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巷深處的木門
我在大約一歲半的時候,隨父母第一次搬家,從故鄉小城城南的草市巷搬到了北城門外的北關大街東二巷二號院。因為年幼對於草市巷的印象一片空白,生命的最初記憶是從東二巷開始的。
記憶裏,北關大街東二巷是一條窄巷,很深很長,總也走不到頭的感覺。長巷的中段,南邊有一扇小門通往十三號院,一個同學住在那裏,每天作伴上下學。記得一天晚上下了晚自習,住在十三號院的同學因故未同行。一盞孤燈立在巷口,深巷裏黢黑一片,壯膽獨自走進長巷。那天正好端午節左右,腳底沾了一片粽葉,沙沙作響。不敢回頭,狂奔回家,嚇得大哭一場。七十年代末期,鄧麗君風靡大陸,一些社會青年手拎磚頭式收錄進,在巷口處播放。放學回家,第一次聽到鄧麗君的歌,便被吸引。卻不敢對任何人講,因為大人們說好孩子不能喜歡靡靡之音。
東二巷走到頭,左側一戶人家獨門獨院,那家的女主人經常站在院門口,肚子隆起又歸於平坦,周而複始,似乎究其一生都在懷孕和生孩子。往南拐,再走約十米左右便是東二巷二號。一扇寬大的木門,擋在二號院和小巷之間。走進大門是一個大門洞,天然的避暑佳地,也是孩子們的天堂。即使在炎熱的三伏天,大門洞裏亦是涼風習習。我們各自端著飯碗,拎個小板凳,圍成一圈吃飯。整個暑假,在大門洞裏跳格子跳皮筋,玩老鷹捉小雞。
穿過大門洞往東便是二號院子,南北西都住滿了人家,人聲鼎沸,雞犬相聞。鄰居間串門家常便飯,更無需預約,推門便進,端著自家的飯碗走進鄰居家談天說地。冬天放學回家,天早早黑了,父母上班未歸,不敢和妹妹獨自在家,在院子裏用塵彈子打掉身上的灰塵,一溜煙爬上了住在北屋的恒慶姥姥家的大炕。每年的生日,頭茬的韭菜餡包子,用碗盛著一家家鄰居送過去嚐鮮。
北關大街東二巷,是我在此生居住時間最長的地方。從一歲半時的稚齡幼兒,到就讀中學的懵懂少年,十幾年的漫長日子,所有童年和少年的記憶都與那條長巷關聯。夏季的陽光每每把小巷隔成兩半,天熱時躲著太陽,冬季時追著陽光。冬日裏,漫天大雪鋪滿了小巷,踩在厚實的雪地,聽著雪被壓扁踩碎的聲音。春天狂風呼嘯,秋季陰雨連綿。日日不知走過多少次的窄巷,走過泥濘,腳底沾上泥巴,走過風雪,腳麵灑滿雪花。走過跌跌撞撞的童年,走進聽著鄧麗君的青澀少年。在這條長巷裏,和小夥伴們跳過格子、跳過皮筋、踢過毽子,最終勉為其難地學會了騎自行車。日後的年月裏,曾經在很多城市生活過,走過如許小巷街道,但夢中出現最多的永遠是這條深長狹窄的東二巷。
人生所有最初的感情體驗,諸如父母的關愛嗬護,兄弟姐妹相伴成長的親情守護,鄰裏間的友好幫襯,青春的最初萌動,都從東二巷的那條窄巷和二號院的那扇木門開始。以至於以後漫長的人生裏,走過許多地方,遇見許多人,經曆過許多事,都始終保留著最初對於真誠和諧友善的美好向往和心理認知。
闊別東二巷已多年,一直忙忙碌碌,小巷隻在夢裏出現過,依舊是離開時的模樣。年歲漸長後,懷舊情緒漸生,一直計劃著故地重遊,走走那條長巷。終於在2019年十一月中旬的一個午後,一個人走進了東二巷。昔日的北關大街拓寬了許多,人潮洶湧。由北向南走過東五巷、四巷、三巷,終於在一個陌生的巷口清晰地看見東二巷的牌子,隻是改成了新建南路東二巷,恍然驚覺記憶裏的北關大街已成為曆史。站在巷口,往裏望去,小巷短而寬敞,汽車堂而皇之地進出,一改當初的模樣。最後走進小巷,原先柔軟的土路變成硬邦邦的水泥路。中段十三號院的小木門改頭換麵成一扇大鐵門,門裏麵蓋起了宿舍樓。小巷深處的獨門獨院不複存在,一棟宿舍大樓取而代之。
