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浮閑話
湘西山民的搏客
（謹以此文獻給過去砍過柴或今天還在砍柴的農家子弟和下鄉知青。）
前不久回憶一點過去經曆，引起網友對農村生活的興趣。有一些生活片段既典型又有點意思，抽空零碎說出來分享。今天的題目是砍柴(土話叫砍柴火）。說的是人民公社時候的事情。
為什麽要砍柴？俺的家鄉在湖南西北部的太浮山下。煤炭是工業原料，老百姓用不上。燒水做飯煮豬食就用燒柴。學校食堂燒飯也用燒柴。熟話說靠山吃山，於是就要到山上砍柴。 砍柴有三種：近距離砍兩三尺高的毛柴/軟柴火（帶葉子的灌木），中距離砍五六尺高的梗柴（手指頭粗細），和遠距離砍鐵鍬把粗的棒棒柴/硬柴火（主要是為學校食堂砍或學校勤工儉學賣給供銷社）。另外還要說一說知青砍這個梗柴的時候，被看山員攔下來，空手而歸的艱辛。
（一）砍毛柴（軟柴火）
這個毛柴，又叫軟柴，就是兩三尺高的灌木。春夏天的時候會有很多樹葉，曬幹後紮成柴把，引個火燒個水熱個飯很方便。一兩個柴把就夠。不過這種柴不上台麵，是小兒科， 隻有小學初中的小孩子砍。
一般來說，農村的小學生初中生在春耕秋收和夏天收早稻割晚稻的時候要在生產隊參加勞動。其他的時候如果天氣好，早上和星期天就上山砍柴。砍柴的工具是一把彎刀，一條衝擔，兩根繩子（隻有砍毛柴用）。小學生用的衝擔是一根小的杉樹做的，比較簡單。小學生7歲上學啟蒙的時候， 也是上山砍柴啟蒙的時候。一年級就跟著高年級的學生上山砍柴了。
圖1：挑柴的基本工具：衝擔（網絡照片）。
圖2： 砍柴用的彎刀（下）（湘西山民攝）
一般一個生產隊的學生相約上山。早上到近一點（一公裏左右）的地方，匆忙砍一擔下山，回家吃早飯，再去上學。如果有同學遲到， 那有可能是砍柴耽誤了。星期天除了早上一擔柴，上午下午還要各砍一擔。上午下午時間比早上長，就跑遠（兩三公裏）一點。砍的柴質量就高一些。這樣的柴葉子少，枝條也比較粗，抗燒。砍柴的時候，把灌木砍倒，用繩子捆成兩捆。再用衝擔紮到兩個柴捆的中間。這個過程叫“插”衝擔。毛柴因為不高，衝擔隻要紮進去，挑起來兩邊平衡就行。完了擔柴回家（擔柴見以下網絡照片）。
圖3：小女孩用衝擔挑柴下山（網絡照片）。孩子的雙手托在衝擔上，要麽是正在左右換肩，要麽是肩膀承受不了用手支撐。
擔柴回家的路，並不總是平坦。進山一般有兩條路。一條在山頂，一條在山溝。而砍柴一般在半山坡。從半山坡砍柴的地方到山頂或山坡，多數的時候沒有路。所以挑柴回家，這一段最難走。一般挑擔上坡比下坡安全（但更累）。這一段走完後，山頂或山溝的路比較好走。如果是走山頂，最後還是得下山。挑擔下山，要控製好慣性，否則很容易摔跤。看上圖中孩子腳下的路比較平坦。她已經希望在前，快到家了。
砍柴的時候，經常會有事故。那時農家沒有鬧鍾，手表更是不可想象。有一年冬天一天，同伴起床太早，幾個人跑到山上，天還沒亮。草上樹上都是霜，雖然穿著棉襖，可還是冷，燒火又怕引起山火，於是就熬著等天亮，等了一個多小時。天一亮，砍柴活動起來，就不冷了。上山稍微早一點很經常。有的時候又上山太晚，於是上學遲到受老師批評。這個算是時間管理失誤。
也有真正的事故。手上劃個口子，身上被刺拉幾條血印那是常事。本人見過的最嚴重的事故發生在鄰居家孩子身上。我們一起上山砍柴，山上有很多手指粗的竹子。砍刀靠近地麵一刀砍過， 留下幾十度銳角的竹樁，象刺刀一樣鋒利。要是不小心一腳踩上，膠鞋底也擋不住。那一天，他挑一擔毛柴從無路的山坡往上走，一不小心一腳踩在竹樁上，鞋透了，腳板也透了。農村孩子命賤，哭著把一擔柴挑回來， 一步一個血印子。從他這個事故以後，我們上山都穿一種用輪胎皮做的草鞋，叫輪胎草鞋，竹樁是紮不透的。這樣腳底保護起來，腳背又暴露了。
圖4：輪胎草鞋：用舊的板車輪胎做的草鞋（網絡照片）。這鞋從材料來講是“膠鞋”。從功能來講還是草鞋。
總的來說，這個砍毛柴比較容易，山坡一般比較平緩。有的時候運氣好砍得快，還能有點野趣。回來的路上休息的時候，同伴互相摔個跤。春天滿山都是映山紅，山上有一種刺梅可以吃，夏天還可以到水庫裏洗個澡。秋天如果跑得比較遠，還有一些野果可以摘來吃。冬天最沒有意思，路上山上柴上都是霜，手因為長期暴露都生凍瘡。也沒有什麽好的辦法。
那時候，如果家裏有初中生，那家裏的燒柴基本上就由孩子包了。因為農民沒有星期天，隻要不下大雨下大雪就得在生產隊出工掙工分。如果家裏沒有學生，那大人就早上上山砍柴，這樣誤工較少扣工分較少。
圖5：砍回來的毛柴曬幹，經過加工就成了柴把：
砍柴的生活，在山區農村孩子中是普遍現象，當時習慣了並不覺得苦。後來進了城，發現城裏孩子的生活大不相同。現在看來，農村的艱苦與自然條件有關，更與國家利用戶口製度和工農產品剪刀差對農村的剝奪有關。國家在教科文體衛設施方麵的投入，基本上都在城市。這對於農村孩子來說，實在是不太公平。
現在老家的學生已經不砍柴了。農家大部分都燒煤。孩子砍柴的艱辛也成了曆史。
下次寫砍梗柴和棒柴（硬柴火），說一說砍柴最難的一步：“插”衝擔。還附帶說說知青砍柴的艱辛。
（舊文重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