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NIA不久的一個晚上,我在實驗室幹活,威利提著一個墩布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威利是所裏的清潔工。身體看著挺粗壯,但走起路來卻顯得吃力。他嘴唇厚厚的,眼光有些呆板,眼珠子又圓又大向外突著。他有著典型黑人男性的那種低沉渾厚的嗓音,聲音充滿磁性。
“Still working?”威利走到我身邊時,也沒看我,自顧自地說著。
我有些不好意思。
“Sorry, But all most done!”
“Science, never done, never-done!”
這句聲音低沉的話語傳進我的耳朵,我頓時猶如被醍醐灌頂一般,沒想到在NIA一個掃地的大叔都能說出這樣有哲理的話來,就像一個習武的孩子進了少林寺,發現這裏連打雜的老炊工都是身懷絕技的武學大師啊!
“哎,這太難了”我接著訴苦說
“我知道,我知道。從來就沒有容易過。我在這座樓裏看著這些家夥們從早到晚的幹,從早到晚!No pain, no gain”
“I have a lot of pain, but still no gain.”我有些抱怨地說“誰也不知道最後是什麽樣子。Everyone has his own destiny, but you don’t know, you just don’t know. But finally you will know, you will know all about your fate.”
“那怎麽樣,你就放棄啦?”大叔認真地抬起頭,瞪起了他的大圓眼珠子,嘟著嘴問我。
我連忙說:
“我認命但不服輸”
大叔這才滿意了。
“You have to stick on it. It just a matter of time, it just a matter of time.”
他就這麽一邊說著,一邊離去。
是啊,“science never done! You have to stick on it.”好久沒這麽激動了。大學時不愛聽老師講課,書上的東西看看不就知道了。我愛聽的是老師天馬行空地瞎侃,談科學的曆史、科學的前沿、科學的未來,每回都聽得我渾身發熱坐立不安。那就是激情啊,是燃燒也是發燒。總之,那青年人才能享受的一種美好的東西。好久沒有燒過了。
我激動地對自己說著,“科學不會結束,生活不會結束,愛情也不會,有時候你需要的隻是堅持一下!”
大叔成了我的偶像! 如果那時研究所的大樓著火,我肯定要先跑到大叔的屋子裏拉上大叔再往外跑。
後來熟了,偶像大叔的形象就變得更加親切。威利遇到誰都愛聊上兩句,話不緊不慢,也不看你,隻自顧自地說,那磁性的聲音讓你覺得親切,我們都喜歡他。實驗室的小林妹妹是個溫柔的韓國女孩,總向威利借盤,盡是些美國大片。於是我也跟著向威利借些來看看,晚上做個消遣,還盤的時候還可以跟大叔聊聊這些片兒,挺有意思的。
有一天偶像大叔正一個人在雜物間收拾瓶子,我進去把上回借的盤還給他。他接過盤,彎腰從一個桌子底下揪出一個黑色大提包,拎上桌子,打開拉鏈就把盤往裏麵塞:“怎麽樣,喜歡嗎?”“這次這張,一般般啦!”“那你想不想看那個片兒?”“哪個?”偶像大叔抬起頭,突出的眼珠子顯得更大而無神,厚厚的嘴唇撅著,好像有點吃驚,嘟囔著:“當然是成人片了。”這下我可有點吃驚,偶像大叔?少林寺?武學大師?成人片兒?他難道也給林妹妹這些片兒?為什麽要問我?我又沒向他要,難道我長得特別淫蕩?我突然又對他的大黑皮包產生了興趣。男人之間在有些話題上是不能說NO的。“好啊,搞點來看看。”“嗯,那我下次帶幾張,你喜歡看什麽類型的?” 我靠,偶像大叔怎麽這麽黃啊! 我還真不清楚毛片的類型學。但也不能說不懂,那不丟祖國的麵子,於是說:“亞洲的。”“嗯,這可有點難,我隻有黑人的,白人的,不過,我可以去我朋友那問問。”偶像大叔說得很認真。我又有些好奇,於是問“那你喜歡什麽類型的?”“嗯,我喜歡孕婦的,要不我給你帶幾張?”“別,別,你還是幫我找找亞洲的吧。” 我靠,偶像大叔是重口味,這也太變態了。
不過我最終也沒有拿到偶像大叔的毛片,倒不是我太正經或太假正經,主要是那次談話之後不久,大叔一直沒來上班,聽小林妹妹說,威利身體其實很糟糕,疾病纏身,糖尿病高血壓冠心病,最近病情加重來不了了。小林還說,大叔的經曆和《Friends》裏的Ross像極了,他老婆在和他生了兩個孩子之後,發現是(我想應該是發展成)同性戀,於是和另一個女人一起過去了。
偶像破滅了。
偶像總是不靠譜的。我想著自己都覺得有些可笑。“科學不會結束,生活不會結束,愛情也不會。有時你需要的隻是堅持一下。”是啊,當你在相信了你的偶像大叔,在咬著牙在試驗台旁撅著屁部堅持的時候,偶像大叔卻給你捧來一堆毛片兒!
