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正文

裴毅然:從大躍進到大饑餓 [轉載]

(2012-12-15 19:15:11) 下一個

四千萬餓殍——從大躍進到大饑餓

作者: 裴毅然

原載《二十一世紀》2008年四月號,一些網站掛貼本篇拙文時刪掉注釋,引起一些“證據何在”的質疑,故在此特意帶上注釋。《二十一世紀》篇幅有限,不得不有所刪削,發表後我亦略有增補,現為全稿。(作者注)

 引 

  2005年初,本人得香港中大研究中心資助,首次訪學香港,見港刊《開放》上說大饑餓(1959~61)死了3500萬人,我的第一感甚具大陸代表性——嚇了一大跳,認定乃港台反共勢力誣栽,拎起電話質問作者金鍾先生:“根據呢?”金先生告以據大陸官方人口統計,包括年度增長率,綜合推斷得之。放下電話,將信將疑。此後,開始留意這方麵資料。很快,我就明白了什麽叫孤陋寡聞,什麽叫被關鐵屋。訪港之前,我像所有大陸人一樣,因缺乏起碼資訊,那場大饑餓隻是一團星雲般的“聽說”。本文乃作者近年研究的濃縮綜述,因多處引用丁抒先生《人禍》的資料與觀點,特致鳴謝!

  一、  走偏的第一步:合作化

  中共建權之初,由於連年戰爭,農村凋敝,人均耗糧僅370斤/年,1952年增至440斤。1949年前有的山農一年隻能吃十頓白麵,1953年每月可吃四五頓。山農多吃這點白麵已被薄一波作為“社會主義成績”匯報給毛澤東。[1]就這點底子,農民剛剛過上一二年太平日子,由意識形態決定的合作化運動便開始了。

  抗戰初期,中共六屆六中全會認定:紅軍時期不高舉三民主義而高舉蘇維埃旗幟,乃是一大損失,承認蘇維埃運動脫離中國實情。[2]獲得全國政權後,左傾意識形態還是使中共駛向已被經驗否定的蘇維埃方向。1953年6月15日,毛澤東在政治局吹響合作化號角:“通過農業合作化,逐步建立農業中的社會主義生產關係,限製和消滅農村中的資本主義。”[3]1955年,農村合作化進入高潮。

  可是,合作化並不如中共想象的那麽美妙,農民僅憑直覺就認定合作化之路走不通:失去利益驅動必然導致懈怠刁懶,平均分配更是無法保證公平公正。由於強迫入社,農民入社前砍樹殺畜賣牲口,某生產隊原有生豬300多口,公社化後隻剩下9口,雞鴨更是幾乎全殺光了。[4]歸社的大牲口也因飼養不善多多病死,全國銳減200萬頭以上。一向惜財的農民因共產失去利益驅動,“船漂出去三十多裏沒人管,耕牛走出三十多裏沒人找,社內耕牛死亡占60%。”[5]農業副總理鄧子恢向周恩來匯報:“出現比較普遍的不利於生產的現象……大批出賣牲畜、被殺豬羊。”“懶的人一天天多了,勤的人一天天少了。群眾在呼喊:‘天天困在田裏,困死了!困死了!做功做德把我們解開吧!’”[6] 合作化還搞“劫富濟貧”,富隊非要搭配窮隊合並,富隊不願意,上麵就是不讓。[7]極其碎屑的農活一經“統籌”,根本無法全麵兼顧。農民原本自行安排自動實現效率最大化,現在卻要等著幹部派活,幾個幹部的腦袋哪裏抵得上每家每戶“開動機器”?

  鄉諺:“秋天分配來了平均主義,男女老少半信半疑;幹部們沒有主意,老漢們聽了唉聲歎氣;青年人是大不滿意,懶漢們是歡天喜地。”[8]社員年終實際所得越來越少,1958~60年有的隊人均年收入從37元降至10元、5元,勞動日值僅5分錢。[9]湖南省委第一書記張平化說:“農民反映,社隊規模大了,‘不是共同富裕,而是共同遭殃’;‘田種好種壞,反正攤到我頭上隻幾粒穀,怕懶得(湘方言,怕什麽)!’”浙江桐廬環二大隊,1960年工分值僅0.0302元,社員勞動一年僅得2.53元,一個壯勞力還不如一隻老母雞,母雞下蛋一枚可賣五角,壯勞力出工一天僅三角餘。[10]

  合作化挫傷生產積極性最大的是富裕中農。薄一波承認:“據1957年估算,全國富裕中農人數在1億以上。這些人勞動致富的積極性受限製和挫傷,對農村生產力的發展是很不利的。”[11]一億富裕中農乃中國農村精英,最主要的生產主力軍,挫傷了他們的生產積極性,自然連帶一並摧毀了中國農業生產的基礎。

  薄一波提供數據:

  1960年,糧食實產2870億斤,比1957年的3901億斤減少26%以上;棉花實產2126萬擔,比1957年的3280萬擔減少35%以上;油料作物實產3405萬擔,比1957年的7542萬擔減少一半多;豬的年底存欄數8227萬頭,比1957年的14590萬頭減少56%;大牲畜年底飼養量7336萬頭,比1957年的8382萬頭減少12.5%。這些農牧業產品的產量,大都退到1951年的水平,油料作物的產量僅及1951年的一半。[12]

  1956年9月至1957年3月間:“農村也連續發生了鬧社的風潮,如浙江省農村發生請願、毆打、哄鬧等事件1100多起,廣東省農村先後退社的有十一二萬戶。”[13]合作化運動乃是造成大饑災的第一步原因。

  蘇聯強行推進農業集體化也惡果累累:1933年集體化運動結束,蘇聯農產量和家畜減少一半以上,直至1941年還未恢複1928年集體化以前水平。1953年蘇聯耕牛數量仍少於1913年。1946年,糧倉烏克蘭發生大饑荒,也出現人吃人和父母吃子女的慘事。[14]據《蘇聯國家經濟年鑒》,1913年全俄穀物產量8600萬噸,1953年8250萬噸。[15]

  二、  反右失去理性過濾層

  反右前,黨內外對合作化弊端已看得很清楚,反對聲浪漸大。1957年初,毛澤東在省委書記會議上說:“1955年上半年,黨內有相當多的人替農民叫苦,跟梁漱溟之流相呼應。”[16]毛不顧合作化實際惡效,從馬列原則出發,硬著頭皮要走“社會主義道路”。

  反右反右傾打掉150萬精英,社會失去理性過濾層。1925年入黨的沈誌遠,著名學者、學部委員,所譯《曆史唯物論》、《辯證唯物論》在延安就享有盛名,毛澤東曾當麵稱揚。沈誌遠因言成右,說的不過是黨和政府管得太多太細了,妨礙了人們發揮自主積極性。[17]千裏駒《自傳年譜》:“‘反右’以後,中國的知識分子鴉雀無聲,不要說指鹿為馬,即說一個螞蟻比象還大也沒有人敢說一個‘不’字了。”[18]何滿子:“‘小心火燭’是我們不約而同的心態。”[19]

  由於隻能說好不能說壞,社會失去糾錯必須的製衡力量。1955年後,若再替農民叫苦,再反對統購統銷,便是十分危險的“走資本主義道路”,河北省委副書記薛迅(女)被毛斥為“社會主義這一關過不去”而撤職。[20]一黨專政天然攜帶的糾錯能力低弱,反右前已然綻露。原本搞經濟就外行的中共,偏偏打跑了各路經濟專家,高層領導猶如盲人摸瞎。如劉少奇本來是反冒進的,1958年9月視察江蘇常熟和平公社實驗田,公社書記說畝產可打一萬斤,農家出身的劉竟說:“一萬斤,還能再多嗎?你們這裏條件好,再搞一搞深翻,還能多打些。”[21]1958年1月,毛澤東在南寧會議上發表著名論斷——“冒進是馬克思主義”。[22]

