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的兩維空間

我喜歡無聊的事情。而且,我隻做我喜歡的事情。
個人資料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正文

“玫瑰的荊棘”——談狄金森的一首小詩的翻譯

(2017-03-16 07:11:41) 下一個

“玫瑰的荊棘”

——談狄金森的一首小詩的翻譯

 

A sepal, petal, and a thorn
Upon a common summer's morn ——
A flask of Dew —— A Bee or two ——
A Breeze —— a caper in the trees ——
And I'm a Rose!

 

一個萼片,一葉花瓣,和一根荊棘
在一個普通的夏日晨曦—
一瓶露水—一隻或兩隻蜜蜂—
一縷輕風—一株馬檳榔長在樹林裏—
而我,則是一朵玫瑰!

 

1. A sepal, petal, and a thorn

我覺得正是因為狄金森在“petal”前去掉了“a”,使這句詩產生出一種非常獨特的節奏。可惜中文翻譯時沒有注意到這一微小的細節。據說狄金森寫詩非常注意細節,直至每一處分行和每一個標點符號。而這句詩如果譯者能夠真正的尊重作者,而不是服從於中文表達的習慣常規,那麽也能反映出狄金森原詩的這一特色。可惜,最終譯者什麽都不在乎,徑直把這句詩譯成了一個平常的句子。當然,實際上這個句子翻譯的是很不平常的。

用“一個”來計數萼片很變扭,用“一葉”來計數花瓣也有些生硬,而把“throne”翻譯成“荊棘”,就更加奇怪了,不知道作者是怎麽想的。有時候我們不得不說,我們的想象力實在是太有限了,就像在讀到這首詩的翻譯之前,我是無論如何想象不出,“帶荊棘的玫瑰”,這樣不平常的表達的。

其實,從狄金森的這句詩我們可以受到啟發。對於一些常規固定的表達方式的改變,有時會產生出非常獨特的效果。然而,狄金森的厲害之處在於,她做得輕鬆自然,既不顯出吃力,又不顯得做作。而一般的詩人為了產生讓人驚奇的效果,往往就隻能靠加大音量,把詩寫得複雜,感情飽脹,而且奇怪才行。用平易簡單的句子讓人驚奇,總是非常難的。

這句詩的翻譯要在聲音上模擬英文就更難了。我認為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需要注意的是,英文的詞匯遠比中文豐富多樣,因此在寫詩時,選擇的空間也遠比中文大。我試譯一下這句:

一片萼片,花瓣,和一根刺。

我覺得這裏用“一片”和“萼片”重複一下,會帶來更有意思的節奏感,比“一枚萼片”要好。

 

2. Upon a common summer's morn ——

英文詩歌中的聲音,基本上是無法翻譯的。而我不太喜歡“夏日晨曦”,用這樣的顯得比較書麵的語言,來翻譯這種比較隨意的小詩。而且,它改變了本句的重心。原詩最後的“morn”是一個短的發音。所以,我更喜歡把它簡單地翻譯成:

 

在一個普通夏天的早晨。

 

3. A Bee or two

“A Bee or two”,完全可以直譯為“一隻蜜蜂或兩隻”,而“一隻或兩隻蜜蜂”,則也完全可以直譯為,“One or two Bees”。其實,如果仔細體會,“一隻蜜蜂或兩隻”和“一隻或兩隻蜜蜂”,在感覺和節奏上還是很不同的。

更重要的是,“一隻蜜蜂或兩隻”,前半句,“一隻蜜蜂”是一個完整的敘述,接“或兩隻”,一個疑問;而“一隻或兩隻蜜蜂”是一個單純的疑問。這樣一來兩種表達就造成了非常不同的氣氛。前者神秘,或者平直。

詩都要有一些非常大的東西在裏麵,但又都是細小的地方摳出來的,有時寫詩就像用積木搭建大廈,稍微抽換一塊,大廈頓時就倒塌,散了架。

 

4. And I'm a Rose!

最後一句的翻譯,為什麽要加這個逗號?英文原詩沒有逗號,而中文裏一般也不這樣斷句。應該注意到這首詩到了最後一句就產生出一種很微妙的氣息,而那個逗號把這一切都給改變了。而那個“則”則則則更是加得莫名其妙的多餘。

 

考慮英文中的“and”,和中文中的“而”,有時似乎並不完全對等。這裏“and”是否應該翻譯成“而”,我認為值得推敲。如果不翻成“而”,那麽又似乎沒有合適的中文放在這裏

 

5. 我的翻譯:

 

一片萼片,花瓣,和一根刺
在一個普通夏天的早晨——
一瓶露水——一隻蜜蜂或兩隻——
一縷輕風——一陣雀躍在樹林間——
我是一朵玫瑰!

