製的圓柱形煙囪,升向屋頂,在快接近屋頂時轉出一個90度的彎向窗口延伸,一直到窗口上從窗口上角開出的一個圓洞伸出窗外,圓洞的周圍糊著舊報紙密封住漏縫,爐子裏麵燒的是蜂窩煤,爐子上麵總是放著一把裝滿水的水壺,需要時便放開火來燒,那個爐子也有許多機關,鏽跡斑斑,水燒開了就倒進一隻暖水瓶,每家都會有兩三隻暖水瓶,那時也有電爐,但燒的是一圈圈的電阻絲,一通電電阻絲就變得通紅,釋放出強大的熱量,不過電阻絲總是燒斷,燒斷時便發出啪的一聲響,然後電阻絲就立刻黯淡下去變冷了,而隔壁總會傳來琴聲,拉小提琴的是一位大哥哥,在工廠上班,文質彬彬,穿著講究,但有些女氣,我們總是笑話他,有時笑的前仰後合,可心理麵又隱隱羨慕,後來,大哥哥談戀愛了,我們笑的更厲害,但也更羨慕了,那時,我們的內心有許多渴望,但我已記不清住平房時夏天是否也生著爐子,但夏天肯定也要喝開水,隻是要把水放涼,這也是一個等待的過程,而且更加漫長,在不同的碗和杯子間倒來倒去,用嘴不停地吹,但水仍然太熱,貿然喝時就會燙到舌頭,有時家裏會泡好大碗茶放涼,我滿頭大汗跑進家門,就可以端起一碗咕咕咚咚仰頭一口氣喝下去了,夏天北京的街頭曾經一度出現過買大碗茶的,一隻隻大瓷碗裏裝滿了褐色的涼茶,擺滿一個平板三輪車,五分錢一碗,但它們很快就消失了,那些賣大碗茶的返城知青後來有些人發達了,有些破落了。然後,可口可樂出現了,然後出現了很多可樂,各種各樣的飲料,北京的水很硬,熱水瓶的水底下總是沉積著一層水堿,水堿喝進嘴裏會很難受,那是一種很特別的感受,非常澀,水瓶的側壁上也會沾上水堿,因此要定期清洗,把醋和碎雞蛋皮放進水瓶裏倒上一點水,使勁的搖晃,但是冬天肯定是要在屋子裏一直生著爐子取暖的,在平房沒有暖氣,而那時北京的冬天非常冷,街上的行人都穿著厚厚的棉褲、棉襖、棉鞋,長至膝蓋或小腿的棉大衣,所有人的衣服都是灰色的、黑色的、暗紅色的或暗綠色的,有的女人的衣服上有著一些小碎花,也是非常暗,人們的頭上帶著大棉帽,棉帽蓋著耳朵,帽沿壓住了眉毛,人都顯得臃腫,遠遠看著又顯得很小,走起路來搖搖晃晃,雪很大,下過之後地上就結成冰,很長時間都不化,那時沒有人往地上撒鹽,路越來越滑,充滿危險,行人或騎自行車的人紛紛滑倒,周圍總會有一群小孩子看熱鬧,當看到又有人摔倒就開心的拍手大笑指指點點的,有時一不小心也仰麵摔到地上,冬天的夜晚,一家人坐在爐邊取暖聊天,頭頂上垂下一隻燈泡,亮著很黃的燈光,燈泡在燃燒時發出絲絲拉拉的響聲,但我們誰也沒有注意到,那時我們正坐在黃色的燈光裏,圍著爐火,興奮的談論著,但夜晚是危險的,因為冬天家裏的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晚上睡熟後有時爐子裏的煤因為燃燒不充分,產生出一氧化碳從關閉不嚴的爐門滲漏出來就會發生煤氣中毒,煤炭燃燒不全時,火苗是藍色的,煤氣中毒的人會處於一種昏睡的狀態,叫不醒,四肢柔軟無力,臉是粉紅色的,平房區裏的道理狹窄,彎曲,急救車開不進來,因此在我的記憶裏就經常有穿著白大衣的醫護人員抬著擔架匆匆跑過,擔架上放著那個昏迷的人,身上蓋著一張白色的單子,我看見一個女人躺在上麵,長發從擔架邊緣垂下來,隨著醫護人員交替邁動的雙腿不停的在空中抖動,她昏迷著,雙眼閉合,長長的睫毛,臉上沒有表情,麵頰異常粉紅,這時肖邦的夜曲開始響起,那張黑色的唱片上布滿細紋,一圈一圈密密的,一直在轉動,一隻帶著尖銳金屬針的長杆落在上麵,發出輕微的吱吱的聲音,我被那音樂完全吸引了,忘記了身邊的李利,或者那時他一直在看著我,但我不知道,也許那時他也在聽音樂,把我忘記了,這我仍然不知道。

 

14

我記得,我曾長時間的觀察平房區的牆壁,那些牆壁或者是磚牆,或是是泥土的土坯,或者是塗抹的水泥,後來這變成了一種習慣,我開始細致的觀察我所接觸到的所有物體的表麵。所有事物的表麵上都布滿了各種偶然留下的痕跡,具有記憶性和豐富性,越是深入接近事物的表麵,表麵就越是立體化。那些痕跡,每一點每一道都代表一次相關事件,但已無法追尋。在做愛時,我也觀察女人身體的表麵。當雲雨之後心愛之人已經離開,我有時會突然想起,不是她,而是她的記憶裏的某個碎片,一小片她的身體的表麵,或者,一瞬間的一個影像的一角,一張被撕碎的老照片,然後又倏忽間就沒有了。美是什麽?感受美,我們感受到是什麽?美又是否可以被留下?或者,是如何消散?一場狂風大雨之後,我從李家出來,雨後的街道地麵濕漉漉的,到處漂浮著剛才被風雨打落的花瓣。“H把長發剪了,像變了一個人,我看到時吃了一驚,她說話時的神態我總感覺有些不同,好像她有什麽心事想要告訴我。而我一直有一種不適的陌生感,仿佛在和一個陌生人做一件十分親昵的人之間的事情。這種陌生感一直持續到做愛之後,她走了。”那時李利給我講起了黨史。李利精通曆史,尤其是黨史。那天他講的是在解放前上海發生的一次中共曆史上最高領導人叛變的事件,性質嚴重。李利那天談到我們黨的地下工作。他說我們黨的地下工作是非常非常厲害的,它甚至是革命取得勝利的一個關鍵。在敵人的各個部門裏都隱藏著我們的地下工作者,敵人高級將領的隨從、秘書,甚至蔣介石的身邊都有我們的臥底。所以,在戰爭年代,有時毛主席竟然比蔣介石更先看到他們的作戰方案。在我的記憶裏有許多對話,那種電視裏兩個人的談話節目,總是讓我很神往。坐在屏幕前聚精會神仰頭看著小屏幕裏的兩個人在談論著一件事情,有時他們說說笑笑,有時很嚴肅,而如果這兩個人在談論一段音樂,或者一幅畫,就會更加讓我神往。用語言描述一幅畫或者一段音樂。肖斯塔科維奇的某部交響樂第一樂章就要結束前,突然出現了一段讓人不可思議的長笛,美得簡直神秘。在我買來的一張CD的小冊子裏,我讀到過一個叫朱曉玫的鋼琴家和另一個人談論哥德堡變奏曲,在談話中朱曉玫一直在談論著觀眾的睡眠問題,她說不能讓她的觀眾在聽她的演奏中睡著啊,堅決不能讓她的觀眾在聽她的演出中睡著,一定不能讓她的觀眾在聽她的演奏中睡著。我於是了解到朱曉玫是一個關心觀眾的睡眠問題的音樂家。在這個小冊子裏,朱還談到了另一件事情。那是一次在德國,朱給上千名孩子彈哥德堡變奏曲,演出時主持人在台上簡單講解了一下這部作品,然後就指揮著和上千名孩子以及陪伴的家長一起用人聲合唱這部作品的主題。我看到這裏感到相當震驚。在我的記憶裏有許多對話,許多人站在那裏麵不停的說著。有一次,我在電視裏看見兩個男人在談論音樂,一個男人講了起來,他說,當年傅聰在國際肖邦鋼琴比賽中拿的是第三名,阿什肯納齊拿的是第二名,而第一名才是這個哈拉謝維茨。我當時震驚得張口了嘴,瞪大了眼睛。我一下子記起來了,哈拉謝維茨,肖邦,op.27/1。我當時震驚得張口了嘴,瞪大了眼睛,然後,我看見那扇門被推開,卡卡走了進來。我記得我問過卡卡她是否會恨我,卡卡吃驚的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問我為什麽要這麽說,我沉默了。卡卡卻接著說出讓我無法忘懷的話,她告訴我她從來沒有恨過任何人。然後,她突然問我,是再一次問我,如果有一天她離開了我,我會不會恨她,然後,又馬上補充說,原因當然是在於她,都是她的不好。我製止住卡卡,不讓她再說下去。一時間心中有千言萬語,想把發生的一切都告訴她。但最後隻是簡單的再次重複,一切都是我不好。這時卡卡突然流下眼淚,我知道她仍然愛著李利,但我不想說破,隻要不說破我就仍然有希望,卡卡就會仍然和我在一起,但隻要不說破,我就永遠無法安寧,但隻要說破,我的一生就完了。這時我聽見卡卡說,但你別把我給忘了。但你別把我給忘了,我看見眼前綠色的森林在旋轉。我推開門走進屋裏,發現屋子裏坐著三個人,都一動不動看著我。但你不要把我給忘了。

 

15

他們中間有一個人我從來沒有見過,我敢肯定他不是我們學校裏的老師。在學校上學的那些年裏我一直是一個聽話的孩子,聰明上進成績優秀,在班裏一直是班幹部。剛上大學時就已經是一名共產黨員。入學不久我進入了學生會,而且很快成為校學生會的一名負責人。在大二的一天,我突然被學校負責學生會的老師叫去。走進辦公室時,我發現屋裏有三個人,那位老師,保衛科的科長,和另一個男人。老師和科長我都很熟悉,因為工作關係我經常和學校裏的領導老師打交道。我也是他們重點培養的對象。但是那個男人我從來沒有見過。坐下後,我們先是隨意聊了一會兒,關於在學校裏的生活和學習,家庭,以及我過去上學的情況,氣氛輕鬆。但我知道這將是一次不同尋常的談話。接著,老師開始問了一些我對學生會發生的事情的看法。我一一回答,然後,我們開始談起最近社會上的一些現象,我對於最近發生的事情的觀點看法。在過去一年多的時間裏,保衛科長找我談過好多次話了,他是從部隊複員分配到學校做保衛工作的。談話的內容有時是拉家常,但更多的都是關於學校內學生的學習和生活,以及社會上的熱點問題。後來,科長開始對我講學校和社會的複雜形勢。形勢是嚴峻的。境外勢力一直在向我們的社會尤其是大學校園滲透。他們想搞亂這個國家,顛覆社會主義,推翻共產黨的領導。最後,科長對我說:“我們對你已經有所了解。組織觀察你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我們認為你是忠誠於黨的。你是愛國的。”最後一句話激起了我的愛國的激情。然後,那個人開始說話了,他講起了黨史,那是在過去的年代,我們的黨在敵人的心髒的另一條戰線戰鬥的,地下工作的曆史。李利講完了這個故事,這次他卻陷入沉默,仿佛是在想什麽心事。然後,他又突然精神一陣,站了起來。我走出那間辦公室,走進校園時,感覺校園變了,我的世界仿佛改變了,不再一樣。我知道這是一個嚴重時刻。從此我開始定期向他匯報。但形式卻在一天天的火熱。所有的同學們都在一天天的變得更加火熱。他們情緒高漲。我卻沒有他們的那種熱情和自信了。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最終會是什麽樣的一個結果,我沒有未來感。天氣越熱,我就越覺得沒有希望。但是,天氣時陰時晴,有時突然很熱,然後又一下子變冷。在這個春夏之交裏,我的心情一點也不好。進入5月我把腳傷著了,腳骨骨折,哪也去不了。當時,這是一種解脫。對於正在發生的一切我突然厭倦了。學校已經空了,隻有我一個人在宿舍裏。

八十年代末,校園的廁所都是蹲式的。男廁所的一側是小便池,另一側是一排鑲嵌在地上的白瓷便池。每個便池都用木板隔成一個單獨的空間,像一個小屋子。時代正在進步,拉屎正在從公共事件變成一件私事。我躺在宿舍的床上,拉上著床頭的布簾。我感覺我的床鋪像是一座城堡,建在很高很高的山上。夾在床頭的台燈亮著,我在讀一本書。外麵的校園很安靜,讓人感覺災難就要發生。很難說那時大家是心懷僥幸,還是渴望。那裏就是記憶的深處。每一個廁所的小屋子裏都有一扇木頭的門,走進去,關上門,你就可以在一個私密的空間裏,安心的孤獨的拉屎了。是的,拉屎,從來沒有如此的孤獨,比性交更孤獨,和性交幾乎一樣的隱私。每一扇門後都有一隻生鏽的鐵插銷,但是很多是壞的。有時有人會突然拉開門,你連忙低下頭。衝水的水箱高高懸在身後上方,垂下一根繩子,衝水時一拉,水就嘩嘩的衝出來。但水箱經常是壞的,所以你喀喀拉那支繩子,但沒有應有的重力帶來的阻力感,因此,也就沒有了阻力突然消失的快感,於是你就產生出一種落差,一種失落感,行為的預期與結果,發生背離。很快就要進入盛夏了,天氣正在變熱。我看的書是從圖書館借來的。書的內容有些奇怪。作者做了大量研究,試圖證明美洲印第安人的祖先是遠古中國人的後裔。當年,黃帝和蚩尤大戰涿鹿。蚩尤戰敗後,就一路向北遷移。最後,渡過白令海峽,進入了美洲。作者認為,在最初進入美洲的中國人和中原老家的中國人還一直互有往來保持著聯係。但後來這些聯係通道漸漸中斷。隨著時光流逝,他們逐漸徹底遺忘了他們的身份。雖然,書看得挺過癮,但我不知道是否可以當真。從內容來看,作者列羅列出大量的考古學、文化學的證據,好像立論確鑿,但這本書總是讓我覺得有些荒誕的意味,不僅是離奇的內容,就連這本書的封麵設計和排版印刷也讓我產生同樣的感覺。有幾次我甚至懷疑會不會看到最後才發現這是一本小說?後來我漸漸有些困了,就把書丟在一邊,閉上了眼。床的四壁是牆和拉起的布簾子。所以,盡管是白天,床裏仍舊光線昏暗。我就這樣昏昏欲睡。但這時突然肚子裏一陣便意。我睜開眼,撩起簾子,下床,一瘸一拐的走出宿舍,去上廁所。

我記得那天,樓道裏一個人也沒有。宿舍的門有的是關著,有的是敞開的,但屋門敞開的宿舍裏麵也沒有人。地上到處是垃圾。樓道已經好久沒人打掃。學生們有的掃完自己的屋子就把掃出的垃圾堆在門邊。然後,人來人往垃圾就被踢得到處都是。還有一些宿舍,一個學期都不會打掃一次。一開門就是一地的垃圾。

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麽那時的大學生普遍沒有拉過屎後衝掉自己的排泄物的習慣。大江南北,人同此心。難道僅僅是因為在公共廁所拉過屎就不去衝廁所?當然,有些水箱是壞的,但沒有壞的也一樣。所以,那時大學裏的廁所堪稱肮髒透頂,齷齪之極。便池裏經常堆滿了不同人的大便,你從形狀和質地就能看出來,它們前撲後擁趴在一起,你甚至能推測出來某個人的飲食和消化道的狀況。看到別人的大便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有時便池裏的大便像丘陵一樣竟然高出地麵,而最可怕的是出現每一個便池裏的屎都堆滿了的時候,你從一樓跑到頂樓也找不到一個屎比較少的便池。那些裝滿屎的便池是勝利者。它們最終總會讓你屈服,它在那裏以靜默的姿態等待著你來就範。那時校園裏的大學生們的穿著已經開始變得越來越漂亮了。但每個人總要拉屎,撒尿,排泄廢物,要做愛,那時也沒有地方可以做愛,甚至在大學裏談戀愛曾經也是不允許的。每當走在過於安靜的宿舍樓裏時,我總是會懷疑,在某間宿舍裏曾經有過一對戀人,兩個年輕的大學生,偷偷的趁著宿舍裏沒有人,反鎖上不牢固的房門,拉緊窗簾,緊張的做愛,那幸福感要到很久以後才會浮現出來,而當時隻有恐懼,對性的恐懼,更有對於性的暴露的恐懼,隨時可能同學推門然後發現異樣。於是,那兩個年輕的學生在昏暗裏交合,他們卻一直不約而同在想著那扇門。那扇門仍然吸引著我。在那個時候,每一個便池的門板後麵都有一些色情的文字和圖畫。畢業之後,因為成績優異,在團委中的工作經曆和突出的表現,分配到了一個令人羨慕的國家部委裏一個人人眼紅的重要部門。這樣,我就遇到了李利。很快我成為所在部門的團支部書記,不久又進入部裏的團委,成為最年輕的團委副書記,李利的得力助手、崇拜者。那時,李利光彩照人,我們都知道他必將前途無量。當走進廁所,關上廁所的門時,你就變成了一個可以隨便脫褲子的自由人,一隻原始森林裏的野獸。那裏變成了一塊屬於你的私密空間,僅僅因為你是先來者,就擁有了一個屬於你的大便池。我轉過身來,看著這間屋子。他們走了,現在,隻有我一個人留下來。屋子裏安靜了。突然,我的天空開始旋轉。我聽見外麵樓道裏的聲音也漸漸消失,李利和卡卡走了。整個樓裏安靜了下來。

 

16

我在客廳裏轉了一圈,四下查看一番,然後推開了李利臥室的房門。李利住的是一個單居室,那時房屋設計的理念是客廳、廚房、衛生間都要小,臥室要盡量大。所以李利的這間臥室還兼有書房和小客廳的功能。我先是站在門口向裏麵看了一下,臥室最裏麵靠牆有一張單人,床邊有一張很大的書桌,床腳靠牆是一個書櫃,旁邊是那台留聲機,有時李利會把它搬到客廳,另一側牆壁嵌著一個壁櫥,我站在門口歪頭向那看,壁櫥的推拉門上鑲著一麵鏡子。衛生間也在這個臥室裏,所以來人時即使在外麵的客廳,要用衛生間也還是要進入李利的臥室。在過去我和他在這裏聽過音樂,但現在突然隻有我一個人,推開這扇門向裏麵看時,一股陌生感突然迎麵襲來。我於是躡腳走進去,身後的門仍然敞開著,我特意沒有把它代上,因為我總有些不放心。那天我先是走向了留聲機。留聲機的旁邊有一個放著唱片的架子,架子上放了厚厚一摞唱片。我伸手翻了翻那些唱片,然後抬起頭,那裏有一個白色的書櫃,櫃門是玻璃的。客廳裏還有一個敞開的大書架。我打開櫃門,書櫃裏麵擺滿了書,有許多哲學、藝術、曆史、美學和文學方麵的書,有一層放的全部是金庸和古龍的武俠小說。我抽出一本《多情劍客無情劍》,翻開第一回;

    “冷風如刀,以大地為砧板,視眾生為魚肉。萬裏飛雪,將穹蒼作烘爐,熔萬物為白銀。

   雪將住,風未定,一輛馬車自北而來,滾動的車輪輾碎了地上的冰雪,卻輾不碎天地間的寂寞。

   李尋歡打了個嗬欠,將兩條長腿在柔軟的貂皮上盡量伸直,車廂裏雖然很溫暖,很舒服,但這段旅途實在太長,太寂寞,他不但已覺得疲倦,而且覺得很厭惡,他平生最厭惡的就是寂寞,但他卻偏偏時常與寂寞為伍。

  ‘人生本就充滿了矛盾,任何人都無可奈何。’”。

看過,合上書插回去,又抽出一本金庸的《鹿鼎記》,書已經翻的破舊,我隨手打開,

“韋小寶道:‘我知道你是好人。我死之後,在陰世裏保佑你,從早到晚,鬼魂總是跟在你身旁。’

   小郡主尖叫一聲,問道:‘你鬼魂老是跟在我身旁?’韋小寶道:‘你別害怕,我的鬼魂不會害你的。不過有個規矩,誰殺死了我,我的鬼魂就總是跟著誰。’

 小郡主越想越驚,說道:‘我不是故意要殺死你的。’”

看完再次合上插回原處。關上書櫃的門,我轉回身,現在正對的就是李利的這張床了。那是一張單人床,但是我在這一天突然感到這張床很寬大,那個年代床並沒有統一的標準。床鋪整理得異常整潔,在床頭放一隻床頭櫃,上麵有一盞台燈,床頭櫃旁是那張寫字台。我走到床頭櫃前,先是轉身看了看敞開的門,從臥室敞開的門可以看到沒有人的客廳,然後我轉回身蹲了下來,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抽屜裏有很多小東西,我撥弄了一下,拿出一隻漂亮的小手電筒,手電很細,是紅色的,我打開手電,但是在白天看不到什麽亮光,放回去時,我卻看見抽屜裏有一根卷曲的頭發,頭發是淡褐色的,我小心地拾起來舉在空中,對著窗眯起眼來看,在陽光中,這根頭發的顏色顯得更淡了,泛出一層非常輕微的光澤,非常柔軟,但那性感的卷曲顯示出,這顯然不是一根頭發,那樣子真好看,我一時間有些激動,下麵動了動又平靜了,我把那根女人的陰毛又放回去,放時手有些輕輕的抖,我合上抽屜站了起來,又轉身向對麵的那個壁櫥看,我接著走過去,小心的推開壁櫥的門,裏麵光線很昏暗,突然一陣心跳,那對年輕人呢?那對曾經相愛過的年輕人他們現在在哪?那些甜言蜜語,那些山盟海誓,那些生生死死現在在哪?曾經的大學校園的小花園在夜晚親吻,沒有人看見,那個在巴爾的摩的街上,每天下午5點30分,提著一台小照相機遊蕩的年輕人他現在在哪?那些廣場上的歌聲現在在哪?那些笑容,那些夢想,那些吹向陽光中的五彩的肥皂泡現在在哪?我看見壁櫥裏掛滿了衣服,大都是深色的,有許多套西服,我輕輕的用手一件一件撥動衣架,然後取出一套毛料的高級西裝,西裝是深藍色的,沉甸甸的,雙排扣,扣子金光閃閃,裏麵還掛了一件白襯衫,我用手撫摸西裝的表麵,有一點點紮手的感覺,看了看我又把它放回去。在壁櫥另一端有一排從下到上的木頭隔子,每個格子裏都放著疊好的內衣或毛巾、單子,在一個放內褲的格子裏,我找到了一包避孕套,隻剩下小半達,我拿出一支,杜蕾斯,這是當時最時髦的進口品牌,我聽說它超薄而且表麵上下還有許多刺兒,這樣在做愛時會產生的強烈的快感,極為刺激,許多中國的女人都受不了,我用手去撚動那個小包裝,但什麽也感覺不到,隻是摸到了那個硬硬的橡皮圈,這讓我有些失望,我想把它們放回原處,但突然仿佛不甘心,我拿出一包小心撕開包裝,從取出裏麵裝的避孕套,它的表麵有一些非常滑膩的液體,我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那是一種奇怪的味道,混合著橡膠和某種清新但有些怪的香味,我一點也不喜歡這種味道。我把薄膜展開,發現果然那上麵布滿了鮮紅的小刺兒,我在突然間勃起了。我把它罩在嘴上向裏吹氣,它先是一展,然後挺立了起來,那些鮮紅的小刺更明顯了,想到它們在陰道裏摩擦,我簡直喘不過氣來,下麵也更硬。那隻避孕套在我的嘴上越吹越大,小刺之間的距離在拉大,那隻陽具已經變得荒誕。我這才停下來把它擰了兩圈封住,然後拿在眼前看,可就在這時我突然感覺身後有人,嚇得猛一轉身,卻看見身後的臥室空無一人,但那隻巨大避孕套卻一下子跑光了氣,變成一堆膜,落在地上,而它的皺紋似乎無法恢複了,像是一個老人。我彎腰把它拾起來和撕開的包裝一起都裝進兜裏,心仍然被驚嚇得感覺不太舒服。我把剩下的避孕套放回原處,關上壁櫥門,又開始擔心李利回來後會發現少了一隻,是想到我翻看他的臥室了。他會記住避孕套的數量嗎?我對此不能確定,於但後悔已經晚了。在關上櫃門的一刻,我又想到這隻布滿刺的避孕套,在陰道中摩擦,感覺血流加速,渾身發熱。關上門後,我站在鏡子前照了照,那天我也穿了一身西裝,當時西裝正在社會上全麵流行,穿西裝一定要穿皮鞋,開始有些人穿西服時穿的是球鞋或者平底的布鞋,便被人笑話為老土,看上去的確很可笑,還有一些禮儀專家在電視上向大家講解如何正確穿西裝,告訴人們穿西服一定要穿皮鞋。可是後來當我來到美國時,又開始流行起穿西服配上一雙平底的匡威帆布運動鞋,那樣子看上去又很好看了。光陰荏苒,而在美國的這些年裏我已經很少穿西服了,實際上我已經記不起上一次穿西服是什麽時候了,應該是在一次葬禮上。清晨醒來,我下了床,赤腳走進浴室。