  1960年底,毛澤東表弟賀曉秋之子闖中南海向毛麵訴:“倉裏沒有幾粒穀,還硬說畝產達到幾千斤……鬼都笑落牙齒。做假事說假話的是那些人,作官受表揚的也是那些人,吃好喝好的還是那些人。……老百姓餓得要死,隻能在背後衝天罵娘。”[23]1960年3月12日,烈屬何明淵在天安門廣場白日點燈籠,路透社短訊稱寓“暗無天日”。何的叔叔與大哥均為紅軍烈士,何被捕後:“大不了一個死了罷了!我如果不離開家鄉,這會兒恐怕也已經餓死了!人民政府竟會讓自己的人民餓死,這叫什麽人民政府?”彭真向周恩來、劉少奇匯報此案,劉難過得久久不語。[24]1960年6月,湖南彬縣女青工劉桂陽在中南海北門憤貼標語十數張:“為了挽救全國人民,打倒人民公社!鏟除人民公社!消滅人民公社!”[25]中共高層完全清楚下麵的情況。

  反右後,中共鬧出的外行笑話可謂多矣。劉少奇說“外行領導是原則”;為大煉鋼鐵拆函穀關城樓與浙江龍泉古寺,名曰“古為今用”;毛澤東為得一點廢鋼甚至想拆杭甬線與膠東線。譚震林在西安幹部大會上說:“每個人都有一架飛機的時候,也不是太遠。”令後人大開眼界的還有:用大鍋煮糞便製造高級肥料、往地裏澆芝麻油、狗肉湯、給莊稼注射葡萄糖液。[26]

  失去了理性隔濾,公開造假的大躍進得以肆虐橫行。後來證明,哪兒反右積極,哪兒“白旗”拔得最幹淨,哪兒災難就越大。安徽濉溪縣是反右積極縣,共抓“右派”、“中右”、“反社會主義份子”1600餘人,在全國2000餘縣中首屈一指,大饑餓死亡人數也名列前茅。三年中人口銳減1/4以上,僅1960年就減少12萬。[27]發燒度較低的省份,餓死人的情況也相對減輕,吉林是少數幾個沒餓死人的省份,省委第一書記吳德應記一功。[28]

  三、大躍進對社會生態的大破壞

  按大躍進理論,乃是生產關係大飛躍。但農村的現實是猛刮共產風、浮誇風、幹部特殊風、瞎指揮風,大搞“一平二調三收款”(全社範圍內一律均財、無償調撥財物、銀行一律收回農村貸款),搞得雞飛狗跳。安徽舒城縣城北公社古城大隊,1958年秋後賣糧24萬斤,糧款全被公社拿去支援窮隊,古城幹部編詩:“累了一頭汗,賣糧二十萬,分文未得到,傻瓜也不幹。”[29]

  大躍進另一大折騰是大煉鋼鐵,6000萬農村壯勞力上山采礦伐木,農田勞力嚴重不足,稻棉大熟無人收割,豐產無豐收。1962年,四川省委第一書記李井泉說:“五八年公社成立,男勞動力大批外調,婦女說隻是‘人民母社’。”[30]水利部副部長李葆華去密雲水庫,沿途棉桃隨風漫飛,像下大雪一樣。山西陽城縣潘莊公社,年底糧食還爛在地裏,柿子掛在樹上。陝西安康大量紅薯無人收獲,不僅爛在地裏,還延誤了冬小麥播種。1958年底彭德懷到湖南平江調查,也發現稻子沒收紅薯沒挖。羅榮桓1959年5月說:四川拋撒浪費的糧食占總產量10%,河南50%秋糧毀棄於地。河南1960年農業產值下降1/3。[31]

  中共官方提供的數據:

  受損害最慘重的還應算農業。1957年糧食產量為3900億斤,1958年的糧食產量為4000億斤,1959年為3400億斤,1960年又下降到2870億斤,比1957年下降了26.4%,跌到1954年的水平。棉花產量1960年為2126萬擔,比1959年下降了37.8%,也和1951年相當。由於許多農田被改種糧食,油料作物的種植麵積和產量更加減少(1959年至1962年間,經濟作物的種植麵積下降了35%),1960年為3405萬擔,比1959年下降50.9%,較之1957年下降了54%,跌到建國以前的水平。豬存欄數下降了43.6%。

  另一方麵是通貨膨脹,貨幣貶值,人民生活困難加劇:

  國家財政出現大量赤字,必須用多發鈔票來彌補。1957年的貨幣投放量為53億元,1959年上升到75億元,1960年上升到96億元,1961年更高達125億元。貨幣投放過多,國家商品庫存又被挖空,結果必然是物價大幅度上漲,人民生活陷入嚴重困難。[32]

  在違悖基本人性的合作化與瞎折騰的大躍進夾擊下,迎來大饑餓已是不可避免。尤其1960年全國糧產量較之1957年下降30%,還能不出現大麵積饑荒嗎?

  至於吃飯不要錢的大食堂,不僅沒有吃出“共產主義意識”,反而吃出鄉諺:“放開肚皮吃,藏起力氣做。”上海浦東農民在大食堂之初因吃得太飽,撐得難受,隻能出工不出力。[33]但毛澤東堅持認為公共食堂是“必須固守的社會主義陣地”、“農村中階級鬥爭尖銳所在”,1960年發布一係列文件,要求各級黨委將辦好食堂“提高到階級鬥爭的地位上來”。[34]最講究生產關係適合生產力的中共,這會兒反過來強硬要求經濟基礎去適應自己的意識形態。1962年2月26日,中央財經小組長陳雲在“西樓會議”上承認:經濟遭到這麽嚴重的破壞,要把經濟恢複起來,不是一兩年就能夠做到的事情,尤其是農民的積極性如何能夠動員起來。[35]

  “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極大挫傷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全國出現大麵積消極怠工,糧食產量大幅滑減,此乃大饑餓的第二層致因。同時,公共食堂挖盡農民存糧,秋後短暫的“放肚盡吃”消耗了集體糧儲,及至春荒,上下皆空,無糧熬荒。如果農民自己開灶,量入為出,半幹半稀,計算著吃,便不會大麵積出現不顧一切的“前吃後空”,秋後吃得死撐,冬春饑餓斃亡。

  四、 反右傾失去糾錯機會

  1959年廬山會議本是一次糾錯良機,僅僅由於維護毛個人威信,硬從反左轉為反右,再唱高調,否定逼到眼前的客觀事實。反右使黨外閉嘴,反右傾則使黨內也閉嘴。1959年春,黨內老五陳雲私下說:“現在提意見還不是時候,一定要吃虧吃得更大一點,才能轉過來……不能說話,我還想保持我這張三十多年的黨票子。”[36]1962年初“七千人大會”,雖有毛的邀請,陳雲還是沒敢在大會上發言,因為“不能給毛主席難堪。”[37]

  1960年下放湖南湘潭的胡耀邦,回京向毛匯報情況,見毛的前一晚,是否將餓死人的實況告訴毛,思想鬥爭了一夜,又抽煙又踱步,最後還是沒敢將真相完全告訴毛。1960年陳毅去了南方,回京後在會上感歎:“在下麵跑了幾個省,誰也不敢說老實話。”(262頁)[38]楊獻珍說了幾句:“有些人的想法不對頭,想把好事一年辦完……客觀上是反動的。” 遭到毛迎頭痛擊,很快就被摁下去。[39]

