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在遠的PARTY之後我一直也沒能再見她一麵,但我卻覺得正越來越陷入了一種狂熱之中,熱度與日俱增。我很想再和她見見麵,但總是沒有她的回應。於是我就越發需要不停地寫。我什麽都寫,我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我的家,我的父母和朋友,我的過去……。這種狂熱讓我感到我的存在,我沒有消失,我的感情,我的欲望,我的痛苦,我的快樂,沒有消失。我的一切並沒有像黎明前的夜色那樣正在漸漸地消散。我來到美國,但我並沒有把我所有的理想愛情與希望都埋葬在這塊遠離家鄉的遙遠異國的廣袤土地上。我隻是埋下了一粒種子,現在它發芽了,它正使勁地鑽開那堅硬的土地,開始自由放肆地伸展向空中……
或許正是這種文字的交流,使人把過多的想象加進了現實之中,使現實變得飄渺。所以或許我根本就不應該想去見她,而是一直用文字交流下去。文字是另一個真實的世界,而且,她更美好。她不是隻屬於你的,她是人類的記憶,即使是那些散發著幻想氣息的文字也隻是人對於逝去時光的一次奇妙的回憶……
我就這樣像幽靈般在空蕩巨大的實驗室裏走著,如一陣風卷起的一隻塑料袋,輕忽而飄移不定地遊蕩。這奇異的路線的含義是什麽?它的目的又是為何?而歸宿會在那裏?浮塵終要歸於大地,而風將消失在另一陣風裏。這很好,消失在另一陣風裏。而浮塵卻還會被風再一次吹起,然後落下,然後,重新吹起……。它的命運是風與大地之間的一個神秘的約定,無人知曉。當我的布鞋踏上走廊的地毯時,它發出了含混而柔軟的聲音,像是黑暗中戀人肌膚間的撫摸,在黑暗中的狂熱的撫摸……
昨天一個朋友特地從美國打電話,提醒我今天是父親節。她父親幾個月前剛去世。一次在喝醉之後她在電話裏和我哭訴了整整一晚上。我當時混混欲睡,但還是記住了一些簡單的事。比如她說小時上學回來冬天裏手腳凍得冰涼,她爸就讓她把雙手伸進他的衣服裏,直接放在肚皮上,直到把她的小手溫得暖暖的。她爸爸告訴她別人的東西一定不能拿。她哭著說:這些年來在外麵飄著隻顧著自己讀書工作,沒有問候過她的爸爸,現在卻隻有在夢裏才能看見爸爸了。
我爸是一個不善於表達內心感受的人。接完那個朋友的電話,我很猶豫了一會,是否要表達一下。比如告訴父親我愛他。很長一段時間,我和父親之間缺乏交流。我從來沒有給父親過過生日,更別說父親節了。最終我放棄了做點什麽的念頭,好像很難。
但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回想起這一天,我卻覺得過得很不一般。上午我和爸爸出去散步,走了很遠。走到以前他工作的地方-700廠。現在原廠已經遷走,這裏蓋成了漂亮的現代化公司。爸爸對我說:我在這裏幹了一輩子。他還指著門口一顆大樹告訴我,樹是當年他親手種的,現在隻剩下這一棵了。然後他拿著我帶給他的小相機,把樹拍了下來。
一路上爸爸給我講了很多當年工作的事情。以前從來沒給我講過的。我一直覺得他們這代的人很不幸。白白地做了一個時代的犧牲品。他們的生活既沒什麽意義也沒什麽意思。沒想到爸爸竟講得興高采烈。隻是在快到家時他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700廠當年重要的工作他都有過貢獻,但他們都不記得了。我知道爸爸一生不得誌。其實他是個很聰明的人。我媽曾告訴我,當年他是廠裏最年輕的設計組大組長,最終的設計是要他簽字的。隻是後來不討領導喜歡,受排擠。改革開放後,我媽老讓他走,可一說他就急。所以,我一直很看不起我爸。我覺得他膽小、懦弱、不敢冒險,不男人。但這次回來,經過在美國漂流之後,我的想法有了很大變化。我覺得父親是一個善良正直的人,從沒有壞心眼。父親還一生聰明勤快,而且不像有些人總在喋喋不休地抱怨。這已經足夠了,挺男人了。我媽講過一件事,文革天安門事件時,廠裏讓我爸帶著一隊人拿著大棒去鎮壓反革命。結果我爸帶著人找了個地兒蹲了會就又把人帶回來了。
其實,我一直不了解我的父親,甚至從沒想要去了解。
晚上吃飯時爸爸突然要求喝點啤酒。他哮喘,本來已經不喝酒了。我給他倒了半杯,然後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快吃完時,爸爸竟要我再給他倒點,於是我把剩的酒一人半杯。這次我提議碰一下杯。爸爸沒說什麽,隻是拿起酒杯和我簡單地碰了一下。然後我們就把飯吃完,沒有再說什麽。
立
不過,盡管我們用Email在不停地交流著,但有時候交流是困難的。有時候她會陰晴不定,有時候她會突然的情緒低落,好像有些話觸動了她的傷痛。但我不知道我寫錯了什麽,我不了解她。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她是誰,她的過去,她的現在,她的內心……。就像在這個夜晚,我的周圍的黑暗之中,正站著許多我所看不見的……,許多,許多,站在我的周圍,圍繞著我,我知道的,他們就在那裏,我的周圍……。
你在線嗎?