 

17

在李利的衛生間裏安裝著一台直排式淋浴熱水器,在更早的時候,那時人們的家裏沒有淋浴的條件,洗澡要去公共浴室,買票要排很長的隊,然後進去等床還要排很長的隊,有時候在洗澡的過程中仍需等待,那時便要赤身露體站在一個龍頭旁等著另一個赤身露體的人,一個先來者,在龍頭下洗澡,經常由於缺乏耐心,我那時拿著一條毛巾和肥皂,從一個裸體的男人身邊換到另一個,而常常在我剛離開不久前一個龍頭下的人便離開了,通常等我想一個箭步竄回去時,早又有人站了過去,回想那個年代,有許多幸福的記憶,但我一直沒有學會在一個等待者的注視下仍然心安理得的慢慢洗,而現在想來排隊就實在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隻要通過耐心等待就能獲得成功,人們依次上位,當然,那時也有插隊和加塞兒的人,令人厭惡,有一次,我在等一個龍頭下和我年紀相仿的男孩子,他顯然故意悠閑的洗,後來我和他較上勁,周圍空出許多龍頭,但我一直站在那裏,而他就一直在那裏洗,排到時工作人員收了票會給你一條幹淨的白毛巾和一把拴著一隻小木牌的鑰匙,有些人則帶來自己的毛巾,毫無疑問,他們是不使用別人的毛巾的人,木牌上寫著床號,每一個床頭都有一個小木箱,用來盛放脫下來的衣服,床上還有一條白色的毛巾被,所以,在當時時洗澡是一件大事,一般要一周甚至一個月才能洗一次澡,自從家庭淋浴裝置普及後,洗澡就變得和洗臉刷牙一樣隨便,有人不僅天天洗澡而且一天要洗兩次澡,然而當時這種最新型的熱水器有設計缺陷,它的使用其實非常危險,因為這種熱水器燃燒的是煤氣又是直接安裝在浴室裏,這樣就和冬天在平房區燒煤爐一樣,如果出現了燃燒不完全的情況,那麽在這個密閉的浴室洗澡的人就會有煤氣中毒的危險,通常最早出現的症狀是乏力、困倦,但在這樣溫熱的淋浴中,這種困倦無力往往會給人帶來一種模模糊糊的周身舒適的幸福感,直到最後竟然癱軟地站立不住,靠著浴室的瓷磚漸漸滑落到地上時,人們才會在恍惚中朦朦朧朧地意識到出現了什麽異常事件,而且很危險,但已經為時太晚,他們往往就再也沒有力氣重新站起來自己走出這間空中仍然噴著熱水的溫暖的浴室了,他摔倒時碰到桌子上的杯子,杯子倒了,乳白色的牛奶從裏麵灑了出來,有人在草原上射落一隻鷹,後來全國發生了很多起因為使用直排式熱水器在洗澡時中毒身亡的不幸事件,但由於廠家經濟利益的驅動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這種產品無法被禁止,仍然在全國出售,直到最後,據說是因為江澤民同誌的一個遠親家裏的一個女孩子,大學畢業到南京工作,在和另一個女孩子一起淋浴時兩人雙雙死於這種直排式熱水器引發的煤氣中毒,於是,江澤民同誌憤然批示強行禁止了這種熱水器的生產與銷售,我的一個表姐家裏使用的就是這樣的熱水器,當然,我提這件事情並非是因為她在洗澡時也中毒身亡,然而,無論如何,一個不幸的事實是,在人類曆史中,個人的幸福通常要建立在其他人的抉擇中,而我的表姐在使用這種直排式熱水器時發生的事件是,她在洗澡時竟然生下了一個孩子,當時我就在現場,我的表姐長的漂亮又聰明能幹,她的外語非常好,大學畢業後就進入了當時最早的一家外企,然後成為公司裏的部門主管,那時她懷孕了,但還沒有到生產期,表姐的體質向來薄弱,可懷孕時肚子大卻大的驚人,人家看到後就說這叫薄皮大餡兒,有福氣,而且準是個男孩,表姐雖然骨感,但她屁股卻非常的大,而且顯得柔軟,像雪花粉的麵團兒,那要是蒸成饅頭,會蒸出一大鍋饅頭,夠全家人吃兩天的,但我的母親卻在家裏總是不由自主的表現出莫名其妙的擔心,她害怕表姐會難產,甚至在生產時遭遇不測,因為她相信自古紅顏多薄命,結果那天我到表姐家看她,表姐夫給我開的門,說表姐正在洗澡,我們兩人於是就坐下來閑聊,然後突然聽見衛生間裏撲通一聲悶響,接著傳來聲嘶力竭的慘叫,我的頭發根立刻發麻,所有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那種聲音讓我終身難忘,表姐夫則嚇得雙腿同時翹了起來,臉一下子一點血色也沒有,當我們衝進浴室,我看到了,像是一場車禍後的現場,那輛車子瘋了,完全失去了控製,在繁忙的高速路上飛起來了,所有的人都感覺到了可怕,但是,已經沒有任何人能止住它了,可是在很多年以後,有一天我才突然意識到,是那個聲音,是那哭喊的聲音,這麽多年來一直在我的內心的深處飄蕩,那是一片喀斯特岩地上掠過的風,它從來沒有消失,一場冷雨過後重新飄起的丁香花的味道,或,記憶,風是濕潤的,屋簷上偶爾滴下無力的雨滴,空氣寒涼,街道狹窄,光線暗淡悠長,那丁香花的香是浮動的刀子,刻骨,又彌散幽渺,那時,我看見一艘沉船的玻璃舷窗上按著的一隻白色的手掌,那船艙裏灌滿了海水和金子,和無數的碗,碟子,和瓶子,瓶子,表姐的聲音裏混合著悔恨,愛欲,痛和某種極致的美感,難以描摹,那些聲音,那些影像,那些身體,是的,那些身體堆積在一起鋪就了一條路,在夢裏我曾撫摸過每一個人的身體,像細數著我的財寶,那些性愛,歡合,那些晚餐,那些爐邊的夜話,枕邊的私語,帶著愛和困意的朦朧,一隻色彩黯淡的大鳥在昏暗中無力的飛翔,她飛去的路上,卻紛紛撒落無數的花瓣,掉進一潭漩流之中,那是一幅正在溶解在色彩裏的畫,那些沒有行人走過的雨巷和陽光下路邊的野草中綻開的小花,那便是一場場的追憶,和幻想,我們在追憶著什麽,是風,是雨,是青春,是霧露,是愛,是悔恨,還是死亡,我記得,我們那時看見表姐躺在血水中,痛苦的叫著,扭轉著她的豐腴的大屁股,掙紮著,一個孩子,一個新的生命,就要誕生了,後來表姐夫回憶那天鬼使神差在表姐洗澡時他不知為什麽特意囑咐表姐不要反鎖上門,結果我們衝進去就看見表姐赤身躺在浴室的地上,兩條腿蜷起,使勁叉開支在地上,在浴室地板白瓷磚的襯托下,她的腿顯得特別的白皙修長,表姐正扯著嗓子聲嘶力竭的喊叫,表姐的聲音一向很好聽,她喜歡唱歌,歌聲像百靈鳥,她的身材更好看,但那個大肚子把美感破壞了,當時表姐的陰道裏在向外流著血,淋浴器仍然不停的向下噴著水,水柱打在表姐的臉上、身上,濺起水花四下飛散,地上的水是玫瑰色的,不斷流向下水口,表姐的頭發散亂,全濕透了,她一邊慘叫著一邊不停地歪著頭,躲開飛濺而來的水柱,我看到這場景便驚呆了,心怦怦地狂跳,那時,我甚至看見水流順著表姐的陰毛流淌下來,溶人下麵的血裏,我看見了表姐的陰毛柔軟而溫順的貼在恥骨上,不濃不淡,並不顯得很黑暗,那時我才是個剛上大學的大學生,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孩子,從來沒有見過女人的裸體,而我的表姐夫那個廢物更是嚇得手足無措,竟然蹲在門邊抱頭痛哭起來,我醒過神來,忙去關掉淋浴器,在關時抬眼看見頭頂上方熱水器裏燃燒著一排排藍色的火苗,然後我蹲到表姐的身旁,但心中一團亂麻,不知道應該做什麽,我突然也想抱頭痛哭,不知道是為了什麽,我那時非常緊張,而且很害怕,我怕表姐會死掉,而我們就在現場,無力挽回,甚至是我們把事情弄糟,但在我內心又有一種激動,是一種非常的衝動,而就在這時,我感覺仿佛有人把四隻手指伸進了表姐下麵的陰道裏,然後猛然一撕一下子撕開了她的身體,我甚至感覺聽到了裂錦的聲音,表姐一聲慘叫,身體挺直了,那個聲音非常粗,我看見大量的血混合著粘液,從表姐兩腿間鬆弛的陰道口湧出來,然後表姐的陰道和整個下腹開始一下下有力的抽動,我吃驚的注視著那個陰道口竟然張得那麽大,我幾乎要窒息了,這時那裏麵開始娩出一個醜陋的早產兒的顱頂,偉大的生產就這樣開始了,我一直想吐,我看到了那個早產兒腦袋上的醜陋的胎毛和張開的可怕的囟門,生產過程異常順利,當那個孩子的愚蠢的大腦袋,竟然那麽大,像從一個過小的袋子裏費力的伸出來時,表姐一下子鬆懈下來,地麵上的水已經變成了鮮紅色,我看見鮮血混入水中的一刻,那血液像是一團非常濃的顏料漫開,但那些血又仿佛非常清稀,不會凝固,表姐無力的靠在牆上,濕漉漉的長發搭在她的臉上,樣子異常美麗,我感覺心狂跳的透不過氣來,蹲也蹲不住了,隻好坐倒下去,但在坐下來時,無意間一隻手扶住了表姐的大腿,表姐的大腿非常軟,我立刻強烈的勃起了,也許我早已勃起,但沒有意識到,可這時更加強烈了,而且我意識到,所以嚇得我立刻鬆開手又重新蹲起來,但卻再一次又一屁股坐了下去,雙手扶在了地上,這時浴室的地上全是表姐下麵流出的血水和大量的粘液,那些粘液的量非常大,粘在手上又粘又滑,使我勃起的更加強近了,感覺雞巴要爆裂開了,我抬頭時看見表姐的乳房在浴室略為昏暗的光線裏顯得異常的白,膨脹的很大,有一種非常飽滿的感覺,那上麵的乳暈又大又圓,而且很黑,布滿了疙疙瘩瘩的小突起,兩個乳頭像兩顆肉肉的紫葡萄,但上麵有許多閉合的小孔,我突然想抬手去擠一擠,看看奶是怎麽出來的,是像雞雞撒尿一樣從一個小孔滋出來,還是從那上麵無數的小孔滲出來,我感覺應該像雞雞撒尿一樣流出來,我想趴上去把它擎在嘴裏喝奶了,這把我嚇壞了,我恐懼著怕自己會衝動,後來,表姐曾向我抱怨,那個孩子把她嘬的太狠了,皮都嘬破疼死了,那時表姐夫則在一旁大笑著說嘬得她直流眼淚,然後又放聲大笑,仿佛這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我當時一言不發,隻想趕快走掉,生怕表姐還會掀起衣服讓我看看她被嘬得都破了皮的乳頭,而在這同時我在恐懼著,生怕自己會把持不住開始射精,而這時表姐夫卻來了精神,他爬過來舉起嬰兒,把那個像怪物一樣的早產兒的那個的部位對在眼前看,當他看見了那個極小的雞巴時就又一次失聲痛哭,而這時那個早產兒也發了一聲大哭,但那哭聲很怪,像一個老人的恐懼的幹笑,接著這個早產兒就不停的哭起來,哭聲極大,無法止住,而這時我的雞巴仍然在褲子裏令人絕望的挺著,它變得非常大而且越來越硬,簡直像破裂開的石榴,我感覺我要忍受不住了,但我知道必須忍住啊,我扭頭去看我的表姐的下麵,剛生產後,她的外陰變得鬆弛,我想起小時候家裏的麵袋子,每回剛買回麵來,裏麵裝的滿滿的,好像總是轉眼就吃完了,有時媽媽還要把裏麵的剩下的抖進盆裏,然後就隻剩下一隻空口袋了,就在這時我突然聽見表姐在叫我,我嚇得頓時魂飛魄散,幾乎要啪的一下射了出來,那時我正盯著她的陰唇,表姐語聲無力,她叫我去拿剪刀剪臍帶,我這才注意到在早產兒和表姐的身體之間連著的那根怪異的臍帶,它從嬰兒的兩腿間垂下來,一直延伸進了表姐的陰道裏,我一動不動盯著這根臍帶,我不能理解,在地球和月亮之間,有一根,臍帶?,!,?,那時我是那麽小,像一個迷你的小嬰兒,順著它趴向來月亮,趴進表姐的陰道裏,我撥開搭在洞口的陰唇,鑽進去,一直進入到子宮,然後,我在大海裏漂浮,好奇的看著原初的世界,這時表姐又一次呼喚我去拿剪刀,而我這才感覺到我的屁股坐在地上,褲子已經被血水和粘液完全浸透,濕乎乎粘在屁股上,既暖又涼,我費力的把它抬起來,然後從表姐夫的身後爬了出去,在剪斷臍帶的那一刻,後來,在很多年以後,我一直感覺人類應該就剪臍帶發展出一套儀式,盡管當時我幾乎要吐了,但我真的覺得它是一個極具儀式感的過程,那天表姐把那個早產兒肚子上殘留的臍帶打了一個結,我看到時,是在很多年以後,幾乎就要哭了出來,是想要嚎啕大哭,但是,在我剪臍帶的整個過程,表姐,表姐夫,還有那個早產兒都毫無反應,那天後來我們又把表姐和孩子送去了醫院,而從頭到尾我都一直穿著那條屁股上浸滿了血水和粘液的褲子,它在我的屁股的持續不減的溫暖和外界不停的掠過的冷風的對抗中漸漸幹,幹了之後,就變得硬邦邦的,晚上全家人吃飯慶祝,歡天喜地,隻有我垂頭喪氣,那時我已經換了褲子,但精神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後來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經常在夜晚會夢見我的表姐,全身赤裸躺在浴室的地上,渾身是水,淡淡的陰毛溫順的搭在她兩腿間的恥骨上,生命之水從她的身體順著它們流下來,像河水流過河床,在水底漂浮著一些招搖的水草,或者是晨霧裏濕地上的蕨類,那時我的愛意就再也無法抑製,有時她是一個身材苗條的年輕的女人,有時挺著大肚子,有時她身旁地上的血泊中躺著那個白色的孩子,在夢裏我和表姐一次次做愛,我一次次把我的雞巴插進表姐的身體裏,有時是一隻巨大的雞巴,有時很小,是孩子似的雞巴,在插時我心中充滿了不安,生怕表姐笑話我,有時我是溫柔的插她,有時是粗暴的,有時是充滿恐懼的,使勁的捅她,有一次,我把她的肚子給捅爆了,雞巴一下子穿透了她的子宮壁,表姐的肚子爆開,腸子流了出來攤了一地,一根大動脈破裂,血嘩嘩的往外流,我嚇得用雙手去捂,但根本捂不住,鮮紅的血水從我的指縫間不斷像小溪一樣湧出,然後我發現我的手正在掐著那個早產兒的脖子,在那個夢裏,我真的以為一切都是真的,我嚇壞了,我感覺到我年紀輕輕捅出了大簍子,無法收拾殘局,不過,有一次是她用手扶著我的生殖器,納入的她的身體,我感覺到她的纖細的手指扶著我的雞巴,點點的把它送進去,那是最溫柔的接納,融入社會?被世界接納?有什麽可以放棄的嗎?這是一些奇怪的夢,因為我從來沒有愛過我的表姐,但是,在一個夢裏,我一人走進家,屋子裏沒有人,從表姐家的浴室裏傳來嘩嘩的流水聲,那聲音吸引著我,在夢裏我走進了表姐家的衛生間,衛生間的門奇怪的敞開著,看見表姐正背對著我在淋浴下洗澡,我就站在她的身後一直看著她,而在另一個夢裏,表姐則是躺在浴室的白瓷磚地板上,身體靠著牆,雙腿蜷起支在地上向我打開,浴室很高的牆上有一個小窗戶,從那裏一束陽光透進來,落在表姐的身上,把她籠罩在光的氤氳裏,使表姐潔白的身體也散發出柔和的光澤,我站在她的麵前,自慚形穢,開始流淚,然後呢,我看見表姐在光中微笑了,她變成了一朵由無數顫動的光子聚合成的鮮紅的玫瑰花,然後呢,那些光子紛紛躍遷散逸開,然後呢,我的表姐和那支玫瑰就都從我的夢裏消失了,然後呢,還有什麽然後嗎?我在夢中等待著醒來,但麻煩的是自從這件事情之後,每次見到我的表姐,我總是不由自主的產生出情欲,那是一種單純的性欲,甚至,有過幾次,我在自慰時是以表姐為幻想的對象的,總之,這使得我在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不願意見到我的表姐和那個孩子,但表姐夫總叫我去喝酒,喝酒時讓我欣賞那個早產兒的雞雞的生長狀況,有一次,他醉醺醺的解開那個早產兒夾在兩腿間的尿不濕,指著那隻稚嫩的小雞巴對我說:就是因為表姐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他原諒了我的表姐,我當時十分氣憤,我的表姐又聰明又漂亮,十分能幹,而表姐夫徒有其表,隻是有些小聰明,但懶惰不老實,我不知道他有什麽要原諒我的表姐,我知道他對表姐一點也不好,在大學裏,是在我的整個的學生時代裏,雖然我總給人留下活潑開朗的印象,但其實與人交往一直困擾著我,它讓我感覺緊張、不適,我從來沒有過真正的知心朋友,直到上大學才第一次談戀愛,而整個大學裏隻談過這一次,最後卻以分手而告終,那時,我不敢接受一個女孩子的愛,責任重大,但這已足夠美好,我曾經和一個女孩子拉過手,親吻,相互撫摸,那時,她很愛我,但我呢?我並不能確定,有一天晚上,我們在學校的小花園裏親吻,沉沉的夜色如黑暗的大海,我們赤腳站在水底的沙灘上親吻,水底也是黑色透明的,兩邊水草搖曳,深海魚群悠悠遊過,頭頂上方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是水麵透過的模糊的光,卡夫卡說,一扇窗對於我都已經過於寬闊,那光會讓我們想到過去,冬天裏結滿窗花的白色的窗子裏透出的屋子裏的燈光,但我們那時都沒有抬頭去看一眼滿天的星鬥和暗藍色的海水,那海水一定是透明的,波動著的,我是否曾抬頭向著頭頂上麵的夜空去看了呢?那無聲的波濤的歌唱,再往上呢,再往上,在一個無風的夜晚,一隻風箏升了起來,飛向在很高很高的夜空,夜空上飄著浮雲,但風箏飄不到那裏,而浮雲的上麵呢,是更遠的地方,那裏就是外太空了,那裏可能會非常冷,非常安靜,但也可能非常的炙熱,非常的吵鬧,再遠一些吧,再遠一些吧,那裏是哪兒啊?那些最遙遠的地方,可以到達,但無法超越的地方,那裏就是想象,那裏就是我們所能夠到達的極限,你無法超越它?你可以嗎?你可以嗎?你不可以的,就在這時我突然勃起了,而且勃起得異常強烈,那些勃起也像是回憶嗎?堅硬,在那天夜晚我不知道怎麽了,居然有些喘息著,用一種不是命令,而近乎哀求的口吻,讓我的女友摸一摸我的生殖器,所有的愛都是一種生殖的欲望,但是否有死亡的愛呢?在那天晚上回到宿舍,我把我的小錄音機塞進被窩裏,用被子蒙住了頭,我按下播放鍵,而此刻我的耳邊正回響著許多年以前的那首歌,那天是你用一塊紅布,蒙住我雙眼也蒙住了天,一刻子彈當中我胸膛,刹那間往事湧向我心間,就在剛才,我的女友用手握住了我的雞巴!然後她倒吸一口氣,驚訝又迷惑的看著我,用難以置信的口吻小聲叫道:天呀,怎麽會這麽大啊!像一句詩,夜鶯在歌唱,在綠色波濤翻滾的早春的麥田,海豚躍出綠色的水麵咕咕的發出金黃的叫聲,我們在夜晚的花園裏做著那些事情,你都忘了嗎?親愛的,你是否會忘記,那是第一次一個女性握住了我的雞巴,但,不,不,不,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的媽媽在給我把尿的時候一定曾經搖動過我的小雞雞,像在北海劃船時搖動一隻漿,噢,我的天啊,我的天啊,這新的問題,那天,我的女友告訴我,這是她第一次碰到一個男人的那裏,她,當然不會說出,雞巴,連說到,那裏,時,她都羞澀的,麵頰,在夜晚,浮現出,一縷,朝霞,很多年以後,我一直尋找著,在漂著藍色水母的深海,潛水,打開你的身體,掰開記憶裏的一枚貝殼,一顆焰火升向夜空,爆炸,我尋找著你,而在那天的晚上,當她的冰涼的小手有些畏懼又明顯的充滿了好奇,握住了我的雞巴的一瞬間,幸福感就像神一樣突然降臨了,啊,讓星光熄滅吧,你的冰冷的小手,已經足夠,讓幸福傳遍我的全身,像驚雷傳遍大地,沒有閃電的預言,讓喜悅像病毒一樣的擴散,感染每一個人,但是,它永遠不會再次來臨啦,你在哪裏?我親愛的,你來,你來吧,再一次摸一摸我的雞巴,於是,那一刻便意味著永遠的結束了,結束了,結束了,一次次的結束,一次次的終極,而我呢,我真希望我的女友那時握住的不隻是一根雞巴,而是一個開啟永恒的機關,它挺在我的兩腿間,當她握住它時,我們就永遠地告別了過去、現在與未來,告別現世,停止在某一神秘的點上,一個奇異的維度,那永恒幸福的一瞬間裏,但後來她鬆開了手,離開了我,我們是否都違背了我們當初的諾言,是的嗎?不是的嗎?而我第一次見到的女人的裸體竟然是我的表姐,但,不,不,不,在我很小的時候,媽媽帶我去工廠裏洗澡時,我一定見過許多女人的裸體,和我的年輕的媽媽的裸體,噢,我的天,我的天,這些新的問題,生活如此的混亂,我們必須學會視而不見,學會放棄思考,我的表姐的丈夫經常打她,而現在在李利的這間浴室裏,那喀斯特的岩地間的風仍然刮著,它充滿了我的心中,那便是我的全部的對於卡卡的愛與思念,人生總是不無諷刺的,愛,就是對於過去或未來的背叛嗎?我抬眼看那沒有火焰的熱水器,看那不向外噴水的龍頭,看在浴池牆壁的小台子上靜靜擺放的洗浴液,我的心中充滿傷痛,仿佛這裏的一切都在向我預示著卡卡終將離開我,而我已是如此的愛上她,我於是又鬼使神差的走進李利的臥室,走向那張床,火焰在天空中燃燒,那時,李利便已經坐上了開往死亡的列車,我曾在夢裏遊弋在深海的水底,親吻搖曳的水草,淚流滿麵,但沒有人曾看見……