 

有一些詩其實隻在一兩個句子,但是,為了成為一首詩,所以不得不再弄出些句子把它變得完整。我一直想寫一些未完成的詩,像一些現代繪畫中已經完成的未完成的畫。好像正寫了一半,突然災難降臨,城牆被攻破,野蠻人開始湧然城市,四處屠戮。而我立刻甩下手中的鋼筆,頭也不回的跑了,zai hun zhong,yi ge shi bing tou tou ba wo de shi gai can jin le huai li,ran hou,ta kai shi zai wen ming de shi jie li liu chuan xia qu le;或者,當士兵踹開我的房門衝進來時,我沒有從稿紙上抬起頭,而是伸出了一隻手大喊:不要動,我的詩還沒有……。zai hun zhong,yi ge shi bing tou tou ba wo de shi gai can jin le huai li,ran hou,ta kai shi zai wen ming de shi jie li liu chuan xia qu le。

而另一些詩則是通過它的每一個句子的積累、推進,進而達到、完成最後一個句子。這樣的詩通常每一個句子都不像詩,但讀完了你覺得讀了一首詩。而且,很可能很久以後還會想起它,但每一次想到時你裏麵的句子一個也想不起來。可你就是想起了這首詩啊。狄金森的這首詩便是這樣。它的每一個句子單拿出來都談不上什麽精彩甚至詩意,但當到達最後一句時,狄金森就成就了一首詩。一首詩就是一個非凡的瞬間。

有意思的是,狄金森本人曾寫過一首很不著名的詩,描寫這種情境。這首詩很少有人注意,甚至在狄金森的幾個全集裏我也沒有能查找到。但我非常喜歡這首詩,甚至比上麵的那首小詩都讓我喜歡。我覺得它說的不僅僅是一首詩,而可以是人生的許多其他的事情和時刻。那麽,現在我也把它翻譯了出來:

 

一首詩

狄金森

立譯

 

很多年以前
我讀到過一首詩
它深深吸引了我

直到今天,
我仍然覺得
它優美無比

隻是,我已再也記不起
它的每一個字與句了。

 

6. 噢,那些玫瑰啊!可哪兒會有那麽多的玫瑰呢?

 

我喜歡狄金森的這首小詩。但又想起了羅伯特的另一首關於玫瑰的小詩:

 

The Rose Family

The rose is a rose,
And was always a rose.
But now the theory goes
That the apple's a rose,
And the pear is, and so's
The plum, I suppose.
The dear only knows
What will next prove a rose.
You, of course, are a rose--
But were always a rose.

 

噢,這簡直是給狄金森的一首獻詩。如果,我們能允許調情,那這就是調情的極致。

 

那麽好吧,我把羅伯特的這首詩也翻譯一下,做為本文的結束:

 

你說你是玫瑰,
她說她也是玫瑰,
你們都說自己是玫瑰。
但就我所知,你們誰也不是——玫瑰。
隻有玫瑰才是玫瑰。
直到深夜,直到冰川紀,直到玫瑰從地球上消軼,
仍然隻有玫瑰才是玫瑰。
噢,我的玫瑰的花瓣,
你從來也未曾被替換。

 

2017-2-24

 

附:

寫完這篇文章,直到快兩年後,在豆瓣上一位叫X的網友留言說:“一點疑問:caper可否取(風在樹間)雀躍意?”天啊,乖乖。一句話點醒夢中人。想當年我在這一句上倒真思考了不少,但主要是想怎麽翻這個馬檳榔,而且,怎麽理解這裏突然出現了一個奇怪的馬檳榔!我對狄金森並沒有太多的研究,雖然一直想係統的讀讀她的詩。她的詩有時的確不好理解。當時隻是考慮到這個可惡的馬檳榔沒有什麽別的好解決的方法。但是,現在X 的一句話突然點醒了我。這個caper他娘的很可能是雀躍的名詞化。而這在英文是很普通的,但在中文我們很少這麽用。所以,就不敏感了。現在翻譯成雀躍全詩就通了。所以,再次印證西方那些真正的大師之作都是有著內在的合理性的。如果是馬檳榔就失去了內在的合理性,而雀躍則通順了。一陣清風吹動了樹林。她用了一個非常形象而可愛的描述,caper而不是可惡的馬檳榔。

非常感謝X的留言。你非常聰明。謝謝啦。

 


2019/2/11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