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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工作是緊張的。在小菲正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有一天查理把她叫進了辦公室,給了她一個女人的名字,和手機號碼。小菲看到這個名字,芭芭拉,感覺是個西班牙女人。查理告訴她,已經和芭芭拉女士約好,讓她兩天之後去見她。小菲問采訪的內容,查理卻說不是采訪,就是去和她聊聊天,放鬆放鬆。這讓小菲感覺奇怪。查理是個工作狂而且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暴君式的老板。他隻會擠幹手下人的每一滴血汗,怎麽會突然大發慈悲讓她放鬆放鬆呢?老板會突然變得有人性嗎?小菲非常懷疑這一點。所以,她斷定這不過還是一項工作而已。但,是一項不同尋常的工作。
中午吃飯時,遇到了查理的秘書辛西亞夫人,小菲和她說到查理給她安排的這項奇怪的任務。辛西婭告訴小菲:芭芭拉不是西班牙人,是墨西哥人。查理曾經瘋狂地追求過她。那時查理還是個大學生。查理追起女人來可一向都有著一股子瘋狂的勁頭。辛西婭笑了,邊笑邊說。小菲聽了心中頓時生出一種說不出的不高興。她覺得這個老太太太八卦真煩人。她問辛西婭兩人現在是否仍然保持著關係?辛西婭用一種更讓小菲不喜歡的眼光笑眯眯地注視她片刻,然後說:沒有。小菲本來想改變話題,但聽了這個回答,卻又不由自主地問道:為什麽?為什麽?辛西婭有些誇張地重複她的問題仍然看著她,對她說:因為芭芭拉女士從來就沒有愛上過查理啊!說完哈哈大笑。小菲不知道她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更不知道這有什麽好笑的。她想她怎麽這麽愛笑啊?她又不是中國人。她可真是個討厭的老太太。
辛西婭今年五十多歲,一直跟隨查理。小菲懷疑她與查理的戀情她都知道。現在她甚至有些後悔,接受查理的邀請。她已經看到了查理的第三封email,應該讓他去死吧。想到這小菲嘴角露出了微笑。但又禁不住好奇想看一看這位芭芭拉女士。因為辛西婭告訴她:芭芭拉比查理年紀大很多,現在仍然比查理大。哈哈大笑。據說她年輕時就長得很顯老,現在當然還是顯老。因為她已經是個老人啦。哈哈大笑。但是,見過她的人都說,她的氣質非凡,光彩照人。哈哈大笑。
當兩天之後小菲見到芭芭拉女士時,她想:果真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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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菲喜歡芭芭拉,被她迷住了.她想,當年查理和芭芭拉到底發生了什麽?那麽,芭芭拉愛過什麽樣的男人或者女人?在談話中小菲突然問芭芭拉:
“為了什麽?”
“什麽為了什麽?”芭芭拉不解了。
“是為什麽要自殺的?”小菲問的很直接,她覺得不需要對芭芭拉遮遮掩掩的。
芭芭拉這才恍然大悟。她低下頭看著左手手腕處的那道疤。在芭芭拉左手手腕的動脈上有一條刀疤,已經年代久遠,但顯然當時芭芭拉的皮膚反應強烈,而現在她身上的皮膚鬆弛,有許多皺紋和明顯的老年斑,那道疤如今已經變軟,顏色和皮膚接近,從皮膚間隆起,像波紋蕩漾的海洋上一座孤獨的小島。但小菲看見現在芭芭拉正用手輕輕撫摸著這條傷疤,仿佛陷入深沉思,那動作和她臉上的表情好溫柔啊。她覺得那條傷疤像是一個臥在被風吹皺的沙漠中的嬰兒。
“是為了愛情嗎?”
