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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小菲醒來,發現那個男人不見了。她吃了一驚,連忙下床走進客廳,看見小雨正蜷縮著睡在客廳的沙發上。她走過去低頭去看,看見在熟睡中小雨麵色蒼白,表情安寧。小菲出神的看了一會兒,沒有叫醒小雨,而是走進浴室洗澡。浴室的水一打開,小雨一下驚醒,坐了起來,先是發現那個女人沒有了,然後才意識到自己沒有睡在床上,接著又一瞬間的困惑,聽見浴室裏有嘩嘩的水聲,困惑中依稀記得昨夜幾度去關那浴室裏的水龍頭,最後自己好像是已經關上了浴室裏的水龍頭,然後才意識到那個女人在裏麵洗澡。洗完澡小菲出來時,看見小雨正坐在沙發上,雙肘駐膝,麵色仍然煞白,目光呆滯。兩個人匆匆吃過早飯,沒有說話,收拾了東西就結帳,開車上路,一路沉默,向著北京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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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resso,濃縮咖啡,咖啡的精髓,素有‘咖啡之魂’的美譽。1946年誕生於意大利。在小而結實經烤箱烘熱的瓷杯中,裝入半杯深色咖啡濾過液,其上覆蓋以一層紅鐵褐色醇厚泡沫-Crema。Crema即由咖啡油脂的細微泡沫組成,將咖啡獨特的口味、香氣與熱度,保存其中,為時之久,出人意表。Espresso,係意大利文,有“立即為您製做”的意思。至於做法,以7至8克深度烘焙的混合咖啡豆,研磨出極細的咖啡粉,壓製成餅,然後以少量攝氏92度高溫熱水通過9個大氣壓的壓力,在15秒短暫時間內快速濾過,萃取30毫升濃縮咖啡濾過液,即“Espresso”。一杯成功的Espresso 最重要的便是觀看其表麵是否覆蓋一層厚密均勻呈棕紅色溫暖色調的咖啡油脂泡沫,Crema。完成之後的濃縮液體,不但包含了融化的固體,同時,在布滿微小油滴的懸浮液中,還帶有大量各式芳香活躍小分子。最終積其所有諸般要素之總和,即造就出濃縮咖啡獨特而馥鬱之口感、味道、氣息與景觀,為品嚐者提供嗅、視、味覺之極大之樂趣,在咖啡的複雜化學組分與機體多種纖細神經感受器間,藉一小口啜飲,而達彼此之間相互之交匯與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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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女兒遇難兩個月以後,小峰接到來自女兒的一件禮物,女兒的第一本書出版了,《紐約的咖啡時光》。小峰拿到書時,捧在手中,想哭,但一滴淚也流不出來。他撫摸書冊,然後隨手翻開一頁,輕聲讀起來。這是在說些什麽?小峰讀後不能理解。
於是,又翻到最前麵的夾頁,那上麵赫然印著一行字:
“獻給我親愛的爸爸。”
小峰來回撫摸這行文字,吃力的回想自己第一次帶女兒去街頭咖啡館喝咖啡的情景。小峰記得自己很多次在周末和女兒一起去喝咖啡。沈菲從來不喝咖啡,她一喝咖啡就心動過速。但是,小峰和女兒都喜歡喝咖啡。小峰說,女兒長的像媽媽,可是骨子裏是他的女兒。很多次和女兒喝咖啡的情景他都記憶猶新,記憶裏的女兒都是一個楚楚動人已經長大成人的女人了。可是,自己是什麽時候帶著自己的女兒第一次去街頭的小咖啡館喝的咖啡?那難道是一個星期六的早晨嗎?他們坐在咖啡館外街邊的小桌旁,那時女兒一定還是一個孩子,他們一人要了一杯卡布奇諾,或者,女兒要的是摩卡,小杯的。女兒長大後就漸漸的喜歡上了espresso,那種裝在烤熱的很小瓷杯裏一點點極苦極濃的濃縮咖啡。小峰隻喝過兩次這樣的咖啡,太苦了,他不喜歡喝。但是,在第一次他帶著女兒去喝咖啡時,他為女兒要的一定不是這種過於苦澀的濃縮咖啡,而是加了可可的摩卡,或者有著濃濃奶香的卡布奇諾,他還為女兒加上了糖,女兒一直把頭低低的湊到杯子邊,用一把不鏽鋼的小勺,貪心的舀著卡布奇諾,或者摩卡,吃著上麵的奶泡,那把不鏽鋼的小勺很舊了,上麵布滿了一條條縱橫交錯的擦痕,但是仍然很結實,發著柔和而黯淡的光澤,小峰始終沒有動放在他自己的小盤子上的那把同樣的小鋼勺,而是端著杯子,悠閑的小口啜飲,一邊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兒,一邊慢慢品味卡布奇諾的那苦苦的芳香。他從來如此。但那天在喝咖啡時他們都做了些什麽?那天他們都談到些什麽?女兒在那一天穿的是什麽樣子的裙子?她的頭發是什麽樣的式樣?她看起來又是怎樣的?他統統都記不起來了。甚至,那是否是一個星期六他都不能確定。但是,那一天一定是真實的。他和自己心愛的女兒,第一次,在街邊的一家小咖啡館一起喝了咖啡。在那一天的早晨他們一定是談到了一些事情,那一定是一些非常愉快的談話。那個早晨一定是真實存在過的!它一定是一個極其美好的早晨。