生活總是愛把荒誕當動詞使,這次顯然我被荒誕了。
您看過毛片嗎?如果您沒有看過,那我希望您別把我寫的這事兒想得太嚴重,也別對我和我的偶像大叔做什麽價值判斷。偶像大叔的口味的確有點變態.但很多時候,變態也就是一種非常態,就是一種與眾不同,隻要與人無害,就隨他去吧。好的社會應該是一種多態的社會,有時候我們需要喜歡我們所不喜歡的東西的存在。我總覺得世界上如果隻剩下我喜歡的東西,那未必是件好事,這在您也一樣。而且我敢向您保證,看毛片對世界的影響和損害絕對不會比看共產黨宣言或者盧梭的人民主權論更大。
如果您年齡不比我大很多而真的沒看過毛片,那我覺得可能我也不用向您祝賀,當然也絕對沒有必要替您惋惜。我隻是覺得您很可能是一個嚴肅的人。所以我必須向您解釋,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並不是真的那麽喜愛毛片,最錯誤的是我們的觀看都極不嚴肅。我們總是毫無耐心地不停地拉動著快進快退杆,可能從來沒有完整地從頭到尾看完一部毛片。觀看是一個世界觀的問題,這才是一個真正的問題。這就是我們和我們身處的這個社會的問題,浮躁,急功近利!我們做事不認真而且目的性太強。我隻遇到一個哥們兒是真心熱愛毛片,而且像您一樣是一個嚴肅的人。他在那年頭就有三個20G的硬盤,裝滿了毛片,而且每一部都是從頭到尾地看完,我對他很敬佩。所以我一直稱他為 “毛學家” 、“毛先生” 。
您要相信我,我絕不是向您想得那麽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我曾經真的想好好研究研究我那哥們的三個20G的毛片,從類型學、政治學、社會心理學、人類發生學、甚至東西方性文化的差異與相互影響多個方麵探討一下這種“毛”現象。但我不得不向您坦白,因為您是個嚴肅的人,而我意誌薄弱,經常不能自控而偏離了崇高的軌道,滑進錯誤的泥潭。由於您沒有看過毛片,所以可能您很難相信,當我們從錯誤的泥潭中爬出來,用手紙擦幹淨身體之後,我們就變得和您一樣地厭惡毛片,覺得這都是些無聊的垃圾。我們因為意誌薄弱而又白白浪費了一些生命,但就像有位詩人說過的“有些生命是注定用來被浪費的”,至少我們終於從坐立不安中踏實下來,可以安心去從事一些崇高的偉大事業,比如,關上電腦,睡個好覺。
但我和很多人不同的是,關上電腦躺在床上時,我仍然在想著那些毛片。您可別以為我特別強壯,或者是個色欲狂人。我隻是總是在琢磨看毛片到底意味著什麽。於是我開始懷疑觀看毛片很可能是人類所特有的一種行為。但您可千萬要誤解我,我絕對不是在說不看毛片就不是人。是這樣的,毛片對於人類的吸引(或者說是作用)是基於一種性幻想(包括聯想)的能力。如果沒有幻想能力,那看毛片就失去意義。所以即使您沒看過毛片,隻要您在看毛片是能有所反應,那您就不需要懷疑自己。就算您沒有反應,隻要裝出一些反應,那別人也就不會懷疑您了。
我很懷疑其他動物是否具有性幻想的能力。雖然沒有條件對比研究,但我觀察過一些野生動物的紀錄片。比如在猴群中,雄性猴王會占有絕大部分雌猴,在交配季節,他會把其他發情的雄猴從雌猴身邊趕開,而獨占雌猴。如果這時候猴子有性幻想能力,那猴王和雌猴交配的場合將極其刺激,而具有難以抵抗的吸引力。其他雄猴一定會站在遠處圍觀現場毛片,但我從來沒有發現類似的鏡頭,對於其他動物也是一樣。
我還看到過中國大熊貓基地的科學家們為了促進大熊貓發情,竟然拍攝大熊貓毛片,然後組織大熊貓觀看。這暴露了幾個重要問題。首先,他們是在犯罪,罪行涉及製黃與販黃,其次這說明他們肯定看過進而很有可能買過毛片。這在中國也是犯法。最後,他們看完之後顯然沒有像立這樣進行思考,因此在以犯法為代價之後,他們的實驗失敗了,盡管他們聲稱這玩意兒對大熊貓也靈,但我從來沒有看他們拿出像樣的數據和研究論文。我們經常不靠常識生活,而靠常識研究。作為一名科學家,他們不應該在擦幹淨身體之後,就關上電腦睡覺了。
你說我說的是不是呢?
