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塗鴉
隨手寫來
江天塗鴉-之家族人物素描之三
我的舅舅
舅舅是個四零後，不到六十就死了，死亡的原因可能是失望加悲傷，經年累月地處在失望的境地。他覺得被自己的親女兒，也就是被我的小表妹給騙了。要說那有多可憐，我卻認為人太多麵性，生活充滿著複雜性，不能輕易地下結論。拿別人的生活作麵鏡子，作為借鑒進行思考。
舅舅一直以女兒為傲， 小表妹在小學，初中時成績還是不錯的，考取了市重點高中，但到了高中不知道怎麽搞得，就一路下滑，一直就翻不過身來了。但是舅舅要打人，他會打我的舅媽，下狠手，也會打小表妹。小表妹就在自己的成績單上作假，每次開家長會也想出種種辦法不讓自己爸爸去，而讓我舅媽去，我舅舅一直不知道小表妹高中時的真實成績，直到拿到了高考成績單，他整個人都懵了，很長的時間不同任何人說話。
小表妹從小就很聰明，舅舅就這麽個獨生女，自然是手上明珠。一次他們全家大老遠到我家做客，舅舅很會做菜，非常顯擺地弄了個涼拌粉絲。舅舅的本意是給我們家的人嚐嚐他的手藝，無奈小表妹霸著那盤菜，當時的她年齡就六，七歲的樣子，鼻涕全胡在了那盤菜裏。舅舅沒有怎麽教導小表妹，隻是在她吃不下後，對我說：江天要不要嚐嚐啊？我那時已經讀高一了，髒兮兮的一盤菜自然是不會放在眼裏，隻覺得小表妹沒有禮貌。我媽媽背地裏對我說：“你舅舅太寵女兒了，不能這樣教育孩子啊。”
歸根溯源，我媽和我三姨都覺得我姥姥太寵舅舅， 導致舅舅就一直沒有啥正經工作。三姨跟我說過：“你姥姥重男輕女，太寵你舅舅。 當時家裏就你姥爺一個人工作，要養活全家7，8口人。在這樣的情況下，姥姥還是每天拿出一毛錢隻給舅舅買兩個肉包子。”買包子的任務就是由三姨承擔的， 三姨還比舅舅要小幾歲，姥姥的重男輕女可想而知。三姨說：“買了包子自己沒有吃還不算什麽，關鍵是每次都要碰到一要打人的傻子，沒人管。人小啊，次次都害怕的要命，緊緊地攥著那倆包子，包子裏的陷都給擠出來了。但是你舅舅每次都還很高興地把那倆皺巴包子給吃了。”媽媽比舅舅大三歲，她的講述就更全麵：“你舅舅小時候太皮太皮，老跟人打架，好幾次把人的頭都打破了。人家找上門來，你姥姥又沒錢給人家，求啊，還給人下過跪。有一次，你姥爺實在是被你舅弄得忍無可忍了，抄起家夥就要打他。但是你舅也很機靈，一下從家門竄出，跳上矮矮的土牆就逃走了，幾天也沒回來。”媽媽是老大，保管著兄弟姐妹們的所有零花錢，尤其在是節日裏頭的零花錢。媽媽說，舅舅就想搶那些零花錢全部自己用，但是我媽媽也很倔，每次都拚死護著那些錢，舅舅把她的衣服口袋都扯碎了。他們倆後來還談論過這一段往事，我聽到了依然感覺 的到少女時的媽媽當時肯定恨死了這個頑劣的弟弟。但是媽媽也跟我說過，她當年上大學，姥姥什麽也沒有給她準備，是舅舅弄了幾塊木頭做了個木箱子，媽媽拎著這個木箱子上了大學。
頑皮的舅舅少時沒有好好讀書，他倒是有戲劇天賦，聽他朗讀過《狼和小羊》的故事，簡單的童話故事，他讀得那叫一個妙趣橫生，有滋有味；舅舅唱《三套馬車》，高音嘹亮。舅舅報考過戲劇學院，很遺憾沒有考上。文革結束後，舅舅無所事事的青春也結束了，結婚生了小表妹後舅舅把自己所有對人生的希望都嫁接到自己女兒的身上。 舅舅沒有多少錢，但是他帶著小表妹到處旅行見世麵，從山東的濰坊老家一直一路向南，帶著小表妹到無錫我二姨那裏，到蘇州我們家裏，再南到杭州。舅舅還教小表妹美聲唱法，小表妹用舅舅教的唱法唱《亞洲雄風》還有模有樣。小表妹小的時候確實伶俐可愛，對越自衛戰時，給她自己當兵的小舅舅寫信：“小舅啊小舅，你可以受一點傷；但是千萬不能光榮了！你要知道，如果你光榮了，那麽我就沒有小舅了。” 舅舅拿著小表妹的信到處宣傳著，驕傲喜愛之情滿溢。
舅舅對小表妹的人品修養不重視，隻對學習成績重視，稍微覺得不如他意，他會狠揍小表妹。舅舅有家暴，不開心時把我舅媽揍得不輕。舅媽被舅舅打得傷了身，更寒了心。高中後，小表妹的功課成績就跟不上了，其實小表妹上個好中專或者好技校應該也很不錯的，但是舅舅望女成鳳，讓小表妹不堪重負。母女倆就合了起來，一直把小表妹的真實成績向舅舅掩蓋的好好的。
高考結束了，舅舅知道了所有的真象，他象丟了魂一樣，這時的舅媽也毅然決然地跟舅舅離了婚。往後舅媽一直和小表妹一起生活，舅舅有時還放心不下，會去看看他們。但是他們仨在一起說些什麽就沒人知道了。
舅舅後來就長得很醜了，年紀不大牙齒都落掉了，就剩幾顆門牙，黃黃的，褐色的臉上掛著憂鬱。幾年後，鬱鬱寡歡的舅舅撒手人寰。我已經在美國了，媽媽和二姨匆匆趕赴葬禮。媽媽一直以來就這件事情對我說的最多的話就是：“千萬不要太寵， 太溺愛孩子！你舅舅是讓你姥姥給弄壞的。”
江天塗鴉-04.16.20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