當得到女兒已經在一場車禍中喪生的通知當天,小峰和沈菲都徹夜未眠。第二天,沈菲在淩晨時睡了一會兒,小峰仍然不能入眠,深夜坐在書房裏。早晨在浴室的鏡子裏,小峰看見自己滿臉皺紋,眼袋鬆弛,眼圈陰暗,麵容異常蒼老,頭發花白得觸目驚心,這些仿佛都是一夜之間出現的。但小峰沒有吃驚或害怕,恍惚間覺得那是燈光照成的效果。
回國取骨灰盒時,小峰想打聽事故的詳細經過,但最終隻有一個籠統的說法,車禍。沈菲在和小峰商量如何安葬女兒時,小峰要把女兒的骨灰帶回去,放在家裏,沈菲覺得不妥,但小峰固執要這麽做。回來後,女兒的骨灰盒就一直放在臥室小峰的床頭櫃上。從那以後,兩人在睡覺時,都頻頻夢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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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小峰一直反複出現一種錯覺,女兒並沒有死。當他意識到女兒已經不存在了時,卻反而會覺得記憶裏女兒生前的光景,似乎是不真實的,好像那些活著的時候的光景,是一種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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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峰突然意識到,女兒不在了自己的那些財產,錢,金子,房子,似乎都沒有了意義。他這才體會到人生隻不過是在這世間的一聚一散,什麽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的,包括他在這段身體,還有靈魂,如果有的話,但他不相信有靈魂,一切隻不過是一場幻影。這些道理他以前早就知道,但現在他是體會到了。知道和體會到是兩碼事,知道不會給你帶來那種真切的痛,知道是精神層麵上的,而體會到是肉體上的。於是,小峰想到要用這些錢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他提議在中國資助貧困地區的孩子上學。知識仍然是他們能想到的改變人生的一條最有效的途徑。當然啦,小峰曾有幾次幻想,等他們都死後,把全部的財產都給某個他們素不相識的窮人,而且是一個沒有受過太好教育的一直混混沌沌生活在底層的年輕人,讓他或者她一夜之間突然暴富,人生無緣由的徹底改變。這個想法讓小峰非常的感興趣,但他知道這不過是一種愉快的遐想,人生如夢幻,但這樣戲劇性的事情是永遠不會發生的,至少永遠不會在他自己的生活裏發生,人生有時是很實在的,像堅硬的水泥。資助貧困地區兒童的想法這正合了沈菲的心意。但小峰還建議,不光要隻想到資助中國的貧困兒童,也要資助美國的一些旨在幫助世界其他地方貧困兒童的組織。沈菲完全同意。然後,沈菲甚至提議要資助保護動物的組織和環境組織。這小峰就不同意了。他一直對保護珍稀物種不感興趣。保護一個物種的滅絕,他覺得這是人類的一種奇怪的行為。物種生生滅滅,還是順其自然吧。他從小就對恐龍沒有興趣。另外一個原因是,兩個人都想用這些錢做點有意義的事情,但並不想散盡家財啊!錢花多了還是舍不得。畢竟,未來還有許多不測的事情,比如,如果有一天需要換腎,需要換心髒,那怎麽辦呢?家裏有錢,總是讓人安心。他們還是中國人嘛。而且存款有了之後,就總希望能看著它們越來越多,而不是越來越少。在資助貧困兒童上學時,那邊的機構詢問是否希望和孩子保持通信,或者定期見麵。小峰覺得這樣很好啊,他又可以和孩子們通信了。他突然很想見見那些孩子,甚至把他們帶到美國來看一看。當然啦,現在中國已經越來越好了,甚至比美國都富有啦,城市裏的孩子已經沒有多少人想來美國這個鳥地方啦。不過,貧困地區的孩子還是想出來的嘛。這世界,有錢在哪都一樣,沒有錢,則稍有不同。但關鍵不是繁華與貧窮,出國的意義並不是一次棄暗投明,或者夢想成真,出國是人生的一次出走,是突破一種邊界對於人的自身的束縛,走到更大的一個世界中,看到世界的不同。