“Yes,”
“Yes,”
“Yes,Yes,”
“YesYesYesYesYes”
“YesYesYesYesYes,Y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s!”
什麽?這是什麽?是誰在放毛片?“Oh,No, Oh,Yes, Oh,Man, Oh,Jesus,OH MY GOD!!!”,這是真的,是真的!!!我正在床上失眠,突然聽到樓道裏傳來歇斯底裏的叫床聲。我頓時血脈噴張,渾身冒火,掀開被子,光著身子跳下床,趴在門邊屏息靜聽。其實那音量之大,根本不用趴在門口也能聽到,但我希望能聽得更真切些。那是在底特律的秋天,我光著身子居然不覺得冷,我在燃燒。這聲音時斷時續,時弱時強,極其痛苦又極其滿足……,曆時竟達十分鍾之久。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對頭,怎麽會這麽長時間,不是一般幾十秒就完了,難道我?……,不容多想,叫聲又起,我連忙把耳朵在門上貼得更緊……。
這之後,我的失眠加重了。而且晚上開始穿著秋衣秋褲睡覺,上次他們完事後我凍著了。樓道裏的每一個聲響都會引起我的警覺。沒幾天叫聲又來了,我很快確定那叫聲發生的準確房間號。住在那裏的是個白人小夥子,的確生猛,體格像個運動員。在第三次跳出被窩後,我突然想起了什麽,連忙跑到我的褲子邊。我可沒有功夫去穿褲子,我是掏出褲兜裏的手機撥了我的一個哥們的號兒。“誰啊?”那邊傳來了一個睡意濃重的聲音,頗有些不高興。“員子,員子,”我激動得聲音有點顫。“你有病啊!” 員子聽出是我。“你聽,你聽啊。”我把手機放到門縫邊,那叫聲正高亢而慘烈。我能感覺到員子激靈一下清醒了。“是……?”這下員子的聲音也有些顫抖。“就是的。”“這他媽也太凶猛了。”“就是的。”“謝謝你分享!” 員子提醒了我。“不行,不能咱哥倆獨享,我先了解一下規律,然後把兄弟們都叫上。”“好好享受一把。”
這之後每天夜晚在被窩裏,我手中又多了一支筆和一個小本。規律不是太明顯,但每周四夜晚是高發期,時間一般在2點至3點之間。從沒有連續發生,但基本每周都有。如果周二周三沒有,那周四發作的概率就相當高了。周四,這是個奇怪的日子,為什麽是周四呢?我還想做更深入的研究和更多的統計,但沒有時間了,兄弟們都等不及了。
終於在一個星期四的晚上,兄弟幾個都坐在了我的小屋裏。我們穿戴整齊,這的確是個嚴肅的時刻。但是有個哥們居然穿了身西服。西裝革履的,這可有點過分了。我一邊為那小子整了整領帶一邊說:“瓦西裏同誌,您這是要嘛?您這是來聽柴可夫斯基的音樂會嗎?”等待既讓人興奮又讓人感覺難熬。於是我們開始講起黃段子來了。我有很多黃段子,但其他人也不少。“那我先來一個。” 員子自告奮勇。“故事的名字叫‘萬水千山’。話說小王是首長的警衛員,小田是首長的衛生員。這麽多年跟著首長南征北戰,直到勝利,住進了中南海。小王和小田也從兩個孩子到了該談婚論嫁的時候了。這婚事也就由首長替他倆做主。在新婚之夜,兩人完事後,小田卻不安地說‘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訴你。’‘什麽事,說吧。’小王還沉浸在幸福之中。‘其實’小田說,‘我已經被首長搞過了。’小王頓時睜大兩眼,接著噌的一下跳下床來。小田嚇得坐了起來。隻見小王突然一個立正敬禮,說:‘我太榮幸了!首長到過的地方,我都到過了。’”。我們你一個我一個地講,但這個時刻黃笑話不能解決我們的需要,我們要的是Live。於是在每一次大笑過後,大家都陷入沉默,不約而同地注意著門外的樓道。而今晚的樓道靜悄悄……。“那我再來個長一點的吧。”等待真熬人,於是我幹脆來個長段子。“報社的女記者聽說在深山裏有一個村子,裏麵有一個老漢今年已經120歲了,依然身體硬朗,頭腦清楚。她想去采訪采訪這個老人,他的一生一定有很多感人的故事吧。於是她就出發了,那山區好大啊,山翻過一座又是一座,走了很久,才來到村子上。
