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co － 永別不是死亡，是遺忘

永別不是死亡，是遺忘。

中國傳統故事裏的奈何橋，是一條分界線。喝了孟婆湯，過了橋，便會忘了所有前塵往事。往前走是天堂也好，地獄也罷，從此再無牽掛。Coco裏所展現的亡靈世界，卻是完全不同的。那是一個與現實無異的社會，有光鮮亮麗的明星權貴，亦有貧民窟裏的升鬥小民，延續著在他們在往生之前的人生定位。無論地位如何，亡靈們的共同期盼便是不要被人忘懷。沒有人惦念的亡靈最終會灰飛煙滅，帶著在世時及往生後的滿滿記憶，隨風飄散，從此不複存在。所以在亡靈世界裏，存在全靠人世間家人記憶的力量。在這裏，被遺忘意味著真正的死亡。

Coco裏也有連接陰陽兩界的橋，卻毫無陰暗消極的色調。橋上滿是萬壽菊花瓣，那耀眼的橘黃色，緩緩從橋上溢出，就如火山岩漿般明亮奪目。一年一度的亡靈節，被家人們供奉的亡靈們會歡天喜地地打卡過橋，回到家中看望親人。雖然沒有人能看得見他們，看到子孫後輩一切安好，對亡靈們便是莫大的安慰了。這裏一個很重要的信息是必須是被家人供奉緬懷的亡靈才能過橋，否則便會被“海關”截住不予通行。前半段的電影很熱鬧，畫麵延續了Pixar的一貫嚴謹精致風格，也有好幾個笑點。隻是當時我並不明白這些信息最終會如何被串連起來，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讓人瞬間掉入早就準備好的圈套。

電影的男主角是個叫Miguel的小男孩。片頭用靈動的墨西哥剪紙言簡意賅地交代了Miguel的家族史，以及為什麽音樂在他的家族裏是個永遠都不能被碰觸的傷疤。偏偏Miguel是一個有著狂熱音樂夢想的孩子。這是片子裏拋出的第一個衝突點，而且不遺餘力地反複提到頗具雞湯意味的“Seize the moment。這句話可以有很多解讀，事實上在影片後半段劇情反轉的時候這句話也瞬間跌下了神壇，這裏暫且按下不表。我原本擔心這又會是一個描述Miguel排除萬難，勇敢追夢，最後成為人生贏家的勵誌故事。隨著劇情慢慢鋪陳，我發現被導演虛晃了一槍。追尋夢想不過是個引子，旨在帶出死亡，離別，寬恕，愛，以及親情是否比夢想更重要的永恒主題。

有人曾這樣描述貫穿整部電影的旋律：

“我為你寫了首歌，穿越浩瀚的歲月煙塵，捱過冰冷的孤獨冬季，橫跨漫長的天人之路，在你老去的時候，唱給你聽。這瑰麗的燈火萬家，搖曳的燭光千盞，不如你梳著麻花辮坐在床頭時，眼裏閃爍的星光璀璨。”  

這首歌的名字叫 Remember Me，在電影裏重複出現了好幾次。前麵被家喻戶曉的大明星Ernesto de la Cruz演唱的時候，並無特別之處，仿佛隻是對他的萬千粉絲述說永遠不要將他忘懷，帶著一絲浮躁與虛榮。到了故事的後半段，措不及防地發現原來這首歌與功利完全無關。當世界安靜下來，它一直都隻是一首父親對愛女的低吟淺唱，交織著不舍與思念。

Remember me, though I have to say goodbye

Remember me, don't let it make you cry

For even if I'm far away I hold you in my heart

I sing a secret song to you each night we are apart

Remember me, though I have to travel far

Remember me, each time you hear a sad guitar

Know that I’m with you the only way that I can be

Until you’re in my arms again

Remember me

這不是Coco裏的第一個淚點，卻讓我的眼淚完全失控。 深沉的父愛，那麽令人動容。眼淚決堤，一部分也是因為正病重的前同事，他是一個好爸爸。多麽希望這個亡靈世界真實存在，這樣即便他有一天離開了我們，也會因為他深愛的女兒的記憶而好好地繼續在另一個平行的空間安住下來，直到與女兒重聚的那一天。

電影名為Coco，影片真正的主角是誰其實已經埋下了伏筆。Coco是Miguel的曾祖母。她慈祥，溫柔，符合我們所有人記憶中的奶奶形象。影片裏她年事已高，一直坐在輪椅上，除了在想起她一直思念的爸爸時會囁嚅幾句“papa”，其餘的時候幾乎沒有台詞。就是這樣一個貌似不起眼的背景人物，最終被推向台前，成為了推動劇情最舉足輕重的角色。Coco的爸爸在她年幼時離開家人去追求音樂夢想，也因此被顧家且強勢的媽媽從族譜裏剔除，連音樂都順帶被牽連成了不能碰的毒藥。在亡靈界的爸爸Héctor（也就是Miguel的曾曾祖父）最大的痛是家人不願在亡靈節這天供奉他的照片，導致他從未能在一年一度的亡靈節回到人世間看他深愛的女兒。隨著Coco漸漸老去失去記憶，Héctor自知在亡靈界的時日無多。如果Coco在死去之前失去對他的記憶，他便會在Coco來到亡靈界之前灰飛煙滅，從此永不能見。對一個幾乎用了大半生來思念愛女的父親來說，這樣的情節設定，是非常殘忍的。Remember Me  最後一次被唱起，是Miguel對著曾祖母淚流滿麵地唱起這首對她來說刻骨銘心的歌，幾乎是徒勞地試著喚醒Coco的記憶來延續Héctor在亡靈界的存在。Miguel的音樂才華及夢想，作為引子貫穿全片，但直到這一刻才被賦予了最深層的意義。

影片的最後，Miguel並沒有俗套地成為歌唱家，而是抱著初生的妹妹站在祖先的照片前，告訴她說，這些不隻是照片，是家人。

[周末買電影票的時候其實是很想看芳華的。不過因為是我們仨的親子時間，就看了Coco，本打算輕鬆一下，卻不經意被這部動畫片觸動了內心。Mimi看得淚濕衣襟，很傷情，不過這也是成長的一部分吧。幾天後跟Mimi爸爸去影院看了芳華，感觸良多，忍不住另寫了一篇抒發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