但是,沈菲拒絕了這項提議。她是一個不願意多事的人。所以,她隻同意在金錢上幫助那些孩子們。沈菲曾經反複告訴小峰,貧窮不會給一個人帶來美德,相反,如果一個人從小就生活在巨大的生存壓力之下,那麽長大之後他就會傾向於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小峰過去還能接受沈菲的這些觀點,而現在越是老了卻越是聽不進沈菲的話。過去,因為沈岩的那筆遺產,小峰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養成習慣,凡事聽沈菲做決定。但現在越老脾氣越大,經常和沈菲爭吵。結果,有一天沈菲同意了,可以和那些孩子保持聯係見見麵,小峰這時卻反倒不能接受了。他突然感覺到,他無法想象自己再和別的孩子通信,那些東西應該隻屬於他和自己的女孩兒的。資助孩子給小峰帶來了一段時間的充實感,但很快他就又感到空虛和寂寥。兩個人曾一度考慮領養一個孩子,但隨後又都不約而同放棄了這個念頭。是啊,他們都已經是年近七十歲的老人了。小峰總是愛說自己老了,沈菲總是說她不老。但事實上,他們已經都是老人了。轉眼間,青春和年富力強的日子,都已經遙遠的逝去。兩個老人相互勉勵,要擺脫哀痛,振作起來。他們要再做點什麽,但兩個年過七旬的老人,還能做點什麽呢?世界永遠是屬於年輕人的!而他們唯一的女兒已經不在了啊。現在在晚上,兩個老人有時一起聊天,盡量說一些輕鬆的話,但是在想說些輕鬆的話的時候又都有些小心翼翼。有時就會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了,隻有相對無言,枯坐在那裏,屋子裏的燈一直靜靜地亮著。
最終,他們養了一隻德國牧羊犬,這給了兩個孤獨的老人很大的依托。小峰給小狗起名叫:貝貝。貝貝買來時才剛兩個月。回來的路上,沈菲開車,小峰把貝貝小心地抱在懷裏,不敢相信它竟然這麽小。兩個老人終於笑了。貝貝一路上都在睡覺,偶爾睜開眼睛睡眼朦朧地瞅瞅四下正在發生巨變的世界,或者看看小峰,然後,又閉上眼打盹。小峰一直抱著貝貝,不時地用一隻手撫摸撫摸他的皮毛,偶爾,提提他的耳朵,或者,捏捏他的鼻子,然後,趕快把手拿開,注視著他的反應,一直微笑著。
小峰又開始練習書法了。在家裏漫長的一天中,他每天在一個本子上寫鋼筆字。他在上學時曾經苦練過鋼筆書法,字很漂亮。後來有很久不寫了。開始,他想抄佛經。但是,抄了抄覺得沒意思,讀不懂,也不相信那些東西。於是,他就抄些詩句,有些是在記憶裏的,有些是從網上找的,然後抄在本子上。
這些年來,沈菲的身體越來越硬朗,而小峰的身體不好,高血壓、高血脂、冠心病,但表麵上看起來仍然強壯,肌肉結實。但是小峰的麵相衰老的厲害,他是那種樣子顯老的,麵容變形,看不出年輕時英俊的影子了。有很長一段時間,小峰不願照鏡子。他已經很久都拒絕照相了。女兒出事後,小峰經常感覺頭暈健忘,而且常常會看見女兒,但見到熟悉的人卻想不起名字,平時丟三落四,剛發生的事情轉眼就忘。但如果沈菲埋怨他,他要麽大發脾氣,要麽生悶氣,有時獨自流淚,或者,無緣無故地焦慮,煩躁。他現在有時變得很古怪,但他自己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怪。現在,他變得特別勤快,不停地收拾屋子,有時剛收拾完又重新收拾,仿佛家裏總是亂糟糟的,滿屋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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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貞接著在筆記中談到了瑪雅的文字:
“瑪雅,始終是一個謎。無論今後對瑪雅文字的解讀再有多少進展,無論再發掘出多少古墓,再發現多少座被遺棄的城市,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那些被燒掉的成千甚或上萬冊瑪雅古籍中都寫了些什麽?這是一個對天文學和數學有著孩子般癡迷,對建築、雕塑和藝術有著驚人的天賦的民族。”
“瑪雅文字是世界上最神奇的文字,像天書。這種文字看起來像畫,畫麵上有奇怪的人、神或動物的頭像,偶爾出現一隻手,或一座廟、塔,更多的則是一些奇怪的小物像,但它們都巧妙地被排列放置在一個個整齊的方塊中。直到十九世紀中葉,歐美學者所能解讀出來的,也不過是瑪雅文字中的數字和太陽曆,月曆,金星曆。(他們有很多種不同的曆法。)這讓當時大多數學者悲觀地認為,它們可能永遠也不會被破譯出來了。直到1952年。
