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浮閑話
湘西山民的搏客
（一）引子
今年回國，老爸過90歲生日（虛歲)，在酒店擺了酒席。老爸離休前工作的省廳自然有老幹處派人來。外地很多人打電話祝賀。國共兩陣營的有：
舅媽（80多歲），抗美援朝老兵，在雲南。舅舅原來是海軍軍官，退伍後轉業到雲南，已經過世了。
舅媽的姐姐姐夫，抗美援朝老兵，離休後住在老福州軍區（現屬南京軍區）大院。
台灣結拜兄弟的夫人。 結拜兄弟黃埔軍校21期，後到台灣升至將軍。他過世時馬英九是台北市長，還送了花圈。
列這幾個人，是想說明40/50年代的政治生態，並不像今人想象的那麽黑白分明。體現在老爸的交接圈子，就已經形形色色了。其實這隻是個開頭，還有很多人物沒有登場。
（二）“打牌打牌”
俺家在湘西北，是賀龍過去活動範圍的邊沿。老爸思想受地下黨一些影響。抗日戰爭期間，由高年級同學相約去延安，因為組織者被家裏發現阻止，沒有去成。牽頭人叫徐福來，70/80年代成為常德師專書記兼校長。
俺家裏原來有些田，供老爸讀書，打牌，交了一些牌友。這些牌友，有的是共產黨，有的是國民黨，有的是民主人士，但在牌桌上大家平等，一樣輸錢贏錢。俺爺爺早逝，家裏沒有人管他，由他去打牌。當然也念書。初中念的是省立常德中學（現一中）。抗戰時疏散到鄉下（後來有著名的抗日常德保衛戰）。張羅去延安，就是高中同學徐福來張羅的事。後來去念省立津市高等農業學校，學的是林科（順便提一句，老爸在高農的時候，經老師鼓動和班上同學一起集體參加了三民主義青年團。因為老爸活躍，就封了個小組長。那時參加三青團，就跟現在美國加入民主黨共和黨一樣隨便。那時三民主義可是中國的指導思想！三青團也不是反動組織。）到了快解放的時候，局勢混亂，沒有工作，回家繼續打牌。
俺家鄉也有土匪。當地鼎鼎大名的南天王侯忠漢家，離俺家隻有一裏地。打牌的人，有土匪軍官，也有地下黨，更多的是一幫氣味相投的朋友。侯忠漢偶爾也來。候忠漢有兩個老婆。正室叫大媽，姓覃，這個人以後還會出現。二房大家喊小媽。侯忠漢的房子，是當地少有的封火牆（青磚）樓房， 很氣派的牌樓。這就有點匪首的味道了。不過匪有匪道，侯忠漢的隊伍，不騷擾附近的鄉民，而且還提供保護。大家相安無事。
地下黨方麵，有兩個人。一個叫譚傑，還有一個叫陳采夫。譚傑的任務，就是通過打牌，接觸土匪，爭取他們投誠起義。所以成立了一個組織，叫湖南進步軍人民主促進會（民促會），因為老爸是打牌召集人，也封了個小組長。按現在的觀點，這是共產黨的組織。老爸也是徹底轉向共產黨了。三青團那邊，就是個名義，也不能退掉。
譚傑的工作很有成效。解放軍南下，到了俺家鄉，侯忠漢果然起義，解放軍封了個團長。隨部隊南下。不過，很快有了變故。你想象一下，當土匪多自由啊，想幹啥幹啥。侯受不了約束，剛到一百裏左右的常德城，就後悔了。召集舊部（起義部下現成的槍炮）反水回家，跟共產黨幹上了。老百姓給的原因是鴉片癮犯了。
有詩為證：“團長誠可貴，鴉片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今天很多創業人士，也是受不了老板的眼色，自己幹了。這個選擇，與侯忠漢的選擇有異曲同工之妙。想賺大錢的念頭，是不是也有點像精神鴉片？
接著說譚傑。共產黨也有七情六欲是不是？譚傑看上了看藥鋪的俺一個遠房姑媽。老爸這邊親戚少，遠房姑媽也認得很親。於是譚傑又打牌又上藥鋪，就找機會給俺爸做工作。倒不是要老爸投誠什麽的，是想借老爸的影響力，讓更多的人參加革命。不過譚傑情場不得意，跟姑媽這事沒成（後來俺跟姑媽小的孩子們玩，他們不姓譚）。譚傑的官運也很坎坷。
到了49年8月，老爸不打牌了。常德8月15號已經解放（台灣的朋友叫淪陷）。譚傑也亮明了身份。8月20號，經譚傑鼓動指點，老爸以打牌召集人的號召力，帶了十來個人，上長沙去考湖南人民革命大學（革大）和軍政大學（軍大）。這個革大，為共產黨培養地方幹部。軍大為軍隊培養幹部。這時候土匪已經上山了。結拜兄弟也去了台灣。去台灣的還有俺爸的親表哥，當時是國軍少校營長。他去台灣前老爸見過他。騎著高頭大馬回家。後來兩岸關係解凍後回到家鄉。再後來俺出國要辦台屬，走的就是這個關係。因為跟俺媽同姓，就說是舅舅。交了一萬多塊培養費。
老爸的事以後再講。說一說譚傑和陳采夫的結局。譚傑因為與土匪打成一片，開始雖然有功，但土匪反水，又有過了。後來審查幹部，認為他有問題，坐了十幾年牢。落實政策後享受副廳(師)級待遇。在家時樓上有個老革命俺喊張爺爺的，跟譚傑是朋友。
陳采夫後來先任常德行署副專員，後任湖南省水利廳副廳長，反右的時候，被批鬥投湘江自殺了。
俺說的這些人，如果您是當地人，問老人他們都知道。
前麵說到打牌，這裏多說幾句。牌是紙牌，一個多指頭寬，三，四寸長。大寫壹到玖一個字四張，小寫一到九也是四張。一個人發牌三個人打， 輪流發牌坐莊。當地叫跑胡，湖南很多地方都打，比麻將流行。老爸一共三個階段打牌（49年以前，文革，離休後），每一段都有很多故事。
（未完待續）
接下來，要說俺爸和一幫牌友去長沙參加革命, 中途遭飛機轟炸，在長沙錢快花光了，撬鎖到家鄉在長沙的國民黨縣長家住，又經賀龍老部下介紹， 參加湖南人民革命大學的事......
（舊文重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