 

18

好了,現在讓我來說說李利的這張床吧。這是張單人床,它本身沒有一點值得奇怪的。隻是在那天我才注意到它好像比一般的單人床要寬敞一些,上麵睡兩個人完全沒有問題,這在當時也很常見,還有非常窄的床。但那天真正讓我感覺不同尋常的是這張床收拾得異常整潔。那是一種很難說清楚的感受,異樣的,讓我有一些不安。那張床單是灰色的縱行條紋,而被子呢,是灰色的帶著淡白色方格子,那淡白色像是更淺的灰色。床單被整理的平整得簡直令人不可思議,沒有一點皺褶,四個角包住床鋪掖到床墊的下麵,所有打的折都是挺直的,被子很薄,疊得像一塊豆腐幹。沒有人會把床鋪,每一天,整理成這種樣子。我走過去彎下腰,伸手用手掌沿著床單的表麵一路撫摸下去,手掌感覺到那床單又平整又幹燥,不斷的在我的手掌心中溫存的展開,那種感覺像在紙上寫一封信,當然不是用毛筆,而是用鋼筆,waterman的那種很硬的筆尖,輕輕在紙上寫寫畫畫,然後,把信小心裝好,寄出去,那當然不是在網上點擊發送,或者,發表,寄出一封信是一個漫長的等待,你是否每一次都能等到回信?打開一封終於受到的來信時的心情,你是否還記得?或者那是像是一個女人,是的,一個儀態典雅,衣著極為端莊整潔的女人,背對這你坐著,而她的背影已經美麗非凡,你走到她的背後,把輕輕撫過她的肩頭,她回過頭來,或者,她沒有回過頭來,仍然端莊的坐在那裏,心情激動,然而,即便是在今天即時的時代,等待一個回複,仍然可能是一種煎熬,一種忐忑,一種極幸福的恐懼,直到它來到,但是,在很久以前寫信的年代,有些人對於信紙,信封和郵票極為講究,像選擇衣服一樣的講究,信紙並不一定看上去是嶄新的,有時還特意的是略略泛黃,顯得有些陳舊,但非常平整,幹淨,自然,有時會有一些故意弄上去的墨水的痕跡,那樣反而使信紙顯得非常典雅又溫馨,而那上麵的字跡,自然是娟秀的,用極細的筆尖純藍墨水寫下,或者瀟灑飄逸,或者質樸,用很粗的筆尖純黑墨水寫出,有時有些頑皮,有時則是嚴肅的,床單的表麵在我的手下產生出一層均勻而微弱的阻力,那抵抗是無力的,像是一種妥協,或者依戀,溫柔的妥協,就在我的手下,由一點展開,向無限發散,當我的手抬起來後,感覺那床鋪就已經不如剛才平整了。我有些後悔,不敢再去整理它了,怕整了,更糟。我看著這張床困惑的想象著每天早晨李利都是怎樣的在晨曦中精心打理這張床鋪,要花費多少的時間和心血,彎著腰伏在床頭歪著腦袋仔細檢查床單的表麵,把每一個皺褶撫平,甚至輕輕的去吹一吹,每一個動作都是極小心的。他為什麽要把這張床整理的如此整潔?而晚上呢?晚上,每一天的晚上睡覺前,他都將怎樣打開那個被他疊得不能更加精致的被子,那時他會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他又會怎麽樣躺到一張如此整潔的床上呢?在許多年之後,一天早晨,我起床隨手打開音響播放一些流行歌曲,然後我聽到了本多RuRu的《美麗心情》,多雨的冬季總算過去,天空微露淡藍的晴,我在早春清新的陽光裏,看著當時寫的日記,原來愛曾給我美麗心情。日記,又是日記,我開始有些頭痛,是對於頭痛的恐懼,不知怎的,我又想到了李利的這張床,我這時才突然意識到李利在和那些女人做愛時,他一定是看著她們赤身裸體的躺到他的這張床上,而有時可能是他親手剝去她們的衣服,一件一件,直到一絲不掛,然後把她們放到這張床上,看著她們落到這張平整的床上,在床單的布麵上激起一層層靜止的漣漪,然後我就又想到了卡卡。我真的開始頭痛了。轉過身不去看這張床,而是走到李利的書桌前拉開了書桌的抽屜,但是在拉開的過程中,我仍然在想著她。生活中還有一些未知的東西一直在吸引著我們,向我們發出誘惑,很多時候我們無法抵禦這樣的誘惑,因為我們並沒有意識到它們的存在。那天在李利的書桌裏,我什麽也沒有發現。但是,那些未知的東西,仍然在那間屋子裏吸引著我。在清晨,我洗過臉就來到餐廳。妻子已經去上班了,我開始準備自己的早餐。今天早上,我感覺很餓,急於找到一些東西大吃大喝上一頓。書桌的抽屜裏並沒有什麽,我隨手翻了翻又關上了。然後,我又看著這張床。直到很多年以後,我仍然困惑,我反複的考慮著這件事情是如何發生的。那天我們來到李利的家準備一起去看達利的畫展,這是畫展的最後一天,李利搞到了三張票,他,我和卡卡。本來,我也是,和他們倆一樣,興致勃勃。但我突然不想去了,而原因正是看到了他們兩個人興致勃勃的樣子。那時我已經暗暗的愛上了卡卡。但我知道卡卡愛上了李利,實際上他們正在,我想,熱戀著,李利那麽老練,他當然含而不露,不會和我多說什麽。那麽我為什麽要和他倆一起去看畫展,甚至李利要拉上我,我都感到生氣,我有一種一直在被利用的感覺。李利先是在屋子裏給我們講了半天的達利。要走時我卻推脫頭痛,我的確有頭痛的毛病,李利也知道。但是這次他勸我一定要去,說畫展上的達利的《永恒的記憶》是一生一定要親眼看一次的作品。但我的倔勁上來了,誰也勸不動。那天,我合上書桌一個個的抽屜,環視這間臥室,感覺寂寥,於是,再次來到那張床前。最後臨走時李利突然說:能親眼看一眼達利的《永恒的記憶》便死而無憾了!很多年以後,我仍然不能理解這一切。《永恒的記憶》!

 

19

很多年以後,回到北京,城市已經變了。我又回到我當年讀書的大學,那裏也完全變了。而變化最大的是廁所。北京的空氣汙染嚴重,大學裏到處是商業的氣息,年輕人對於金錢的渴望是赤裸裸的,但是廁所幹淨了。在我上大學的時候,每一扇公共廁所的門後麵總有一些圖畫和文字。而現在那些圖畫和文字都消失了,沒人知道這個過程是在何時發生的,每一扇門的後麵都變得幹幹淨淨,什麽也沒有了。許多學生在校園外租房住,在那裏他們可以和自己的戀人關上門,在他們的小天地裏做愛,這多麽美好。

我上大學時,廁所的門後有各種淫穢的圖畫和一些色情的文字。圖畫都比較粗糙,往往是幾種固定的模式,男性翹起來的巨大的生殖器,有的還畫出在射精,但往往畫的過於誇張,更像是一隻做成了雞巴模樣的水龍頭被擰開到最大嘩嘩地噴水;女性的生殖器則往往畫的頗為傳神,十分刺激,一種模式是兩腿撇開,在腿的中間隻畫出一條縫,然後用煙頭熏黑,就足以讓人心馳神往,熱血噴張了。還有一些畫的是男性生殖器插進陰道的場麵,從後麵,或者前麵。但這些卻不如那一道縫更刺激。有時那條縫上還畫上一道象征陰阜的弧線,有些門上的這一筆極富功力,那條曲線簡潔,但富於質感,仿佛可以讓你觸摸到那柔軟而富有彈性的組織;還有的畫出了濃密的陰毛,筆跡奔放,讓人想到馬蒂斯而血脈賁張。你可以想象在那個年代的人們蹲在馬桶或便池上一邊抽煙一邊手拿圓珠筆作畫同時還在拉屎撒尿,可能還在一邊勃起的情景。有個別的女性生殖器畫得繁複細膩,頗具功力,分開的兩瓣大陰唇,露出裏麵陰道口,像一朵稚嫩的玫瑰花蕾,我甚至在一間廁所的門上看到了那玫瑰花蕾被塗上了鮮紅的色彩。我不知道這些畫是否具有藝術價值,但在當年它們極其刺激。很多年以後,我在美國買到了一本畢加索的色情畫冊,那裏麵的一些畫和我在大學的廁所門板上畫的簡直沒有區別。畢加索的畫無疑是藝術的,但在我再看到畢加索的這些畫時卻這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當年的那種強烈的刺激和力度。然後,我在北美著名的文學城網站上讀到一個奇怪的小說,《失去愛》,小說非常長,令人乏味,但裏麵有一段居然也寫到了這本畫冊:

那是於月玲在倫敦的最後一天。沈岩年輕時喜歡畫畫,而且畫得相當不錯,月玲受到影響對於繪畫尤其是油畫不僅有興趣,而且也很懂得一些。小峰呢,當然不會放過畢加索啦。於是三個人一起去看,小峰排隊買票,沈菲陪著媽媽在遠處等著。買票的隊排得那麽長,小峰想怎麽在倫敦也有這麽多人呢。但等到進去一看,多虧了人多啊。因為裏麵的畫全是色情畫,有很多堪稱淫穢不堪。用鮮豔的色彩勾勒出的嘴唇、緋紅的麵頰、裸露的男女生殖器、濃密的陰毛、體毛、強奸、口交、人獸交、打飛機、同性戀、自慰什麽都有,伸著長舌頭舔食女人下體的鯖魚;一個男子頭埋在一個女人的腿間,那個女人緊閉雙眼麵頰赤紅,旁邊一隻小貓正歪著腦袋注視著這一切;另一幅畫裏,一個女人隻穿著網格襪和紅色長筒靴麵向觀眾,坐在一個穿西服的男人的腿上,一隻手櫓著那個男人挺起來的大雞巴,而那個男人則正把另一隻手的中指摳入女人的陰道裏。……

可惜當年當年沒有人想把那些寫在公共場所的牆壁門板上的色情的文字圖畫拍攝下來。在那部小說裏也寫到了攝影:“那天小陳老師告訴夏雨,他攝影是想記錄。攝影是真實的。所有的攝影都是關於時間。而他現在拍的這個project就是:中學時光。小陳老師說,等到我們老了,這些記錄就會顯出它們的價值。因為,我們這個時代必將逝去。小陳老師說,未來將是一個變化非常快的時代。人類的變化就是越來越快,而未來會更快。但會快到什麽程度什麽時候是盡頭?誰也不知道。也不知道是越快越輕,還是越快越沉重。在物理世界裏,物體接近光速時會變得非常沉重。在未來,我們現在這樣的中學時光將變得難以想象,我們今天的生活也會變得難以想象,而這些照片就會顯出彌足珍貴。”可惜,這個小陳老師沒有想到去拍攝廁所後麵的門板。

不過,說到文學城,這是北美的一家最大的華人網站,可以說是海外華人最著名的網站,但這也是一個奇怪的網站。因為身在美國,這家網站卻自行設置文字審查和語言屏蔽。這真是一件讓人難以琢磨的事情。且不說在美國這樣做是否有違憲的嫌疑,單從飲食和保健的角度來分析,也讓人摸不到頭腦。他們缺乏對於自己的母親的語言的尊重。這家網站的論壇裏也有許多怪事,比如有些論壇的網管非常粗魯,有些熱衷給馬去勢,他們非常勤快,每天忙碌,而另一些版主則從來沒有現過身。我曾在一個論壇發帖時,因為寫了這樣的一個句子:“有時服裝 逼迫穿著者服從它的規範,就像身著正裝的教授不宜做穿泳裝時的劈腿的動作”,但在發文時“裝 逼”兩個字卻被計算機誤解自動改成了五個星號,我一直不能理解為什麽是五個星號,又比如在城裏某個以中年人和富有思想為特色的論壇裏,我想發一篇題為“美學重建、市場經濟和人類的自主進化風險”的文章,卻驚訝地發現遭到屏蔽。我無論如何無法猜透到底是由於哪個詞被屏蔽,因為顯然這裏既不會有色情內容,也沒有汙言穢語。最後,我逐行檢測終於發現,在這個富於思想的中年人聚集的論壇裏,不能使用的中文是“白癡”。我們是一個具有深深荒誕感的有些奇怪的民族,我們的幽默通常都是苦澀的。

我最終仍然沒有能讀完這部奇怪的小說。不過,我已經可以從這部小說中得出結論,這個作者——變態。

然而,比那些畫更加刺激的是寫在門板上的文字。那時我在大學的校園裏,每次想要大便總是盡可能地選擇不同的廁所不同的小房間。我就這樣遊蕩在大學校園裏的每一間廁所,先拉開門歪頭看看,然後,換一個,或者走進去,關上門,然後,解開褲子蹲下來,仰視著津津有味的閱讀那上麵寫的下流文學和色情繪畫,一邊拉屎撒尿。我們在天堂裏做愛,然後回到世界。對了,另一個讓我感興趣的是這些文字繪畫都是匿名的,你考慮今天在網上寫作者仍然會有一個ID,或者是筆名或者是真名,而即便是在古代秦始皇由無數無名工匠完成的兵馬俑上也會留下工匠的簽名,而這些廁所門板上的文字則是完全的匿名作的,這太讓人陷入遐思。如果有一天我寫一部極為下流極為色情的小說,我一定要署上我的真名。因此,它就不同於那些匿名的作品了。但我會去寫這樣一部作品嗎?這不可能。

 

20

我什麽要寫這樣的一部色情作品呢?

 

21

我記得,那是五月,那是五月,在五月的下旬,鮮花開始怒放,我一瘸一拐艱難的走向廁所,屁股上拖著一隻毛絨絨的尾巴。時間具有永恒流逝的性質,現在我仍然能記得那天下午空曠的樓道的樣子。在那塊門板後麵我看見寫滿密密麻麻的一片深藍色的字跡。那是新寫上去的。我十分肯定。以前我從來沒有見過。我吃驚的想,有誰會在這樣的一個時刻有心情去寫下這些色情的文字呢?什麽是永恒?時間依然在永恒的流逝。非常暗。現在我依然能記得那天下午空曠的樓道,遠處樓道盡頭的玻璃窗透著陽光,但樓道裏仍然非常暗,那塊門板,和門板上麵的深藍色的字跡。那是五月的下旬。我們坐在時光的列車裏駛向六月。駛向死亡。在那些極為色情的文字裏,記載是“他”和“一個女人”的一場歡愛。非常暗。我注視著那麵斑駁的鏡子。隻要你一直注視一麵鏡子,你就不會發覺自己在變老;隻要你一直注視著它,你就會接受一切殘忍的事情;隻要你不閉上眼,然後,再睜開,你就會慢慢的適應。那場歡愛性質不明。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那個女人的身份。可能她是他的妻子,也可能是他的女朋友,甚至是他的朋友的女人或者女友。但是,在這場性質不明的歡愛過程中發生了一件令人震驚的事情。我們隻有在死後,生活才會開始。那些字是用藍色圓珠筆寫的,寫時很用力,筆跡在門板上留下了一道道像車轍一樣凹陷下去的痕跡,那些門板都破舊泥濘,那輛車行駛的軌跡,從某種角度非常難以理解,但從另一個角度就一目了然了,它就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我審視著那麵鏡子。非常暗,我看不見牆壁上寫的古老的文字,也看不清一麵鏡子裏,正在告訴我的真相。有人在摳動扳機。一顆子彈穿越了遙遠的時空,從過去射向未來,打碎了我麵前的鏡子,擊中了我的胸膛。鮮花已經逝去。“如果我叫喊,有誰將在天使的序列裏,聽到我?即使他們之中有一位突然把我擁在他的懷裏,我也將在他那更強大的存在的力量中消失。”那是什麽?那是從哪裏傳來的聲音?一隻白色的雨燕,像一隻白色的雨燕劃過天空,雨燕是飛翔速度最快的鳥類,翼長而腿腳弱小,個體之間通過鳴叫聲,而非視覺相互辨認,有時,雨燕的飛行速度可以達到每秒鍾100米,這已接近了生物運動的極限。

當我正看到吃勁處時,空曠的樓道裏卻響起了一個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向著這裏走來。那腳步聲沉重而緩慢,仿佛一個龐然大物正移動過來,然後,我聽著那腳步聲走進了廁所。我停止了閱讀。腳步聲從我的門前經過,走到廁所的最裏麵。我接著聽到,廁所裏一個個便池的門被依次猛地拉開又有啪的一下摔上。這乒乒乓乓的聲音快速地向我這裏移動過來。我屏住了呼吸,欠身小心用手拉住了我的麵前的木門。這時他猛然拉開我身旁那間便池的木門,然後聲音突然停住。我一動不動,稍傾聽見他走了進去,轉過身,站在大便池的中央,拉上了門,我鬆開手,聽見旁邊門上的鐵栓被煩躁地插拔了幾下,隨後放棄了,那個門栓顯然是壞的,插不進去。他開始解褲子,皮帶上粗大的銅扣和沉重的鑰匙鏈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我這才鬆了一口氣,但仍然繼續悉心在聽。我聽到他已經褪下褲子,蹲下去了。我還能聽見在這些聲音之中夾雜著粗糙的呼吸聲。那濃厚的氣息從他的喉嚨和鼻孔間不時噴出來,帶著滋滋啦啦的噪音。那多半是個有哮喘的大胖子,可能把旁邊這個小屋都充滿了。我暗自發笑。他在吃力地蹲下去的時候,用手撐了一下隔開我們的木板。那片木板頓時嘩嘩地搖動,我不由自主地向另一側躲了躲。他終於蹲了下來,喘息聲更明顯了。我不再去聽,抬頭重新看寫在門板上的那些暗藍色的文字。但極為小心的摒住氣息,不發出一點點聲音。但隔壁卻響起了嗨呦的聲音。

他好像幹過很多女人,很了解她們。那個女人,他叫她“瓶子”。他說在和瓶子做時,遇到了一件令人震驚的事情。因為,瓶子在幹之前堅持要在床上鋪一塊墊子。他寫道當時他不能理解的,為什麽要放一塊墊子?我想:真是扯淡!放一塊墊子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女人總是這樣。我是說,總是有些女人特別愛幹淨,覺得到處都是髒的;也有的是瞎講究;或許是因為她們嬌氣,怕冷,班裏冬天有的女生上課時都會帶個墊子,墊在座位上。我突然想到或許是她來月經了。他說這不是一塊普通的墊子,這是一塊特別的很大的一次性墊子。我心裏在說:這他媽的有什麽大不了的。一次性墊子,用完就扔。我沒有見過這種一次性的墊子。我輕輕移了移屁股,擔心拉過的屎會幹在屁股上,我想先擦擦,但是帶來的紙不多,而感覺肚子裏還有沒有拉完的屎,於是我不去管它,繼續看。現在我已經顧不上拉屎了。我突然想到:難道這個瓶子也和很多男人做過?以至於每次做到時候都自備一個一次性墊子?在做愛時身體下麵有一張一次性的墊子是否可以稱得上是一件令人震驚的事情?或許,是這個女人有一些奇怪的性幻想。她幻想自己是在野地裏做愛。所以,要鋪上個墊子。但是,接下來他的描寫就變得極為色情。