1952年,一個名叫尤裏·克諾羅佐夫的蘇聯年輕學者,重新研究了一度被認為是無稽杜撰的蘭達的字母表。在這個字母表中,蘭達將一些瑪雅文字與西班牙文做了對應,以幫助翻譯。通過研究,尤裏提出瑪雅文字是一種語音語義相混合的符號字母體係,類似蘇美爾人的楔形文字和中國的漢字,即瑪雅文字中有一部分表象,有一部分表音。尤裏的研究為後來瑪雅文字的解讀鋪平了道路。但專家學者今天可以解讀的材料,卻隻有刻在石頭上的文字,瑪雅曆代流傳下來的大量書籍抄本都在蘭達的帶領下被燒掉了。(恰恰是這個蘭達毀滅了瑪雅的文字啊。)現在剩下的隻有三卷瑪雅古抄本。
《德雷斯頓抄本》Dresden Codex 。原擁有者是一個奧地利人,他既不知道書中的內容,也不知道他的先人為何收藏了這本怪模怪樣的書。1739,德國德雷斯頓皇家圖書館館長戈茲 (Johann Christian Götze) 從這位奧地利人手中收購了這本書。德累斯頓抄本展開後長達3.5米、共 39 張紙連接製成,紙張的兩麵皆有圖文抄寫,是一本相當完整的抄本。
《馬德裏抄本》Madrid Codex 的發現年代是 1860 年左右。當時,它已被一分為二,擁有者分別是一位大學教授和一位私人藏書家。在一位荷蘭發現者的撮合下,它們 “破鏡重圓”,現收藏於馬德裏國立圖書館。該抄本共有56張紙,兩麵皆有文字抄寫,展開後長達 6.7 米。
《巴黎抄本》Paris Codex 的命運可謂劫後餘生。1859 年,一個學者在巴黎圖書館煙囪旁的廢書堆裏“淘書”,發現了這本即將被報廢處理的書。在三個抄本中,《巴黎抄本》最為“袖珍”,展開後長僅1.45米。”
從婉貞的筆記中,夏雨第一次看到了“蘭達”這個名字。
婉貞在筆記中寫道:蘭達也是一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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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9年,迪亞哥·德·蘭達(Diego de Landa )來到了尤卡坦。他是西班牙派往尤卡坦的第一批聖方濟會的修士之一。他的使命就是在尤卡坦傳教,使更多的瑪雅人信奉天主。那年,蘭達是一個25歲的年輕人。
蘭達是一個忠誠的天主教徒,有著堅定的信仰和強大的意誌。這讓他在日後的尤卡坦表現出既溫和慈愛,又冷酷無情,殘忍得令人發指。個子不高,略顯清瘦,但身體結實,鷹勾鼻,麵部線條有些生硬。他和藹可親的態度,贏得了瑪雅人的喜愛和尊敬,許多瑪雅人把他們珍藏的秘密書籍都拿來給蘭達看。但這卻給他們世代流傳的文字帶來了滅頂之災。
蘭達不久之後即說服科特斯,並親自帶領西班牙人,開始係統地銷毀瑪雅人寫滿“魔鬼的指令”的書籍。直到1697年,西班牙人攻陷塔亞薩爾城後,放火焚燒了伊薩的圖書館。在這之後,人們在美洲大陸上再也沒有找到一本可讀的瑪雅人的書籍或抄本。
在尤卡坦半島的這個年輕人還沉溺於酷刑。他在尤卡坦開設宗教法庭,折磨,拷打,審問那些所謂的異教徒,和不堅定的天主教徒。法庭對犯人虐待的殘忍程度,讓其他一些神父都看不下去,他們寫報告給西班牙國王和羅馬教皇,要求收回蘭達的這項權利。但蘭達堅持認為,在這裏開設宗教法庭是必要的。
當蘭達剛到尤卡坦時,有一次在卡普洛斯看見三百多名瑪雅人,正準備用一個小男孩做人祭。蘭達突然變得狂怒,他以一種驚人的勇氣,衝入人群,救下那個孩子,砸碎了瑪雅人的偶像,然後,在翻譯的幫助下,開始布道。布道一開始,他立刻變得平靜,慈愛,又充滿激情。他的真誠打動了在場絕大多數瑪雅土著,以至於布道結束時,他們請求蘭達留下來,給他們再多講一些。
這個年僅25歲的年輕人不知疲倦地走遍了尤卡坦半島。那裏,很多地方仍然充滿危險,沒有人願意去,但蘭達沒有攜帶一件武器,就去到了那些地方,給當地人傳福音。恐怕沒有哪個西班牙人比蘭達更了解瑪雅文化了。他每到一處總與當地土著打成一片,不停地向他們了解、學習瑪雅的文化,瑪雅的文字,語言,宗教,神話,曆史,風俗,……然後,又親手毀掉了這一切。
可是令人費解的是:在毀掉了瑪雅文化之後,蘭達卻又寫下一部著作。在書中詳細記錄和介紹了瑪雅人的文化。他的這些記錄對於後世瑪雅學的研究和美洲人類學的研究,都是珍貴的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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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密蘇裏州聖路易斯大學曆史係主任托馬斯·馬登教授(Thomas F. Madden)訪問北大期間,婉貞就瑪雅文化和他做過幾次交談,當然是請教,馬登是中美洲史學專家。不過,婉貞並沒有向他透露季老的象形文字的事情。在交談中,他們重點談論了瑪雅的文字,尤其是瑪雅文字的破譯。這樣,自然就要談到蘭達。結果,馬登教授竟講起了他遇到的一件關於蘭達的軼事。