“為了愛情?”芭芭拉重複道,
“愛情?噢,愛情!”芭芭拉說著,溫和地笑了:
“愛情多麽美好。”
然後,芭芭拉止住笑容,說:孩子,不是愛情。我的故事是一個關於苦難的故事。於是芭芭拉和聲細語地開始給小菲講起了這條傷疤的來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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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戴上了頭盔,他在心裏想:開燈,整個房間的燈就亮了起來;他想:打開電腦,他桌上的電腦就開始運行;他想:要在臉書上輸入:我用意念推動一個星球的運轉,這句話就出現在了他的手機上;他想:發送,隨即這則短信發向了全世界。
新年伊始,小峰讀到一則新聞:德國科學家彼得發明了一種意念裝置。文章評論說:
人類正在進入一個人機融合的新時代。未來意念的直接交流,心心相印,將成為現實。戰爭將是意念的戰爭。意念的入侵與保衛戰,控製與反控製。當然,還會有意念黑客,意念犯罪。
小峰想:這就是現代的傳心術啊!這讓他突然想到媽媽去世時,自己在北京的那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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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文秀在公園跳舞。她的舞伴突然端詳她,說:你的嘴怎麽有點歪啊?你有什麽不好的感覺嗎?文秀動動嘴。歪嗎?我怎麽不覺得?舞伴有經驗,勸文秀先別跳了,坐下休息休息。文秀站在原地動動嘴,好像是有點變扭。一曲過後,舞伴又過來看文秀,然後說:文秀啊,快去醫院吧。三個老太太陪文秀打車來到醫院。下車時文秀已經開始走不利落,然後癱在了地上。
得知媽媽中風,小峰立刻飛回家。來到醫院時媽媽的病情已經穩定,嘴不歪了,但是走路有些瘸。小峰陪媽媽兩個月,為老媽聯係了一個條件好收費也相當高的養老院。臨走前,媽媽流淚了,說這輩子再也跳不了舞了。小峰笑著開導媽媽:恢複恢複還可以再跳嘛。但是,從養老院回來一進家,他就哭了。
又是很久都沒有這樣哭過了。
後來,有一天,他接到養老院的通知,媽媽病危。等他從美國趕回家,媽媽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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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峰又見到媽媽了。是在醫院的太平間,媽媽被裝在一個大鐵盒子裏,樣子很安詳。但身體冒著冷氣。小峰打了個哆嗦,就跪了下來,扶在鐵盒子邊,放聲大哭。看過媽媽後,他一個人在醫院走廊的長凳上坐下來,很久才慢慢恢複。但仍然不想走。想起剛才看到的媽媽的臉,化了妝,神情安詳,他想去摸一摸,但沒有敢。後來,樓道遠處傳來慟哭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走廊裏。哭聲越來越近,然後,小峰看到從拐角處一下子冒出了一群人,推著一輛平車,哭聲立刻變得清晰,平車上麵放了一具屍體。一個女人在側麵,一手扶車,一手掩麵,失聲哀號,幾乎站立不住,被身旁一個男人雙手硬架住,拖著她走。女人年紀並不大。旁邊的人都表情淒楚,臉是黑的,有的在擦淚,隻有那個哭號的女人,臉是白的。運屍體的車子經過小峰麵前時,小峰看到那具屍體上蓋著白布,從頭蒙到腳。屍體的體積龐大,肚子的地方高高鼓起來,形成屍體的最高點。車子推進了太平間,大部分人跟了進去,有兩個留在外麵。這時,一個中年男人在他身旁坐下來,直著上身,扭頭看著太平間,一聲長歎。