  浮誇風下,官員腫臉硬充胖。1959年中央開會,陝西省委第一書記張德生對甘肅省委第一書記張仲良說:若甘肅缺糧,陝西願支援一些。張仲良反說若陝西缺糧,甘肅可以支援。當周恩來聽說甘肅出現饑荒,打電話給甘肅省委詢問是否需要中央調撥糧食,省委書記何承華竟答“甘肅農民連大餅油條都吃不完”。[40]如此膽大包天,若非吃準中央心態,若非道德品質惡劣,會這麽不顧人民於水火麽?河南信陽已出現餓死人,地委書記路憲文指令各縣:“不準農民生火做飯、不準外出逃荒要飯、不準向上級反映情況。”(250頁)[41]派民兵封鎖村莊與交通要道,堵住外逃饑民,信陽地區餓死者至少百萬(官方公開承認50萬)。[42]

  安徽無為縣有的幹部甚至不準農民采摘野果,理由是野生植物也是地裏長的,歸屬共產黨。[43]鳳陽規定死人後“四不準”:一不準淺埋;二不準哭;三不準埋在路旁;四不準戴孝。”[44]除了民兵把守交通要道,郵局奉命截扣告狀信件,地方幹部成功地把餓死人的信息掩蓋了很長時間。[45]各級幹部都明白“上下有別”的利害關係:農民的肚子問題遠不如上司對自己的印象重要,完成計劃遠比農民生計重要。柳州地委書記賀亦然放出大衛星——水稻畝產13萬斤,公然聲稱:“不管死多少人,柳州地區也要爭個第一!”[46]

  五、 雪上加霜的“反瞞產”

  為防止高征購,一些地區為保口糧,不得不瞞產私分。1958年7~10月,全國糧食征購下降440萬噸,城市和工礦區的糧食供應頓時緊張。10月22日中央發出“緊急指示”,要求突擊收購和調運農產品,在全國農村掀起“反瞞產”運動。1958年實際征購數量高達1175億斤,比上年增加了22%。[47]“七千人大會”上,糧食部檢討:1959年全國糧食產量3400億斤,征購就拿走1200億斤,傷了農村元氣;1960年已出現大麵積餓死人,糧食部還以為天下太平,實屬見事太遲,征購過頭是大饑荒重要原因之一。[48]

  中共官方權威史料披露:

  由於高估產而高征購,1958年至1959年度(1958年7月1日~1959年6月30日)共征購糧食1123億斤,比正常年景增購了200億斤,使農民手中的存糧數急劇下降,1959年有些地區就開始出現糧荒,造成公共食堂停夥,部分社員外出逃荒,浮腫病和非正常死亡問題也出現了。1959年度征購糧食達到1348億斤,占了實際數量的33.7%,農村留糧由1957年的2940億斤下降到1959年的2052億斤。1959年的糧食減產,如此之高的征購量,這是農民難以承受的重擔。即使如此高的征購,但在高銷售的情況下,國庫周轉糧還是日益減少。1958年6月底,國庫存糧386億斤;1959年同期下降到343億斤;1960年6月底僅為127億斤,連正常情況下鋪底糧和運轉狀態的周轉糧數都不足。農村糧食短缺,國庫存糧無多,全國大約缺少3000萬人一個月的用糧,一些大城市幾乎脫銷。[49]

  還需要多說嗎,3000萬人缺糧一月,還能存活嗎?

  經過“反瞞產”,山東1600萬農民全年人均擁糧隻剩142.7斤,每人每天不足4兩,還不夠兩隻雞吃。甘肅定西地區“反瞞產”運動中,幹部指揮民兵在農家掘地挖牆找糧食,“把拿不出糧食的婦女,剝光衣服,用繩子紮起陰毛拉出去遊街示眾!”類似獸行,據省委工作組事後統計竟達128種。[50]資中筠的安徽保姆,“由於虛報浮誇,上麵催交的糧食數量極大,誰家藏一點糧食,村幹部挖地三尺也要取走上交,她家中最後一罐偷埋地下的糧食就是這樣被挖走的。”[51]

  丁抒先生分析:“廬山會議後全國性的‘反瞞產’、高征購是導致數千萬人餓死的關鍵一步。譬如廣西龍勝縣1957年征購975萬斤,1958年增至1362萬斤,1959年竟增加到3364萬斤,是57年的三倍半!……又如廣西陽朔縣,1959年糧食比1958年減產23%,國家征購數卻比1958年高了24%。”[52]1959年秋,安徽符離區委書記武念慈急匆匆進城,向縣委報告開始餓死人並申請救濟糧,不料不僅沒有弄來糧食,還挨了縣委一天加半夜的批評,說他謊報災情,給“大躍進”與社會主義抹黑!不僅不給救濟糧,還向他要糧食,說符離區秋季征購任務沒完成![53]“反瞞產”挖空了農民的囤底,致使農民失去維持生存的基本口糧。

  城市居民得以存活的前提是“棄鄉保城”政策。“七千人大會”之所以召開,起因於中央要從地方征糧150億斤,地方叫苦連天,無奈之下召集各大區第一書記會議,大區書記在壓力下領受任務,但表示困難重重,這才決定召開地委書記會議(後擴至縣委書記),強調地方要顧全大局,反對本位主義與分散主義。[54]

  1960年春,當饑饉剛剛蔓延,如果各地縣委書記能像舊時知縣一樣稟報請賑,當年國庫裏還有糧,準備出口的265萬噸糧食尚未運出,至少能抵擋一陣。如山西陽城縣委書記趙樹理堅請“返銷糧”,及時分發,救下不少人。有的公社幹部秘密動用儲備糧,也救了一些人。但這樣的幹部少之又少,絕大多數幹部都怕被扣右傾帽子,既然將農民口糧交了餘糧,不願自打巴掌再要回來。地縣一級基層政府由此坐失及時施救的最後機會。

  宏觀上,1960年12月14日國家統計局提交市場分析報告,標明當年10月糧食收購量下降34%、食油收購量下降42%、生豬收購量下降31%、食糖收購量下降64%、棉花收購量下降23%;全國生活用品供應極其困難,至9月底,各地憑票證供應商品達30多種;據全國42個大中城市統計,11月豬牛羊肉銷量比10月減少29.4%,家禽減少51.3%,鮮蛋減少30.4%。[55]警鍾已敲得很響很響了。

  六、 致命的高出口

  1959年1月,武漢隻剩下一天存糧。情急之下,武漢市委扣下從四川運往上海的糧食,中央辦公廳大發雷霆,要嚴肅處理武漢市委,幸賴省委書記王任重斡旋化解。[56]1960年5~6月,中央連續發出京津滬等市糧食供應告急文件,6月6日發出〈關於為京津滬和遼寧調運糧食的緊急指示〉,內稱北京存糧為七天、天津十天、上海已無存糧。[57]

  外貿部在“七千人大會”上檢討:1959~60年多出口糧食幾十億斤,還要求大家不吃豬肉支持出口,饑荒既起仍不顧國內經濟狀況,盲目出口,以致國內經濟雪上加霜。[58]大量出口高征購得來的糧食,乃是一係列導致4000萬農民餓死的重要因素之一。發現危急時,中央因手中無糧而束手無策。此外,自己日子都過不下去,還要援助亞非拉。截止1960年6月底,中共向22個國家提供經援,無償援助和貸款總額為40.28億元。[59]1961年,連毛澤東也在中央工作會議上說:“這幾年我們掠奪農民比國民黨還厲害!”[60]