在進入九十年代,當時的教皇約翰·保羅二世主動提出,希望學者對曆史上宗教裁判所進行研究,弄清楚它在中世紀的真實麵目。為此,在1992年梵蒂岡向來自世界各地的三十名知名學者開放了信理部(信理部的前身即為宗教裁判所或宗教法庭)的全部檔案和教皇的私人圖書館。最終,學者們寫出了一份長達八百頁的報告,結論令人吃驚:總體來說,在中世紀送到西班牙宗教法庭的人,受到了相對公正的審判。雖然存在拷打,火邢,但刑訊逼供的情況並不常見,隻有1%的人被執行了死刑。這在當時,和歐洲各國的世俗法庭相比,已經算十分人道了。
然而,對於馬登來說,他的最大收獲是在教皇的私人圖書館中竟意外地發現了蘭達寫給教皇的12封密信。(這種秘密信件是由教會直接呈送教皇,連科特斯甚至西班牙國王都不能見到。)密信中蘭達解釋了宗教法庭在尤卡坦的必要性。他說:在整個南美的印加,阿茲台克和瑪雅,實際上存在一個秘密中心,它是由瑪雅的部分貴族和祭司組成。而這些人就是“魔鬼的使者”。蘭達進一步報告:在雅瑪人生活的叢林深處,有許多神秘的城市。城市都是巨石打造成的,但沒有人在那裏居住,在城市裏,到處是異教的巨石偶像,全身、半身,或頭像,高聳入雲的金字塔,神廟,祭壇,劇場,競技場……,到處都豎立著巨石的紀念碑,雅瑪人並沒有豎立紀念碑的習慣,而且幾乎所有的石頭上都雕刻著圖畫和文字,但在整個南美洲的土著,並沒有鐵器或銅器,沒有輪子,沒有車輛,他們不可能建造這些城市。他說,這些城市完全被密不透風的莽林所遮蓋,沒有道路通向那裏,隻有飛鳥可以飛進去。那一定就是整個世界的魔鬼的居所。
蘭達的這些描述讓馬登想起了斯蒂芬斯進入科潘時的情景。科潘,這座森林深處沒有人的大城。在瑞納斯鎮,斯蒂芬斯看見了一條河,河的那邊有一條長長的像是石牆似的建築,高度足足有一百英尺,已經殘破不全,草木叢生在石牆的縫隙間。斯蒂芬斯一眼就認出那是一座巨大的石頭建築的遺址。在科潘的穀低,斯蒂芬斯進入了古城。他看到了用古老的石頭砌成的半圓形競技場,美洲虎的雕像,和整塊巨石鑿刻出的頭像,那些頭像都表情凝重,目視遠方。當他戰戰兢兢爬上一座一百英尺高的陡峭荒蕪的金字塔頂時,氣喘籲籲地發現那上麵是一座已經完全倒塌的廟宇,而廢墟的石塊被無花果樹的盤根所覆蓋,金字塔頂的麵積沒有想到竟然那麽大,在下麵看時感覺那個頂是尖的。漫步於殘垣斷壁之間,有一刻,斯蒂芬斯看到他的周圍全是豎立的殘破的石碑、石柱和石台,而石頭上麵刻滿了精美的圖案和瑪雅的文字。後來,斯蒂芬斯寫道:坐在廢墟上,放眼望去,那時殘陽如血,映照著科潘古城,霧氣渺茫,杳無人跡。斯蒂芬斯說那時他想:科潘,就像躺在大洋中的一艘慘破的空船,上麵沒有水手,也沒有乘客,沒有人知道它來自何方,叫什麽名字,也沒有人知道它在飄向哪裏……。
斯蒂芬斯說,那時他仿佛不是回到了過去,而是置身於未來,是一個外星人在很久以後來到地球,看到了世界。
蘭達說:在瑪雅人中的一些貴族和祭司,他們可以通過一種傳心術和魔鬼保持聯係,接受魔鬼的指令,再通過某些秘密的通道,傳遍整個美洲大陸,甚至傳到了歐洲和世界的其他地方。
蘭達懷疑,不同的瑪雅城邦受到不同魔鬼的控製,他們相互之間經常會發生爭鬥。他們有著不同的傳心術的路線,而其中一條,他已經知道,名字叫,阿德金度緯線。它是通過以某種方式震動叢林中的樹葉,而將信息以風的方式傳出去,一直傳遞到海岸,這時,又繼續通過風,或者通過海浪的波動,一直傳到大洋的彼岸。那裏的異教徒,那些魔鬼的使徒,通過解碼樹葉的抖動或海波的湧蕩就知道了居住瑪雅叢林深處的魔鬼傳達給他們的指令。然而,至今蘭達也未能確定他們傳遞的指令到底是什麽?他推測,這可能與阻止基督重返世界有關。
這些內容喚起了馬登的一些模糊的記憶。在很久以前,他曾經讀到過一本小冊子,《來自阿勞科秘史的十七個證據》。書的作者是一個名叫季拉班的智利人,什麽種族史學家,智利土著聯合會主席。全書隻有一百多頁。在一個像馬登這樣受過嚴格、專業的史學訓練的學者看來,《來自阿勞科秘史的十七個證據》純屬民間業餘曆史愛好者追求神秘的胡扯之作。但現在馬登還是記起來了,書中恰恰提到了“傳心術”和這一條“阿德金度緯線”。隻不過,在這本書裏擁有這種傳心術的,不是瑪雅人,而是智利土著阿勞科人。