屋裏傳來一陣更淒厲的慘叫,這次不僅是那個女人,顯然還有其他的人也哭了出來。但聲音被門隔住,像是在另一個世界裏。這時,那男人從兜裏摸出煙,但隨即意識到醫院裏不能抽煙,於是,在手裏玩了幾下,又放回兜裏。然後,突然說:您相信有另一個世界嗎?他在問小峰,但並不去看他。小峰不知道如何回答,在現在這種情境裏。那個男人又自己說了下去,他說:我相信。有很多事情都能證明另一個世界是存在的。我認識一個人,心髒停跳了,經過電擊後,救了回來。他告訴我,他看到了那個世界。在一條大河的對岸,是一個可愛的綠色的世界,非常奇異,有一艘綠色的大船停在岸邊。他差一點兒就坐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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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理完母親後事的那天晚上,小峰坐在家裏,環視房間,看見這屋子已經很舊了,但他仿佛仍然記得全家人剛剛搬進這個新家時的情景,那時全家人歡天喜地,感覺生活充滿了希望。現在,那些歡笑聲仿佛仍然可以聽見。他感覺再也不能在這間屋子裏一個人坐下去了,於是起身離開。
街上依然人來人往,聲光鼎沸,夜晚的街道還是那麽熱鬧,仿佛一個城市永遠不會衰老。空氣也是熱的。小峰感覺好多了。但又恍如隔世,好像滿街都是陌生人,而自己是一隻孤獨的獨角獸。過去住在這裏時,晚上出來散步,也是滿街不認識的人,但那時沒有他現在的這種陌生感,這是一種非現實的感覺。城市更繁華了,但這裏的一切仿佛已經與他無關。他像是外星人。小峰沿路走,漫無目的,心裏像塞著一塊木頭,看見前麵的一座灰樓,他還記得那裏一拐過去就是一個小廣場。小峰拐過去,卻被看到的嚇了一跳。他看見小廣場裏,被街燈照著,有很多人在跳舞,但聽不到任何聲音。那裏就像一個黑洞。周圍站著幾個人,靜靜地在觀看跳舞,也全都一聲不響。見鬼了。他猶豫了一下,走過去。確實沒有音樂。但老人們在跳舞,舞姿各異,又和諧統一,顯然是跟隨著同一音樂在跳啊,可是小峰聽不見任何的音樂聲音,他隻聽見舞池裏隱約而整齊的集體的腳步聲,和身後遠處街上模糊的噪音。街燈下,跳舞的老人,表情平靜,有的嚴肅專注,有的在笑,閉嘴微笑,或者咧著嘴笑。他看見身旁,站著一個老頭,半張著嘴,正伸著頭,入神地看跳舞。再次想到:見鬼了,不由得也站著靜靜地注視著這詭異的廣場舞,但越看覺得越不舒服,最後禁不住湊過去小聲地問那個老頭,怎麽沒有音樂?老頭回過神來,轉頭看著他,說:是藍牙。然後又轉過頭看著舞場:原來的音樂太擾民了,後來兩邊都打起來啦,現在好啦,用藍牙了。那聲音顯得異常洪亮,打破寂靜,小峰嚇了一跳連忙再去看那些跳舞的人,老人們仍然在寂靜無聲地跳舞,節奏整齊,旁若無人。小峰突然想到了“傳心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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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小峰看到的這則新聞裏還說到,近年來人類在研究意識的閱讀傳輸領域裏不斷取得進展。最近,一個由德國與美國科學家組成的聯合研究小組,完成了一項突破性實驗。實驗中,意識閱讀裝置首先讀出了一位身在德國的科學家腦子裏想的一句話,然後將信息發送給在美國的一個實驗室裏的意識傳輸裝置,帶著這套意識傳輸裝置的美國科學家,隨即在電腦中打出了德國科學家腦子裏想到的這句話。看過這則新聞,小峰不禁想:未來會是什麽樣子啊?那時,可能相互理解就不再有任何困難。那就不再會有戰爭和爭執了。人們的交流也不再需要說話,那時世界將是一片寂靜。然後,他突然又想到,那時人們也依然要有音樂,想唱歌,想放聲歌唱啊!
