擠菜

一九七四年左右，我們這個北方城市的蔬菜開始限製供應，每人每天半斤。我們家是五口人，所以一天的供應量是2斤半蔬菜。

因為北方的無霜期短，所以新鮮蔬菜在五月末開始上市，在整個六月其間，蔬菜是小白菜、大頭菜、菠菜和西胡盧這些生長期短的蔬菜。到了七月，這些蔬菜陸續罷園，菠菜和小白菜長出花梗、西胡盧的皮堅硬、內瓤糠老，這時茄子、青椒、扁豆、西紅柿開始陸續上市。進入八月，老玉米和老窩瓜開始上市。然後，進入十月，開始分秋菜，大白菜可以吃到來年一月份；羅卜、胡羅卜可以吃到二月；土豆可以吃到來年七月份，那時候的土豆，已經長了兩遍一尺長的豆芽，綢綢巴巴的比原來小一半，照樣吃。

當蔬菜最饑荒的時候，家家頓頓吃燉黃豆，沒有醬油的時候，吃固體醬油；沒有油的時候，吃羊油。日子就是這麽過下去。

雖然在哪個年代，任何副食品都得憑票供應，但是蔬菜也要供應這讓我也很吃驚，而且每人半斤菜，全家二斤半，二斤半的蔬菜才多大一堆啊？而且這稱裏稱外的。

另一方麵，在我們這個城市，買什麽都不排隊，全是擠全是搶。早晨去飯店買油條和豆漿，黑壓壓的人把飯店快擠爆了，幾乎是十幾層的人擁堵在店裏，誰也動不了。偶爾有一個人高舉著黑鋁鍋從裏麵往外擠，他周圍的人互相幫著把這人排擠出來，中間看那人還要歇幾次。

所以平時買菜，我們都叫“擠菜”，這是當時的現狀，誰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的。當蔬菜憑本供應以後，市場上的蔬菜就非常少了，再加上更加瘋狂的擠和搶，所以很多人家就不去買菜了。於是我就帶為兩家親屬買菜，我手裏有三個菜本，一次可以買七斤菜，然後三家分。

恰好那個夏天，我們學校的課程安排在下午，所以我經常和另外兩個朋友一起騎自行車去菜市場擠菜。不久他們兩個陸續放棄，就隻剩下我一個人每天擠菜。

這個城市有六七個菜市場，每天每個菜市場會進幾馬車的蔬菜，蔬菜都是來自城市的近郊。當蔬菜進場的時候，大家都是一哄而上，大概圍上五六層人。來擠菜的都是大小夥子，很少有象我們幾個這樣的小學生。擠菜的時候，經常發生爭吵，幾乎每天都看到打架，甚至是打群架。常常是擠著擠著就罵開了，然後雙方從人群中擠出來，出手就打，雙方不打個鼻青臉腫不罷休。這個時候，我們都挺高興，因為大人們去打架而不來擠菜，對我們小孩子來說總歸是好事。

在擠菜的時候，絕無任何憐憫，那些大人們沒把我們一把拽出來就謝天謝地了。擠菜全憑的是力氣和技巧。對於我們小孩子，一個最好的切入點就是菜檔的邊沿，隻要身體一挨上菜擋的木頭台子，就全力地往中間擠，腿要在下麵事先切入到他人的腿前，雙手要緊緊地抓住木台的邊沿，一但旁邊的人買到菜要離開的時候，立刻就切入。但是，這個方法往往不奏效，因為從邊沿往中間擠很慢，常常菜很快就賣光了。我記得當時一邊擠，一邊死盯著菜堆，看著它迅速地縮小，計算著還有多長時間賣光。偶爾的時候，非常少，那些賣菜的營業員會看到在如森林的舉起的手叢中，還有個小孩，所以她們會專門把菜倒進我的口袋裏。

通常，在喊聲震天的呼喊中，在伸出的手的森林和口袋的海洋中，賣菜的也不知道該把這稱菜倒到那個口袋。所以，去擠菜的多是拿個麵口袋，拿麻袋的，因為口大好倒菜。我家是沒有這種重型裝備的，都是個小網兜，所以不方便倒菜。這沒辦法，我從來沒有要求過家裏給我個麵口袋，沒有要求過這種裝備的升級，因為我知道我們家有幾個口袋，沒有多餘的。

從邊沿往中間擠是非常費時的，所以，我通常是從正麵攻入。先是看好了有個人想擠出來，然後身體靠到最後的一排大人的身上，等這個人擠到最後一層的時候，看準時機插進大腿，然後切入。這是個非常技術的和需要看時機的活，多數會失敗，但是練多了，也有竅門。什麽事都有竅門，關鍵是擠出的人最後的身體的轉向，時間長了，我喜歡從擠出的人的右側打入。等到他最後一轉身，我用屁股頂著我右麵的人，手死勁地推這位要拱出來的人，留出的空當，趕緊側身切入。這種辦法能讓我擠進第一層。以後打入內部的一層又一層，都需要使出全身的力氣，而且不是看而是感覺從哪個方向會有人擠出來。等到擠入第二層以後，基本上就安全了，不會被裏麵的人給帶出來。這個時候，呼吸就成了大問題。我必須在大部分的時候屏住呼吸，因為不這樣就會被擠扁了。想呼吸的時候，必須用肘先擠出一個小空間，然後迅速呼吸。在這場大汗淋漓的擁擠中，我發現我甚至可以把腿收起來歇會兒。等到最後，我擠到最前排的時候，菜檔的木台子正卡在我的胸口上，那個時候最叫勁，因為後麵的人的全部力量都壓在我的胸上，我如果用臂護胸，就沒有機會伸出雙手張開小網兜來要菜。所以，我必須看準時機，快速地伸出雙手，等待賣菜的把菜倒給我，否則我需要迅速地用雙手支撐我的身體別給擠斷肋骨。

盡管如此，多數的時候我都能買到菜，我會守著幾個小網兜的菜歇一會，這是一場生死存亡的搏鬥，幾乎讓人虛脫。也有幾次，我忙活了一個上午，輾轉幾個菜市場，擠了好幾回都沒有買上菜，等回到家，那是相當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