他說瓶子是他做過的最濕的女人。在那樣的年代,我看到這樣的描述,我就已經有些受不了了。而現在呢,已經沒有什麽色情的文字或影像能讓我像那時一樣的激動了。有時候,我甚至會想自己去寫一部天下第一淫書,我想那未嚐不是件快事。但是,我不是作家,而且也不會真的去寫淫穢色情的東西,沒有意思,我覺得寫作應該給人激勵,釋放正能量。但是,在我從中學,甚至是小學,一直到大學,甚至是大學畢業,卻一直渴望看到一些淫穢的文字,照片,影視作品。在小學時,我曾聽到一個哥們給我講一個叫《曼娜回憶錄》的黃色小說,說一個少女被她的表哥摳的底下出水,我當時口幹的要命,閉不上嘴,心都跳成了篩子,但這時,胖子在我身旁的隔壁開始拉屎。一股惡臭襲來,並很快在廁所裏彌漫開。那氣息很濃厚,仿佛粘乎乎的像粥一樣,又被我吸進肚子裏,這讓我非常不快,想吐。它影響了我閱讀的體驗。我煩躁的皺起眉,於是想等到胖子走了以後再安心讀這段文字。於是,我閉上眼,雙手托腮,蹲在胖子大便的惡臭中忍耐著一動不動。在那本書裏,那個作者寫道,“我們赤裸上身,隻穿著短褲,仍然在籃球場上踢球。後來,一個男生的女朋友,穿條短裙,打把花傘,從滂沱大雨中款款走來,由遠而近,來到他們麵前。那個男生立刻就丟下他們,跟著自己的女友走了。他已經渾身濕透,可女友還是為他悉心打著傘。籃球場上於是隻剩下了他們這幾個有著無窮精力無從發泄的光棍兒小夥子,”我記得那些孤獨的昏暗,在那些孤獨的昏暗裏,我看見了久遠的時光竟然變得向河水一樣清澈,在那時光裏一艘商船在海上傾覆翻入水下。下沉的過程是緩慢的,商船一端徐徐翹起,像在屏幕上電影裏播放的慢鏡頭,我看見在那個電影院裏坐滿了仰著頭看電影的人們,就是那裏了,就是那裏了,一隻手指在黑暗的時光的隧道裏摸索,那隧道布滿皺褶的石壁,然後,我摸到了,我摸到了,我觸摸到了那已經一次次失去的記憶,再也沒有了,那潮汐如情欲般呻吟,大海,是最古老的生殖器,在月光的注視下,自慰,當發出第一聲呻吟,海麵頓時湧來無盡的波濤,小的時候,有一次我們看一部外國電影,他們說是內部資料,是法國電影,但沒有人懂得法語,我們看得不時大笑,後來,我看見一對年輕的男女親吻。我也想親吻,後來,有人死了。……。電影看完了,回到家時,我開始有些傷心了。在那一天的晚上,我夢見和一個小女孩親吻,但然後,我們就知道還要做些什麽了,在夢裏,我們非常恐慌,現在,我又看見那家昏暗的電影院啦,對,這是重複,每一次重複,就世界就會有一些不同,他們正仰著頭專心致誌地看一部外國的電影,屏幕上的人說著法語,但觀眾中沒有一個人懂得法語。放映機架在他們的身後一直轉動著。燈光從機器裏投射出來經過他們頭頂的上空,在黑暗裏形成一個光柱再打到屏幕上。但沒有人回頭向這裏看一眼。 他們在重複著,一下,兩下,三下,他們就在那裏,在黑暗中重複著,然後,電影就結束了。但我看見那屏幕上一條船正在下沉,那條船像一輪新月,又像一處傷疤,船艙密封的窗戶裏還亮著燈光,仿佛還有音樂聲隱隱在裏麵響著,一直落到水底的白沙灘上,一叢水草間停了下來。在船下沉時,我看到從船艙裏掉出了一隻透明的瓶子,瓶子口敞開著,他說瓶子是他做過的最濕的女人,那是什麽樣的?怎麽樣的濕潤,像清晨掛滿露水的草地,或者雨後的樹林?他要把她的兩條腿分開時,她使勁夾著,仿佛害怕,不讓他把她的腿分開,當他終於把她的腿分開時,看見那時瓶子的下麵已經全濕了,她的陰毛上沾滿了水,那水就從她的大腿間的縫隙中嘀嘀嗒嗒地流下來,不停的流著。我在微微的顫抖,想伸手撫摸那隻瓶子,親眼看一看從石頭縫間滲出水的樣子,然後閉上眼我幻想著把手指伸進去。但這時隔壁的胖子開始歎氣,大聲地一聲接著一聲沉重地歎氣,然後,又沒有聲音了。我又睜開眼,他說瓶子的腳極其性感。他吮吸她的腳趾,就聽見她的吸氣的聲音,接著就順著向上一直親吻到她大腿的根部,越向上,那裏的肉就越軟越白,到大腿內側時,那裏的肉已經非常非常的白,非常非常的軟了,但是沿著腹股溝散布著一些小小的淡褐色的斑點,圓形的,大大小小零散的分布開,高高低低,明明暗暗,稀稀疏疏,像小獸的足跡,一直分散進陰毛叢中,他親吻她的陰唇,然後用牙齒輕輕的咀嚼,他說那裏是鹹的,我又開始口渴嗓子發幹,他說他用舌頭去舔她。但這時隔壁又響起了一陣紙的聲音。那是把一大張紙煩躁地展開,然後又揉成一團,然後又再次展開,如此反反複複的聲音。那個該死的胖子在不停地蹂躪那張紙。他為什麽要這樣折磨一張紙呢!後來他開始用手指撫摸瓶子的外陰,他說那裏是一片非常柔軟的組織,但和大腿根部的嫩肉並不一樣,像什麽呢?嗯,我操,丫幹嘛還要寫個“嗯”呢?丫有必要往一扇廁所的門板上寫這麽文學的色情,這麽抒情,我都要不行了,我看見,他說,像一塊水凝膠,軟,卻揉捏不散,他說瓶子的陰蒂是脆的而富於韌性,很滑,陰蒂的尖是甜的,周圍是鹹鹹的,我有些難以理解,他說陰蒂的尖是嫩紅色的,然後,他說他就把手指伸進了瓶子的身體裏,我幾乎要絕望了,我今天離不開這裏了,他的手指在裏麵的反複摩擦著,瓶子開始對他說話。我聽見隔壁的胖子又在令人煩心的喘息,他在撅著屁股擦屎,一邊擦一邊哼哼著,然後,他把手指向上勾著使勁的摩擦起來,瓶子,說她要受不了了,瓶子,我受不了了,想叫出來,開始擼自己的雞巴,我把手伸到下麵,顫抖著一把握住它,肉棒暴露在外麵,冰涼的但非常硬,那時已是黃昏時分,山林開始便黑,草叢裏突然躍出一隻猛虎,皮毛斑斕,身形矯健,我的雙手有力,但也是冷的,握著一條像哨棒一樣的雞巴。可眼睛仍然在讀那片藍色的文字。邊讀,邊擼。我仍需極力忍耐,不能放縱,不敢弄出太大的聲響。他說他開始操她,反複的插她,我受不了了,心裏咒罵著那個該死的胖子,和那個在門板上寫這些文字的人,我希望他們都快點滾蛋。但是他這時開始對我說起了那件他從來沒有遇到過也沒有想象到自己會遇到的性愛奇事。在那些炎熱的夏天,尤其是踢完球一身大汗口幹舌燥的時候,涼涼的清水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美味,但一定要是涼的,如果是熱水就不僅一點也不解渴,而且會讓人煩躁,後來,在很多年以後,有一天,我坐在布裏斯班市中心的一個小廣場上,一邊喝著啤酒,一邊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他們都穿著漂亮,都很開心,很友善,如果僅僅是這樣,生活似乎是很美好的,每一個人都似乎是善良的,有愛的,這時突然一隻大手拍在隔壁的木板上,我嚇了一大跳,又是不由自主另一側一閃,那個胖子扶著門板正在吃力地要站起來。他說,那時瓶子這時已經像是一條雨季裏泛濫的河了,我思索著“雨季裏泛濫的河”,河上飄著一條船,但船上沒有人,瓶子在大聲叫著,他感到她就要到高潮了,而他越插越狠,感覺自己也已經要忍受不住了,我也要忍不住了。但他說就在這一刻,瓶子突然一下把他掀開,力量如此之大,竟然把他一下子掀翻到一旁。可是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的時候,瓶子就已經慌張的爬起來,蹲在了墊子上,身體前傾,一手撐地,另一隻手快速地搓著她的陰蒂,這時,好像有人在背後捅了瓶子一刀,她嘶力竭淒厲的慘叫,然後哭著要爬下去,可仍然用一隻手苦苦支撐,然後全身抽搐,小便失禁,在墊子上尿了。尿液從她的兩腿間滋出來,尿量非常大,尿液金黃,轉眼整個墊子上都是尿,並且流出來流到床上,但是他和瓶子現在誰也顧及不了這些了,瓶子仍然一邊把哆嗦著一邊叫著尿著,他則躺在瓶子的尿液中,一把緊緊攥著了他的陰莖,也抽搐著開始射精。他說體驗到一股從未體驗過的性高潮,這是一次非常強烈的射精,他描述說他看見一股精液噴出了有幾米遠,射到對麵的牆上,但瓶子的尿味很騷,沾滿了他的身體。他感到惡心想吐。我緊緊攥住我的雞巴。我真的不行了。我慌張的站了起來,靠著牆,隻稍稍做了一下無意義的抵抗,就開始射精了。這也是一次非常強烈的射精,第一股精液射到了門板上,我聽見了啪的一聲很響的聲音,我仍然啪啪的快速擼著,極度刺激,並邊擼邊把它撅起來,接著一股精液噴到了我的臉上,我看見龜頭變得紫漲,那隻雞巴仍然挺直,非常粗大充滿肉感,我想叫,但還在忍耐著,隻是輕聲哼了一下,我仍然不敢弄出太大的聲響。但這時隔壁胖子卻發出一聲大叫,他咣當一下摔倒了,接著我看見地上,從木板牆的下麵,伸出來一隻肥胖的手來。然後,那邊就什麽聲音也沒有了。我停住手,仍然緊緊的握著我的雞巴,我看見那隻肥胖的大手雪白,但粗大的手指上有許多黑毛,那隻陰莖裏還在一下一下抽動著,每抽動一下就向著我的全身放一次電,但我側耳去聽,那邊沒有任何聲音了,我的下麵龜頭上感覺像針刺一樣的,一些精液孩子從尿道口溢出來,沿著紫黑發亮的龜頭無力的流下來,那精液是乳白色的,帶著刺激的味道,弄得我滿手黏黏的。那個人男人死了?我一陣恐怖,開始感覺到傷腳在劇痛,我想試著站起來,我一屁股坐在了濕漉漉的地上,隨著感覺一股熱血流向麻木的雙腿,我終於叫了出來,鬆開手,兩手同時按在了滿身汙水和尿液的地麵,我的周圍彌漫著一股股惡臭。

 

22

“關於苦難他們總是很清楚,這些古典畫家:他們多麽深知它在人心中的地位,深知痛苦會產生,當別人在吃,在開窗,或正作著無聊的散步的時候;深知當老年人熱烈地、虔敬地等候神異的降生時,總會有些孩子並不特別想要他出現,而卻在樹林邊沿的池塘上溜著冰。”這是奧登的詩,我知道。《Musée des Beaux Arts》。有一次,我在加州灣區迪揚美術館舉辦的16世紀尼德蘭風景繪畫巡回展上,看到了勃魯蓋爾的那幅《伊卡魯斯的墜落》,於是就又想到了那一天。我記得,那天在書桌裏我什麽也沒有找到,突然在這間隻有我一個人的屋子裏感覺一陣煩躁,我很失落,因為我突然想象到李利和卡卡在美術館看達利畫展的情景。我看見他們就站在達利的那幅名作前,畫幅非常大,卡卡把頭靠在李利的肩膀,李利一隻手扶著卡卡的腰,另一隻手抬起來指著那幅畫給卡卡講解著,那像魔咒一樣的達利的《永恒的記憶》,我就站在他們的身後。他們和達利成為了生活,而我在生活之外。那時我是第一次聽到達利。據李利講這幅畫裏時間是停止的,一切都是柔軟的,像蒸鍋裏的麥芽糖。時間也是柔軟的,也像是蒸鍋裏的麥芽糖。在許多年以後,我終於在洛杉磯看到了達利的這幅名作。當時淚水就從我的眼眶湧了出來。我看見真的,那裏麵一切都是柔軟的,時間也是柔軟的,最柔軟的,世界像被抽出了什麽,一下子柔軟了下來,當淚流到嘴角時,我感覺到了鹹味,我擦了擦淚,我看見了癱軟在桌麵上的那隻鍾表,它是像被蒸熟的麥芽糖,我又一次想到了卡卡,卡卡也是柔軟的,那條柔軟的彎曲到背後摸索著的細長的手臂,那永恒的記憶,卡卡。……。後來我的心頭突然襲來一陣惡意,我想要躺到那張床上,在上麵睡上一覺,我想象著李利從美術館回來,看到他的這張床時的樣子。我於是走過去想大大咧咧地躺上去,故意把被子拆散,把床糟蹋一番,但當我站在床頭時,卻猶豫了,我竟然不敢一下子躺上去,而是伸出雙手小心的把被子抱開放到一邊,但仍然不敢直接躺到床上去,把頭枕到枕頭上,我沮喪的跪在床邊,終於把雙肘支在了床鋪上。過了一會兒,才掀起了枕頭,當時這隻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隨便去看一看。但就是這樣,我終於看到了李利的那本日記。直到許多年以後,我依然相信這是一個多重巧合。平時李利一定不是把這本日記放在這裏的,如果沒有卡卡,我就會和李利一起去看畫展,如果沒有達利的畫展,如果李利不是說“能親眼看一眼達利的《永恒的記憶》便死而無憾”,如果,如果,那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就算我一個人留在這裏,我也不會去四下亂翻,而如果這張床不是那樣的整潔,我也不會想要躺到要這張床上去糟蹋它一番,但現在一切都晚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翻開了那本日記本。

從高空俯視,我了那些遠古的年代,那裏有一對年輕的男女赤身裸體跑過河邊的草地,草地上的草木生長的非常的青翠,河水邊高高的蘆葦叢是白色的,隨風搖動,我看著那兩個年輕人俯身開始在水邊的濕地上做愛,青蛙在看不見的地方,對著水麵大聲鳴叫,那叫聲在河岸旁回蕩著,河水像鏡子一樣,那對年輕人仍然抱在一起動情的動著,當白雲從太陽的前麵優雅的走過時,在下麵投下巨大的陰影,從那對正在歡愛中的年輕人赤裸的身體上拂過去,像一把巨大的掃帚掃過,那掃帚掃走了什麽,誰也看不見。我從高空向下看見下麵的平房區,那些平房的屋頂和平房間的空地都落在了一個平麵裏,像是一付複雜的嵌合完美的拚圖,一旦打散,就再也無法將其複原,那裏永遠是一座迷宮,一個水底城市,我在水中看見一艘商船沉落下來,從船艙裏掉出一隻閃閃發光的黃金佛像,落到水底白色的沙灘上,沉重的搖了兩下,停在水草的旁邊,發出燦爛的微笑。我跑過那片平房區,街巷狹逼,前方的街道不斷改變著方向,但有時突然會出現一塊空地,空地中央有一顆老樹,枝繁葉茂,或者是地麵上出現一個水泥砌成的四方形的池子,池邊立著一隻生鐵的水龍頭,樣子很好看。在炎熱的夏天我們就會飛奔著跑過去,擰開龍頭痛痛快快的喝上一氣。在冬天的清晨,巷子裏永遠飄著淡灰色的霧,空氣冷濕,人們站在廁所外排隊,一條隊伍裏全是男人,另一條全部是女人,像八字一樣分開,越來越遠,在那座平房區裏每一個房屋裏都伸出錫鐵皮打製的煙囪,煙囪裏冒著無力的乳白色的煙霧,彌散出極其怪異的形狀,難以捉摸的溶解在空氣裏,這時我歪頭看見那片平房區裏跑過身穿白大衣的醫生,他們手裏抬著擔架,步履急促,擔架上躺著一個昏迷的人,麵色粉紅,我看見他們跑過了平房區狹窄蜿蜒的街道,跑過了春天綠色寬廣的原野,原野上開滿了金黃的油菜花,一隻杜鵑在山穀間的草坪上,跳躍。

 

23

“那是一本日記,那是一本日記。”

我一下又從夢中醒來。

 

24

醒來時天已大亮,我發現卡卡已經走了,一切又和從前一樣,我環視卡卡的這間臥室,灑滿小碎花的窗簾,被陽光照的有些透明的感覺,牆上的鍾表依然停在那個時刻,相框裏的照片靜止在許多年以前,還有牆角模樣可愛的沙發,床頭的梳妝台,梳妝台上的鏡子,鏡子前麵擺放著一排精致的小瓶子,一切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樣,隻是,十年的時光沒有了,我一時間有些恍惚,記不清我們是如何相遇,又怎麽回到這裏,在那本書裏寫道:顧小峰向車庫外望,看見沈菲正坐在車裏,雙手扶在方向盤上,車窗明淨,她向他揮揮手,小峰也抬起手,但這時卷簾門已經徐徐落下遮住了沈菲的臉,最後門哐當一聲關閉,小峰忽然一陣恍惚,不知道這是一個什麽時代?此刻是哪一年?今天又是幾月幾號?而外麵現在是什麽樣的季節?春天,夏天,還是秋天?或者漫天大雪,在這十年裏,有時我坐在疾馳的火車裏看著窗外,有時我坐在飛機上,萬米高空,閉著眼睛,有時我從輪船的甲板上提著皮包走下碼頭,我以為我已經越走離她越遠,然而,有一天我竟然又走到她的麵前,我們又相遇到一起,但我看到的仍然是她十年前可愛的笑容,會是這樣的嗎?卡卡,她的眼睛仍然的美麗,那裏麵還會仍然是有著冰一樣的感覺嗎?那時北京的冬天非常冷,街上的行人都穿著厚厚的棉衣,遠遠看著顯得很小,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我們親吻,在那片平房區裏,道路狹窄,坑坑窪窪,兩邊都是一排排青灰色的牆壁,牆壁的高處有一扇窗,有些窗裏亮著燈,有些窗戶是黑的,我在一路小跑,前方閉合的房屋不斷打開,道路不斷改變著方向,一隻嘴唇輕輕放在另一隻嘴唇上,我像晨曦裏的一匹馬,阻止著我們要說出的話語,那話語就變成風中卷曲的三角旗,但有時前方會突然出現一塊空地,空地中央有一顆枝葉茂盛的老樹,或者是地麵上出現一個水泥砌成的池子,池子邊立著一隻生鐵的水龍頭,樣子很好看,我又開始回憶啦,我在親吻著卡卡,像親吻著一棵,卡卡在顫抖,像一片抖動的樹葉,然後,整個森林在黑暗的夜晚,所有的樹葉都開始搖動,時光像一顆在飛行,我們的一切已經都改變了,那裏會不會是一間旅館,人生即如百年之逆旅,那麽會不會那隻是我們在漂泊路上的一個夢?有許許多多的夢,遺落在道路兩旁,變成一顆顆的樹,白鶴是遷徙鳥和越冬鳥,在俄羅斯的遠東地區和薩哈共和國以及西伯利亞的西部進行繁殖,冬天就向南方遷徙,這是長距離的遷徙,其東部族群在中國的長江中下遊過冬,中部族群在印度的凱奧拉德奧國家公園過冬,而西部族群則在伊朗、伊斯法罕過冬,有些鶴的遷徙距離長達5000公裏,有時它們也會改變路線,遇到適宜的氣候、充足的食物、人跡罕至的地點,便停留下來,一旦受到驚擾就離開,以後便不再回來,在紀錄片《鳥的遷徙》中有一句著名的解說詞:候鳥的遷徙是一個關於承諾的故事,但實際並非如此,可是,為什麽此刻我的枕衾之際為什麽還遺留著她肌膚間的芳馨,我甚至開始懷疑昨夜的雲雨和我看見的夜晚窗外滿天的星辰是否也是真實的,那什麽又是真實的?百年一回首,真實不過是另一重夢境罷了,萬事俱空,一切終究是虛幻,我知道過去與未來,但那裏有現在,無從捕捉,我躺在床上不忍起身,細細品味卡卡那殘存在空氣裏的芬芳,它們細微,輕盈,繚繞,跳躍,朦朦朧朧,閃閃爍,迷離著,顫抖著,消散著,我再次恍惚起來,那氣息已如此淡薄,一夜風雨,現在它隱隱約約,似有似無,好像從定陵裏出土的那些彩色的錦緞,它們剛一暴露在生人世界的空氣中時,那豔麗的色彩就頓時像夢醒般變得暗淡,紛紛破碎,化成億億萬萬的塵埃,灰飛煙滅了,那極豔麗的色彩於是就奇異的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陳舊的死亡的痕跡,於是,我覺得這卡卡的氣息也隻不過是我的幻想,而此刻,我是如此的孤獨,走在人生的中途,四周是無盡的荒野,在那棟停在一半的爛尾樓裏,我和卡卡沿著樓梯攀緣,我低頭時,看見她的裙子隨著她的腳步,不停的起伏著,我聽見樓道裏回蕩著我們的腳步聲,那是在很遠的地方,在那座城市裏,街上所有的行人都帶著麵具在跳舞,風嗚嗚地吹過他們的臉,掀起了女人們的衣襟,在那座樓裏,所有的門窗都是空的,隻有裸露的水泥預製板,我們在黑暗的角落裏擁抱在一起親吻著,然後卡卡拉著我的手又開始奔跑,她的長發在黑暗中漸漸飄起來,拉直啦,我們握在一起的手也漸漸升起來啦,伸直啦,越拉越緊,那兩隻握在一起的手,像兩股繩子係成的一個結,但我在漸漸感覺到我就要拉不住卡卡的手了,卡卡的手正在一點一點從我的手中滑脫出去,我終於鬆開了她,在卡卡的手從我的手中滑開的過程裏,有一個瞬間,我們食指的指尖輕輕地觸在了一起,但接著我感覺那根風箏的線就斷開了,那些孩子們在冬天的夜晚仰著頭,看天上的焰火,如果,時間是逆向流逝的,那麽就在我和卡卡的手指輕輕觸到一起的瞬間,我們的手握到了一起,結成了一個死結,然後,在黑暗中迅速的向後退去,退進我們彼此的懷抱裏,但我們仍然需要一個點,一個平衡點,永遠的留在那裏,或許是那個吻,那個兩個顫動的嘴唇剛剛觸到一起的恐懼中,我們就留在永恒的恐懼著未知的發生裏,我們不知道,時間的漩渦將把我們卷向何處,過去,未來,或者解脫,我們那時站在另一個世界裏親吻,我們不知道季節的風將會從何方吹來,那些候鳥不停的從天空飛去又飛回,我一下子靠進座椅裏,閉上眼睛,但仍然能夠感覺到那個吻的存在,我們親吻,一顆焰火爆開,我又猛然睜開眼,舉起右手不解的看著我右手的食指,就在剛才我和卡卡的手指在黑暗裏輕輕的接觸到了一起,鰻魚在陸地的河流中生長,成熟後洄遊到海洋的產卵地產卵,它們和鮭魚的溯河洄遊正相反,因此被稱為降河洄遊,如果一個遊子在冬夜回到久別的家,走進他住的那座大樓,來到他的家門口,低下頭,掏出鑰匙,想也不想,就插進門鎖的鑰匙孔,沒有感覺到一點的異樣,輕輕一擰,就打開了那扇門,然後我推開門,光線明亮,坐在裏麵身穿正裝的男女白領們同時抬起頭來看向我,我於是從夢中醒來,走出大樓,來到人潮擁擠的紐約的鬧市,走進人海中,來到一個陌生城市裏開始新的生活,是人生的一種奇異但非常重要的經曆,周圍行人匆匆走過,這時我聽到街上傳來了鄧麗君的歌聲,然後,我在前方街道的街道上看見了卡卡,她正站在人行道正中向著我微笑,身邊人潮湧動,行人像子彈般紛紛從她的身邊飛過,她在向著我走來,我們坐進一輛黑色保時捷越野車,卡卡開車,我坐在她的身旁,看見她不停的在看表,路上卡卡一直在說起了她的孩子,我很不安,不是看著窗外陌生的街道,然後,我突然說道,像一次微型的特洛伊,可惜他們的距離太近了,這時,我聽見卡卡說,我總是害怕有一天你會離開我,我注意到她的手非常大,有力,骨結分明,握著餐刀,很小心的切在那塊牛排,餐廳裏每一張桌子都鋪著同樣的整潔的白桌布,我看見那塊牛排的質地很軟,刀切過就整齊的斷開,中間是嫩紅色,在斷開的纖維中滲出淡淡的血水,我也開始切我盤子裏的牛排,但卻聽到了刀子碰到盤子的聲響,它從我手下的刀尖傳出來,從對麵她的盤子裏傳出來,我聽見整個餐廳裏每一張桌子上都響著刀子碰撞盤子的聲音,這時身後有人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一驚轉身拿著餐刀站了起來,我看見是卡卡站在我的身後,她的樣子變了,完全變了,我幾乎認不出她來,我又轉回頭看見她正在盯著看我,目光冰冷,手中握著餐刀,她對我說,我總是害怕有一天你會離開我,然後,從餐桌下麵拿出了日記本,放在了餐桌上。