順著小巷往南一拐,便是東二巷二號。大門洞依舊在,隻是土坯牆體換成了磚體結構,正對大門的那麵牆原先曾是我們家的側牆,牆外堆放著雜物。現在則是灰色的水泥牆。據媽媽說這處院子已被恒慶姥爺的一個孫子全部買下,現在屬於私宅,遂未敢擅自闖入。
在大門外徘徊良久,搜尋兒時的記憶,未見絲毫痕跡。麵目全非的陌生,頓覺索然無味,反倒破壞了一直存留在記憶裏的美好。失望之餘,正待掉頭離開,卻赫然發現那扇大門依舊靠在門框兩邊的磚牆上,不知道隻是擺設做個樣子,還是繼續使用。看來看去,並沒有別的門,那就說明木門一直在使用。仔細端詳著那扇木門,沒有記憶裏的那麽大、那麽寬。深淺不一的灰色裏泛出幾縷暗淡的色澤,透著原木的紋路,粗糙、陳舊、斑駁,猶如一張曆經滄桑的臉。一排排的門釘依舊整齊,鏽跡斑斑,看不出原先的顏色和風采。不知是欠缺維護,還是刻意保持其風霜曆盡後的滄桑。蒼老古舊的木門,與磚牆顯得格格不入。從門的側角可以看出北房和我們家住過的西房的舊址上,都建起了二層小樓,院子理所當然地澆灌了水泥。
一切都變了。如果不是這兩扇木門,違和地靠在磚牆上,無論如何與我記憶裏的東二巷二號是沒有任何瓜葛的。
午後的陽光斜打在門板上,灰色的更灰以至於發白,暗淡的愈發暗淡,如一縷縷黑色的流線。因著這一點點留下的昔日痕跡,慶幸總算不虛此行。隻是以後不會再次走進這條全新的窄巷了。(02062024刊登於世界日報)
這篇文字寫於疫情期間,本來以為2019年走近東二巷,麵目全非的深巷已毫無記憶裏的模樣,相信以後不會再去了。結果,去年秋天回國探親,還是忍不住再次走近小巷,而且走了兩次。那扇木門依舊立在牆上。保留一點時光的印記。隻是從此往後再也不會說再也不會了,說早了,打臉啊。任何可能都是存在的。
這扇木門外,就是當年媽媽潑水成冰自製的滑冰場。木門裏麵就是我們跳格子,跳皮筋的地方。門洞裏麵便是三伏天的天然空調,清涼的很。
生活好,好久不見,隔空抱抱。你快回來了吧? 這次可玩痛快了:)
謝謝弄弄鼓勵,記憶裏的舊居不是當初的模樣了。
謝謝沈香親鼓勵,周中快樂!
班主任就是班主任,總結點評的真棒!
謝謝水星兄謬讚!現在回國,就喜歡去那些老地方走走看看:)
特別理解禾兒的那份失望,我也有過這種失望的經曆。
麥子,就是這扇木門,才讓我覺得不虛此行:)
是夠老的了,我都擔心哪天會散了架:)
哈哈哈,圓貓師傅出口便是歌,難怪貓徒們個個能歌善舞:)
江歌親說的太對了,以前的治安真是沒得說,我們放學後,就在大馬路上玩,整條巷子的人家大人熟悉,小孩熱鬧,現在住在對麵不相識。孩子上下學必須接送,大人都能被拐賣了。
蘑菇好,旅行回來了?是啊,本來挺失望的,結果看見大木門還在,心裏多多少少有了一點安慰:)
難忘的木門
難忘的時光
在那裏嬉戲
在那裏成長
怎不叫憨娃
為你思量。。
請菲兒喝茶:)謝謝親的鼓勵。最近幾次回去,不太喜歡人多的聚餐聚會,喜歡一個人走街串巷:)我在年輕時就喜歡獨來獨往,中間有段時間可能因為陪兒子的緣故,很是熱鬧了一些年。現在無論飲食喜好似乎又回歸到了年輕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