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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想給沈菲寫信。其實,是想能鼓起勇氣把寫過的信交給她,哪怕是其中的一封。隨便哪一封。但他不敢。他害怕把信交給她,更害怕信交到她手中的那一刻,他的愛就不完美了。就像那些黑白照片,不小心一下帶上了色彩。在這一學期,夏雨讀了紀德的《窄門》。他相信真正的愛就是刻骨不忘永誌在心,而不是肉體的接觸和長相廝守。
但在學期末,噩耗傳來。明宇告訴夏雨,有人給沈菲寫信了。他用的是”情書”。但幸好,沈菲把信給退了回去。
感謝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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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暑假,明宇有些沉默。在一次飛行中,他操作失誤。飛機一頭栽下來,摔爛了。夏雨知道航模很貴的。但明宇說:這是自由的代價。自由是有代價的。在他們這個年紀,都開始以為懂得了一些深刻的道理,都愛絞盡腦汁說一些貌似深刻的話,而從未想到過那或許隻不過是青春期裏的一種正在逝去的詩意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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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高二,學習更緊張了。一些同學的眼睛開始不行了。班裏經常調座位。但是,夏雨和沈菲的關係卻始終保持不變。她就在他的斜前方,間隔兩排。在他抬起頭的視野裏,低下頭的餘光中,總是她。全是她。可是有一天,明宇調到了沈菲的身旁。他在檢查時發現視力急劇下降,但他並沒有帶眼鏡。據說,他現在尚處於假性近視的階段,注意用眼衛生還可以恢複。夏雨看著明宇和沈菲坐在一起,在自習課上經常說說笑笑。他開始做更多的數學題。晚上寫日記。在這一學期裏,陽光又重新照耀在明宇的身上。他非常快樂。成績仍然位居全班第二;在第三的位置上是沈菲;第四,或者第五是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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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永遠忘不了,暗室裏的空氣是紅色的。
每當在暗室工作,小陳老師就會打開一盞紅色的燈。人走在紅光裏,所有的東西都變成了更暗的紅色。每一張照片都是不可重複的,有時候你需要一點點運氣才能拍到一張好照片。那時小陳老師在說這句話時,在暗紅色的空中,夏雨在很多年後仍然記得,向他眨了一下眼睛。那天小陳老師告訴夏雨,他攝影是想記錄。攝影是真實的。所有的攝影都是關於時間。而他現在拍的這個project就是:中學時光。小陳老師說,等到我們老了,這些記錄就會顯出它們的價值。因為,我們這個時代必將逝去。小陳老師說,未來將是一個變化非常快的時代。人類的變化就是越來越快,而未來會更快。但會快到什麽程度什麽時候是盡頭?誰也不知道。也不知道是越快越輕,還是越快越沉重。在物理世界裏,物體接近光速時會變得非常沉重。在未來,我們現在這樣的中學時光將變得難以想象,我們今天的生活也會變得難以想象,而這些照片就會顯出彌足珍貴。因為,現在沒有人想去記錄下這些貌似平常的中學時光。他們覺得現在的生活就是理所當然的。他們沒有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一天可能會變成一種非常難以理解的生活。當時,夏雨在聽時印象最深的是小陳老師說話時用的是“等到我們老了”,而不是“我老了”。另一個讓夏雨記憶深刻的是,小陳老師隨後說,但也可能現在在這個國家裏,有另一個人正在做著和他一模一樣的事情,甚至可能用著和他一模一樣的相機、膠片,在同樣的時間裏,和他相同的年齡,甚至在冬天都圍著同樣的一條白圍巾。夏雨後來把這些話語寫成了他的一篇小說。