但那個時候人們將如何掩飾內心中的秘密?想到這裏小峰又覺得真可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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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咖啡館,芭芭拉開始先給小菲講起她的經曆:
“1979年10月2日下午至晚上,就在墨西哥奧運會開幕前十天,墨西哥特拉特洛爾科的三種文化廣場上,發生了對青年學生駭人聽聞的大屠殺。那時,我正在上大學就在廣場上。事件起因於警察以清剿大學內校園鬥毆為名,強行進入第五職業學校,引發了學生的抗議活動。7月30日,國立自治大學校長巴羅斯·謝拉帶領5萬名學生抗議政府鎮壓學運以及公然侵犯大學的自治。你知道,墨西哥雖然落後,但我們珍視大學的學術尊嚴與獨立性。警察的行為侵害了這種獨立性,在清校過程中,學生被抓、被打,還發生了女生、女性教員被強奸的事件。而這一事件更深層的原因是,政府的一黨長期專製,毫無監督製衡,導致國內腐敗嚴重,上至總統、總統的家族,下至地方官員,腐敗觸目驚心。但最後,運動演化成一場對學生的屠殺。國家出動了軍隊,200輛裝甲車,動用了軍用直升飛機,使用了機槍。當天的事件,至今迷霧重重。有人說死了30人,有人說是2000人。但對於我來說,那天晚上,我背叛了那些死去的同學,我把他們的屍體拋棄在廣場,逃跑了。”
芭芭拉停了停。用食指輕輕蹭了蹭眼角。
“是因為恐懼,一種本能的強大的恐懼和求生的欲望。可一回到家,我就崩潰了。當恐懼消失,我的良心就開始咬我,不,是一點一點地撕開我的心。在流幹了所有的眼淚之後,我切腕自殺了。”
芭芭拉這時輕輕撫摸著她手腕處的傷疤。沈菲覺得那撫摸好輕柔啊。她看見芭芭拉的手背上已經布滿深褐色的老年斑,皮膚鬆弛,血管縱橫,連那道傷疤都顯得十分柔軟,像一座柔軟的小島,臥在一片層層波紋的古銅色的海洋上;但小菲覺得那是臥在沙漠中的一個胎兒。
芭芭拉繼續說:
“我是出生在墨西哥一個顯赫的家族裏,這件事後他們把我送到了美國。這是一種逃避,也可以說是一種自我放逐吧。特拉特洛爾科事件影響了整整一代墨西哥青年。但是,血沒有白流啊。因為,仍然有人沒有放棄,有人在不停地告訴孩子們真相。是的,我們轉眼就老了,但不停地有孩子在出生在成長啊!年輕人永遠是理想主義者,充滿了激情,渴望公平、正義和自由,他們就是希望。雖然,墨西哥今天仍然問題重重,但畢竟專製獨裁被打破了,當年的凶手現在被不斷聲討,可能最終要被審判,但是審判,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
小菲問芭芭拉:當年美國政府做了些什麽?芭芭拉說:
“近幾年有關的資料才流露出來。當年美國對待墨西哥學運的態度,十分耐人尋味。這種耐人尋味的態度,在1980年5月18日,韓國的‘光州事件’中,一樣地表現出來。在那次學運裏,政府同樣使用武力鎮壓,有191名學生被打死,122人受重傷。”
芭芭拉說:
“不過,韓國的學運,最後也改變了韓國。世界各地都有過學生運動,那些學生們都流過血,文明就是用青年人的鮮血澆灌而生長起來的。
在美國,我總是想到那些學運中被強暴的女學生和女教師。在人類大災難中,女人和孩子總是更加不幸。那些被強暴的女性,如果活下來了,那麽她們內心的創傷也將終生難以愈合。於是,我參加了一個國際婦女兒童權益保護組織。在1998年,印尼大屠殺後,我隨一個國際人權組織來到印尼調查當年事件的真相。我看到了那些照片,采訪了一些幸存的受害者及家屬。當年的案件慘不忍睹。我難以相信這樣的慘案,竟然是發生在二十世紀末。而更讓我吃驚的是,這次暴行竟然也是源於學生運動。開始是學生抗議政府的腐敗,可是最後卻演變成對你們中國人的屠殺。”
小菲糾正她,說自己是美國人,不是中國人。她不知道印尼大屠殺。一點也不知道。也不知道中國的學生運動。而且,她以為在20世紀末已經不會有大屠殺了。如果有那也是在非洲啊。但是,她感到奇怪,印尼是一個非常小的國家,怎麽可能屠殺中國這樣一個富有而且強大的大國的僑民呢?這簡直不可思議。中國有那麽多導彈和原子彈,連美國不是都害怕嗎?她問是到底是怎麽回事?
