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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愛》_3

(2016-07-15 04:01:53) 下一個

*

而一切總會過去。

終於在一個星期天,吳敏開始收拾小雨的遺物了。收拾的過程中,她看見壁櫃角落裏有一隻褐色的小皮箱。吳敏知道那裏麵是小雨父母的遺物。很久以前,她看過一次。現在,她又取出皮箱。箱子很輕,表麵的皮子上有很多深黑色的皺褶,有些地方已經磨破。吳敏打開它,看見一個長方形的小錦盒,暗綠的錦繡,邊緣有些磨損,裏麵裝的是一方印章。印石極為油潤,吳敏拿起來看了看,上麵刻的字她不認識:

                                         

另外,還有一塊手表,一支派克金筆,還有一瓶空的夏奈爾香水,可可小姐。吳敏打開瓶蓋聞了聞,仍然能聞到甜甜的香味。這是小雨媽媽的遺物。這麽多年了,仍然能聞到瓶子裏的香氣,吳敏在心裏說,這真是百年寂寞的香啊。於是又想到那個漁夫打撈出裝著魔鬼的瓶子的故事。那個魔鬼在海底的瓶子裏一定是寂寞壞了,所以被人救了反而亂發脾氣。它真的好可憐啊。吳敏想:那麽說這就是一個關於寂寞的故事了。表是一隻浪琴機械表。小雨說過,那是他爺爺的遺物。現在已經不走了。吳敏拿起它來,上了兩圈弦,感覺指下旋鈕轉動滑潤。一鬆手,秒針就立刻滴滴答答地走了起來,她把表放在耳邊,指針走動的聲音,依然均勻優美。手表拿在手中有一種沉甸甸的質量感。皮箱裏還有一隻牛皮紙的袋子,裏麵裝的大部分是夏雨的照片。那都是很早以前還是用膠片拍攝的。小雨曾迷戀過膠片攝影,他告訴吳敏膠片上鋪製的明膠中懸浮著可以感光的鹵化銀顆粒。這種顆粒懸浮時高低不平是立體的。在1平方英寸的普通感光膠片中,鹵化銀晶體顆粒的含量高達400億之多。因此,膠片拍下的照片和數碼的氣息不同。膠片既銳利又有一股蒼茫之氣,而數碼生硬,有一股子塑料味。吳敏拿出照片來看。這些照片已經非常陳舊了。吳敏想也許數字才是真正永恒的。時光流逝,但那些數碼永遠不會老化。隻是,現在那些數碼照片裏的小雨,卻顯得相當怪異,因為他依然嶄新如初,可小雨已經死了。而這些膠片呢,它們多自然,多親切,那是在慢慢被時光侵蝕正在漸漸逝去的東西,是真實的,而且是具體的。吳敏發現小雨母親的照片非常少。有一張一家三口的合影,引起她的注意,那時小雨那麽小,夏雨年輕英俊,小雨的媽媽清瘦美麗。吳敏這才意識到自己還不知道小雨媽媽的名字。她看著這個不知名的清瘦女人心頭突然一痛。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她了。一個曾經鮮活的生命。吳敏又看了看就把東西收好,準備重新放回壁櫥。但就在要把它放回去的時候,吳敏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她立刻又拿出皮箱急忙地打開,取出那個牛皮紙包,小心但迫不及待地從中找出一張照片。手微微的在顫抖,拿到眼前仔細端詳。吳敏平靜的心一下子又全亂了。

 

*

這是一張夏雨中學時代的黑白相片。他和一個女孩子坐在教室的窗台。那個女孩子長得很好看,但肯定不是小雨的媽媽。夏雨表情鄭重,顯得有些緊張。但一看就還是個孩子!吳敏憑直覺感到夏雨一定是喜歡上了這個女孩兒,他正在暗戀她,但不敢告訴她。相片不像是隨便拍的,看著很專業的樣子,尤其是相片裏的光,陽光從窗外透進來,瀑布一樣灑在孩子們的身上,將他們幼稚的身體映照出一圈光暈。吳敏甚至可以看見那個女孩子在陽光中翹起的仿佛還在微微顫動的發絲。

就是這個女孩子,觸動了吳敏的神經。在剛才要收起箱子的一瞬間,吳敏突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小女孩就是那個陌生的女人。這讓她馬上又拿出照片,仔細地看,但就在重新看到的一刻,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無論如何回憶不出那個陌生女人的模樣了。現在,陌生女人已經變成一個抽象的符號,她可以是任何漂亮女人。吳敏真的擔心自己已經精神錯亂了,產生妄想、幻覺或者強迫症。她覺得在自己的潛意識裏,打開這個裝著小雨父母遺物的箱子,也是為了尋找那個陌生女人。她想恐怕她永遠也無法擺脫她了,自己和這個女人被某種神秘的力量綁在一起,從此再也不能分開。這時,在這間光線暗淡的臥室裏,吳敏突然感覺到身後有一個人在呼吸。她的腿立刻軟了。

 

*

就在小雨出事前不久,吳敏看到一則新聞:

桑迪颶風之後的清理過程中,工作人員在海邊發現了一隻漂流瓶,瓶子裏有一封信。信竟然是一個叫西多妮的小女孩在12年前寫下的,那時她才6歲。信中西多妮說,自己一直生活在紐約,很想知道世界其他地方是什麽樣子,那裏的人們都過著什麽樣的生活?她希望拾到這個瓶的人給她回一封信。如果這樣將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工作人員按照信中留下的地址,找到了西多妮的家。西多妮的媽媽看到信後就失聲痛哭。西多妮是她唯一的女兒,在3年前一次登山時已經失事身亡。吳敏看罷這則新聞,感覺到的震撼是難以描述的。於是,她當晚就把事情講給了小雨聽。小雨聽後,卻無動於衷。吳敏問他,你難道不感覺這件事情很不可思議嗎?小雨皺著眉用了幾秒鍾的時間思考,然後搖頭,說,沒有覺得什麽。這有什麽嗎?一個小女孩兒寫了一封信裝在瓶子裏投入大海,然後海水漲潮就將瓶子衝回到岸邊礁石間的一個死角,停了十多年。小雨說完聳聳肩,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但是,吳敏在接下來的幾天裏,卻仍然不能從這件事的震撼中解脫出來,不得不持續地思考這件事的前前後後。她認為這裏麵充滿了神秘的元素。這件事的關鍵在於,一個小姑娘想通過一隻瓶子認識一個與她毫不相幹的人。在我們的生活中每天有無數個這樣的人與我們擦肩而過,但不會發生任何關係。可能我們在街邊的小攤買一瓶水時的一轉身,一個這樣的陌生人就恰好從我們身後走過去。我們沒有看到他們,也一輩子不會和他們發生任何關聯,實際上我們根本不可能意識到他們的存在。然而,這個小姑娘卻想通過一隻漂流瓶把一個原本一輩子也不可能和她發生任何關係的陌生人,引入到她的生活中。而當這樣的一個的陌生人真的因為這隻她在12年前投出的瓶子敲響了她的家門時,她卻已經死了。這件事情的每一個要素都讓吳敏覺得神秘,直到後來她漸漸把它忘卻為止。

但現在,她又想起來了。

 

*

晚上,吳敏又做噩夢。夢裏,她看到了那個陌生女人的麵容。這一次,她看清了。她長得很美,讓吳敏嫉妒。她的確就是照片裏的那個女孩子。夢境就是那張照片。吳敏害怕了。坐在女孩兒身邊的,不是夏雨,而是小雨,還是孩子的小雨。她走過去。這時,兩個孩子同時開口一起說出了一個謎語。吳敏意識到如果她猜出這個謎語,那麽他們倆就要跌下身後的高樓粉身碎骨(夢裏那座樓高聳入雲);但如果解不出來,她自己就要摔下去。(因為她意識到自己正站在樓頂的邊緣。)她已經知道了答案。可是,她是否應該說出來呢?說出來,那兩個孩子就死;不說,她死。就在吳敏猶豫著要說出答案時,卻突然向後一仰,從樓頂摔了下去。吳敏醒來時,陌生女人的樣子隨即無影無蹤。她在黑暗裏努力回想,但腦海中一片空白。可是,就在剛才不久前那張麵容在她夢裏,卻看得清清楚楚!這讓她感覺非常難受。

 

*

那天,吳敏在把箱子放回壁櫃後,拉上用整扇鏡子做的壁櫃大門時,突然看到一個女人的臉。她一驚,又隨即鎮定。那是鏡中的自己。她然後從鏡子裏看見,自己身後的屋子裏空蕩空蕩,沒有人。而就在那一刻,她再一次有一種預感,照片中的女孩子就是那個陌生女人。時空穿越。她知道現在她就站在自己身後的這間房間的空曠裏,看著她。她知道,這些年來她其實一直就站在自己的生活裏。

但,這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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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12)
評論
為人父 回複 悄悄話 我開始讀了,每天讀三章,今天任務完成。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羊岡' 的評論 :

非常感謝。
羊岡 回複 悄悄話 “膠片即銳利又有一股蒼茫之氣”。“即” 應為“既”。
清漪園 回複 悄悄話 開篇很棒,抓人。吳敏哪裏是無敏,太敏感了。人太敏感會很痛苦的。希望吳敏早點走出來。
昭明_watch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立' 的評論 : 作者拋出一個個懸念,一邊讀,一邊猜,是讀者的樂趣。像是一開頭的這詩,這夢,這數學裏的一個猜想,不知道是作者信手之筆,是埋的伏筆,還是作者有其它的用意?

好吧,不猜了。我知道我是猜不到的。
碧藍天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立' 的評論 : 感覺霧靄重重後,應是巴山蜀水的浩蕩!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碧藍天' 的評論 :
開篇還可以吧。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昭明_watch0' 的評論 :
不要猜。你猜不出這篇小說的走向。
夢嘛,好夢就是正的,歹夢就是反的。
昭明_watch0 回複 悄悄話 part 2 裏麵藏著一首詩。這關係裏不隻是兩個質點。相遇,錯過,好幾個質點在運動。

part 3 裏麵有一個夢。三個人站在樓頂的邊緣,小雨和他的戀人像一對純真的孩子,而能決定所有人的命運的是小雨的太太吳敏。吳敏不是一無所知,她其實是猜到的。

夢是一種暗示,可是有人曾經告訴我,夢是相反的暗示。是嗎?
碧藍天 回複 悄悄話 哇!好神秘啊!
顫音 回複 悄悄話 進城晚, 在補課, 讀你的 巴爾的摩5:30, 你是 天才+鬼才!
啊撲 回複 悄悄話 跟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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