立
起床了嗎?
立
10點啦,起床吧?
立
求求你啦,給個回複吧?
立
剛起來。今天還是起得早的。你別急,我先弄點吃的去。
慧子
你在哪發的Email?天堂嗎?還是火星?
10點鍾起床,還算早的?
立
^_*,別鬧了,餓了,先弄點吃的去。
慧子
好了,我飽了。~_~。我再去吃一下藥,昨天感冒了。馬上就來。
慧子
啊呦!小可憐!又感冒了。來抱一抱,喯兒一個!好點嗎!
對了,一定是豬流感拉!!!
太好了,就別去PARTY上瞎混了。你看,我挺齷齪吧。這說明我很誠實。太美東西往往不真實。
看來我以後要好好幫你調理調理。我就去AMOZON定一本《小豬的飼養與調教》。不過,也就是要多踢踢屁部、擰擰鼻子。
對了,剛看新聞,香港小學因為豬流感,全部放假。太幸福拉。怎麽這麽大造化啊!我從小學到中學天天祈禱地震、火災或者發大水,甚至準備好了一發大水就坐著我家的大澡盆去街上漂流。但從來就沒應驗過。我怎麽就這麽不幸啊!
現在上帝把慧子給我,就是對那時沒有地震的一種補償。你可別說你還不是我的,那樣保不準哪會地震的。
立
立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所以很容易喜歡上
立自己都不清楚喜歡的是誰,是什麽樣的女人,隻是把她想象得很好,很唯美…… 但靠近了,可能就碰碎了……
事實上你並不了解我多少,也不知道我的情況,你了解慧子的並不多……
當然你這些是我懷念和欣賞的……象年少讀書的我們,單純的很。好極了……
等你慢慢了解以後再決定要不要單獨見慧子,好嗎?
慧子大多時候象孩子,可已經不是孩子了,慧子自己知道。
慧子
是啊,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每個成年人都有自己的過去,我們應該把它變成一種財富,而不是負擔。讓我們用一種成年人的方式對待這些事情吧。
見見麵,沒有那麽可怕。而且沒有實際接觸,怎麽能真正地相互了解?我也喜歡網絡上用文字交談的這種感覺,但它不能替代真實的世界。它也不應該成為我們逃避現實的工具。
猜測挺危險的。每一次猜測都是一次冒險,都可能毀掉一些美好的東西。
立
看見你寫的這些,又把慧子扯回了從前……
慧子希望立能生活的如意,無論身邊有沒有她,最主要的是發自內心的活得舒服與快樂……
慧子先去睡覺了……
慧子
這是哪跟哪啊?是我說錯了什麽嗎?
立
喂,怎麽啦?
立
給個回複啊?