  1959年一方麵較之1957年減產1500萬噸,但卻出口糧食415萬噸,比1957年增加223萬噸。僅這增加的223萬噸,就可供4000萬國人吃幾個月,足以熬過1960年的春荒。1960年再出口265萬噸。當國人成百萬餓死時,他們打下來的糧食卻在被一船船運走。其實,隻要將兩年間出口的糧食留下一半,饑民們就可以全部得救。當時的大管家周恩來對糧食情況的急迫性兩眼一抹黑,他根據各省虛報數字,還以為國庫裏糧食有的是呢!因此,周恩來犯下致命錯誤:當外貿部有人主張在國際市場上拋售黃金,拿外匯購買糧食,周恩來卻認為黃金價格較低,認為不僅不應賣,反而購買了幾十萬兩黃金。[61]這一決定,失去了中央一級最後的補救機會。

  1960年底,鑒於形勢實在峻迫,一再拒絕批準進口糧食的毛澤東,隻得同意從澳洲進口440萬噸糧食(夠一億人吃三月)。糧食部副部長楊少橋說:“吃進口糧,這在當時可是個禁區!”“這些衝破禁區來的糧食在當時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但若1959年、1960年不曾出口那680萬噸糧食,又可挽救多少萬人的性命!糧食一進一出,運來運去撥來調去,又耽誤了多少時日。[62]饑民們即便千辛萬苦逃到城裏,由於城鎮居民也吃不飽,“盲流”也很難討到食物。

  礙於政治形象的新聞封鎖是中央一級“自動”喪失及時賑災的另一致因。新聞自由在及時傳遞各地信息的同時,短時間內就可將災情成為全球共同問題,大大提高了賑饑能力。但自己不肯說的“堵路鎖息”,甚至視吃進口糧為蒙羞,真正可謂“自絕於人民”。

  七、進入“天堂”

  “共產主義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橋梁”,報刊上鋪天蓋地用漫畫詩歌向民眾描述預約的幸福。隻是“天堂”裏的材料太多,限於篇幅,撮精稍述:

  —— 1958年10月底,湖北當陽縣跑馬鄉公社書記大會宣布11月7日全鄉結束社會主義,8日進入共產主義,一切以共產主義方式來辦。群眾一哄而散,紛紛上街“共產”,先搶空商店,後破門搶私宅,還有人上幼兒園認領孩子當兒子,大呼“不是共產了麽?!”[63]

  ——王任重調查“信陽事件”後:“我到光山(信陽地區轄縣)去看過,房屋倒塌,家徒四壁,一貧如洗,人人戴孝,戶戶哭聲,確實是這樣,這不是什麽右傾機會主義攻擊我們,這是真的。”[64]鄧力群也說:“老朋友彭大章從信陽調查回來,對我說:老鄧啊,問題真嚴重啊!說時神色慘然!後來先念同誌也去了,回來講,他去過的村莊,婦女沒有一個不穿白鞋的。”[65]

  ——張家口地委書記胡開明在蔚縣西合營村,看到“春播時,前邊播上種,後邊有人就把種扒出來吃掉。隊裏沒辦法,把種子通通拌上毒藥,並通告全體社員。可是……種子照樣被扒出來吃掉,隻不過增加了一道工序,即把扒到的糧食在土裏邊搓搓,然後迫不及待地塞進嘴裏。” [66]四川高縣小鎮,公開用大鍋煮食小孩,圍觀者無人指責,更無人將其揪至公安局。[67]

  ——在食堂工作的生產隊長,每次帶回米飯都鎖藏家中櫃子,獨自享用,兩個兒子幾天粒米未進,嚷叫不停,父親置之不理,小兒子活活餓死。一位姑娘餓死後,許多村民看到其二伯父以收屍為名割肉煮食。不少饑民到處打聽誰家最近死人,以便夜間刨墳掘屍為食,野外常見被剔除皮肉的屍骨。[68]

  ——甘肅某農戶,父親將女兒趕出門外,等女孩回來,弟弟不見了,鍋裏浮著一層白花花油乎乎的東西,灶邊扔著一具頭骨。幾天後,父親又往鍋裏添水,招呼女兒過去,女孩嚇得躲得門外大聲哀哭:“大大(爸爸),別吃我,我給你摟草、燒火,吃了我沒人給你做活。”山東臨沂,常見被狗撕得亂七八糟的死孩子。廣西環江縣1960年餓死三萬,“不少人家絕戶,不少村莊絕村……最後竟然出現活人吃死人、活人吃活人的事件。甚至街上有公開擺賣人肉。”[69]

  ——滇桂粵疆等地發生多起集體外逃。廣東省委書記陶鑄決定放百姓一條生路,對逃港者不予堵截,兩年間至少十萬人成功逃港或由港轉逃它處。新疆塔城、裕民、霍城六萬餘人逃往蘇聯,包括縣委書記、縣長也一起逃了。[70]中共官方記載,1954~80年逃往香港56,5萬人,“這個數字明顯是偏低的”,26年裏“逃港”成為風氣,廣州人常去珠江練泳,目的就是“逃港”。很多粵人從小被教育“好好練身體,日後去香港”。[71]

  —— 北大右派青年教師餓極時生吃癩蛤蟆和青蛙,同屋犯人則吞吃一少年犯最心愛的蟋蟀,然後向少年跪磕謝罪。[72]1961年,徐鑄成出席浦江飯店某次宴會,“我注意不時有些居士或釋士們,也不再茹素,而大快朵頤了。”[73]1960年,連中宣部“機關浮腫的人一天天多起來”。[74]陳毅夫婦都吃不上蘋果。[75]

  ——1938年入黨的宗鳳鳴先生說:濮陽梨園鄉東韓砦村乃抗日模範村,村裏老頭老太差不多都是這一時期餓死的。有的家庭商量,是讓孩子餓死還是讓大人餓死,商量結果是讓小孩餓死,留大人掙工分,還有一份口糧吃,否則大人死了,孩子也活不成。[76]

  ——錦西勞改礦隊,1200多名犯人至少餓死1001人,還沒死的198人也都骨瘦如柴全身浮腫,臥床不起,另兩人靠吞吃活剝青蛙、蚱蜢、蝴蝶,才勉強下床走動。[77]甘肅勞教農場犯人們喝光100公斤清漆。[78]還有人當眾搶吃別人的點心,不管如何打罵,吃完為止。還有餓者因一下吃得太多而脹死,甚至醫生也因餓極而明知故吃,撐破肚腸而死。[79]

  ——饑餓犯人一邊拔毛一邊連血帶肉生啖活雞。如能從墳堆裏挖出死人骨頭,算是好運氣,“人家就這麽隨便在衣服上擦一下泥,就放在嘴裏細細啃嚼,津津有味,若監視的人來了啃不完,就帶到屋裏燒坑的火裏烤著吃,那香味倒是頂饞人的。”[80]

  ——天津東郊茶澱勞改農場,兩名勞教犯各將一根細黃瓜塞藏對方肛門,以躲避下工時的檢查,但還是被識破了,扒下褲子拉出黃瓜。[81]燕京畢業生韓大鈞(後為中科院研究員),挖出一窩剛出生的幼鼠,眾目睽睽之下,將還沒睜開眼的幼鼠生吞下肚。[82]

  ——“七千人大會”上,四川省委宣傳部長明朗致中央匿名信,描繪重災區梁平縣,“我去看了以後,很難過,跟剛打完淮海戰役、雙堆集附近那些村莊的情況相仿。門窗都沒有了,家具也沒有了,屋子一個個是敞開的,屋裏都是雜草的灰塵,後邊的山坡上是一堆堆的墳,村裏村外看不見一個活人。”[83]