她終於坐在了老漢前麵,激動地問“您這麽大年齡了,在您這漫長的人生中,是什麽是讓您感覺最幸福。”
老人眯起眼想了想,臉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那一年,”老人說,“村子裏約翰家的母羊丟了。我和湯姆還有漢斯就去找。可是山高林密,道路難行啊,我們找啊找啊,後來終於找到了。可是那時天已經黑了,風又大,於是我們隻好支起了帳篷,點起了篝火。可是長夜漫漫難以入眠啊。”“然後呢?”女記者有些困惑地問。老漢眯起了眼,臉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然後我們就把那隻母羊給幹了。我們仨輪流地幹,幹了整整一夜,可真爽啊!”
女記者聽得滿臉通紅,心想這山區與世隔絕,可能和外界的世俗禮儀不同吧。於是又問:“那您在這麽長的一生中,一定還有其他幸福的事情吧?您能再說一件嗎?”
老人眯起眼想了想,臉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那一年,”老人說,“村子裏威廉的媳婦走丟了。我和湯姆還有漢斯就去找。可是山高林密,道路難行啊,我們找啊找啊,後來終於找到了。可是那時天已經黑了,風又大,於是我們隻好支起了帳篷,點起了篝火。可是長夜漫漫難以入眠啊。”“那然後呢?”女記者吃驚地問。老漢眯起了眼,臉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然後我們就把那威廉的媳婦給幹了。我們仨輪流地幹,幹了整整一夜,可真爽啊!”
女記者聽到這時不禁憤怒了,她生氣地問:“那你活了這麽大歲數,有什麽事是最痛苦的?”
老漢聽了這話,睜大雙眼,痛苦地看著遠方,布滿深深皺紋的臉突然抽動了一下,兩行渾濁的熱淚從那深深的凹陷的眼眶裏滾落了出來。“那一年”他聲音蒼涼,顫抖地說:
“我也走丟了……”
那晚上,樓道出奇的安靜。什麽聲音都沒有,大家終於失望了。於是不免開始埋怨我,說我是不是一個人太孤獨,產生性幻覺了。我隻好解釋“周四隻是一個概率,概率這東西就是個可能性,可能性這東西就是看著大吃著小。把希望建立在概率之上總會讓人傷心的。” 員子這時也來為我解圍“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憂鬱的日子裏需要鎮靜。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 “要不,”大家正鬧得開心,那個西服兄突然說,“我那有幾張毛片兒,相當棒,你們在這等我會兒,我現在回去取,咱們一起看看。”一起看毛片?我想這個有點太尷尬了。“算了吧,晚點了,以後再說吧。”大家雖然有些掃興,但聊了一晚上的笑話也盡興了,於是嬉笑著向門外走。走出門,西服兄又轉身對我說,“立,你多留心一點,盡快再安排一次。”“一定的。”我說著關上了門。
後來一直沒再看見那個白人小夥子,可能搬走了。
不過那嚎叫還是經常會回想在我耳邊。
“Yes,”
“Yes,Yes,”
“YesYesYesYesYes”
“YesYesYesYesYes,Y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s!”
“立,不要再對我說Yes了!你已經說了太多的Yes了。”小洪正站在樓道裏嚴肅地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