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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天塗鴉-之家族人物素描 爺爺篇

(2013-12-20 13:30:55) 下一個

 

爺爺篇

爺爺在我腦海中的形象是戴一副厚重的近千度近視眼鏡,穿一身快發白的藍滌卡衣褲,罩著裏麵的棉襖棉褲,有時還攔腰係著一根布做的寬腰帶。爺爺的記性極好,但是話卻不多,因此他和我所說的有限的幾句話我到現在都能記得那些場景。

爺爺的眼睛非常近視,厚重的玻璃鏡片上是層層的圈圈,以至於在幹農活的時候會將好苗除掉而留下野草。為此,奶奶經常數落爺爺,但爺爺始終一言不發。爺爺基本沒有上過學,但他認字。而我覺得爺爺不光認字而且有學識。80年代我讀中學的時候,和父親一起回老家看望爺爺奶奶。爺爺這個一直在家鄉務農的農民,突然和我說起了埃及,我當時就很詫異,問:“爺爺,你怎麽知道這些的?”爺爺淡淡地說了句:“這些天廣播上不一直在說嘛。”而後,爺爺又給年幼的堂弟讀《隋唐演義》,爺爺用啟東土話,搖頭擺腦有滋有味地念了起來:“程咬金,身長八尺,腰寬十圍。。。”我看著覺得爺爺很有趣,就笑了起來,爺爺突然覺得不好意思了起來,把書一推,對小堂弟說到:“讓姐姐讀去。”然後不管自己外孫怎麽鬧,都不肯將書再讀下去了。

父親跟我講起自己的父親時,卻是充滿著對世事的無奈。父親說他的爺爺,也就是我的曾祖父有四個兒子,而曾祖認為他沒有能力讓他們人人都出去念書,就想在這四個兒子中挑一個。曾祖挑的是我三爺,一方麵曾祖認為這個兒子最聰敏,另一方麵,我三爺的年紀也剛合適。我爺爺其實早就知道自己父親的這個決定了,他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第一天三爺出去上學的時候,我爺爺也跟著出去了。被我曾祖看見,一把後衣領給揪了回來還打了幾下子。爺爺傷心了許多日子,但是這都不妨礙他看書,他利用一切間隙認字看書。他利用燒火的時候看書,或躲在黑暗的角落裏看書,躲在他以為自己父親看不到自己的地方看書。爺爺的視力越來越差,也數次因為看書而沒有看好燒飯的爐火而挨揍,曾祖暴躁的時候就一把搶過爺爺手裏的書扔到火裏燒了。 父親很傷感地給我講關於爺爺的這些舊事,父親說如果有可能爺爺肯定會讀出一些小小成就的,但是人命天定,爺爺這個戴著近千度近視眼鏡沒上過學卻喜歡讀書的農民,就這樣在老家的泥土裏刨了一輩子。

爺爺為人謹慎,危難之時也顯現著聰敏的自我保護。抗日戰爭時期,政治形勢十分複雜。普通的農民要自己對付鬼子兵和汪偽的“和平軍”,又要應付分別屬於國民黨的軍隊和中共的“新四軍”。在夾縫中祈求平安和溫飽。據父親說,1947年的夏天,有倆個當時屬於共產黨新四軍的黨員到他們那裏借宿,本來是要借宿在他們隔壁人家的,但是隔壁人家的女人不肯接納而到了爺爺家借宿。他們安頓好之後又要爺爺去替他們買香煙,爺爺自己平時是不抽煙的。而當時的農村家裏來了什麽人都保不了密,如果到店裏去突然買煙肯定會被人告密。所以爺爺就對那連個新四軍說:我自己是不抽煙的,突然跑去買煙肯定會被人懷疑。他們也覺得有道理,隔壁那家沒肯借宿的男人倒是抽煙的,所以他們就叫那家男主人去了,那家男主人也是個老實人,在店裏買煙的時候被人問起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結果被人告密到國民黨那方的所謂“頑軍”那裏,當晚那兩個新四軍就被開赴來的“頑軍”槍殺。 沒過了幾天,隔壁那個替那倆個新四軍買煙的老實農民也被新四軍派來的人槍殺。在那樣嚴酷的歲月,爺爺-一個小民以自己的謹小慎微卑微而艱難地生存著。

爺爺也有自己的堅持。文革前後,爺爺因為認字會算而被聘為公社裏的大隊會計。那年頭就有做假賬的了,爺爺做的不開心,也不原意幫著大隊裏的人欺上瞞下,堅決辭了會計的工作不幹回家了。奶奶當時還十分生爺爺的氣,要知道對於他們這樣普通的農民來說,公社會計可是一份好差事啊。

奶奶對爺爺有很多不滿意之處,但是爺爺好像很少和奶奶論理。隻是在奶奶和我們敘說某件事情的時候,弄錯了時間,爺爺會很耐心地加以糾正。爺爺用的是農曆年份,他會說:“嘔,那是XX年,你那會已經五十多啦,哪裏才三十多。”奶奶在數字上用的是模糊概念,而爺爺在數字是一板一眼的。

奶奶和爺爺,一輩子勞作,奶奶會埋怨爺爺,爺爺從來都兜著。我不知道他們的感情世界是怎麽樣的,我知道奶奶選擇了靜靜離去,爺爺看著奶奶哭了,他哭叫著奶奶的名字:“你為什麽要這樣呢?” 沒過多少日子,也就幾個月的時間,爺爺也走了,爺爺走的比奶奶安靜。

 

他們現在肯定都在天國,安詳寧靜。

 

12.20.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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