蘭達在信的最後,還對西班牙人在當地越來越多的與當地土著生出混血兒深表憂慮。他說:這十分危險。因為,他已經隱約感覺出這正是美洲土著的一個大陰謀,以此來對抗西班牙人的殖民。最終,他們的混血後代將把西班牙人趕走,或者幹脆將西班牙人變成魔鬼的仆役。而他認為這位科特斯的情人,Doña Marina,正是受到魔鬼指使而在暗中指揮這場陰謀的可怕的女巫。蘭達在信中說:魔鬼們正在用女人的肚子征服世界,對抗上帝。
在這些信裏,蘭達還說到另一個讓他不解的問題,最讓他難以理解的是:他所讀到的瑪雅人的書籍論述最多的是關於時間。瑪雅人書籍裏精確地記載了一代一代的曆史。精確程度讓人驚心。而那裏麵記載的時間遙遠得令他感到恐懼。他說,在伊薩國王的圖書館裏他看到書中記載的瑪雅紀年的元年是公元前3114年8月13日,而在此之前竟然記錄了4萬年。
馬登說,蘭達關於瑪雅文字的論述對於他簡直是醍醐灌頂,讓他恍然大悟。他在突然間完全理解了蘭達。馬登告訴婉貞,在此之前,蘭達對於他也同樣是一道謎。讓他無法理解。但在梵蒂岡昏沉陰鬱的圖書館裏,他恍然大悟了。然後,馬登開始給婉貞描述起梵蒂岡教皇大人的圖書館:圖書館是用石頭建造成的。穹頂非常高,坐在它的下麵,讓他感到壓抑。這是一種矛盾。在高高的穹頂上,有繪滿上帝、聖經和天堂故事的彩繪玻璃。他坐在下麵暗褐色的沉重的木頭桌前,雙手放在桌上,抬頭向上仰望時,看見頭頂上方十分明亮,可是陽光一透過彩繪玻璃就變成一模糊的彩色光團,懸浮在頭頂,仿佛無限遙遠。但是那團光和周圍是分離的,無法彌散開或照射下來。因此,圖書館裏反而更加晦暗。這就形成了一種矛盾。馬登於是在這裏思考起人類的圖書館,發現這個匯聚文字和書籍的地方也匯聚著人類的種種矛盾.那些堅硬的石塊、木材、鋼鐵和柔軟的紙張、油墨之間形成了一種矛盾,圖書館中所有的有形物質與書籍、文字裏無形的內容之間形成了一種矛盾,圖書館禁閉的環境和圖書中展開的世界形成了一種矛盾。文字的本身就包含著諸多的矛盾。形與質,動與靜,有與無,聲音與靜寂,色彩與灰度,閱讀者與寫作者,征服者與被征服者,生者與死者,真實與虛幻,……。而所有這一切矛盾之中,最根本的矛盾就是存在與虛無,瞬時與永恒。那就是時間的矛盾啊!圖書館在本質上就是人類希望藉保存文字來對抗死亡和虛無從而達到永生。可所有的圖書館最終的命運都是要被毀滅啊!曆史上有過多少雄偉的圖書館?有過多少有趣的書,精彩的書,深邃的書,有過多少荒唐的書,錯誤的書,有過多少……馬登還要繼續往下講,但婉貞已經聽不下去他的這些信馬由韁漫無邊際的論述。她打斷馬登,迫不及待地問他:他究竟他理解了蘭達的什麽?關於蘭達之謎的謎底又到底是什麽?好像馬登被婉貞的粗魯震驚了,他看著婉貞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好像不明白她的意思。少頃,他的神思才重新回到了現實,進到了他的身體裏。但他好像仍然無法理解婉貞為什麽還不明白?他有點著急,甚至責怪地說:那個謎底就是文字啊!蘭達所說的那個真正的魔鬼,其實是瑪雅的文字。他正是為瑪雅的文字所恐懼。因為,他已經被這個魔鬼所附體,被這個魔鬼所完完全全地征服而變成一個異教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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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登說在完全理解了蘭達之後,他坐在梵蒂岡教皇大人的圖書館裏就仿佛看到了蘭達在夜晚貪婪地閱讀著那些瑪雅古抄本時突然從那些文字中驚醒,放下手中的書籍,起身離去,來到臥室的外麵,看著夜空中滿天的星鬥,在瑪雅茫茫的雨林邊的夜晚,空氣裏彌漫著從密林深處肥大的葉片透出的水氣和綠色植物帶著濃重藥物氣味的粗壯的呼吸,既讓人感覺清新,又昏昏沉沉,像是中了魔法一樣。籠罩在這樣的瑪雅熱帶雨林的氣息裏,蘭達的心念就又不禁回想到了瑪雅人關於天文學的那些浩瀚的論述中,但不久就再一次驚醒,於是又轉身獨自走回自己的小屋,反鎖住房門,拉緊窗簾,熄滅所有的燈,然後點起一支就要燃盡的殘燭,在它的微弱的燭光旁,跪下,禱告,向天父懺悔,但為時已晚,他的心已經被瑪雅人的那些“魔鬼”一樣的文字徹底摧毀了。他在上帝和瑪雅的文字之間,被無情地撕碎。這樣,第二天早晨起來,蘭達就早早來到宗教法庭,用酷刑一遍一遍的殘忍的折磨那些異教徒。
馬登告訴婉貞,在蘭達的文檔裏,他還發現了一份教皇在1582年發出的命令。那是蘭達死後3年。教皇命令銷毀蘭達所有的筆記和書籍。馬登說完,看著婉貞,微微張著嘴,沉默了一會兒,才說:
“人類創造了文字,又一直恐懼著文字,一直在禁止銷毀著文字啊!