  ——“七千人大會”也開得摳摳縮縮。“每次吃完飯,桌子上是光光的,不論副食還是主食,都是光光的。”“會議吃飯也是一件大事……即使是少奇同誌去安徽組開會,吃飯時也和大家一樣,憑飯票吃飯。10人一桌坐滿才上飯,坐不滿不行,飯票丟了也不行。”[84]接待外賓的招待會原本請不到的中方高級人士,這時凡請必到。冷餐會上,服務員一端上盤子,一擁而上一搶而光。周恩來一次不得不輕聲提醒那些高幹:“注意點吃相!”[85]

  ——1969年底,學部外文所集體下放至河南息縣東嶽鎮,軍宣隊號召訪貧問苦。一位房東告訴鄒荻帆“餓死人那年”如何挖死人吃:“要是你們所長馮至來,我們都會把他吃了。”馮至是個胖子,肉多。[86]

  ——曾任甘肅省高院院長的延安女幹部李磊記述:“每天都有不斷餓死人的事發生,有些家已成了絕門絕戶,能吃的東西全填到肚子裏了,連榆樹皮也剝光了,甚至已出現吃死人、吃活人的事情。”[87]

  ——1976年,全國人均糧棉油產量仍低於1956年。對中共革命貢獻甚大的湖北紅安縣,1975年共有52名女青年先後集體自殺,因為“鄉裏窮成這樣,不會有什麽指望的,還不如早死。”湖南瀏陽縣,革命勝利35年,“公路不通、電燈不亮、廣播不響。”湘西鳳凰某苗區,1980年沒有一戶農民擁有一輛自行車或一塊手表。[88]1977年廣東寶安農民勞動日值0.7~1.2元人民幣(在內地相當高了),香港農民勞動日值60~70港幣,差距至少50倍;1976~80年再掀逃港潮,珠三角各地約30~40萬人逃港。[89]“天堂”居民竟堅決要求入“地獄”!

  八、 到底餓死多少人?

  據1984年《中國人口統計年鑒》,1958年全國人口65994萬,1959年67207萬,1960年66207萬,1961年65859萬,1962年67295萬。1960~1961年淨減人口1350萬。加上每年1200~1400萬出生人口,死亡人數應在4000萬左右。[90]據中共權威黨史專著:“1959~1961年的非正常死亡和減少出生人口數,在四千萬人左右。”(再版前言)[91]

  《中華人民共和國曆史紀實》:“1959年至1961年非正常死亡和減少出生人口數,大約在四千萬人左右。”[92]1998年中央黨校出版的《共和國重大紀實》:“中國人口總數在1959年是6.72億人,1960年為6.62億人,即減少了1000萬人,1961年比1959年減少了1300萬人,按照當時出生與死亡相抵後20‰人口淨增長率推算,正常情況下1961年總人口應比1959年增加2700萬人,兩者相加,1959年至1961年的非正常死亡和減少出生人口數,大約在4000萬人左右……中國人口減少4000萬,這可能是本世紀內世界最大的饑荒。”[93]整個抗日戰爭,中國軍民傷亡總數也才3500萬。[94]此前中國2129年間,發生203次萬人以上餓死記錄,總和也才2991萬。(再版前言)

  一些省份具體數字如下:

  四川一省按官方統計,至1960年底死了整一千萬。[95]據1985年《中國人口年鑒》,四川1958~61年淨減人口622萬,[96]加上至少2%的年出生率,死亡人數至少在800萬以上。“七千人大會”上,四川梁平縣委書記給中央的匿名信中:“有的縣餓死人將近總人數的20%,不少縣都在10%以上。”[97]

  《共和國重大事件紀實》:“1960年安徽省的死亡率上升到68‰,比全國平均數高出3.5倍。”[98]安徽省委書記萬裏:“據了解,光安徽省的所謂非正常死亡人口就三四百萬。”[99]據1985年《中國人口年鑒》,安徽總人口1960~61年淨減439萬。[100]該省無為縣除了幹部家庭,絕大多數婦女不再生育,三年中出生的孩子寥寥無幾。據無為縣公安局統計,1959年全縣餓死82278人,1960年餓死126524人。《無為縣誌》載,1957年全縣人口982979人,1960年底僅餘662557人。[101]縣看守所長胡大海:“看守所裏的犯人,有女人殺丈夫的,有兒子殺老子的,有母親殺兒子的,各種喪失倫理的事情都有,但大都因為饑餓的原因。”[102]農業部司長郭書田:“根據我們八十年代初考察的安徽省鳳陽等縣的情況,當時餓死的人大約占全縣總人數的1/4左右。”鳳陽縣1958年人口約39萬,近10萬人餓死,其中一個公社三人死去二人。[103]

  甘肅至少餓死130~200萬,至少占全省人口1/10,最富饒的渭河平川百泉大隊千餘人餓死近1/3。湖南餓死接近200萬。江蘇溧水縣餓死近1.4萬、常熟1.1萬、武進縣兩萬人的東安鄉餓死400餘、高郵3.7萬餘(其中1.7萬兒童)、寶應縣4萬、高淳有的村莊死得隻剩下幾個人。福建官方數據為30多萬;廣西起碼50萬[104]

  青海人口稀少,“非正常死亡”即便以最下限16萬計,也已是該省人口的1/10。地廣人稀土沃糧豐的東北,黑龍江不下10萬;沈陽6萬(均為所轄新民、遼中縣);山東“非正常死亡”148萬,“遷出”160萬;河南固始縣400餘無人煙村莊,死絕戶3424戶,光山縣死絕5647戶,息縣5133戶。貴州畢節地區金沙縣,1960年幾乎家家死人,全縣死去1/4。[105]寧化是福建重點死人縣,全縣16萬人口,餓死約2萬人。[106]

  補充資料:


據官方統計,至1960年底死了整一千萬。[107] 據1985年《中國人口年鑒》,四川1958~61年淨減人口622萬,[108]加上至少2%的年出生率,死亡人數至少在800萬以上。“七千人大會”上,四川梁平縣委書記給中央匿名信中:“有的縣餓死人將近總人數的20%,不少縣都在10%以上。”[109]

  安徽:“1960年安徽省的死亡率上升到68‰,比全國平均數高出3.5倍。”[110]文革後出任安徽省委書記萬裏說:“據了解,光安徽省的所謂非正常死亡人口就三四百萬。”[111]

  江蘇:溧水縣近1.4萬、常熟1.1萬、武進縣兩萬人的東安鄉餓死400餘、高郵3.7萬餘(其中1.7萬兒童)、寶應縣4萬、高淳有的村莊隻剩下幾個人。

  山東:148萬,遷出160萬;

  河南:固始縣400餘無人煙村莊,死絕戶3424戶;光山縣死絕5647戶,息縣5133戶。

  貴州:金沙縣1960年幾乎家家死人,全縣死去1/4。[112]

  福建:官方數據為30多萬。[113] 寧化是該省重點死人縣,全縣16萬人口,餓死約2萬人。[114]

  廣西起碼50萬。[115]


  八、 最根本的原因

  這場20世紀全球最大災難的原因自然很多,但最核心的卻是兩條:一、意識形態的錯誤引導;二、一黨專政領袖獨裁的不容糾錯。對中共和毛澤東來說,最致命的價值內核是:如退回私有製單幹,拿什麽證明新舊社會的本質差別?如何證明“無產階級革命”的必要性?不搞國有化集體化,共產革命還有什麽法理基礎?意義取決於價值,對於這一點,中共高層是十分清晰的,也是他們最終能夠形成合力的思想基礎。1958年“南寧會議”、“成都會議”之所以使周恩來、陳雲等黨內務實派閉口,除了毛權威,更重要的還是對共產設計的價值認同。