 

25

我記得,那是一本日記。我拿起來跪在床邊,聞到一股很淡的味道,我把日記本放到鼻子下聞了聞,是一種紙張的氣味,有一點點的草木的芳香,我把它翻開了,隻大體掃過幾頁,就坐下來,背靠床,找到開頭仔細的閱讀了起來。那是在80年代,我剛剛工作不久,日記裏的內容讓我感到恐懼。但是,我的眼睛始終無法離開那些文字,從日記本上抬起來去看看門口,剛才空曠的客廳裏現在是否會有一個人正站在那裏。那一天,我想發現了另一個世界。但我意識到事態嚴重。

日記是用一種極細的鋼筆寫的。每一頁都密密麻麻寫滿了細小的字。字跡工整清秀。像女人的手筆。幾乎沒有塗改。那裏麵記錄的女人都是真名。有些我認識,還有的,我不認識。

“C:讓我永誌難忘的是C的手。C的手永遠是冰冷的。手指纖細。我們第一次做愛,她就是用這隻冰涼蒼白的手,撫摸著我的雞巴。把它弄硬,弄得豎直起來。最後,我在她的手中射精了。射完之後她仍然用手握著它,好奇的看著她,直到它在她的手中一點點軟了下去。但是她的手仍然是冰冷的。我現在仿佛還能感覺到她的那雙手。

S:S的精力過於旺盛。激情似火。在做愛時總喜歡翻到我的上麵。S的屁部大而豐滿,是非常結束,不停的甩動。隻要把手摸上去我就要把持不住。她有一隻快樂的屁股。在做愛時,她身體的每個部分都總是在不知疲倦地動著。她的乳房也和屁部一樣,巨大,豐滿,但更加柔軟,隨著她的身體的振動在胸前上下翻飛。但我不喜歡這種姿勢。在做愛時,我喜歡把她們壓在身下,抱住她們的雙腿或者軀幹射精。今天在快要射精時,S掙脫了我,翻到我的身上,像瘋了一樣快速的運動,她的屁股上下振動,我也隨著她上下動著,我們的恥骨猛烈地撞擊在一起,發出巨大的聲響。我想把她翻過來,但她死死按住了我的雙手。她在這種狀態下力量竟然那麽大,我弄不動她。而就在這時,我開始射精,她也同步到達高潮。她開始大叫。那聲音充滿了快樂。S是我幹過的幾乎唯一一個在做愛時的呻吟聽起來是快樂的女性。這讓我有些失望。甚至感到厭惡。

F:插入F的陰道時,我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吸住了我的整個陰莖,像被一隻手緊緊攥著,但比手要舒服,更像是被章魚吸住了,因為那裏麵似乎布滿顆粒和縱橫交錯的筋脈,而且,她的陰道還在像嘴一樣地吮吸著我。這是我從來沒有體驗過的經曆。那天,我很快就射精了。我感覺我的身體要被她吸幹了,我在喜悅的巔峰感到了一絲的恐懼,我感覺就連我的腦髓也正在被吸入這條幽深的蟲洞。

小S:觀察小S的外陰,讓我感到吃驚。她的陰唇長得不可思議。我分開她的雙腿,張展她的兩瓣陰唇,中間是一道裂開的傷口,露出裏麵的鮮肉。這樣,她的外陰看上去就像是一幅十字架。

Q:我們就在Q的家中的客廳裏做愛。我把Q抱起來,放在大理石的台麵上。剝去了她的衣服,輕輕撫摸她的下體,很快那裏就變成了一片沼澤。清晨的陽光,從窗外透進來。我把手指伸入她的陰道,三分之一處,在那裏我找到了那小塊兒皺褶。別的地方都是光滑的,隻有這一小塊布滿了皺褶。我找到之後,用手揉搓那裏,那皺褶的質感給我帶來了興奮,Q抓住了我的手。我於是更加用力地按柔磨擦。後來,我還用嘴在外麵舔舐她的陰蒂。Q把我的手攥得有些痛,但她的身體已經軟得像一灘水。她早就再也無力把持了。Q的身體開始出汗,渾身潮濕。她的腋下開始散發出陣陣體味,十分刺激。我知道它就要來了。於是,我加快了手指運動的頻率。她突然推開了我。快速地坐起身,就蹲在了大理石的台麵上,一手伸稍向後,撐住台麵,雙腳墊起,另一隻手快速地摩擦著她的陰蒂,她渾身顫抖,大聲呻吟,然後,她開始噴水了。這一次,我們都知道了,那不是尿,是純淨的水,像一股山泉,迅疾地從她的兩腿間噴射出來。這一次的量更大,而且連續噴射了四次。我把頭伸了過去,水花四濺,我看見飛散的水珠,在清晨的陽光裏,閃動著晶瑩的亮光。

L:L的陰蒂是粉紅色的。在發情時會漸漸聳起,變得那麽大,像山崗上一座粉紅色的尖頂教堂。每當我的手指我的舌尖輕輕滑過那玫瑰花蕾的芽尖,她的全身就湧過一陣白色的漣漪。最後,我再也控製不住,像生氣似的,一口咬住她的陰蒂,用舌尖狂亂地攪動那玫瑰花蕾的芽尖,攪得花瓣頓時零落飛散,攪得那陣陣漣漪化作了一場狂風駭浪,直到把我也吞沒了。”

H: H把長發剪了,像變了一個人,我看到時吃了一驚,她說話時的神態我總感覺有些不同,好像她有什麽心事想要告訴我。而我一直有一種不適的陌生感,仿佛在和一個陌生人做一件十分親昵的人之間的事情。這種陌生感一直持續到做愛之後,她走了。等到她躺在床上,在我的麵前脫下內褲,分開雙腿時,我驚訝的目瞪口呆,心怦怦猛跳,我看見她竟然把下麵的陰毛全部剃了。我第一次看到女人剃去下麵的陰毛。那個畫麵給我帶來的衝擊簡直就像一個小男孩第一次看到女性的裸體,是的,我又變成一個小男孩了,在那一刻,第一次目睹奇跡的發生,世界的起源,一個初次遠航的水手第一次看到了彼岸,那層層疊疊黑色的礁岩從平展的海麵上升起。H的陰毛又黑又粗,但皮膚卻極白皙,像雪一樣的白,陰毛剃去後皮膚表麵仍然布滿密密麻麻的黑點,但外陰的形狀完全暴露出來了,看著讓人觸目驚心,又激動難耐。那天我一直把頭伏在她兩腿間用嘴反複的吃它,用手撫摸她外陰的每一個皺褶,後來我把手指插進去。但同時仍然還用另一隻手繼續撫摸著她的外陰,但她卻用手推開了我的那隻手,然後自己去摸,用一隻手揉她的陰蒂的小頭兒,一邊用另一隻手揉她的乳頭,兩腿支撐著,把腰微微的抬起,她的腰很細,腰肢柔軟,很快就動情的輕聲叫起來。後來,她就翻過身趴下來,把屁股撅起來讓我從後門入她。H喜歡我從後麵幹她。她告訴我,從後麵摩擦到又深又刺激。是不同的部位。我問她喜歡哪一種,前麵還是後麵,她告訴我都喜歡。每次我都能感覺頂到頭了,是撞到一麵柔韌的牆壁。每一下頂到時,H就會輕輕的叫出一聲,那聲音很輕。但這一次我仍然伏在她的身旁,用手指從後麵插了進去。她一下子軟了下去,我就把她提起來,親吻她的屁股,她趴在那裏,高高的撅著屁股,屁股顯得非常的大、圓,然後,我用舌尖去舔她肛門的那圈皺褶,舔到時她渾身一縮又軟了下去,我再次把她提了起來。

X:……。然後,她告訴我,性就是一種侵犯。然後,我繼續幹她。

 

時間已經不早。我已經看了很久了,我知道我不能再看下去,我必須離開了。但又總是不能停下來。後來,我匆匆把翻到最後,然後一下就呆在了。

K:□□□□□□□□□□□□□□□□□□□□□□□□□□□□□□□□□□□□□□□□□□□□□□□□□□□□□□□□□□□□□□□□□□□□□□□□□□□□□□□□□□□□□□□□□□□□□□□□□□□□□□□□□□□□□□□□□□□□□□□□□□□□□□□□□□□□□□□□□□□□□□□□□□□□□□□□□□□□□□□□□□□□□□□□□□□□□□□□□□□□□□□□□□□□□□□□□□□□□□□□□□□□□□□□□□□□□□□□□□□□□□□□□□□□□□□□□□□□□□□□□□□□□□□□□□□□□□□□□□□□□□□□□□□□□□□□□□□□□□□□□□□□□□□□□□□□□□□□□□□□□□□□□□□□□□□□□□□□□□□□□□□□□□□□□□□□□□□□□□□□□□□□□□□□□□□□□□□□□□□□□□□□□□□□□□□□□□□□□□□□□□□□□□□□□□□□□□□□□□□□□□□□□□□□□□□□□□□□□□□□。毫無疑問,我愛上她了。

 

26

在這本日記的最後,我看見卡卡了。我坐在地板上把這一頁讀了又讀,淚水從我的眼眶裏流了出來。然後,我用手顫抖著把那幾頁紙撕了下來,從中一折,但又夾進日記。我決定把日記帶走。

 

27

汽艇快速地劃過水麵,激起一道弧形的白色水幕。她的身體全濕透了,大聲叫著,顯得非常快樂。

 

28

我準備做早餐,先去冰箱裏取出培根、牛奶、麵包、一隻雞蛋、一個西紅柿、一瓶醃製橄欖和兩根香蕉,排開放在灶台旁的桌麵上。然後把平底鍋放在煤氣灶的架子上,往鍋裏倒了一點油,打開開關,電子點火器啪啪的連續響了幾下,煤氣呼的一下燃燒起來,藍色的火苗圍攏住鍋底的邊緣,我不時把手放在鍋的上方試著油的溫度,每次熱油時我仍然等不及。油熱後我把火調小,在油裏擺下培根。平整的培根一放到鍋上,立刻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音,開始扭曲了起來。我接著把西紅柿一切兩半再切成八塊,也擺進煎鍋裏,然後,準備麵包,這才記起來,忘記拿黃油了,於是,我重新打開冰箱,取出黃油,用餐刀挖了一些塗抹在麵包片上,剛從冰箱拿出來的黃油很硬。這時,培根在身後的鍋裏一直發出很大的劈劈啪啪的響聲。在等待的時候,我剝開一根香蕉掰著吃了半根。我先是取出了西紅柿,過了很久,培根才好,鍋裏麵化出很多油,平鍋的周圍濺了一圈細小的油星兒,這時培根在鍋裏已經明顯地縮小了,紅肉變成了深褐色的堅韌的一個直條,有些地方已經焦了,白肉變的半透明,形成象裙邊一樣起伏的皺起來。我取出培根,把剩下的香蕉切成小塊也放進煎鍋,重新開大火,又打入一個雞蛋,在雞蛋向上一麵的蛋黃還是液態的時候,我關上火,把雞蛋小心放進盤子的正中,然後在周圍依次擺放下培根,西紅柿,香蕉,塗著黃油的麵包片,又撒上幾粒醃製的綠橄欖,從櫃櫥裏取出一隻裝有香料的小瓶子,搖晃著向著盤子上四處撒了撒。那是一種或幾種植物的葉片碾碎的極小的碎片,很輕,撒過後便星星點點粘在食物的表麵,食物間的盤子上也落了一些。這裏超市中的許多香料,我在國內從來沒有吃到過,連聞都不曾聞到過。現在我出國已經20多年,吃慣了西餐,但是每一次品嚐到這些香料的時候,仍然感到一種無言的陌生的滋味,帶來一種關於異域的感受,那是一點點極輕微的激情和恐懼的混雜。這些細小的植物幹燥莖葉研磨的碎屑,在烹飪時隻放入一點點,佐料,像是合唱團中的領唱,或者船上的舵手,駕馭味覺,將食物之船駛離生活,把吃飯填飽肚子變成一種美食的享受,用滋味勾起一段回憶或者激發出一串童年時代對於未知事物的好奇心,某種恍恍惚惚的虛幻成真的快樂,和滿足感,像是真的走進了海市蜃樓。美食即音樂,就是在口腔中通過咀嚼用食物的各種味道和質感演奏出的一首交響樂,是海頓式的交響樂,關於快樂的廉價的交響樂,有時則辛辣痛快,是威爾第的歌劇,都所有的美食,都是單純但複雜而絕不簡單的。最後,我在一個玻璃杯裏倒了一杯牛奶放進微波爐裏加熱,拿出來擺在早餐食物的旁邊,杯子裏的牛奶冒著似有似無的熱氣。對啦,我記起來了,我又全部都回憶出來啦。在某一個清晨,我曾把一隻空杯子裏注滿了牛奶。那些容器,對,就是那些各種各樣的容器,在我的餐廳裏有許許多多的杯子、瓶子、碗、碟子、盤子、酒盅、鍋、盆、壺、罐子和袋子、勺子,許許多多大大小小的容器,有些是空的,有些是盛滿的,有些隻裝了一半。有一年我在距離墨爾本60公裏的一個小鎮基隆,走進一家舊貨市場,聽說那裏是澳洲最大的舊貨市場,它建在一個很大的倉庫裏,上下有兩層,裏麵擺滿了舊貨,舊貨,我在那兒吃驚地看見鋪天蓋地的舊貨,幾乎是無窮無盡的。那些曾經的生活,幾乎是無窮無盡的。全部都是容器,那些容器都是陳舊的,瓷的,陶的,玻璃的,塑料的,還有用木頭製作的,石頭,各種金屬,鐵,鋁,錫,青銅,黃銅,銀子,還有一些的表麵鍍著金,許多容器上繪畫或者雕刻出各種圖案和文字,許多都擦拭得鋥亮,但仍然是陳舊的。它們幾乎占據了整個的空間。還有,各種各樣的衣服、包、鞋子,一排排的一堆堆的停放著。還有,許多的舊音樂或電影的光盤、唱片、磁帶、書和畫冊。還有,許多的工具,做飯的,做花園的,做衣服的,做各種事情的工具。它們都是舊貨,都是各種各樣陳舊的容器。人類自從製造出第一隻碗後,製造過多少碗、多少件衣服、多少個容器?它們承載著生活,並把生活傾空,最後空無一物。我們的身體也不過,也隻不過是一件容器。我們的鼻子、眼睛、口、耳朵,我們的肺、心髒、胃腸,都是容器。承載著生活的空虛與無聊,瑣碎與乏味,我們的煩惱和喜悅和虛幻成就,豐功偉績,最終變成越來越多的疼痛、麻木與遲鈍,那些日複一日的沒完沒了的小聰明,小歡愉,小小的自以為是,還有子宮,還有我們的大腦,而記憶呢?記憶的本身也不過就是一隻空洞之極的容器。我們總是說,記住了,永誌不忘,但記憶裏麵裝的是什麽?什麽也沒有。

吃了幾口早餐,我停下來抽出一張紙巾擦幹淨手指,欠身去取放在餐桌遠端的iPad。我把它打開,用手指在上麵點點劃劃,然後進入悉尼先鋒晨報的網頁,一邊吃飯一邊讀新聞。讓我來說說新聞吧。在過去,我很小的時候,每天晚上父親回家,都會帶回來一些報紙,吃完晚飯就坐在那裏開始看報,把厚厚的一摞紙翻來翻去找出自己感興趣的內容瀏覽,偶爾還會興致勃勃的給我講一講報紙上發生的趣事,或者,和媽媽聊上一會兒,那些他講的所謂的有趣的事,有些我感興趣,有些則覺得沒有什麽意思。報紙看完了,就被扔掉,好像我的父親從來沒有想找出以前看過的文章。長大以後我也看報紙,偶爾會想找來曾經在報紙上看過的一篇或一段文字,但報紙早就不見了。保留報紙是不可能的,它們太多了,而且每天都在增長。曾經有過一段時間,我把感興趣的文章剪下來,用漿糊貼在一個大本子上,這是一種既繁瑣又有意思的工作,但後來也不了了之。那時傍晚街上幾乎每個人手中都拿著報紙,在公共汽車或者地鐵裏,許多人低頭看報,有一些坐在座位裏閉著眼或站著舉著手抓住空中的扶手把頭靠在手臂上打瞌睡,但另一隻手裏仍然拿著報紙,偶爾會有一兩個人在專心看書,而不是讀報。閱讀書籍和新聞有什麽不同?閱讀新聞是一種非常古老的行為,它源於動物對環境的恐懼,它們需要不斷的觀察了解它們周圍的環境,隻有在自信了解了之後才會有安全感,而讀書則是一種放鬆了這種對於外界環境的關注,沉浸於另一個世界中,這個過程有些類似於做愛。但在人類古老的意識裏,性交永遠是和危險相伴隨。人類還是唯一一種可以用手進行性交活動的動物。其他動物肢體末端的延伸,要麽是堅固的,要麽過於鋒利,具有傷害性,而且都不夠靈巧,不可能用它們來完成性活動,隻有靈長類可以做到,通過使用手指進行性活動,並且可以獲得更強烈的快感。但是,曾經我對於男人用手指使女人達到性高潮的過程感到疑惑,疑惑是,這個過程是否隻有女性的快感?答案似乎是否定的,因為,人類是一種迷戀於手指運動的生物,從殺戮,從製造工具,從演奏樂器,就可以知道。我經常會驚訝迷戀於觀察音樂家演奏樂器,小提琴,鋼琴,時手指的極度複雜精確靈活的運動。我的父親在生命的晚期已經喪失了對於這個世界的興趣,他終於再也不讀新聞了,即便我給他帶來最新的政治內幕或者軍事消息,他也無動於衷,我相信即使我揮拳向他迎麵打去,他也會無動於衷的倒下,眼睛眨都不會眨一下,他連恐懼也已經喪失了。就是這樣的,我的父親在生命的晚期連我也不認識了,他的兒子,他曾經以為驕傲的兒子,他失去了對這個世界的愛,但是在過去,他或許是愛過這個世界的。

不久,我就看到了一件剛剛就發生在曼裏海灘的可怕的事情。

悉尼是一座美麗的城市。在海邊。所以,這裏到處是海灘。海灘的沙子特別白,質地細膩。海水是一片蔚藍色的,而且總是風平浪靜。悉尼從來沒有過大的海嘯、颶風或者地震,是一塊風水寶地。我住在悉尼的時候,遇到一次刮颶風,大風吹跑了許多行人頭上的帽子。但是,悉尼的冬天總下雨。空氣濕冷,坐在屋子裏更是冷得厲害。可笑的是,我在來澳洲前總以為這裏是熱帶,所以扔掉了所有冬天的衣服。而且,澳洲的聖誕節是夏天,這一直讓我感覺怪異。在悉尼住久了,你或許會渴望雪,向往北方的異常寒冷的冬天。但這是不會發生的。從我住的地方步行十五分鍾就能來到海邊,海邊有開闊的沙灘,岸上是沿路的公園,公園裏有很多粗大的樹木。這件新聞也是發生在海灘。但是是在曼裏海灘。悉尼最有名的海灘是邦帶。那裏是世界著名的海灘。很多好萊塢或歐洲的電影明星都在那裏有自己的豪宅。邦帶還住著很多工商界的富豪。曾經有過一則新聞,兩位澳洲的富豪在邦帶海灘上為一名女模特大打出手。因為,這個女模特開始是一個富豪的女友,然後,又成了這個富豪的好朋友另一個富豪的女友。這兩個富豪本來是最好的朋友,他們在邦帶的房子當初都是一起買下挨在一起的。這則新聞轟動一時,許多人甚至駕車去邦帶看他們的豪宅。有一天晚上,我和妻子也駕車前往觀看。一次微型的特洛伊,可惜他們住的太近了。我看著兩座比鄰的豪宅笑說。妻子則冷笑著應道:這個海倫可不夠美。我說:情人眼裏出西施嘛,海倫都是海倫。妻子說,會的嗎?如果希臘人不搶回海倫,那麽最終後悔的就會是海倫呢。我說:也可能是帕裏斯呢。當然,男人都是喜新厭舊。妻子評論到。這是一句老生常談。我回複說,女人也是一樣。水性楊花。妻子突然對著前方說:我總是害怕有一天你會離開我。我說:那你就應該對我好些。妻子生氣的說:我對你還不好嗎?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我預感到這樣的談話最終又會導致一場沒有意義的爭吵,於是不再作聲。妻子也不說話了,仿佛在思考。你知道,思考的荒謬有時是和不思考的荒謬等價的。我越來越不安。突然想起一首詩,於是開始對妻子講起這首詩,因為我突然覺得它和特洛伊的遠征有關。詩的名字就叫遙遠的詩歌。汽車、飛機、互聯網/世界,這麽小,然後我記不清了,有一句是說,哪裏還有遙遠?還有一句是說,遙遠的戰場,而這一句我認為指的就是特洛伊的戰爭,我向妻子講解,但感覺自己已經有些不知所雲了,又忙說,這首詩的最後一段是我最喜歡的:汽車、飛機、互聯網/世界,這麽小/光陰,這麽多/或者/這麽少/你我,這麽近/或者/無窮遠。但是,當我背完這最後一句時,突然感到不安。果然,我聽見妻子陰陽怪氣的說:是啊,你我,這麽近,或者,無窮遠。這時,我們的車子正開入燈火繁華車流擁擠的悉尼市中心,她轉頭看著我說,她也喜歡這首詩。我再次沉默,不知道她的真實意思是什麽。語言也是遙遠的。是無數條歧途。汽車、飛機、互聯網,世界,這麽小。一張機票,一次搜索,我們就擁有了所有。但哪裏還有遙遠?遙遠的山川,遙遠的城堡,一條遙遠的路,通向遙遠的戰場。但我們,已不需要戰場,沒有理由去死,世界這麽好!科學消滅了距離,我們消費著所有。還有什麽會更好?但哪裏還有遙遠?汽車、飛機、互聯網,世界,這麽小。光陰,這麽多,或者,這麽少。你我,這麽近,或者,無窮遠。那些希臘人,那個瞎子,他描述海倫時說,“她的麵紗閃閃發光”,他說,那個老瞎子說,許多年以後,當忒勒馬科斯周遊列國在斯巴達的宮廷見到海倫時,他說,“她仍然如同一位女神”。那些古希臘的男人們,對於他們,仿佛那場極為殘忍的戰爭,根本不曾發生過,那隻是一首關於英雄的偉大事跡的史詩。你知道,小時候我一直感覺得荷馬是一匹馬,但是荷馬是不是真的與馬有關呢?一個騎在馬上,雲遊四方的瞎子,吟唱古代英雄的詩篇。Homer,horse;?λογο,?μηρος,誰知道呢。你知道,有時候我的確會向往一次遠征,不是去遙遠的地方旅行,而是一次遠征,讓我們開始另一次遠征,開始一次激動人心的講述,講述一個異常複雜的故事,用一種讓人眩暈的,前所未有的方式,一種異常真實的方式,和真實搏殺。讓我們去野蠻的寫詩,去寫出野蠻的詩。我又聽見他們在叫我啦,會不會現在我們所經曆的其實恰恰正是時光的逆流,有誰能確定,所有的發散其實都是曾經的聚攏的逆過程。他們在叫我的名字, 三萬英尺高的天空。我看見所有的人都在撒腿向校園門口飛跑。穿過三環路的馬路,在哪座居民樓前,我驀然停下來,我看見了對麵的人家一層的窗外的鐵柵欄裏掛著一個男人,他的身體從柵欄間穿過,頭卡在柵欄上,肩膀在柵欄之下,一根脖子連接著頭和他的身體,他的一生,他的一生就這樣的結束了,那時,我是一個大學的學生,我抬頭向上,我看見了3萬英尺高的天空。在那一天裏,我的大學生活結束了。我的整個的青春結束了。也許這並不荒誕。她推開那扇門,走進來。噢,我看見光,……我總是在做夢。在夜晚的宿營地。一個馬戲團的小醜,在玩火把。燃燒的火把,被他舞動得像一條金龍。呼呼作響。然後,他停下來。揚起頭。把火伸進口中。在夢裏,我看見火光一瞬間照亮了他的臉。他把火吞進嘴裏。拿出來時,火把已經熄滅。他再次仰麵朝天,張開嘴,從嘴裏吐出一條火龍,熊熊燃燒,衝向夜空。3萬英尺。卡卡,卡卡,3萬英尺高的天空。邦帶海灘自然景色優美,但有些單調,而且遊人太多了。相比之下,我更喜歡曼裏海灘。與邦帶不同,曼裏海灘地形複雜有趣,沿著彎曲的海岸線,曼裏被奇形怪狀的礁岩分割環繞成許多不規則的沙灘,有些沙灘很開闊,有些則十分幽靜,在這裏你可以沙灘上躺上一天,除了陣陣海浪,沒有任何人會來打擾你。這則新聞就發生在曼裏,時間接近上午十點鍾,悉尼的海灘通常很早就會有人,但一般要到11點後才開始熱鬧起來。在事情發生的時候,空氣還有些涼爽,盡管正在變熱,沙灘上的沙子已經曬得半幹,顯出淡白的顏色,在早晨八點之前潮水剛剛退去時,沙灘的顏色是褐色的,隨後太陽升起,沙子中的海水就漸漸蒸發,顏色越來越淡,到了11點之後沙灘就變白了,表麵已經完全曬幹,但下麵的沙子仍然是濕的。事情發生時,海上有幾個人在遊泳,岸邊的人不多,有人在散步,有兩個年紀很小的男孩子跪在地上挖沙子,他們倆的周圍沒有大人,其中一個小男孩的手下觸到一團軟乎乎的東西,軟中帶硬,像肉,又像是石頭,他嚇了一跳,縮回手,然後和另一個男孩子一起看,但兩個人都看不出這是什麽,兩個人以為這是某種埋在沙子裏已經死去的奇異生物的屍體,於是就著膽子,一邊害怕一邊更加興奮地挖起來。看完這則新聞後,我感覺有些輕微的惡心,可能因為年紀大了,經受不了刺激,我停下來,過了一會兒才端起杯子喝牛奶,伸手時我看見我的手又有些微微的抖,我從年輕時就有這個手抖的毛病。杯子裏的牛奶已經涼了。