立
…………
感情的事真是說不清。在那些日子裏,你內心充滿了激情。但也許那並不是愛情,它隻是一種狂熱。不過,狂熱其實是一種挺美好的感覺。當然,也是危險的。愛情也是一種冒險。有時不是你能不能得到,而是你敢不敢得到。但有時很多東西注定不是你的,隻不過你隻有到了後來才知道。而我總是感覺她好像有許多心事。她身上總有一些讓人感到隱隱的不安的東西……
嗯,那應該是從北京回來之後,我終於說服她同意見麵了。這能算是一次約會嗎?我想可能隻是一次見麵吧。也可能隻是一個錯誤。我們約好晚上在巴爾的摩的港口見。那天,一整天,我都處在一種興奮的狀態中。走時我帶上了MarkII和三腳架。在路上我開始緊張起來了。
直到當我在夜幕之中看見她款款走來時,我變得出奇地平靜。這些個月以來在網上我們已經聊得很親密了。但現在當她終於出現在我的麵前時,我卻有些不適應,那是一種,……,有些陌生,有些遙遠,嗯……,有些不真實的感覺吧。我甚至有點後悔見麵了。就像剛來美國的第一個晚上,坐在張牧師樓上的小屋裏在黑暗中感受著那種陌生的異國氣味時,我覺得畏懼想要回家一樣,在那一刻,我突然想退縮回我的網絡的空間裏隻用我的文字去撫摸她。那時我也同樣感受到了她的氣息,它應該是夜晚海風傳遞過來的一種涼的氣息,一種空穀回音的清涼的氣息。
是的,經過了一百七十三個日與夜,現在她終於向我走過來了。在巴爾的摩的海風中她的秀發飄動,我和她的距離正在一米一米地縮小。現在我看著她終於可以讀出我用這日與夜所寫下的思念。“你是暗中的光,你是夏日林間吹來的風。你是水中的蓮,你是珠峰頂端蔚藍的天。你是晨中的露,你是遠方隱在霧中的城。你是鏡中的燭,你是我夢裏徘徊的風鈴聲……”
不過,其實,這隻是些文字。當我在回憶時一切好像清晰得就在我的眼前,清晰得如同這些文字。但當我想仔細看一看時,一切又一下子都變得模糊不清,似是而非。,我怎麽能知道是此非彼,我怎麽能證明一切真的發生過,我又怎麽能相信所發生的就真的有意義呢。而關鍵是我怎麽能知道在每一件事情和每一件事情之間的因、果與輪回呢?你永遠不能理解你所不能理解的,而你又永遠不會完全知道你所應該知道的。就像當她向我走來時,我的世界變幻,而我卻成為現在的我。我怎麽會知道。
那天晚上,天氣有些涼。涼得讓人舒服。我們毫無目地走著,隨意地聊些閑散的話題。就這樣漸漸轉到了一個泊船的碼頭,港口的喧囂遠了,四周安靜下來。我們在岸邊的一個長木墩上並排坐下,不再說什麽了。背後巴爾的摩高樓林立燈火通明,前方是深藍色的海灣,天空中星光閃爍,一輪圓月就高高地懸浮在星與天空的浩瀚之中。天河如水,夜如水,風,吹過,也如水。
而我和她就像靜靜懸浮在大海中央的兩條安靜的魚。
坐了一會,我突然覺得如果在這裏拍一張我們倆的背影,那一定美極了。於是我說“你別動,我們拍張合影吧”。我拿起相機和腳架走到她身後,架起了相機,開始構圖、調光圈速度、設定曝光時間,一切有條不紊。路上偶爾有一兩個行人經過好奇地轉頭看著我,我全然無知無覺。按下快門,我輕快地跑回她身邊,重新坐下,說:“天黑了,曝光時間要長一些,你耐心等,別動。”“我們怎麽知道照好了?”“我從實驗室拿了個TIMER,待會TIMER一叫就好了。”我坐在她的身邊,胳膊輕輕地挨著她的胳膊,一動不敢動,。等待的時間好長。我身體僵直,就像一副經過漫長世紀古老動物的化石。直到TIMER突然刺耳地響起,我一下子活了過來,如釋重負一躍而起,高興地轉過身,然後大喊一聲:“Fuck!”
當我轉過身來時,我看到三腳架立在那裏,上麵空空蕩蕩。是的,我的MarkII被偷走了。
當立愛上慧子的時候,估計就是愛著自己的影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