  麵對反對合作化的聲浪,1955年5月毛澤東對李先念、鄧子恢說:“農民對社會主義是有矛盾的,農民是要自由的,我們要社會主義。”[116]毛認定“不願搞社會主義的人”隻是各級幹部。[117]1958年8月,毛澤東對赫魯曉夫說:1949年我很高興,但中國還很窮很落後;以後工商業改造、抗美援朝勝利,又愉快又不愉快。隻有這次大躍進,我才完全愉快了![118]1958年8月北戴河會議,毛說“空想社會主義的一些理想,我們要實行。” [119]周恩來拍著榮毅仁的肩膀:“你還年輕,能夠看到共產主義!” [120]同年,毛澤東對王任重說:“不如馬克思,不是馬克思主義者;等於馬克思,也不是馬克思主義者;隻有超越馬克思,才是馬克思主義者。”[121]可見,毛求功之心甚切。顯然,隻有將中國領入社會主義並實現繁榮富強,才能夠真正證明中共革命的偉大價值,暴力革命預付的慘烈代價必須由革命後的經濟效益來體現。否則,何以證明“社會主義就是好”?聚集中共政治精英的“七千人大會”,也一致認定斯大林的社會主義定義——公有製+計劃經濟。[122]

   1961年,黨內高層幾乎一致認為隻有包產到戶才能挽救農村經濟,才能救農民於水深火熱,但毛澤東一手遮天,“硬著頭皮頂住”,不肯從“社會主義陣地”撤退。這裏,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價值認識,毛深信隻有集體化人民公社才是走社會主義道路,才能全麵超越資本主義,如果倒退單幹,社會主義還有什麽內涵?毛與他的同事看不到:合作化不僅從利益設置上消除了個人求富的可能性,而且從價值觀念上否定了個人求富的正當性,嚴重捆綁了農民手腳。“社會主義”不僅沒有極大地解放生產力,而是起了嚴重的“反作用力”。意識形態乃是這場巨災的第一致因。

  沒有共產學說,沒有這麵引向天堂的旗幟,沒有這一不可駁斥的價值前提,億萬國人會被乖乖領進地獄麽?共產學說才是比毛澤東個人權威更有力量的東西,才是導致全球上億“共產冤死者”的罪惡之源。這個“主義”否定了人類社會的既有經驗,以浪漫空想代替現實經驗。對這個“主義”的每一寸忠誠與堅定,都成為警省反思最強大的阻力。因此,僅僅批判個人是不夠的,指導人們行為的錯誤思想才是影響更大作用更深遠的祟源。如麵對合作化、大躍進闖下的巨禍,周恩來在“七千人大會”大會發言中仍說:“‘三麵紅旗’經過實踐的考驗,證明是正確的。從建設社會主義的整個曆史時期來看,今後將會更加證明‘三麵紅旗’的正確和光輝。我們的缺點和錯誤雖然嚴重,但是它是屬於執行中的具體政策和具體工作的問題,不是‘三麵紅旗’本身的問題。缺點和錯誤,恰恰是由於違反了總路線所確定的正確方針,違反了毛主席的許多寶貴的、合乎實際而又有遠見的意見才發生的。”[123]這樣的認識、這樣的論調,能夠糾正錯誤麽?

  當然,毛的個人品質也是必然予以譴責的。鄧力群說李先念從信陽調查回來,看到村婦沒有一人不穿白鞋,反映到毛澤東處,“簡直令人不可想象,惟一的解釋是地主、富農趁機進行階級報複。1960年春中央發文,要在那些地區進行‘民主革命補課’。”[124]居然如此推罪於人,就算階級敵人破壞,你難道不應首先解決子民的生存問題?光靠搞政治搞階級鬥爭,能搞出糧食麽?

  何方先生揭發:“那些造神者和造假者們……說的和寫的毛澤東如何艱苦樸素,多半是片麵和偽造的。例如關於毛澤東在三年困難時期有幾個月不吃肉,就被宣傳得神乎其神。事實是,醫生鑒於豬肉膽固醇含量高,建議他改吃牛羊肉。而毛本人六十年代初也一度喜歡吃西餐。所以1961年4月26日工作人員會同廚師給他製訂的一份西餐菜譜中,就有牛羊肉菜十多種,西餐湯十六七種。”[125]杭州西湖劉莊,建於“自然災害”期間。[126]1959年,江青在上海宴請趙丹與鄭君裏夫婦,黃宗英:“這些美味珍肴令我們既開眼界,又感驚異。……許多農村此時已經出現嚴重的非正常死亡,而他們的家宴卻奢華依舊。”[127]

  1962年,毛入住占地千畝的上海西郊賓館(柯慶施專為毛新建的“馬屁工程”),不僅沒有斥責柯於餓殍遍野之際大興土木,此後也沒有為百餘人為他長年看守這所別墅而內疚。韶山滴水洞賓館是毛親自要求興建的,1960年下半年開工,1962年底建成,毛僅於1966年入住12天,長期空關,一連士兵長期守衛。[128]鄧小平後來說:“影響極壞!”周恩來一麵為這些工程一一撥款,一麵隻能批評下麵的省委領導:“正是國家困難時期,上馬這麽一大批脫離群眾的工程,很不好。人民會怎麽看?對我們的黨不利啊!”

  即便從最善良的角度,大饑餓前還可寬宥毛澤東,也許他真的是“好心辦壞事”,以為敢叫日月換新天,乃是為國人謀了大福利行了大仁政,根本沒想到竟是領著他們走進地獄。但當大饑餓實實在在逼到眼前,已經支付了這樣的“學費”,當人民利益與自己的政治理想政治利益發生衝突,仍堅持“社會主義道路”,仍不下“罪己詔”,就實在不可原諒了。毛澤東此時的選擇明顯違背了“人民利益高於一切”。從毛決策的幾大動作來看,無論出兵朝鮮、大躍進,還是廬山會議、發動文革,大饑餓時他那幾滴淚水並不能掩蓋這些重大抉擇背後的真正傾向。正如李銳指出:“在毛的性格中,死多少人都無所謂。”[129]

  在中共鼎力軍援下奪權的柬共也視富為仇。1975年4月,四天內將200萬人趕出金邊,將所有富人變成窮人,變城市居民為農民,廢除貨幣與商店,消滅宗教,視家具、冰箱、電視、汽車、書籍為必須砸燒的“革命對象”,廢除家庭,不許自由戀愛,指定配對,愛情是資產階級之物,婚配要為革命服務。認為這樣就可將全民培養為“無產階級”,無私而向公。柬埔寨人民在地獄中熬度了3年8個月20天,為紅色高棉的“革命理想”交了200多萬性命的“學費”。1975年毛澤東接見中學老師出身的波爾布特(1925~1998):“我們想做還沒有做的,你們卻在實踐了。”1978年鄧穎超訪柬:“中國人民要像小學生那樣虛心向紅色高棉學習。”[130]

  從根本原因上分析,左傾思潮之所以深襲中俄朝越古柬等國,還是文化落後所致。共產學說產生於西歐,歐美國家則一開始就抵製住了,用常識與理性抗禦國門之外,避免了我們痛苦萬分的“實踐而後知”。愛因斯坦就預言:“計劃還不就是社會主義,計劃經濟本身很可能伴隨著對個人的完全奴役。”[131]

