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

醫院

有一段時間，我在一家醫院工作。打掃衛生，清理醫用垃圾。那些垃圾裝在一種特殊的黃色塑料袋裏，送到專門的工廠，在高溫焚燒爐中燃燒。我有時會偷偷解開這些袋子，察看一下裏麵。我看到許多沾滿血和膿液的紗布，嘔吐物，頭發，還有尿袋裏深褐色的尿液。後來，我不再看這些袋子了。

我的工作很辛苦。每家醫院效益都好得讓人羨慕。

就是在這段時間，我知道了許多疾病的名字。知道了每一個名字，都代表了一群倒黴的人。而我發現每一個倒黴的人又總會把他們的不幸擴散到，或多或少，他們身邊的另一些人的生活裏。這讓我有時會想象在世界某個角落，會有一個完完全全的孤單的倒黴蛋。他因為完全孤單，所以，沒有人能分擔他的痛苦。在老年病房，我甚至看見了我自己。我看見我就躺在那裏，501室第3號床。我不喜歡我的樣子。一點也不喜歡。他看上去沒有任何讓人喜歡的地方。而我過去不是這樣的。在我年輕的時候，有很多女孩子喜歡過我。

我在醫院裏經常推著放著屍體的車子，穿過長長的通道，默默走向太平間，仿佛身後撇下了整個曆史，走向天堂。

醫院的樓道永遠是白亮的。

直到有一天，我聽見從一個房間裏傳來了哭聲。有人正在哭泣，哭聲嘹亮，但並不悲哀。我停下腳步。那裏是產科病房。有一個孩子降生了。刹那間，我的心頭湧來了一股很久沒有過的感動。想大哭一場。我多麽羨慕那個孩子！他剛剛來到這個世界，躺在父母懷裏。他有多幸福！現在，他想要哭泣，就可以放聲哭泣。

幾天以後，我失業了。

再次走到街頭，我突然感覺，世界如此美麗！又一次，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但我仍然沒有。

 

立

2015/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