這時,馬登告訴婉貞,他知道這中國有倉頡造字,眾神哭泣的神話。他說這和猶太人舊約裏通天塔的故事有著一樣的寓意。他說中國人和猶太人都是非常聰明的民族。
“文字是什麽?”馬登又激動的說:“文字就是一係列的線條,是連續的宇宙裂縫,這些裂縫的那一個端是另一個世界。”
在談話中馬登動情說道,瑪雅是一個極度熱愛書寫的民族。簡直是一個癡迷於書寫的民族,狂熱地書寫著的民族。那時他就又想到了斯蒂芬斯描述的進入科潘時看到震撼人心的景象:“我們看到了一座金字塔的台階,在寬8米,共有90級石頭的台階上,刻滿了精美的象形文字。一座象形文字鋪成的路。”他在回憶錄中承認:“當我凝視它們時,為自己想象力的貧乏而痛苦萬分。”馬登說,早期的瑪雅人在所有的地方書寫,石碑、木板、樹皮,陶器、各種獸皮,為了書寫瑪雅人最早發明了造紙術。瑪雅人的紙張,以植物纖維,浸泡石灰水,再置於陽光下曬幹而製成,因此紙上留下一層石灰,比埃及的莎草紙更耐久。而且,馬登說,埃及人的莎草紙是草,而瑪雅人的紙才是為了書寫而製作出的真正的紙。但令人不解的是,後來這個癡迷於書寫的民族突然完全放棄了書寫,也不再雕刻石頭,不再建造金字塔,不再研究天文學,不再造城,他們放棄了過去雄偉的城市,從森林中心遷到森林的邊緣生活,住在簡陋的草棚裏,隻保留祖先留下的所有書籍。而且,馬登還告訴婉貞在奎瑞瓜山頂的一塊瑪雅石碑上,刻著一部編年史,在這部編年史裏記載的瑪雅紀年的元年就是公元前3114年8月13日,它還記錄了在6000年前,天空中出現了兩個太陽,1000年後,公元前3114年8月13日,他們的神庫庫爾坎來了。
婉貞問他相信這些記錄嗎?馬登沉吟了好一會兒才說,他認為6000年前一定發生了什麽。
那時,馬登的臉上沒有一點笑容。
寒冷的冬夢
在和冬夢網友的討論中,既然她已經指出了我的那麽多的錯誤,我就不得不指出她的幾點錯誤了。
“你書中的人物,都是不為衣食所愁的精神貴族,不能不說,多少減弱了他們的人味兒:))”
富人也是人。要以平常心視之。我不認為寫一些衣食無憂的人,就沒有必要,或者減少了小說的價值。紅樓夢寫的就是一些真正的貴族,關在一個大院子裏的瑣碎生活。我知道,其實你寫一些貧困中的人,貧困中掙紮奮鬥的人,更容易激發起人們的同情心和讚揚。另外,貧窮其實不會增加人的美德,很多時候,恰恰相反。隻不過善良的人往往不願意承認這一點。
但冬夢網友為什麽會用“人味”這個表達?在我感覺,這是一個非常奇怪的表達。它讓我首先想到的是《水滸傳》中,那些荒郊野嶺做人肉包子的黑店。然後,我就想起大學實習時發生的一件往事。
人味
但是一天下午,我從學校趕到醫院。已經接近傍晚,我還沒有吃中午飯,饑腸轆轆。在外科病房,我聞到一股奇異的香味兒迎麵而來。這時遇到小袁。我問他什麽這麽香?小袁說,上午手術切下了7床的一條小腿,現在老師正帶著幾個同學,把小腿煮熟製作骨骼標本.我大喊一聲,啊!拉著小袁就跑。小袁問幹嘛?我說快去吃口肉啊!你以為晚了他們會給咱哥倆留嘛!跑進大夫值班室,我看見他們幾個正在組裝一條小腿。我說問,肉呢?他們停住,奇怪的看著我。我又問,剔下的肉呢?他們這才明白,告訴我扔了。我當時追悔莫及。不過直到今天我仍然懷疑他們騙我了。
閑話閑看
我不太理解小峰和夏雨性格很相像的說法。可能原因就在於傳統小說中人物個性鮮明,人物之間的性格都被刻意的不同了。
如果分析一下,兩個人的人生軌跡就會發現,這兩個人是兩個性格完全不同的男人:
小峰從小理想遠大,他發奮追求自己的理想,一直到中年,當發現理想不可能實現後,就主動放棄了,不受那份折磨。小峰個性總的來說,是果斷和主動的。
夏雨從小也有理想,但從來沒有刻意追求過,父母安排他學計算機,他就學。女友威脅不分手,他就不分手,要結婚他就結婚。他不刻意追求,總是猶豫,可是內心有些東西他始終沒有讓它們泯滅掉。
小說中有許多呼應的地方,有同有不同。有些相隔遙遠,有些很近。比如,兩個人的婚外戀,就比較近。在處理婚外戀上,如果你細看就會發現很是不同。(這裏也要說到婚外戀,我覺得,婚外戀是一個相當複雜的事情。有無奈,有美好,也有齷齪。如果一個中年人對待這件事情,還隻能做簡單的道德批判或者隻會起哄看熱鬧,那麽用一種最溫和而不太準確的說法,就是他/她還是個孩子。)
這兩個人都談不上心靈空虛。他們都有思想,有良好的修養,但他們都孤獨,內心寂寥。
那麽什麽是真實感呢?我已經聽到過好幾個朋友告訴我,小說中的某個人物就是他(她),他經曆過的所有的痛苦,他(她)都經曆過。我相信,至少對一批人來說,我的小說是相當真實的。
在大部分時間裏,我沒有故意要扭曲時間。我隻是沒有拘泥於簡單的時間上的順序。我需要的是我的小說的內在的順序。同時,我想在有限的篇幅裏盡量涵蓋更多的內容。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很想找個人,和他說說我的這部小說。很長一段時間裏,我一直是生活在我的小說裏的。直到現在仍然每天在修改它,我真的是把她改過太多遍了。但是,這已經夠了。現在我已經被我的生活和這部小說琢磨得精疲力盡,我發現現在我已經再也不能多談她了。
那麽,你愛怎麽評論就怎麽評論吧,隻要你說她好就行,我就仍然還喜歡你。
都是你
我喜歡亭亭swung dash的一個觀點:小說中的小峰和夏雨都是“你”。我在讀過之後才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非常棒的觀點。這部小說從某種角度說,隻是作者在寫一個人,你。
當然,這並不說明,亭亭swung dash比我們更聰明。隻不過是千慮一得,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憤怒的小鳥
自從沙丁跟讀立的長篇小說《失去愛》之後,已經幾次被氣得死去活來,大發脾氣了。沙丁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小說怎麽能這麽亂寫呢!如今網絡的問題就是太自由,烏煙瘴氣。沙丁被氣的像一隻憤怒的小鳥,瞪著通紅的小眼睛,不停地扇動著翅膀。以至於現在每天晚上,當沙丁在讀立的小說時,沙丁溫柔的妻子都要坐在沙丁的身邊,戰戰兢兢的給他拍著背,不住的勸慰他:別生氣了,別生氣了,這不過就是一個人閑的沒事兒瞎編的一部小說啊!別生這麽大的氣嘛,親愛的!