  大饑餓使共產設計失去道義性,成為中共由盛轉衰的曆史拐點。一個標榜解放工農的政黨,一個自稱全心全意為貧苦人民謀福利的政黨,居然弄得國家還不如“萬惡的舊社會”,餓死這麽多自己的“社會基礎”,言行不一的荒謬性無可避免地凸顯出來,“革命能夠改變一切”的支票無法兌現。同時,麵對這場巨大人禍,黨內對毛的領導能力產生質疑,從而引發毛劉分裂,埋下文革根苗。

  1999年12月,普京稱百年來的共產主義嚐試已經失敗。[132]隻是人類為證明這一學說的荒謬,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嗬!令人沉重的是:官家至今仍曲意護毛,不讓公開批評,共產學說也不讓質疑,還在維護搖搖欲墜的“偉光正“,黨仍然高於國,並將這些沉澱為集體默認的不可動搖的政治原則,理由是“穩定壓倒一切”。正如前聯合國秘書長科菲·安南所說:“在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上,殺一個人比殺100萬個人要有可能受到審判。”[133]


2007年11~12月於滬


注釋:


[1] 薄一波:《若幹重大決策與事件的回顧》上卷(北京,中共中央學校出版社,1991),頁257。


[2] 宗鳳鳴:《理想·信念·追求》(香港,環球實業公司,2005),頁110。


[3] 辛平:〈徐水:“共產主義”試點記〉,杜導正、廖蓋隆編《重大決策幕後》(海口,南海出版公司,1998),頁47。


[4] 高王淩:〈“大躍進”時期的農民行為〉,載《當代中國研究》(美·普林斯頓)2006夏季號,頁114。


[5]辛平:〈徐水:“共產主義”試點記〉,杜導正、廖蓋隆編:《重大決策幕後》(海口,南海出版公司,1998),頁47~48。


[6] 丁抒:《人禍》,(香港,九十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35、40。


[7] 《新文學史料》編輯部編:《我親曆的文壇往事·憶大事》(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頁507。


[8] 高王淩:〈“大躍進”時期的農民行為〉,載《當代中國研究》(美·普林斯頓)2006年夏季號,頁113。


[9] 轉引自高王淩“‘大躍進’時期的農民行為”,載《當代中國研究》(美·普林斯頓)2006年夏季號,頁110。


[10] 薄一波:《若幹重大決策與事件的回顧》(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3),下卷,頁931。


[11] 薄一波:《若幹重大決策與事件的回顧》(北京,中共中央學校出版社,1991),上卷,頁362。


[12] 薄一波《若幹重大決策與事件的回顧》,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3年6月第1版,下卷,第884頁。


[13] 薄一波:《若幹重大決策與事件的回顧》(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3),下卷,頁569。


[14] 丁抒:《人禍》,九十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年7月修訂本,頁317。


[15] 薄一波:《若幹重大決策與事件的回顧》(北京,中共中央學校出版社,1991),上卷,頁487~488。


[16] 《毛澤東選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77),第五卷,頁331頁、頁336。


[17] 載《解放日報》(上海)1957年5月17日。


[18] 千裏駒:〈千家駒筆下的反右內幕〉,載《開放》(香港)2007年6月號,頁41。


[19] 何滿子:《跋涉者——何滿子口述自傳》(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頁93。


[20] 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40。


[21] 〈少奇同誌視察江蘇城鄉〉,載《人民日報》1958年9月30日。


[22] 辛平:〈徐水:“共產主義”試點記〉,杜導正、廖蓋隆《重大決策幕後》(南海出版公司,海口,1998),頁48。


[23] 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135。


[24]沈河:〈發生在1960年的‘白日點燈案’〉,載《藍盾》2006年第11期。《報刊文摘》2006年11月8日摘轉,第4版。


[25] 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268。


[26] 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58、65~66、74、94、125。


[27] 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244。


[28] 張素華:《變局:七千人大會始末》(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6),頁183。


[29] 薄一波:《若幹重大決策與事件的回顧》(北京,中央黨校出版社,1993),下卷,頁760。


[30]1962年6月22日,李井泉在四川省人大的講話。重慶大學紅衛兵“八·一五戰鬥團”編印《打倒李井泉》(1967),頁18。引自丁抒:《人禍》(香港,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1997),頁143。


[31] 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134~136,289。


[32] 楊先材主編:《共和國重大事件紀實》(北京,中央黨校出版社,1998),上卷,頁609。


[33] 張振國:“當年吃飯不要錢”,載《檔案春秋》(上海)2007年第3期,頁26。


[34] 薄一波:《若幹重大決策與事件的回顧》(北京,中央黨校出版社,1993),下卷,頁925。


[35] 張素華:《變局:七千人大會始末》(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6),頁305。


[36] 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170。


[37]陳雲談話記錄,1988年5月21日。金衝及、陳群:《陳雲傳》(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5),下冊,頁1292。


[38] 《人民日報》1986年1月18日。


[39] 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260、262、172。


[40] 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248。


[41] 《當代中國的河南》(上),頁137—138。


[42] 河洛:〈漫說中原〉,載《民主中國》(美洲)1993年7月號,頁22。


[43] 謝貴平:〈安徽無為縣的“大躍進”運動及其後果〉,載《當代中國研究》(美·普林斯頓)2006年夏季號,頁124。


[44]吳象:〈要吃米找萬裏:一首民謠的全國流行〉。參見杜導正、廖蓋隆主編《重大決策幕後》(海口,南海出版公司,1998),頁68。


[45] 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291。


[46] 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226。


[47] 《當代中國農業》(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1992),頁161~162。


[48] 張素華:《變局:七千人大會始末》(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6),頁185。


[49] 楊先材主編:《共和國重大事件紀實》(北京,中央黨校出版社,1998),上卷,頁611~612。


[50] 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252,226。


[51]資中筠:〈記餓——“大躍進”餘波親曆記〉,載《書屋》(長沙)2008年第1期,第12頁。


[52] 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227。


[53] 
陳大斌:〈一份引起鄧子恢重視的萬言書〉,載《百年潮》(北京)2007年8月號,頁15。


[54] 張素華:《變局:七千人大會始末》(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6),頁260。


[55] 曠晨、潘良編著:《我們的1960年代》(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06),頁12。


[56] 張素華:《變局:七千人大會始末》(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6),頁182。


[57]吳聰靈:〈五萬“上海孤兒”的尋親路〉,原載《南方人物周刊》2007年第18期,《文摘報》2007年9月2日摘轉,第8版“人間萬象”。


[58] 張素華:《變局:七千人大會始末》(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6),頁186。


[59]楊麗瓊:“新中國的對外援助”,原載《新民晚報》2006年7月29日。《文摘報》2006年8月13日摘轉,第8版“人間萬象”。


[60] 張素華:《變局:七千人大會始末》(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6),頁123。


[61] 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287。


[62] 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315。


[63] 辛平:〈徐水:“共產主義”試點記〉,參見杜導正、廖蓋隆《重大決策幕後》(海口,南海出版公司,1998),頁62。


[64]孫保定:〈“大躍進”期間的河南農村人民公社〉,載《黨的文獻》1995年第4期。引自張素華《變局—七千人大會始末》(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6),頁12。


[65]鄧力群:〈毛澤東在七千人大會前後〉。參見張素華《變局—七千人大會始末》(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6),頁328。