 

29

那是一個死嬰。在悉尼的一處海灘上,兩個挖沙子的小孩兒挖出了一個埋在沙子裏的嬰兒。晚上妻子回來,我把這個新聞講給她聽。她聽後就給我講起一個她在英國讀書時看過的英國電影。電影裏講的是一個未婚的女孩子懷孕後殺嬰棄嬰的故事。那是一部非常懸疑的電影,聽得我恍恍惚惚的,後來發現裏麵的內容竟然一點也回憶不出來了。棄嬰是一個非常古老的故事。後來,我把那個筆記本交給了黨委書記。那是在1983年,在當年這是一件嚴重的事情,是嚴重的刑事犯罪,最後定性為利用職務之便強奸誘奸多名年輕女性,那是在1983年。我於是成為了年輕的團委書記。現在我又開始回憶啦。記憶具有某種可怕的性質,我又開始頭痛,不得不吃了一片藥。然後,捧著盛了熱水的杯子,靠在椅子裏閉上了眼。但坐不住,我又睜開眼,拿起了那個蘋果的平板繼續看新聞。時代變了,人們的閱讀習慣已經改變。我已經很久沒有買過報紙了。我也已經很久沒有買過本子。我甚至不願看到日記本。我從來不寫日記。我在上學時就不喜歡做筆記。那時,自負於自己的記憶力,現在突然意識到這像是一個預示。我在美國曾經有過一個女同事,她仍然喜歡記筆記。她把什麽事情都寫在上麵,有時還讓別人看。而且,她喜歡用一種很厚的德國的筆記本。我非常小心的不去觸碰她的筆記本,有時她離開了,但筆記本還放在桌子上,那時,對我簡直是一種折磨。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女同事。但有一次她竟然給我看她寫的筆記,我突然間失去控製,和她大吵起來。頭痛。我一點也不喜歡她。最後,離開了。謝天謝地。卡卡也離開,她也已經離開了我。人生就是一次次的告別,僅此而已。但我仍然記得,她的背影,和她推開門走進來時的樣子。在許多年以前,有一次李利組織團委到北戴河。我和卡卡一起坐在沙灘上。那天陽光很好,海麵上波浪起伏,有許多人站在海水中,陽光照耀著他們的身體,沙灘上有許多小孩在玩兒,有許多人,或者跑來跑去,或者站著不動,或者坐著,或者躺著,沙灘上顯得太擁擠了,而且也太吵鬧了。但是,我們坐在那裏很安靜。那些吵鬧聲和海浪的聲音,顯得非常遙。那時,我們離的很近,我們的肩膀幾乎都要碰到一起了。我當時想到了萬有引力,那是一種多麽美好的物理定律,但卡卡說,可惜太微弱了。我說,是我們太渺小了;卡卡說,可是巨大的天體的引力有太強大了。我喜歡卡卡的機智。她又問我,是否喜歡強大的事物,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她。我隻能再次說,我們太渺小了。我記得,那天我們談了很多話,我們說到了理想,書籍,夢境,海底世界,音樂,和典雅的生活。

 

30

我又開始回憶啦。

 

 

31

我記得,就在那裏,小峰哥站在我的麵前。小峰哥,他可真高啊!穿著黑色的皮夾克,他可真帥,就像電影裏的德國兵。我什麽時候才能長高長大?長大了我就可以進工廠當工人了,然後也能買一件德國兵的黑色皮夾克,然後就會有一個女朋友,像小紅姐一樣漂亮。

我記得,那裏就是在酒仙橋的平房區。小峰哥偷回來了一輛摩托車!他穿著一件黑色的皮夾克,很緊繃的黑色皮褲,騎在一輛黑色的摩托車上,飛馳而來,“刷”地一下停在了我的麵前。他真帥,就像電影裏的蓋世太保!噢,這太棒了!我圍著大摩托,瞪大眼睛,轉了一圈,然後又轉了一圈,這真是太棒了!它的確像是一台摩托車。摩托車就應該是這樣的。我撫摸著它的後座,哈哈大笑!“嘿,你應該再背上一把衝鋒槍。嘟嘟嘟嘟嘟嘟……”我說著做出拿著槍掃射的動作。《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橋》,《卡桑德拉大橋》,不《卡桑德拉大橋》,不是,那是另一部電影。可不是打仗的。還有《列寧在十月》……噢,這可真是太棒了!我又圍著它轉了一圈。“你過來試試。”小峰哥也很興奮。他一把握住車把,鬆開另一隻手,扶在車座上。車座是皮的,我笑著拍了拍它,然後舉起兩隻手,扶住了那隻空出來的車把。小峰哥稍稍斜了斜車身。我雙手握住一隻車把晃了晃,哦,我的天哪,我立刻感覺出它可真重啊!比我想象的還要重許多,我已經想到了它一定會很重,但是它比我想的還要重很多!這時小峰哥輕輕鬆開他的手,我嚇得連忙雙腿微曲,右腿錯後蹬住地,用手頂住車子。小峰哥又輕輕笑著抓住車把,我也哈哈大笑,噢,它可真沉重,它是一台摩托車!“你上來試試”,我想爬上去,但我太小了。但小峰哥用一隻手隻一提,我就雙腳離開地麵,被他給提上來,放到了車座上。噢,我的天啊!小峰哥可真有勁。我這時在空中移動時餘光看見小紅來了,我轉過頭去看她,想快快長大,像小峰哥一樣,進工廠當一名工人。我把雙手放在握著車把的小峰哥的手上,做出開車的姿勢,轉頭看著小紅。我想我騎著大摩托的樣子一定也很帥,也像是個德國兵。但是我沒有黑色的皮夾克,我隻穿著我媽給做的確良布的藍色夾克。但我媽說,“非常帥,兒子,你穿著這件夾克樣子非常帥!”小紅一直盯著小峰哥,她長得可真美!我著急得把屁股在座位上使勁地上下顛著,嘴裏大聲地發出“嘟嘟嘟嘟”的聲音,仿佛我已經把車子啟動了。我把車子開走啦!“嘟嘟嘟嘟”。我歪著頭看著小紅,嘴裏仍然嘟嘟嘟著,但小紅還在看著小峰哥。小峰哥一下子坐在我的後麵,雙手握著車把,也“嘟嘟嘟”地叫了起來。我們哈哈大笑。車身一歪,我們差點摔倒了。我嚇了一大跳,小紅“啊”的一聲叫出來。小峰哥在大笑。“車是很重的。”我對著小紅嚴肅地說。然後就被小峰哥從車上提了下來,放回到地上。

“來我帶你們跑一圈去。”小峰哥又騎上車。“來,你先來。”小峰哥看著我。噢,我這時兩腿發軟看著大摩托想:我應該回家了!小紅卻已經一下子騎了上去,然後雙手抱住了小峰哥腰。她轉過頭看著我說:“膽小鬼!”然後轉過頭說,“走。”她說話的那樣子可真好看!摩托車吼叫起來,我有些沮喪。但大摩托開動了,我立刻又拍手大叫。然後,突然又想了起來,一個立正,向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舉起右手向斜上方伸直,“哈爾,希特勒!”摩托車已經像一陣風飛走了。那時小紅緊緊抱住小峰哥,兩個人的身體都向前俯著,小紅姐的頭向後看了看,然後又轉過去,伏在小峰哥的背上。我看見她的頭發一下子就被風吹亂了,在她回頭看的時候,我看見她的眼睛的快樂,青春,還有什麽,還有某種神秘的東西,在那裏,但現在我在她的眼睛裏看見的隻有悲傷。那個神秘的東西是什麽?它在哪裏?我那時看著他們已經消失的前方,真想能快快長大,騎著摩托帶著她飛走,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去看海,去周遊世界,騎著一輛摩托車,她就坐在我的身後,溫柔的抱住我,但是那樣我就看不見她眼睛裏的悲傷了。我這時突然想了起來,於是一個立正,伸出右手,“哈爾,希特勒!”但摩托車已經不見了,風仍然在吹著。他們都不見了,都再也沒有回來過。

有一天,在巴爾的摩地下室的夜晚,我醒來了,又想起小時候看過的南斯拉夫的電影《橋》裏的主題曲,那歌裏唱到:“有一天早晨,從夢中醒來,啊朋友,再見吧!再見吧!再見吧!”我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我看見了上帝。上帝仍然是存在的。

 

32

在海外的20年裏我做過許多的夢。那些夢都遠離家鄉,那些夢又都從來沒有離家那樣近。我是一麵鏡子。而一條邊界永遠是一個難題,跨過去,或者退開,或者僅僅是接近它。但是,鏡子不是一條邊界,不是一扇門,也不是一扇窗。那麽,鏡子到底是什麽?看呀,那個希臘人,他站在山頭舉著一麵鏡子照這個世界,結果世界就燃燒了。

 

33

在我做過的那些夢裏,所有的事件缺乏一種時間上的順序和連續性,沒有因果關係,也沒有內在的邏輯,那裏像是一個量子的宏觀世界,也許,對於夢境的混亂,隻不過是因為我們自身理解力的局限,無法發現它的原因,和夢中無窮無盡的奇異事件的關聯和因果,在夢裏,所有的物質似乎都沒有重量,又可以非常非常的沉重,它們是一件事情,並不矛盾,我曾在夢裏尋找過夢境的創世者,另一個上帝,推敲事物的原由與規律,醒來後發現夢的荒唐,我是我的夢境的造物主嗎?我不知道,於是我繼續我繼續我繼續的我的現實世界裏的生活,現實生活和夢境,總是給人一種很不同的感覺,不是的嗎?但為什麽我們總是說從夢中醒來,而不是說走回到夢中呢?冬天我們最愛在爐子上烤饅頭片了,那美味我怎麽怎麽能告訴你?把饅頭切成薄厚適宜的片,於是一隻完整的饅頭變成了一係列麵積遞減的分散的半圓,掉下來的饅頭渣我們還要用手沾著吃掉,那些半圓可愛但不完美,並不是純粹的幾何學上的半圓形,烤時把它們攤開,墊著一張白紙,放到爐子的鐵蓋上,爐子的鐵蓋是不可愛的灰色的,細看時會發現有許多很細小的褐色的鐵鏽的碎屑,偶爾饅頭是用又雪白又筋道的富強粉做的,那就更棒了,最後饅頭片的兩麵都被烤得焦黃,有些地方甚至烤糊了,變成黑色,斑斑點點的,或者一道一道的,分布在金黃的饅頭片上,屋子裏這時已經飄滿穀物烤熟的香氣,誘人食欲,我們拿著饅頭片就大嚼著吃起來,饅頭片在手裏是輕盈的,而且是熱熱的,厚的饅頭片中心還是柔軟的,薄的則全是酥脆的,但在嘴裏嚼著嚼著就都軟下來融化掉了,有時我們還會在饅頭片上麵塗上粉紅色的醬豆腐,這樣吃起來就又鹹又香,還有一點淡淡的甜味,饅頭細嚼起來的確是甜的,烤出這樣品質的饅頭片需要巨大的耐心,可那時我總是等不及,那時,北京的冬天好冷啊,我們在屋子裏穿著厚厚的棉襖,圍坐在火爐旁,第二天,我來到悉尼的海邊,遠方的海平麵上有一艘白色的大船正在駛去,海灘上有一些孩子在玩耍,我在網上看到一則新聞,比爾·蓋茨說,在未來20年內,紙質的傳媒將消失;然後,書將不複存在;最終,圖書館也將從這個世界消失,那時,所有的報紙、書籍、圖書館都將以虛擬的形式存在於網絡中,我們就要告別紙張告別書籍告別圖書館了,有過多少暴君,野蠻的入侵者,焚燒書籍,摧毀圖書館,但是,他們沒有能夠做到,而今天我們將要用科學完成它,以一種我們所難以感知的,無痛的,前所未有的方式,那個時候老師要在課堂上給孩子們講解讀一本書的感受,但老師自己也沒有讀過一本書啊,沒把一部厚厚的紙質的書拿在過手裏,從一本嶄新的緊湊的書,慢慢的翻成一本的柔軟蓬鬆的邊緣卷起、破損的書,它變厚了,那一定是你把自己的什麽東西留在了書裏,它變厚了,我想有一天,文學、藝術也都將會消失,但是到了那時候,人們仍然需要閱讀文字,需要故事,人們需要用無窮無盡的故事,睡眠和夢,來填滿生命裏巨大的空白,要用虛構的真實或者遙遠的地方另一些人的生活的真實來擺脫或對抗他們自己的生活的真實,普希金在給一個他曾經愛過的姑娘寫的信裏,說:生活沒有幸福,隻有自由和平靜,那是詩一樣的語言,我不知道這句話是否打動了那位姑娘,或許,沒有什麽比重新開始一段已經結束的美好的感情更糟糕的事了,我們需要的是訣別,是一次性的毀滅,但我知道這句話一定曾經打動過許多人,許多痛苦中的人,幸福中的人,麻木中的人,讓他們感動,但我不知道它是否真的,它是否有意義,就像我不知道,離別是否會如此的甜蜜而憂傷,餘音繚繞的痛伴隨你整個的後半生,如此的甜蜜而憂傷,那痛苦就像經過咀嚼的饅頭最終產生出的一種淡淡的甘甜,但我仍然不相信它們,我不相信很多的事情,我也不相信語言,語言是漫長的旅程,但是沒有終點,沒有抵達,你看那不斷湧向岸邊的浪,它們永遠也到達不了沙漠,海以蒸發的方式將水傳遞到陸地,但是仍然無法到達沙漠,語言就是隔閡,語言是什麽?語言是什麽?語言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聲音,那裏與你與我又有什麽關係,在嚴寒的冬天洗完澡出來,公共浴室裏暖烘烘的,大廳擺滿了一張張窄條的床,每張床頭後麵都立著一隻小櫃子,許多大人洗完澡後就躺在那裏睡覺,身上裹著一條白色的毛巾被,或者靠在床頭泡上一壺花茶吸煙品茶,有些人在聊天,他們在聊些什麽,我都沒有聽到,那時我總是坐不住,急著要走,冬天的衣服又多又厚,穿起來很麻煩,我常常急躁的把內衣穿反,然後發現了,就更著急的去脫,有時候衣服纏在頭上,一時間脫不下來,漫長的時光就這樣過去,而另一些時候則根本沒有發現錯誤,反穿著內衣內褲或者外衣上的扣子係錯了行,跑回家去了,最有耐心的總是那些老人,他們動作遲緩,有條不紊,仿佛受到了上帝特別的眷顧,有許多用不完的時間,他們從不著急,總是慢條斯理,動作遲緩,在我的眼中,那些老人就像是一個個奇怪的夢,但我總是沒有耐心,等不及,而現在我在看見那些孩子時,感覺他們才是真正的夢呢,會不會有一天,我們睜開眼又像孩子一樣看見世界,我們又回到遠古的水邊,重新發明輪子,和打磨石頭的方法,我們重新開始寫詩,寫出另一部詩經,用著完全一樣的語言,完全一樣的純情,和完全一樣的天真,我們會不會重新坐在黑暗裏傾聽巨雷的震響,並開始顫抖,我們編織綠葉遮掩身體,把鮮花插在發際,重新辨別植物,種植小麥和水稻,品嚐果實,和根莖,發明火,用糧食釀酒,我們重新給每一件事物命名,建築房子,並再一次發明出撫摸和接吻的方式,我們重新做愛,不是為了繁衍,而隻是想用身體通往身體,如果,我們還能擁有某種自由,如果,我們還能夠自我遺棄,那麽,我們將重新出走,踏上一條通往未知的路,並在旅途中,重新發現神,真理和愛,為此再一次經曆所有的痛苦,但我們已經吃掉了所有的禁果,沒有神會再次把我們驅逐,我們也無法自我拋棄,弗洛伊德說,對於一個現代畫家,何時結束一幅畫,是一個非常難的難題。

 