係統性的模仿
總之,看來冬夢是愛上尤金了。所以,提出一個,“尤金是不可能被係統模仿的。”係統的模仿,是一個有意思的提法。
就藝術而言,我覺得有些人的方式是可以模仿的,有些則很難模仿。可以被模仿的方式,未必就是不好的方式。在文學上,我覺得馬爾克斯是可以模仿的,而托爾斯泰是難以模仿的。托爾斯泰是一個仿佛沒有什麽技巧的作家,但是他的文字一出來,就有一種雄渾之氣,好像毫不著力,但力量巨大。比如,像安娜卡列尼娜的開篇,(當然不是那句格言,據說格言是後加上的。)這裏仿佛沒有任何技巧,但是你一讀就感覺特別的大氣,有分量。
“莫言先生的家裏全亂了。自從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後,各種嘲諷、攻擊、謾罵和侮辱紛遝而至。莫言先生先是驚恐,繼而憤怒,最終疲憊的坐下來,喝起了他已經喝了快一輩子的衡水老白幹。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偷喝家鄉的這種廉價白酒時的光景,那時他才六歲,隻抿了一小口就痛苦得齜牙咧嘴,幾乎流出了眼淚。現在,在三杯白酒下肚後,莫言先生終於又開心的咧開嘴笑了。他想,不管怎麽罵吧,反正現在自己已經是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了。”
噢,那些可愛的錯誤
有時候一個人可愛,是因為他有一些可愛的缺點,會犯下一些可愛的錯誤。所以,有錯必改也不一定總是正確的。世界上本沒有太多絕對的事情。有時候,一個人把可愛的缺點改正後,就沒有什麽優點了。
立
2016/11/8
寫這篇胡言亂語時,偶爾發現了雪伊的一篇評論。很好的一篇評論,差點漏掉。
雪伊:
“讀來有一種感覺,像是不經意,走進一棟estate sale的老宅,主人故去,收藏頗豐。
有似乎無心堆砌堆積的破爛兒,亦有極有品位的精品。。。
在眾多的房間裏穿梭遊蕩,耳邊伴隨著冗長的夢囈般的碎語,描摹屋主生前的各種奇聞軼事。。。
有時候,看著牆上的一幀照片,或是翻看著一本舊書,恍惚間,就會穿越附體,覺得自己就是這房子的主人,故事的主角。
幽靈般地看到自己的過往,今天,與未來;心中混合著感動與悲哀,莊生夢蝶,不知身在何處,生為何人?
看到一些詭異甚至惡心的收藏,會覺得厭惡,覺得收藏者病得不輕,藥不能停。。。
聽著背景旁白的介紹,會感到憐憫,覺得逝者擁有過那麽多,經曆了那麽多,看清了人生與世界,卻一無所有,甚至迷失了自我。。。
看到最後,覺得這屋子,是一座走不出去的迷宮,將屋主圈禁在“自我”的幻象裏,苦苦掙紮,不得其門。
愛看起來是自我與外界與他人界線感的消失,與某種意義的彌合;與自我的清晰,清醒,理性相對立。
而其實,找到愛,就是找到了自我的邊界,自我的定義,自我的映射。。。否則,自我仿佛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下籠罩的黑洞,摸不清,填不滿。
最恐怖的是,走著走著,你會發覺,你和這房子的主人一樣,走不出去了,迷失在無邊無際的收藏之中,無數的房間,無數的門,無數的鏡子,無數的自我的影像,旁白的聲音好像並不來自外界,而是自己頭腦中的幻聽與自白。。。你不知道,是讀著別人的生活,還是活著自己的。。。
文字中,有死亡的味道,人生的真相。。。走在其中,感覺很多負能量,無力,無奈,沉重,絕望。。。周而複始,卻無法突破的輪回與複製。。。太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