“到底是怎麽回事?”芭芭拉若有所思地重複:
“誰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因為調查沒有結果。但我們都相信,應該說有理由地懷疑,是政府為了解決矛盾而一手製造的慘案。”
她解釋說,調查曆經三年,遇到了重重阻力,最後毫無結果。有人在調查中得了PTSD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有人莫名其妙出了車禍;而她在印尼的日子裏,卻發現了另一個驚人的事情。
“兒童色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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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芭拉在印尼偶然發現了一種秘密的旅遊項目,兒童色情旅遊。遊客多是來自西方世界的男性,被帶到市區深處的一些隱秘地點,在那裏接受兒童或者少女的色情服務。
芭芭拉解釋說:
“談到時色情業時,18歲未成年這個概念,已經不太適合。一般12歲以下稱為兒童,15歲以下稱為少女。”
回國後,她又開始積極投身於保護兒童權益製止兒童犯罪的活動了。情況比想像的可怕。全世界有200萬以上的5至17歲少女從事色情活動。不僅分布在東南亞、拉美、非洲這些貧困地區,在發達國家也有。有自願的,也有被迫的。在英國的一些收容流浪兒童的“兒童之家”裏,發生過虐待、強暴、強迫兒童賣淫的事件。這裏的孩子大多是來自破碎的白人家庭。她們往往早熟,流浪街頭,跨過了邊界,卻沒有任何保護,也沒有能力自為。在德國與捷克邊境上,有一條60公裏長的“童妓走廊”,這裏的童妓多半來自東歐,很多是波黑戰爭中的孤兒。當然發達地區的童妓,多半是從貧困地區販賣來的。在那些地方,一支圓珠筆,一個打火機,或者一、兩塊美元,對於孩子來說就已經是一筆財富了。富裕地區的女孩子也有從事性服務的。同樣,多半是受到金錢的誘惑。為了有能力購買那些高檔名牌,她們會主動賣淫。在日本,這叫“援助交際”。現在已經蔓延到韓國和中國。那些小女孩兒還往往會把自己的同學朋友拉進來介紹給大人。芭芭拉說,她在中國時就曾聽到過有專家反對報道這類事情。原因是擔心女孩兒們知道了賣淫掙錢如此容易,會更多地投身於此。當然,貧困地區孩子的命運總是更加悲慘。那裏伴隨兒童賣淫的往往是拐賣兒童、走私人口、強奸、輪奸、虐童、強迫兒童拍攝黃色錄像,有些錄像中甚至會拍下殺死兒童的過程,在波黑戰爭、在加沙的爭端中都有輪奸少女的錄像流到市場。現在,網絡讓兒童色情的問題更加嚴重。那些稚嫩的女孩子們,像小動物一樣的純潔,也像小動物一樣地容易被糟蹋、被損害、被毀滅。芭芭拉說,她在印尼、泰國、菲律賓曾和一些小女孩兒交談過。她們並不考慮未來,每天被關在屋子裏,不斷接客,有人定時送進食物和水,像行屍走肉一樣活著,夢想著有一天會有一個有錢的外國人能把她們帶走。她們往往患有多種性病,更容易感染艾滋病,因為和幼女做愛的嫖客往往不帶安全套。發育中的性器官也常常已經受到損害。一個小姑娘曾告訴她:她的生殖器已經像一個在她身體裏爛掉的梨子了。這些女孩子往往處於一種奇怪的狀態,即十分早熟,又特別幼稚。
小菲明白了查理的意圖,她知道自己即將要去印尼采訪兒童色情犯罪,她既緊張又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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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性服務行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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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小菲還清楚地記得兩年前曾經采訪過一本暢銷書的作者,阿曆克薩·艾伯特。