夏雨看到小陳老師拍的那些學校的照片中,還有很多是傍晚空寂的校園,教學大樓,空教室,和沒有人的操場。每天放學,人去樓空之後,小陳老師愛一個人抱著他那台寶貝的海鷗相機,獨自在學校裏徜徉。在兩年後的一次大學生的活動中,小陳老師不幸被流彈擊中,子彈穿過他的頭顱。他想記錄一段時間,但沒有人看過他拍的照片。他和他的放在學校暗房裏的遺物被草草火化。那些懸浮在鹵化銀明膠中的億億萬萬的灰都去哪裏了?沒有人知道。在進入大火的一瞬間,它們就變成了一股卷曲的黑煙,沒有了。夏雨也不知道。其實,他們這些同學畢業以後並不知道小陳老師的事情。在夏雨的記憶裏,小陳老師一直多多少少有些女氣,不是很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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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開學班裏掃除,夏雨和沈菲被分配在一起擦玻璃。高三的學生已經沒有幾個人會認真做掃除了。大家都在邊幹邊說笑,以說笑為主,以幹活為幌子。隻有夏雨一直認真地擦玻璃,顯得有些太認真了,仿佛擦玻璃是關乎他命運的一件重要的事情。這激起了沈菲對他的好奇。最後,她輕聲對夏雨說:歇一會兒吧。這時,小陳老師掛著他的相機來給同學們拍照。夏雨於是就和沈菲並肩坐在窗前,留下了一張他保存一生的照片。
照完相後,沈菲主動和夏雨說話。她知道夏雨寫詩,問他為什麽喜歡寫詩?為什麽喜歡寫詩?這可真把夏雨難住了。就像為什麽他會喜歡沈菲。後來夏雨問沈菲:是不是覺得寫詩特別傻?沈菲反而奇怪地問:為什麽?夏雨又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沈菲對他說:她也喜歡詩歌,還經常偷偷看小說,經常晚上用被子蒙住頭打著手電看。夏雨笑了。大家都這麽幹嘛。沈菲笑著說:她不知道為什麽家長、老師都不讓學生看小說?夏雨說:怕影響學習唄。沈菲說:可是在語文課,英文課裏為什麽要教小說?夏雨說:怕讀的太多影響學習,小說有吸引力唄。沈菲說:但是如果一個人成天做數學,就不會被家長、老師擔心、製止。夏雨說:是的。沈菲問:可這是為什麽?夏雨一下說不出來了。沈菲又說:如果一個人天天看英文的書,天天看生物學的書,物理學的書,化學的書,都不會像看小說那樣那麽讓家長和老師擔心,所以說小說是非常奇怪的。是一種讓人害怕的東西。夏雨這時說:因為小說沒有用,但讓人上癮。然後又說出:小說是毒品。沈菲笑了。夏雨想了想嚴肅地說:這的確是一個問題。中國好像自古就不喜歡小說,認為小說甚至詩歌都不是正經事。就是因為沒有用。所以,咱們中國人其實是一個非常實際的民族啊!他問沈菲喜歡看什麽書?沈菲說:上學期一直在看金庸。她都看過三遍了。但隻能借著看,因為家長不讓她看小說。那些書借來借去都被翻爛啦!《鹿鼎記》和《射雕》最慘不忍睹。夏雨說:是的,是的。沈菲說:每回看到這些破破爛爛的書就想笑。夏雨問:為什麽?沈菲說:因為她想如果把這些書和那些因為沒有多少人看而仍然嶄新的書放在一起,那麽那些新書是多麽可憐的!你懂我的意思嗎?夏雨說:懂的,懂的。他又說,自己的父母不喜歡他寫詩。他從來不敢給他爸爸讀自己寫的詩。沈菲笑了,可並沒有表示她想聽一聽夏雨給她讀一讀他寫過的那些詩啊。
晚上,夏雨失眠了,幸福得像一個傻瓜。頭腦裏很亂,像發瘧疾,一會冷,一會熱。冷的時候是想到自己白天的表現太傻了,比如,沈菲說把那些被看得破爛的書和那些沒有多少人看的書放在一起時,那些無人問津的書顯得多可憐,自己應該反駁,那未嚐不是一種幸福。但他馬上想:不行,這太肉麻了。或者說:被多數人看的書往往是因為喜歡,但被少數人看的書可能才是真正的愛;不不,這也不好,還是太肉麻。那可該怎麽回答呢?不久,他腦子又開動發熱,想到了沈菲今天對他說了那麽多的話,聲音是如此的溫柔,話語是如此的甜蜜,直到夜幕已經低垂到他的額頭,仍然久久地回響在他的耳畔,讓他無法入眠。他睡不著,思緒紛繁,卻一直緊緊閉著眼,不敢睜開,生怕會驚散了耳邊那些甜美的話語。所以也就沒有看見,窗外紫羅蘭色的天空,今夜是否布滿了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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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決定這一學期要給沈菲寫一封信,在信裏隻需要簡簡單單地告訴她,他愛她!這就足夠了。但不久,他就又猶豫了起來,想:或許應該用一種更能打動人心的詩的方式,或者說更加準確的微積分的方式,告訴她他第一眼看到她時的感受;他在這兩年來對她的思念;他所受到的用分秒和百年計算的煎熬;當他接近她時所感受到的物體在接近光速時的巨大的以指數增長著的沉重,而這沉重就是他一個人所經曆的那些應該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所有的痛苦的總和。這一回,他要把信悄悄放進她的書包裏。但是,隨後他又想可能還是等到高考結束後,他親自把信送到她的手裏,然後看著她的眼睛說出他的愛更好。但他是否真的有勇氣看她的眼睛呢?就算他敢站在她的麵前說出“我愛你”。而這,他,也完全不知道答案。
那他到底應該怎麽辦呢?
“人苦不自由”,“自由是有代價的”。
一種正在逝去的詩意的浪漫。
我覺得熱戀的人,就像傻子一樣。
有時候看看年輕人一對對,愛情寫在臉上的模樣,真是很羨慕。
人苦不自由
小說是虛構。生活在唐朝都行。應該65-70之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