34

我記得,那天,我和李利在他的宿舍,屋裏隻有我們兩個人。李利給我講起一段黨史,李利精通黨史。講完後,我們議論起在過去年代裏鬥爭的殘酷性,殘酷和殘忍其實是一樣的。那時的革命者和反革命者都是一些年輕人,中年人,還有老人,很多人都才華橫溢,有的有家有孩子,有的沒有,在戰爭中遇到愛人,和自己愛的人做愛,成家,後來生了小孩,但很多人死了,沒有看到勝利,也沒有看到失敗,他們活著的時候,有些人享受過生活的美好,有些沒有人,或許,並沒有人真的沒有,他們都曾有過一些極美好的時光。有時候我很難想象那些革命者或者反革命者在外麵殘忍的殺完人後,晚上回到家裏和妻子、孩子坐在一起吃飯談天,教育他們的孩子!就像我很難理解現在一些作家或者是業餘的寫作愛好者,在外麵都是體麵的人,有著一份正當的職業,言談舉止文雅得體,回到家晚上卻寫一些色情的小說,甚至是極為色情的小說,而且到處發布,卻又不敢讓他的媽媽或者周圍認識的人知道、看到。他們到底為什麽要這樣做呢?然後,李利站起身去取來一張黑膠唱片,回來時拿著唱片臉上沉重的表情沒有了,而是變得美滋滋的,顯然他又搞到寶貝了。李利是一個狂熱的古典音樂迷,他收藏了許多唱片。於是,他又開始興致勃勃的談論起音樂,他談論音樂藝術這些話題總是興致勃勃的,把剛才沉重的話題完全拋在了腦後。但我突然間感到有些沮喪。我們的音樂藝術有意義嗎?許多暴君都喜歡歌劇,精通高雅藝術,並非附庸風雅。許多納粹的殺人犯都有著良好的藝術修養。我們一定還缺少一些別的什麽,某些神秘的東西。但是我苦於不知道這種東西到底是什麽。那時,已經沒有人聽唱片。當時盒帶都在開始消失,最時髦的是索尼的隨身聽。我正準備買一個,越小的越貴,但那些最小的看起來真的讓人愛不釋手,仿佛小的隨身聽和那些大的是兩種東西。但是很多年以後,黑膠唱片仍然神奇的活著,存在著,並且又變得時髦,許多藝術青年、藝術中年、藝術老年都收集這種黑乎乎的大圓盤,並用那種古老的怪頭怪腦的留聲機來播放。而我親眼目睹了一群人從兩邊推倒一堵牆,和一個巨大帝國在一夜之間的土崩瓦解。兩個國家統一,一個帝國分裂,和屠殺猶太人,這三者之間有什麽共同的地方,那就是它們的身後都一個民族意識的影子,它沒有死,它仍然非常強大,但最令我不可思議的卻是,從那裏傳來的關於斯大林死亡的種種傳聞。關於斯大林的死因至今仍然是一個謎,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那天晚飯後,他讓警衛員播放那張尤金娜彈奏的莫紮特第23號鋼琴協奏曲的黑膠唱片。這是斯大林生前最喜歡的一張唱片,但通常不會在晚飯後播放。直到第二天的淩晨,警衛員仍然站在門邊側耳傾聽,因為整個夜晚他們都聽到從那對緊閉的房門裏傳來隱隱的鋼琴聲,可是沒有一個人敢敲門問問裏麵是否發生了什麽事情,是否需要他們做什麽。於是這些小夥子就隻能一直緊張的站在門外等候,每一個人都極度恐懼,一動不敢動,但是最後在天已經漸漸亮起來的時候,他們還是不得不顫抖著把門小心的推開一條縫,然後走進去,就看見了斯大林正躺在地上,那時暴君還沒有死,但已經奄奄一息,他的身旁的留聲機上那張黑色的唱片仍然轉動著,裏麵播放的正是尤金娜彈的莫紮特的第23號鋼琴協奏曲。斯大林在收音機裏聽到了尤金娜彈奏的莫紮特的這支曲子後,就打電話給廣播電台詢問廣播裏是誰彈奏的鋼琴,又問這是什麽曲子?當電台的領導告訴斯大林這是尤金娜彈奏的莫紮特的第23號鋼琴協奏曲後,斯大林稍稍沉默了一下,又問電台是否有演出的錄音,那邊接電話的廣播電台的領導在斯大林沉默的時候,臉色開始變白,緊握電話聽筒的手開始微微顫抖,額頭滲出汗珠,所以當聽到斯大林的問話後就連忙說有,然後斯大林說,明天把它送來,就掛斷了電話,這邊廣播電台的那個領導聽見那邊斯大林掛掉了電話後,就放下手中的電話,目光變得呆滯,然後開始全身劇烈顫抖,說不出話來。原來這是一次現場演出的直播,電台裏並沒有錄音。於是,當晚電台叫來尤金娜,組織樂隊,連夜為斯大林趕製這支曲子的錄音。那天晚上發生的第一件意外是,當那位指揮知道了事情的緣由後,竟然嚇得抱頭痛哭,要求回家,根本無法指揮。於是電台隻好派了一個小夥子把他送回去,又叫來第二個指揮。第二個指揮知道了是要為斯大林趕製一張並不存在的唱片後就一言不發,但在指揮時手一直抖得厲害,指揮棒不停的往地上掉。於是電台隻好又派了一個小夥子把他也送回去,然後叫來第三個指揮,這一回不敢告訴他是在為斯大林趕製錄音。結果那天整個晚上隻有尤金娜安靜地坐在鋼琴前,始終鎮定自若。第二天淩晨,唱片錄製好被送給了斯大林。然而,電台的工作人員因為太緊張了,都忘記複製一張拷貝留給電台。於是,這張唱片便成為了隻有過一張的絕版。這張黑色的刻滿密紋的大圓盤裏,卻是莫紮特在幾百年前寫給暴君的一首安魂曲。23號鋼琴協奏曲是莫紮特寫過的最傷感最淒美的一首鋼琴協奏曲。這也是曆史上最神秘的一首音樂。一個神秘的時刻。不久之後,尤金娜收到了斯大林送給她的一個信封,裏麵什麽也沒有寫,隻裝著兩萬盧布。尤金娜於是倒給斯大林寫了一封回信,這真奇怪啊!信中她竟然大膽的說:“謝謝你的幫助,約瑟夫·維薩裏昂諾維奇。我將日夜為你禱告,求主原諒你在人民和國家麵前犯下的大罪。主是仁慈的,他一定會原諒你。我把錢給了我所參加的教會。”。這真奇怪啊!然而更讓人不解的是,殘暴的斯大林竟然沒有殺掉尤金娜。他讀過來信,一言不發,旁邊還站立著工作人員等待斯大林的指示。但過了一會,斯大林默默的把信收了起來。有人分析認為,斯大林沒有殺掉尤金娜是因為尤金娜是一名虔誠的天主教徒,而斯大林對於宗教人士有所敬畏。這純屬胡說八道。大清洗時斯大林殺過許多宗教信徒,也殺過許多音樂家。據說有一次他曾招集來300多名烏克蘭歌手匯演,這些烏克蘭的民間歌手都是盲人,他們的歌曲從來沒有文字記錄,隻靠師徒代代口口相傳才得以流傳下來,他們被稱為“烏克蘭音樂的博物館”。但演出結束後,斯大林下令把300多名盲人歌手全部槍決。阻止斯大林殺掉尤金娜真正的原因是愛。斯大林因為莫紮特的鋼琴曲而暗暗地愛上了尤金娜,但他對這種愛感到畏懼,因此隻能用送去兩萬盧布這樣笨拙可笑的方式表達他的感情,他甚至不敢在信封裏夾上一張紙條,不敢把尤金娜請來吃午餐,在餐桌上擺上一枝玫瑰吃飯時獻給她,然後請她現場來彈奏一曲莫紮特的奏鳴曲,他像是傳說中嗜血成性的吸血鬼,在清晨愛上了一個姑娘,但他不敢去吻她,甚至靠近,因為她的聖潔,也因為他無法克製,他害怕隻要他一親吻或接近她,他就要痼疾重發,一口咬斷她脖頸的動脈,而尤金娜寫給斯大林的信中也充滿了愛,像一位母親寫給自己犯了錯的孩子,這種愛正是斯大林所需要又無法接受的,對此他們兩個人都心知肚明,他們心有靈犀,知道今生他們是沒有任何相愛的可能性的,唯一能夠讓斯大林感到幸福和平靜的,在這個世界上,就隻有死在尤金娜的鋼琴聲中,於是,他去要尤金娜彈奏的莫紮特的最悲傷淒美的23號鋼琴協奏曲的錄音,而尤金娜就彈給他。在那個清晨,終於斯大林死在了尤金娜的鋼琴聲裏。李利拿著唱片得意地告訴我這是哈拉謝維茨演奏的肖邦,然後又說了一遍:哈拉謝維茨。你肯定不知道,我知道他是把我假定為一個古典音樂的行家,但仍然不知道這個什麽哈拉謝維茨,這樣以增加他的唱片的珍惜度和炫耀的力度,他說當年傅聰在國際肖邦鋼琴比賽中拿的是第三名,阿什肯納齊拿的是第二名,而第一名才是這個哈拉謝維茨。在大學裏我曾狂聽過一段時間的肖邦,但我從來不知道我聽到的那些肖邦是誰在彈奏的,那是一段孤獨的時光,有時整個晚上我一個人一直在聽肖邦的夜曲、敘事曲、舞曲、練習曲或者前奏曲,躺在床上關著燈抱著一個小型的,會發出聲音的機器,那台早已不知在那裏,而很有可能已不複存在,幾乎可以肯定的,小型卡式磁帶錄音機,有時磁帶會卷到磁頭上,聲音發生變形,然後馬達吱吱響著就再也轉不動了。後來,在美國時,有一段時間,我突然發狂般的思念起那支肖邦的夜曲,不是別人的,而隻是那個哈拉謝維茨彈奏的那一隻,但是我卻已經記不起來他的名字,也記不起肖邦夜曲的旋律了,而我不能像暴君一樣的幸運,拿起電話,讓他們第二天把那張黑色的刻滿細紋的唱片送來,我早就不知道卡卡的消息,而且我以為今生今世再也不會知道了,因此,也就永遠無法停止思念,像心跳像呼吸,像恒星開始的燃燒像晨昏每日的交替,相遇即訣別,不能不用思念來蠶食我的內心,來把剛剛長好的傷疤,再一點點撕開,直到疼痛的無法忍耐時才不得不鬆開手,我於是處打聽這個什麽維茨斯基,我想買到他的一首肖邦的夜曲op27/1,但是問到的人都興致勃勃的說起了霍洛維茨,我於是就恍惚覺得當年李利說的就是這個人,隨後我買下了許多張霍洛維茨的CD,但聽著總是覺得不像。記憶模糊。我們在一直遠離著,那些個夜晚,那些音樂的聲音。那些平房區的冬天,在夜晚一家人圍坐在火爐旁聊天,有時候爸爸打開爐子的門,用一根生鐵鉗捅一捅爐子裏燃燒的煤塊,那時爐子裏紅紅的爐火就映照著爸爸的臉,將爸爸的麵孔照的明亮,在爸爸捅動那些煤塊,有時我看見他是張開口,眯眼皺緊了眉頭,有時我看見了他緊閉著嘴,下頜的咬肌動了一動,火星從爐子裏飛濺出來,同時,一股熱流爆炸開,熱氣隨著湧了過來。那天李利講的是在解放前上海發生的一次中共曆史上最高領導人叛變的事件,性質嚴重。在我的記憶裏有許多談話,在我們的一生裏每一天的大部分時間我們都在不停地和人交談。在我的記憶裏也有許多的談話,許多人站在那裏麵不停的說著,但我們都說了些什麽,我一點也記不起來了,記憶模糊,那扇門被推開時,我便愛上了她,然後卡卡走了進來。進入春天,我的心情並不好。我突然那裏也不想去,一動也不想動,於是我一個人躲在宿舍的床上,看一本書。宿舍裏沒有人,但我仍然拉著簾子。校園已經變成一座空城,學生們都在廣場,很多老師也去了。偶爾,有從廣場回來的學生出現,他們都匆匆而過,隨後就消失了。外麵正在變熱,夏天就要到了。五月裏我的腳骨折了,整個一個月待在宿舍裏。天氣越來越熱了,一天邦德舅舅跑來,看到我才鬆了口氣。那時,宿舍裏到異常熱鬧。他們圍住舅舅激烈的說著。我倒已經無所謂了,仍然在看那本書。後來,不知為什麽,大家停了下來。宿舍裏一時間安靜下來,我抬起頭,看見所有的人都在看我。我揮揮手中的書說:重大發現!美洲是中國人最早到達的。我不停的打著寒戰,可能是在發燒。這時,那扇門打開了,卡卡走了進來。我愛上了她。那天,我的舅舅邦德跑回來,說:很多人都死了。他們都死了。

 

35

我記得,那天,李利講的是中國共產黨早期領導人顧順章叛變的經過。顧順章在上海早年參加過青幫並當過小頭目,後來進入上海總工會加入了共產黨。1928年6月,在中共六大當選中央委員。此後,長期在上海負責中共地下工作,協助周恩來領導中央特科,並兼第三科行動科負責人。第三科又稱“紅隊”,專門負責鎮壓叛徒、特務。由顧順章領導的紅隊成績顯著,他也因此在“八七”會議上當選為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但據說,也是在負責特科行動的這段時間裏,顧的生活日益放縱,後來發展到吃喝嫖賭無所不為。

1931年,顧順章被派遣護送張國燾、陳昌浩前往鄂豫皖蘇區。任務完成,顧在武漢被叛徒認出。被捕後,顧立隨即其叛變。但他表示隻有見到蔣介石才會供出其掌握的機密。由於顧清楚南京國民黨係統中有中共臥底,因此,在漢口被捕後他告誡抓住他的特務們千萬不要向南京發電報報告此事。但由於漢口的特務按奈不住抓住大魚的興奮,他們還是像上司徐恩曾發出了密電,而且連發六封。但一直沒有得到回複。據說,當顧知道這一消息後,急得頓足長歎,說:“抓不到周恩來了!”

周恩來才是真正的特務大師。當年由他組建的中共情報係統在日後血雨腥風槍林彈雨的戰爭年代,悄無聲息極為高效的運轉,對於共產黨最終奪取政權起了難以估量的作用。在軍統特務頭子徐恩曾身邊就有中共的秘密臥底。徐的機要秘書錢壯飛,是當年周恩來領導下的李克農一手安排進中統的中共高級間諜。而那一天,徐恩曾又恰巧晚上外出赴宴一夜未歸。當晚,錢收到了六封十萬火急的絕密電報,上麵都寫的“徐恩曾親譯”。由於錢壯飛深得徐的信任和喜愛,因此在此之前已經偷偷得到了徐的密碼本。於是,顧順章被捕的絕密消息就這樣泄露了。錢當即派女婿劉杞天坐火車去上海報告李克農。自己則繼續留在家中,直到第二天來到辦公室把電報交給了徐後,才立刻坐火車逃跑。而那天晚上,劉杞天到達上海,在一家旅館裏找到了李克農。李克農知道消息後大驚。但那天不是他和陳賡見麵的日子。他不知道陳賡在哪,而隻有找到陳賡才能找到周恩來。李克農於是立刻踏入茫茫的夜色,在燈紅酒綠的夜上海的鬧市中一處一處尋找陳賡可能停留的地方。找到陳賡後,又在陳賡的帶領下找到了周恩來。周恩來馬上親自指揮。上海中共的地下組織開始了大撤離。

當然,這隻不過是避免了毀滅性打擊而已,能夠撤離的大部分是地下組織裏重要的成員。顧的叛變導致了上海及周邊地區地下組織幾乎完全被摧毀。許多地下工作者被殺。顧被押解到南京的第二天即指認出了中共領導人之一惲代英。原本惲的身份尚未暴露,經多方營救,已經即將出獄。顧順章的指認使惲最終被槍殺於南京雨花台。

顧順章叛變後,周恩來親自率領特科人員將顧家滅門。據說,行動那天殺死了包括顧的妻子、嶽父、嶽母、小姑、司機在內的十餘人,有一些人是當天碰巧來顧家打麻將的訪客,其中就包括周恩來的救命恩人斯勵。因為,在市內不宜開槍,用刀砍殺血跡又不易處理,所以,特科人員采取繩勒的方式將顧家的人一一勒死。然後,在院內花壇下挖出深坑,把屍體埋在裏麵。為了防止屍體腐爛後發出惡臭,特科人員還在上麵塗抹了水泥。據說殺人後,從不抽煙的周恩來破例要了一支煙,抽了一口,隨即被嗆得咳嗽了起來。在顧家現場還有兩個孩子,周恩來終於動了一念之仁,將顧8歲的女孩顧利群和12歲的小舅子張子庚放過了。女孩被送到保育院,張子庚被送回鄉下的家裏。然而,周的這一念之仁最終還是釀出禍端。張子庚回家後,顧順章找到他問他那些大人的下落。張子庚說不知道。於是顧讓他每天在街上找認識的人,發現了就去問大阿姐在哪。張在街上轉了幾個月之後,終於在九月間的一個傍晚,看到了一個那天在他大阿姐家見過的“老先生”正騎車經過。張衝了上去攔住車,抓住了“老先生”的車把詢問大阿姐的下落。這時,身後一直悄悄跟隨的便衣特務一湧而上把“老先生”特科人員王世德抓住。王被捕後叛變,帶領國民黨憲兵特務分別前往法界甘斯東路愛棠村十號,公共租界武定坊三十二號,新閘路斯文裏七十號等處,掘出屍體共三十餘具。消息一經報道,立即轟動上海。那時李利對我說,這就是為什麽我們的黨要強調鬥爭的殘酷性,對待敵人要冷酷無情,因為任何不適當的同情心隻會帶來災難。

顧順章叛變後,一直在軍統從事特務工作。但最終還是被蔣介石下令處死。當年,顧在中共特科負責的就是鎮壓叛徒特務。1926年11月,顧曾率特科人員在上海霞飛路設伏槍殺叛徒白鑫。槍殺後,特科人員迅速撤離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白鑫死後,法醫鑒定的結果簡直不可思議,白鑫頭部有四個彈孔,是三顆子彈同時從不同部位射入,然後從同一部位穿出。顧由此聲名遠揚。

我記得,那時我看完了那本書就將它扔在一邊,依然躺在床上。床的四壁分別被貼著大幅港台明星照片、手寫的勵誌格言的牆和拉在床頭的布簾子擋住。所以,盡管是白天,床裏仍舊光線昏暗。這樣不久,我就有些昏昏欲睡。但這時突然肚子裏一陣絞痛。我睜開眼,撩開簾子,起身,在床邊坐了一會兒,然後,走出宿舍,去上廁所。在美國我曾到處打聽這個什麽維茨斯基,我想買到他的一首肖邦的夜曲op27/1,但是問到的人都說起霍洛維茨,我於是買了許多張霍洛維茨,但聽著總是覺得不像。後來,在美國,我在網上又看到了有文章這個故事。我那時就又想起李利,肖邦,那個什麽維茨斯基,還有卡卡。在這篇文章中我注意到了一個當年李利沒有講到的細節。在這篇文章中講到了一個女人。1931年,顧順章被派遣護送張國燾、陳昌浩前往鄂豫皖蘇區。任務完成後,顧在武漢停留期間愛上了一個女人。於是,顧便沒有按計劃返回,而是留在了武漢。但很快他的錢花完了,為了賺錢,顧又違反秘密工作的組織紀律,登台表演魔術。顧於1926年曾被黨組織選派與陳賡一起赴蘇聯學習特務技術。在蘇聯他學會了表演魔術。顧雖然受訓時間不長,但成績出眾。後來中統的老牌特務萬亞剛曾回憶,顧堪稱“全能特務,夠稱得特務大師,在顧之後特務行列中,無人望其項背”。後來他的公開身份就是魔術師化廣奇。在武漢,顧自持化妝技術高超,以為沒有人能認出他來。不料,當天的觀眾裏恰巧有一位顧曾經的手下後叛變國民黨,此人認出了舞台上的魔術師正是中央特科的“天字號”領導人顧順章。於是,顧當晚就被抓住了。看到這裏我不禁想,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女人呢?她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卡卡你在哪裏?也許,我和卡卡真的在10年之後又相遇了,也許這一切都並不是在虛構,這一切都是真實的曾經發生過的。我記得,那時我們在一起我們相愛。那時我們已不再年輕,你不可能永遠的年輕,我們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和孩子。我記得,卡卡告訴我,她兩次生產都是剖腹產,因為她無法順產,然後她指給我看她腹部的傷疤,我吃驚的看見在卡卡恥骨的上方有一道極粗的新月狀的刀口,像是一條沉船落到水底白色的沙灘上。我那時內心的傷感,有誰會知道。我曾徹夜輾轉,難以入眠。生活讓我們帶著傷痛,走進各自的歸宿。結束了,結束了,一切就要結束了。於是,我們在一起做愛。瞧啊,那裏有兩個年輕人在跳舞。他們解開領帶鬆開頭發在跳舞,他們把雙手綁在身體的背後在跳舞,他們跳呀,笑呀,大聲的叫呀,他們使勁搖擺著腦袋在跳舞。但我們仍然是自由的。我們的孤獨仍然是不可救藥的。我們在一起做愛。我們不顧一切了。但我們都知道,我們的愛已經不再能夠拯救我們的孤獨和絕望。它隻會是一場美麗的災難。我們在世界的盡頭。一條邊界永遠是一個難題。但鏡子,不是邊界,不是門,不是一扇窗。我們不會成為大海,我們太渺小了,渺小的不能掀起一絲的波紋,我們是鹽和水,化成的一滴淚,在從麵頰滑落時,她就蒸發變成一小片極小的看不見的雲,然後飄開,消失。我們注定要為這愛付出代價,忍受道德上的恥辱。但我們仍然在沒日沒夜的歡愛。我使勁的操她。在這一刻,我們拒絕了這個世界。我們拒絕了拯救。我們仍然是自由的。但是結束了,結束了,一切就要結束了。我現在就要開始講述這篇小說的結尾了。我記得,在做愛後,我們看見她出了許多血,床單上的血竟然聚集成一小窪,反著光,我們都害怕了。我突然伏身去舔那血,像一隻沙漠裏的駱駝,那血還是溫涼的,卡卡尖叫著用雙手使勁推開我的頭,我把她又放倒,把那血塗遍她的身體,開始她掙紮,後來就看著我,任由著我,直到把血塗滿她的麵頰,然後,我再次親吻她的柔軟的麵頰。噢。我的生命裏的你,我的愛,我的洛水中的女神,但那時你正在蒸發,變成一片極小極小的看不見的雲。你在哪裏?噢,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噢,我親愛的。你在哪裏?你現在在哪裏?我們太渺小了。我們太渺小了。我們是否已經找尋到自己。思念太痛。我們渺小而短暫。在冬天裏我們玩的滿身是汗,汗水浸濕了棉襖裏貼身穿的秋衣。我記得,那時北京的冬天非常冷,街上的行人都穿著厚厚的棉褲,棉襖,棉鞋,所有人的衣服都是灰色的,黑色的,暗紅色的,或者是暗綠色的,遠遠看著顯得又小又臃腫,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我們玩的口渴了,就踏著肮髒的雪,跑去找水喝,那個水龍頭是生鐵的,摸上去涼得凍手,我擰開水龍頭,小心的往嘴裏抿著冰冷的水,這時候,我歪頭看見了身穿白大衣的醫生,手裏抬著擔架,從我的身旁跑過,擔架上躺著一個昏迷的人,身上蓋著一張白色的單子,我看見了她的長發從擔架邊緣垂下來,隨著醫護人員交替邁動的雙腿不停的在空中抖動,她的臉上浮動著一層粉紅的色彩,像是在做著一個甜美的夢:

K是我見過的麵容最清純的女孩子。□□□□□□□□□□□□□□□□□□□□□□□□□□□□□□□□□□□□□□□□□□□□□□□□□□□□□□□□□□□□□□□□□□□□□□□□□□□□□□□□□□□□□□□□□□□□□□□□□□□□□□□□□□□□□□□□□□□□□□□□□□□□□□□□□□□□□□□□□□□□□□□□□□□□□□□□□□□□□□□□□□□□□□□□□□□□□□□□□□□□□□□□□□□□□□□□□□□□□□□□□□□□□□□□□□□□□□□□□□□□□□□□□□□□□□□□□□□□□□□□□□□□□□□□□□□□□□□□□□□□□□□□□□□□□□□□□□□□□□□□□□□□□□□□□□□□□□□□□□□□□□□□□□□□□□□□□□□□□□□□□□□□□□□□□□□□□□□□□□□□□□□□□□□□□□□□□□□□□□□□□□□□□□□□□□□□□□□□□□□□於是,我們好像變成了兩朵浮雲,飄浮才蔚藍的天上,這一次,我竟忘記了做愛,也隨著她陷入了一場玫瑰色的永恒的白日夢中。毫無疑問,我愛上她了。