艾伯特是一名兒科醫生。當年,在內華達一家妓院裏生活了7個月,寫下一本名為《妓院》的書,迅速成為美國最暢銷圖書。(為什麽這麽多人想看《妓院》呢?他們究竟想看到些什麽呢?)內華達是美國唯一一個妓院合法的州。到妓院生活了解那些妓女的想法,讓艾伯特的家人非常費解。她去過很多家妓院,開始妓院老板很熱情,都以為她來是想當妓女,但當她終於讓他們明白,她不是想當妓女,而是想來調查妓女時,毫無例外,他們把她轟走了。最後,艾伯特來到“野馬牧場”。(聽聽這個名字。)“野馬牧場”是內華達州最紅火的一家妓院,每年接待嫖客35萬人次。(35萬人次!)最初,艾伯特並沒有對這個野馬牧場抱什麽希望,所以也沒有來這裏嚐試,最後,抱著試一試的態度來了,結果沒有想到這家妓院竟然向她敞開了大門歡迎她。本來就是合法的生意嘛。7個月中她和這裏的一些妓女成了朋友,有一些一直也沒有成為朋友。有一次,她被允許從一個小孔偷窺妓女和嫖客做愛。機會難得,她激動不已。但當真正看到時,那種感覺幾乎讓她嘔吐。艾伯特還驚奇地發現這裏竟然有一位 63歲的老奶奶妓女。老板解釋說:什麽樣的嫖客都有。有許多人有著奇奇怪怪的“嫖癖”,專嫖老奶奶就是其中之一。但是真正讓艾伯特感到震驚的,是她所了解到的妓院裏的感情。妓女通常會有一些固定的嫖客,而他們之間會建立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感情,甚至有些嫖客來這裏,並不和妓女發生肉體接觸,隻是來聊聊天。還有一次,讓艾伯特震驚的,是一個叫“寶貝”的妓女邀請她現場觀看了一次她與嫖客的做愛。原來那個嫖客喜歡被綁起來讓人狠狠抽打,然後再做愛,並且不介意有人在場觀看。他的妻子和他這樣做過幾次愛後,就堅決拒絕再進行這樣令她作嘔的遊戲了。這使他很痛苦。那天,寶貝請艾伯特也抽他幾下,嫖客同樣不介意,但艾伯特沒有接受這個邀請。她看見那個男人渾身黑毛,大腹便便,被抽打一下,生殖器就隨著全身的肥肉顫動,讓她惡心。但寶貝和那男人興致勃勃。她看不出那個男人是喜悅還是疼痛,打過癮之後,寶貝給那個男人解開捆綁,那個男人生殖器勃起得很大,但艾伯特感覺那東西很髒,男人開始操寶貝,寶貝漸漸麵頰紅潤,不住呻吟,那個男人幹的時間很長。
在采訪時艾伯特表示,從“野馬牧場”出來後,她開始把妓女看成一種職業,妓女也是在服務,用性來服務。但她又反複向小菲解釋,自己絕對不是妓女,並舉例說在“野馬牧場”曾經有幾個妓女把一個嫖客硬塞給她,但她堅決拒絕了。並且,艾伯特說,她對妓女這個行業是非常排斥的,甚至隻要一想起來就渾身不舒服。這使小菲對她產生了一種反感,她嘲諷地端詳艾伯特,然後,開始用徠卡給她拍照。而那篇文章,她是以悲憫的調子,加進了許多獵奇的猛料而寫成的。這樣既吸引了眼球,又博得了稱讚。在寫這篇文章時,她又想到了艾伯特在采訪中一直表示自己絕不是妓女,仍然反感。她想她能不能接受自己去做妓女?答案是,也可以吧。當然啦,這隻是想想而已。
但是,今天和芭芭拉的談話卻讓她感到特別的傷心,想到那些女孩子,那麽幼小的年齡,她也是女人,她無法理解那些男人對於少女的迷戀,她覺得這種迷戀不僅變態,而且是非生理的,是獸性的,邪惡的。但這時她考慮到了一個技術性的問題,便對芭芭拉說,作為女性,調查兒童色情,可能會有一些困難。(難道真要去扮成妓女?小菲猶豫了。)這時芭芭拉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打完電話,她看看表,對小菲說:今天沒有時間了。她現在有些急事要去處理。然後她給了小菲一對夫妻的姓名和手機號碼,讓她先和他們談談。最後,她說:
“我們想讓你做的,是關於那些孩子。可能會很危險。你先和他們談談,然後我再詳細和你談。我會把所有信息都告訴你的。但是我們知道的也十分有限。我會給你時間去考慮。你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絕。”
說完,兩人分手。芭芭拉匆匆離去。
小菲看到男的名字叫羅傑斯,女的叫安娜。手機號碼好像在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