[66] 《中共黨史資料》第39集,第85頁。


[67] 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258。


[68] 謝貴平:〈安徽無為縣的“大躍進”運動及其後果〉,載《當代中國研究》(美·普林斯頓)2006年夏季號,頁126。


[69] 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247、253、263。


[70] 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293。


[71] 東山濤:〈“文革”前後粵港偷渡風潮〉,載《檢察風雲》(上海),2007年第12期,頁66。


[72] 樂黛雲:《絕色霜楓》(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00),頁36。


[73] 徐鑄成:《徐鑄成回憶錄》(北京,三聯書店,1998),頁304。


[74]黎之:〈周揚與“文藝十條”、“文藝八條”〉,參見王蒙、袁鷹主編:《憶周揚》(呼和浩特,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98),頁279、頁286。


[75] 曠晨、潘良編著:《我們的1960年代》(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06),頁27。


[76] 宗鳳鳴:《理想·信念·追求》(香港,環球實業公司,2005),頁177。


[77] 戴煌:〈我的“右派”生涯及相關芻議〉,載《領導者》(香港)2007年6月號,頁109。


[78] 和鳳鳴:《經曆——我的1957年》(蘭州,敦煌文藝出版社,2001),頁227。


[79] 何滿子:《跋涉者——何滿子口述自傳》(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頁119~120。


[80] 何滿子:《跋涉者——何滿子口述自傳》(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頁113~114。

     [81]從維熙:《走向混沌》(廣州,花城出版社,2007),頁108。


[82] 從維熙:《走向混沌》(廣州,花城出版社,2007),頁132。


[83]載《當代史資料》2003年第1期。引自張素華:《變局:七千人大會始末》(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6),頁242,注釋五。


[84]張文奇:〈有關七千人大會的保衛和後勤工作〉,參見張素華:《變局:七千人大會始末》,(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6),頁30、324。


[85]資中筠:〈記餓——“大躍進”餘波親曆記〉,載《書屋》(長沙)2008年第1期,第10頁。


[86]鄒荻帆:〈5·16部隊〉,參見賀黎、楊健采寫《無罪流放——66位知識分子五七幹校告白》,(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98),頁45。


[87]李磊:〈說老實話·辦老實事·做老實人〉,延安中國女子大學北京校友會編《延水情:紀念延安中國女子大學成立六十周年》,中國婦女出版社(北京)1999年8月第1版,第465頁。


[88] 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100~102。


[89] 東山濤:〈“文革”前後粵港偷渡風潮〉,載《檢察風雲》(上海),2007年第12期,頁68、66。


[90] 引自張素華:《變局:七千人大會始末》(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6),頁242,注釋三。


[91] 中國科學院國情分析研究小組:《生存與發展》(北京,科學出版社,1989年),頁39。


[92]王珍:〈三年大饑荒的數字之謎〉,原載《看天下》2005年10月22日,《文摘報》2005年11月13~16日摘轉,第6版。


[93] 楊先材主編:《共和國重大事件紀實》(北京,中共黨校出版社,1998),上卷,頁608。


[94]梁文:〈中國放棄日本戰爭賠償的來龍去脈〉,參見杜導正、廖蓋隆《重大決策幕後》(海口,南海出版公司,1998),頁285。


[95] 王柄林《鄧小平理論與中共黨史學》(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頁176~177。


[96] 引自張素華:《變局:七千人大會始末》(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6),頁242,注釋三。


[97] 明朗:〈我在七千人大會上寫了封匿名信〉,載《炎黃春秋》(北京)2007年第2期,頁15。


[98] 楊先材主編:《共和國重大事件紀實》(北京,中央黨校出版社,1998),上卷,頁608。


[99]田紀雲:〈萬裏:改革開放的大功臣〉,載《炎黃春秋》(北京)2005年第5期,頁1。萬裏原文載《中國經濟時報》1998年4月30日。


[100] 張素華:《變局:七千人大會始末》(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6),頁242,注釋四。


[101] 謝貴平:〈安徽無為縣的“大躍進”運動及其後果〉,載《當代中國研究》(美·普林斯頓)2006年夏季號,頁124。


[102] 謝貴平:〈安徽無為縣的“大躍進”運動及其後果〉,載《當代中國研究》(美·普林斯頓)2006年夏季號,頁126。


[103]郭書田、劉純彬:《失衡的中國》(第一部),頁19。引自吳思:〈陳永貴:在副總理的位置上〉,參見杜導正、廖蓋隆主編《政壇高層動態》(海口,南海出版公司,1998),頁160。


[104] 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246、248、260~263。


[105] 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249、264、254、251。


[106]張維茲:〈七千人大會上,我對總理講真話〉,參見張素華《變局:七千人大會始末》(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6),頁338。


[107] 王柄林《鄧小平理論與中共黨史學》(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頁176~177。


[108] 引自張素華:《變局:七千人大會始末》(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6),頁242,注釋三。


[109] 明朗:〈我在七千人大會上寫了封匿名信〉,載《炎黃春秋》(北京)2007年第2期,頁15。


[110] 楊先材主編:《共和國重大事件紀實》(北京,中央黨校出版社,1998),上卷,頁608。


[111]田紀雲:〈萬裏:改革開放的大功臣〉,載《炎黃春秋》(北京)2005年第5期,頁1。萬裏原文載《中國經濟時報》1998年4月30日。


[112] 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249、264、254、251。


[113] 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248。


[114]張維茲:〈七千人大會上,我對總理講真話〉,載張素華《變局:七千人大會始末》(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6),頁338。


[115] 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246、248、260~263。


[116]丁抒:《人禍》,(90年代雜誌社·臻善有限公司,香港,1997),頁41。


[117] 薄一波:《若幹重大決策與事件的回顧》(北京,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上卷,頁372~373。


[118]張素華:《變局:七千人大會始末》,中國青年出版社2006年6月版。《文摘報》2006年9月17日摘轉,第6版“學林漫步”。


[119]辛平:〈徐水:“共產主義”試點記〉。參見杜導正、廖蓋隆《重大決策幕後》(海口,南海出版公司,1998),頁56。


[120] 任繼愈先生語。央視4套“大家”欄目采訪任繼愈,2007年2月25日0:30分播出。


[121] 轉引自《文匯報》2001年10月2日。


[122]杜潤生:〈對七千人大會一些問題的感受〉。參見張素華《變局:七千人大會始末》(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6),頁310頁。


[123]周恩來的講話記錄,1962年2月7日。參見張素華《變局:七千人大會始末》(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6),頁213。


[124]鄧力群:“毛澤東在七千人大會前後”,參見張素華《變局:七千人大會始末》,中國青年出版社(北京)2006年6月版,第329頁。


[125] 參見《毛澤東生活檔案》,中共黨史出版社(北京)1999年版,下卷,第701~702頁。


[126] 《徐鑄成回憶錄》,三聯書店(北京)1998年4月第1版,第352頁。


[127] 黃宗英口述、胡曉秋整理:“夾縫中的趙丹、黃宗英夫婦”,載《檔案春秋》2006年第4期,第33頁。


[128] 《毛澤東大觀》,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北京)1993年版,第999頁。


[129] 李銳:“懷念同趙紫陽的交往”,載《開放》(香港)2006年4月號,第47頁。


[130] 劉文忠:《新海國圖誌》,崇適文化出版拓展有限公司(澳門)2007年11月第1版,第30~46頁。


[131] 宗鳳鳴:《理想·信念·追求》,環球實業(香港)公司2005年1月第1版,第270頁。


[132] 轉引自王正泉:〈普京對蘇聯曆史及蘇聯解體的評價〉,載《百年潮》(北京)2006年第11期,第62頁。


[133] 轉引自劉文忠:《新海國圖誌》,崇適文化出版拓展有限公司(澳門)2007年11月第1版,第40頁。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