我就這樣反複讀著那頁日記,有時淚水就不由自主流了下來,那是否是我的幻想,我和卡卡擁抱在一起,我撫摸過她的全身,我親吻她,卡卡閉著眼睛讓我吻她,然後我為她脫去衣服,她就舉起雙臂,讓我把她的衣服退去,後來我為她解乳罩,但我笨手笨腳解不開,我聽見了卡卡的微笑,她彎過柔軟的手臂,然後微微仰起頭,像冥想般的摸索著,她的的手指細長靈活的在後麵摸到了那小小的紐扣,然後,一下子就解開了它們,她把它取下來,扔到一邊,我於是看見卡卡的乳房,就忍不住俯身去親吻它們,我感覺到了卡卡閉上了眼在深深的吸氣,我跪在她的身前,沿著她的身體一直向下親吻,一直親吻到她的恥骨的上沿內褲的花邊,那是一隻鉤花鏤空的黑色內褲,很小,從針織花紋的空隙間透出淡淡的陰毛,我為她褪下了內褲,然後,我一把把她從懸崖上推了下去,然後,我走過去小心的探身向下看,我看見懸崖的下麵是一座黑色的湖,卡卡落下去了,像一隻白色的雨燕,雨燕是飛翔速度最快的鳥類,翼長而腿腳弱小,個體之間通過鳴叫聲,而非視覺相互辨認,有時,雨燕飛行的速度可以達到每秒鍾100米,這已接近了生物運動的極限,在暴風雨的海上,雨燕仍然能平穩的飛行,卡卡躺倒在了床上,向我伸出了一隻手,我也伸過手去,在我們的指尖就要觸到的時候,我的手卻一把被抓住,我俯身去看,一眼看見我的老婆正仰麵躺在床上,麵頰緋紅,極度興奮,兩眼閃爍著的情欲之光,抓著我的手,我遲疑了一下,下麵就軟了下來,這時我的老婆一把把我拉到她的身上,但她也感覺出了異樣,伸手一下抓住了我的雞巴,然後奇怪的問我怎麽軟了,剛才還很硬啊,我一時無法回答她,她卻翻身起來把我放倒在床上,然後開始用手給我擼雞巴,又跪在我的身邊俯下身開始吃我,我又開始漸漸激動了,她不停的吃著,不時停下來,把搭在眼前的頭發甩開,她的麵色潮紅,我的雞巴又挺立了起來,這樣她的吃了更加興奮,嘴裏滿含著我的雞巴頭上下快速的移動,然後又慢下來,一下一下讓我的雞巴深深插入她的喉嚨,我的龜頭每次滑過她的喉嚨時,我就感覺墜入了一次那裏像深淵一樣的天堂,我終於抑製不住,一下子翻身起來把她壓在身下,然後把雞巴深深插進她的陰道,一直頂到子宮頸,她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我開始插她,抽她的嘴巴,使勁掐她的乳房,她快樂地掙紮叫著,我稍一停頓,她就喊,不要停,不要停,然後她開始用自己的手指快速的揉她的乳頭,一邊揉一邊仍然喊著,不要停,不要停,快來了,快來了,她的手揉的更快,我也快不行了,我更加用力的插她,我們渾身大汗,我喊著問她,雞巴大不大,她說大,真大,我又喊,硬不硬,她說硬,硬極了,我再次大喊,大不大,她還是說大,太大了,接著她突然身體僵直,雙手伸直抓床頭,緊閉著眼睛,喊道,來了來了,卡卡是最清純的女孩子,她的麵容是那麽美麗,冰清玉潔,僅僅閉上眼想象著她的冰雪容顏,就能讓我達到一種悠遠淡泊的境地,她在摸索著,於是,我在她的身邊,漸漸平靜下來,一邊輕輕撫摸她那飲風啜露的肌膚,一邊看著她,她容顏的色澤在微妙的發生著變化,她微閉著眼,輕輕皺著眉,我不知道為什麽她皺著眉時會這樣地動人,她的麵頰漸漸緋紅,像陰影在退去,她的乳房也變得潮紅了起來,那種粉紅十分微妙,難以捕捉,她的嘴微微張開,輕輕動著,好像在說著一些混合不清的話語,仿佛她陷入了某種冥想的狀態,又像是夢中囈語,於是,我們好像變成了兩朵浮雲,飄浮才蔚藍的天上,這一次,我竟忘記了做愛,也隨著她陷入了一場玫瑰色的永恒的白日夢中,我是那樣的愛過她,歐洲鰻魚(Anguilla anguilla),日本鰻魚(Anguilla japonica),還有生長在北美東岸的美洲鰻魚(Anguilla rostrata),它們都要回到遙遠的出生地交配,歐洲鰻魚和美洲鰻魚要到到大西洋中間的馬尾藻海,日本鰻魚要到太平洋中間的駿河海山附近,那裏的西邊就是世界最深的馬裏亞納海溝,鰻魚一生隻交配一次,交配前它們會孤獨的在大海裏度過幾年甚至幾十年——直到有朝一日突然開始大量進食,為去交配的路途以及交配過程儲存足夠的能量,然後就再也不吃東西了,開始上路,遊向它們的出生地,這個路程大概要用六個月,秋天出發,第二年春天到達。在路程的後半段,鰻魚開始用繁殖器官充滿它們自己的身體,到達目的地後,鰻魚開始交配,然後就死去,美洲鰻魚和歐洲鰻魚都是春天在馬尾藻海交配,但它們之間卻不會發生雜交,那些小鰻魚仔出生後,會沿著不同的路線——美洲鰻魚向西,歐洲鰻魚向東,借著海流踏上長達好幾年的征程,開始生命的輪回,鰻魚因為美味和富於營養而被大量捕食,用各種方法烹調成美食,這時,她的身體突然一震,就開始全身劇烈的抽搐起來,來啦,來啦,毀滅的高潮正在到來,我突然伸出手用中指快速的使勁的像發瘋了一樣的揉搓著她已明顯突起的陰蒂,玫瑰的花蕾在燃燒,化成一陣烈焰,和煙,和灰燼,夜鶯又開始歌唱啦,成群的企鵝衝上冰山,結束了,結束了,一切就要結束了,命運就是毀滅,宇宙間的一切事物都是在用各自的方式展示著毀滅的過程,從無限的發散回歸,聚集於一點,那偉大的虛無的開始就是終結,終結,不會再有任何的新的開始了,她的全身像一陣狂風卷過,她哭了出來,大聲哀求著說不要了,不要了,緊緊夾住雙腿,弓起腰,用雙手使勁的試圖推開我的手,但是我將她硬掰開,用膝蓋壓住她的一隻手,用左手攥著她的另一隻,用右手仍然使勁的摳她的已經鮮紅的逼,像一隻餓鬼瘋狂挖掘埋在地下的土豆,她再次緊緊夾住雙腿,她把我的手夾得酸疼,但我仍然在繼續,她極度弓起腰,下巴不停的撞向胸口,長發亂顫,然後,突然將頭使勁後仰,全身再次劇烈抽搐,聲帶顫抖的哭嚎道,她要不行了,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知道我們很快都會死掉的。

 

36

結束吧!結束吧!讓我來結束一部小說!讓春天結束在春天,讓夏天結束在夏天。讓宇宙星河在瞬息間消失。一切都結束了!

 

37

在那些冬天裏,我們在夜晚圍坐在火爐旁取暖,一邊烤著手一邊聊天,我們都聊過些什麽早就忘記了。那時,北京的冬天異常寒冷,每一家的窗戶上都結著厚厚的窗花。那些窗花是水蒸氣飄到冰涼的窗戶時,被凍結在玻璃的表麵形成的。樣子美麗,又有些淒涼。它們顯然都有著相似的形狀,受到命運不可逃避的掌控,但每一朵窗花又都不一樣,它們各自展開,絕無雷同,顯示出偶然性的哀傷,它們不斷的落在玻璃上,但是沒有人注意到,沒有人看見過一隻窗花在玻璃窗的平麵上綻放的過程,但它們越來越多,最後變得層層疊疊,相互覆蓋,直到窗外的街道、房屋一點也看不見了,隻透出屋裏昏黃的燈光和一些極為模糊的影子,那些影子也已完全融合在一起,無法辨識,但那就是我們。我相信那就是我們。我們坐在爐子邊仍然在熱烈的談論著生活。一直到進入春天,那些窗花就沒有了,那片平房區也消失了。清晨,我打開音響,又聽了一遍裏赫特彈奏的巴赫平均律的第一首。後來,我成為團委書記。我和卡卡戀愛了。我們在交往中都小心避免著談論過去的人和事情,但我知道卡卡仍然愛著李利。有一天我們又一次去看海,大海依然寬廣。那次我們玩的都很開心。我們又來到我們曾經坐過的地方,尋找我們當年留下的痕跡。我們開心的謊說,找到了,找到了,但是,那些痕跡那裏還會留下。那是李利組織團委來海邊,大家下水遊泳,隻有我們倆坐在這裏。卡卡怕水,而我則是謊稱有病。我們於是肩並肩坐在這裏。那天我們在一起談論了許多事情。卡卡說,她最近喜歡上了莫紮特的歌劇。她說從前她從來沒有喜歡過歌劇,沒有想到莫紮特的歌劇竟然這麽好聽。這讓我心痛。我知道卡卡是在李利那裏聽到的這些音樂。回去後我也開始狂聽莫紮特和莫紮特的歌劇,後來我也喜歡上了莫紮特和莫紮特的那些歌劇。但卡卡卻看著遠方的大海微笑著略微挺直身體聳了聳肩說:你瞧,生活中還有多少秘密我們不知道。說這些話時她的目光越過了海邊戲水的人們向著很遠很遠的地方看,說完又把頭轉了過來看著我,而那時我正側頭注視著她,於是我看見了她的眼睛,卡卡看見我就笑笑說:美麗的秘密。接著她說出了令我吃驚的話,她不是說正是因為它們的存在,生活才會擁有神秘,永遠吸引著我們;而是說,正是因為它們的存在,生活才會擁有恐懼,才會永遠吸引著我們。因為美不是什麽,而是我們剛好可以承受的恐怖的開始。那時,我又看見了她明亮的眼睛,在整個大海、藍天和陽光的襯托下。卡卡的眼睛非常清澈,有一種冰的感覺,比海水更冷清,比陽光更溫情。於是,我感到了內心的灼痛,那灼痛像月光一樣銳利。一時間衝動,我想把心中的秘密告訴我心愛的姑娘。不,我的記憶混亂,那已是許多年以前的事情。那時我們在年輕的歲月裏,一個希臘人站在山頂,舉起了一麵鏡子照向我們。離開時我們站了起來,卡卡卻轉過身低頭去看我們在沙地上留下的印記,兩個橢圓形的淺坑。像是月球車降落月球留下的痕跡。卡卡有些頑皮地說。月亮上很冷,也很寂寞。我不無傷感的開了一個玩笑。這一次我們又坐在了一起肩並肩看著遠方的海,海風不時吹來,吹亂了卡卡的頭發,但卡卡沒有去管它們,任由秀發在她的眼前飄舞。那時我又側頭去看她,於是我就看見她那時的樣子美極了。然後,我轉過了頭,不再去看她,而是看著遠方的大海,那時,我們一起看著遠方的海,海的顏色比天更深沉,天的顏色比海更清澈,在最遠的地方海和天就融合在了一起。我想和卡卡一起走到那裏去,一起走進去,一起走很長很長的路,長途跋涉,走進海與天融合的地方。卡卡又說到了大航海,說到了生活中的秘密。她說大航海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再也不會有一次航行能發現新的大陸,新的海洋,新的人群,和新的生活了。她微笑著,似乎有些頑皮地聳聳肩說,生活中已經再也不會有什麽驚人的秘密了。我坐在她的身旁靜靜聽著她的聲音一言不發,那聲音像遠航的船帆,我看到了白帆的微笑,感覺到了那微笑在風中是沉重的。卡卡終於離開了我。在分手的那天,卡卡對我說:人們總是說因愛生恨,盡管發生了那麽多的事情,但她仍然愛著李利,沒有辦法,她是那種不會仇恨的女人,她愛上了一個人,就會一直愛下去,一直到死。所以現在她要走了,她嚐試了,但不行,她隻能離開我。卡卡在說這些話時一直看著我,沒有回避我的注視。我於是又看見了她美麗的麵孔,她清澈的目光,但我發現卡卡的樣子已經變了,仿佛我們經曆了漫長的時間,她已經再也不是一個簡單快樂的女孩子,歲月為她增添了內容,把她打磨出光彩,她的眼睛裏仍然有著一種冰一樣的感覺,但是有些東西再也沒有了。那天在海邊,等卡卡說完,我想了想,然後告訴卡卡:雖然大航海的時代已經結束,但生活中仍然有許多秘密,仍然不斷的有船遠航,仍然有彼岸,它們仍然在那裏吸引、召喚、等待著我們,而最重要的是,生活中仍然有愛、希望和快樂。現在,我又把這些話講給她聽。卡卡安靜的聽完,就對我說,她知道是她傷害了我,這對我很不公平。她叫我不要恨她,她對我說對不起,她說,有些事她真的無法放下,她就是這樣的女人,她讓我原諒她,她說如果有來生,她會和我在一起,她會愛我,她會對我好,她會用一生來報答我,然後她就走了。

 

38

這就是我的小說,《典雅生活》。

 

 

2015年4月-2017年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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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雲 回複 悄悄話 冬天的早晨遇到一匹馬



讀過《典雅生活》後,我一直想寫些什麽,甚至想用立的畫通過視覺的方式將小說裏精彩的文字片端以另一種方式呈現處來。如果細心地讀過立的文字與認真地看過他的畫,你會發現他的畫看似隨意塗鴉,卻不是隨意的,而是象一個個的視覺的謎,令人回味思考。如果說超現實主義者使用自動畫與寫,從潛意識裏尋求靈感來突破一些已經建立的審美觀與固有的思考套路,那麽,立的畫是基於他的文字的兩維空間裏的神秘奇幻與深邃,有時更凝斂。

譬如,我第一次看到馬的這張畫,就被它的神秘與某種悲傷擊中。畫中,黑色的長方形的框將畫麵分割成裏與外兩個不同國度或概念。黑色中央,馬的筆觸的輪廓充滿了齒狀,仿佛在被時間蠶食,慢慢消逝。它的兩隻眼睛已經匯入周圍黑色。注視著它的眼睛,就如同注視那黑色的洞或深淵。生命與死亡在這副畫中一齊呈現。

我覺得這一副畫就是《典雅生活》詩意的視覺呈現。這部中篇小說以"我"的視角進入,猶如"我"的內心獨白。從童年到青春期到青年的經曆,通過"我"的偷窺,在床底,廁所,日記等等,一層層地將他所處的時代環境與身邊的人展現出來。那個充滿性禁忌的時代在回憶的碎片裏逐漸完整。這部小說裏充滿著存在之難與黑暗的悲涼,而青春的無法抑製的生機又如同鮮花一般在那黑色的邊緣怒放。青春,在一種茫然混濁性衝動對隱私的好奇驅動之中消逝,隻留下它謎一般的存在,猶如生活中無數的謎。

"那時北京的冬天非常冷,我的口中噴著白色的霧汽,像是晨曦中的一匹馬。" 這一句在小說裏不斷地出現,有時自成一段,有時夾雜在其它的段落裏。它的出現總有些突兀,但似乎又有種說不清的自然。在流動的文字與逐漸增強推進的情感與故事情節裏,它忽隱忽現。如同陷入一個循環的困境或一個無解的謎。

今天,讀到立的《我們每個人在一生中都曾注視過一匹馬》時,我突然感覺到它就是這部小說的濃縮與思考。他寫道,"而尼采本人就是這樣的一個黑色的深淵。我們隻能通過長久的注視走入其中,才能辨析出黑暗中的存在。之後我們還要通過努力的思考和對我們今天世界和我們的生活重新注視才能走出深淵。但是即便如此,我們仍然隻不過進入了另一個深淵,存在於存在的黑暗虛構裏,生活在生活的黑暗虛構中。在這裏,我們每個人在一生中都曾象尼采一樣注視過一匹馬。" 尼采在那個清晨目睹到的那匹因疲憊而不能前行被馬車夫抽打的馬,而抱著馬頭痛哭崩潰而最終瘋狂。而在小說裏,或許在"我"對黑暗生活與世界的偷窺與注視裏,"我"看到了它的真實與殘酷,而一切被神秘地纏繞在一起,在無解之中。

如立在小說裏寫著,"我注視著那麵斑駁的鏡子。隻要你一直注視一麵鏡子,你就不會發覺自己在變老;隻要你一直注視著它,你就會接受一切殘忍的事情;隻要你不閉上眼,然後,再睜開,你就會慢慢的適應。"
影雲 回複 悄悄話 《典雅生活》裏的沉船隱喻



船作為人類最古老的交通工具, 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4000年,古埃及製造的漂流在尼羅河上的蘆葦船。1500年後,他們又製造出木船穿越海洋。人類或許最初抱著一段樹枝順流而下,到製造蘆葦船,木船,帆船,蒸汽船,海輪,在不斷地走出自己中改變著曆史,而將整個世界連接起來。有了船就有沉船。盡管現在還不能確定第一艘沉船,但尋找傳說中的沉船與寶藏似乎是某些人畢生的使命。無論是遭受颶風襲擊的商船,載著貴族及其保險箱沉沒的客船,還是載有數百名水手的沉沒的戰艦,沉船總是讓人們著迷;它們既是一個又一個的災難,又是一顆又一顆包含著豐富的過去曆史的時間膠囊。

古今中外的文學藝術中,船與沉船在都具有隱喻或象征意義。中國古代的"水可載舟,亦可覆舟"與柏拉圖的《理想國》中的船喻不謀而合。我們個體的存在猶如一艘艘在生命之海中從此岸漂流到彼岸的小船。沉船則是其中的挑戰與災難。

在小說《典雅生活》裏,沉船的意象出現了好幾次,雖然在整個小說篇幅裏不是主要內容,但是是很重要的隱喻,隱喻著主人公從童年走向成年過程中的一個災難性事件。小說的主人公年輕時曾將既是好友又是情敵的上司的情色日記交給上級導致了後者被處死。這個黑色事件於他產生了一種強大的將人往下拽的力量。背叛成為主人公這一生的十字架,令他在罪惡感負疚痛苦與掙紮。

小說中,沉船的幻覺總是在意想不到的時刻出現,譬如,主人公目睹著表姐在浴室裏突如其來的臨產,或蹲在廁所裏閱讀藍色圓珠筆書寫在廁所門後的色情故事,或從內心負罪的重擔裏所升騰出世界重新開始的幻想裏,或看到心愛的女人卡卡剖腹產後留下的手術痕跡。通過現實與沉船的超現實畫麵視覺的切換疊置,籠罩著他生命的罪惡感成為他的回憶與想象裏揮之不去的陰影。沉船的幻象裏,細節微妙的變化細膩地推動著小說情節表達著主人公內在世界與情感細微的變化,甚至語氣裏開始有一種緩緩的舒展。

沉船的意象第一次出現在表姐毫無準備的生產時的回憶中,當時對死亡的驚恐畏懼在後來的時空的另一端得以細致的觀看時湧現出一種更複雜晦澀難以描述的情緒。誘人的裸體與裂開的私處,流淌的豔麗的血,帶著性誘惑的痛苦的呻吟,激發起淋漓盡致的青春期的性幻想與飄忽迷離的通感。"那時,我看見一艘沉船的玻璃舷窗上按著的一隻白色的手掌,那船艙裏灌滿了海水和金子,和無數的碗,碟子,和瓶子,瓶子"。沉船的意象在這裏充滿著悖論,預示著結束與開始,生命與死亡都是從一個世界進入到另一個世界;那隻按在玻璃窗上"白色的手掌",象征著掙紮絕望與死亡,但也是現實裏嬰兒即將即將脫離母體時的掙紮。而這些金子與物質財富在生命的末端毫無意義,但成了後人探險的誘餌。

"在那些孤獨的昏暗裏,我看見了久遠的時光竟然變得向河水一樣清澈,在那時光裏一艘商船在海上傾覆翻入水下。下沉的過程是緩慢的,商船一端徐徐翹起,像在屏幕上電影裏播放的慢鏡頭," 每一次回憶,目睹著船緩緩地沉入海底,是生命裏那無法更改的災難的一次又一次的重演,一次又一次被它所帶來的沉重悲傷洗洗滌,但又在一種細微的變化裏,就如同小說中那些看似重複的回憶卻沒有完全的相似。在後麵的幾次沉船的描述裏,從中滾出去的物品,都有著某種象征意義;譬如,瓶子既是一個叫"瓶子"的女人的名字的暗示,也似乎是表征著性器官的容器。在這一段裏,"那裏永遠是一座迷宮,一個水底城市,我在水中看見一艘商船沉落下來,從船艙裏掉出一隻閃閃發光的黃金佛像,落到水底白色的沙灘上,沉重的搖了兩下,停在水草的旁邊,發出燦爛的微笑。",迷宮似乎生者與死者的世界裏永恒的存在;而那尊燦爛微笑的黃金佛像,在某種程度上展現出人們精神世界裏的荒謬與虛無,那試圖將人們從迷宮裏引領出來的拈花微笑的精神偶像,僅僅是一坨物質的存在,而人們必須依賴著自身才能走出災難繼續生活。

沉船,不僅在立的這部小說裏出現,而且是他的詩歌與其它小說與視覺作品裏不斷重現的主題,很難產生一個通用的解釋;在不同的故事文字背景裏,它們不僅疊置出視覺的深度,而且也將讀者帶入一個似曾相識卻難以言說的情感世界裏。

或許,立的這首詩歌,《大洪水》,在某種程度上似乎是這部小說的一種詮釋。

大洪水退後,人們開始講起
那隻船。愉快的,仿佛每個人
都是幸存者。他們說著,那是
怎樣的一艘船,它怎樣的
從迷霧中駛來,又怎樣的
載上他們遠去。


噩夢。災難像是一種恩賜,
它給過我們許多。
而拯救延續著災難。


在每一個白天,每一個黑夜
仍然有人在渴望著離開。








回複 悄悄話 在很多年之後,他想如果當初他離開的是悉尼是ROCKDALE,而不是布裏斯班,那麽,他一定是會很悲傷的。但是,由於他離開的是布裏斯班,所以,當時他好像並沒有什麽悲傷
回複 悄悄話 到了周末,夏雨已經完全恢複。吃過午飯,去學校的澡堂洗了一個澡,搓下了一地的泥兒,回來時才發現那本詩集沒有了。他想了想,撒腿就跑。當看見鐵道時,就遠遠看見書還在那裏,躺在鐵軌旁,被風吹開。風正在不停地掀動著書頁。那頁書被吹過去,又翻回來,好像風在反複地讀著這首詩,仿佛那一頁永遠也翻不過去了。他走近,沒有拾起書而是好奇地俯下身去看。他想看看被風讀著的是哪一首詩?他看到,就輕聲讀出來:“那時是接骨木莓開花前的季節,因此它們要去往北方。”是沃倫的詩《給我講一個故事》:

給我講一個故事

A
很久以前,在肯塔基,我,一個孩子,站在
一條土路邊,天剛剛黑,我聽到
一群大雁很響的叫聲,向北。

我看不見它們,沒有月亮
且星星稀少。我隻聽到它們。

我不知道我的內心發生著什麽。

那時是接骨木莓開花前的季節,
因此它們要去往北方。

那聲音,一路向北。

他坐了下來。四周沒有一點聲音。他看見風吹動荒野的雜草不停地起伏搖蕩,但是沒有聲音。他抬頭又看見了正午的太陽,秋日已不再像夏天咄咄逼人,它變得溫煦,平和,但也是沉默的,沒有聲音。
——《失去愛》


回複 悄悄話 水寧 :

剛讀完。後麵的部分是一口氣讀完的。思緒紛雜。我無力寫出自己心中的震撼。隻能趁著心中的感動簡單寫幾句。
從24節讀到淚光盈盈,此後那種感動一直沒有消退。浮生若夢。那詩一般的人生,那穿插著種種鐵血故事的人生,那放縱聲色欲海沉浮的人生,“好像從定陵裏出土的那些彩色的錦緞,它們剛一暴露在生人世界的空氣中時,那豔麗的色彩就頓時像夢醒般變得暗淡,紛紛破碎,化成億億萬萬的塵埃,灰飛煙滅了”。

在極樂之地看到“如夢幻泡影如露如電”。那樣的反差讓人窒息得如同沉入冰冷的海裏。忍不住要問,我到底是那個做夢的人還是那個夢中人?

我讀過的書太少。數得過來的幾位大作家,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雨果,都因為他們的宗教背景可以在作品中俯視人生的痛苦。隻有茨威格在直麵那些痛苦。每一次痛到深處時,他的小說就是我的止痛藥。我在體會書中的痛苦時似乎也將自己的痛苦融進去。那本來就是人類所共有的無可逃避的情感。立的小說讓我找到另外一個這樣的作家。

這些年我已經很少讀文學作品了。這些作品讓我的情感無處躲藏。更多的時候我情願做一隻鴕鳥。讓自己隱在虛幻之中。不知道作者在寫這樣的小說時,又將那些情感如何安放。但我們仍是有安慰的。在小說的最後部分我讀到這樣的話:“生活中仍然有許多秘密,仍然不斷的有船遠航,仍然有彼岸,它們仍然在那裏吸引、召喚、等待著我們,而最重要的是,生活中仍然有愛、希望和快樂。”

是的。生活中仍然有愛、希望和快樂。在讀完的小說的時候,我已經看到了。

謝謝立。雖然這謝意實在太輕。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風水縱橫' 的評論 :

自從女兒走後,多少年來沈菲每天傍晚都要逐一打開所有房間裏的燈。過去在馬裏蘭,他們住的有著地下室的三層漂亮的大房子裏,他們有過很多房間,很多盞燈,全是各式各樣的很好看的燈。它們都是沈菲親手挑選的。那時,每當傍晚當它們一盞盞亮起來的時候,就是沈菲一天當中最快樂的時光。
——《失去愛》
風水縱橫 回複 悄悄話 陽光正照著雅典的衛城,街的角落裏有許多慵懶的流浪貓,亞裏士多德和柏拉圖的幽魂已被現代的喧囂所驅趕。
希臘的,高高在上的神廟又古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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