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驢十八
破帽遮顏過鬧市，管他冬夏與春秋。
早期的勞動價值論經濟學家，曾被膈應了一回。葡萄酒，為什麽儲存了十年，期間沒人做任何勞動，就升值幾倍呢？難道時間也在工作，創造價值？亞當斯密就不能自圓其說地回答這個問題。當初這個問題的目的是引出資本究竟創造不創造價值。順推下一個說法就是：利息是貨幣的時間價值。這點在今天美國特別荒謬，因為當前一年期存款的利率已是兩年期的雙倍。時間要素攪入宏觀經濟學就特別搗亂，理論上很難處理。但對於退休經濟學來說，時間卻是第一決定性因素。
在美國專做退休人員理財生意的成了個大行業。接近退休年齡的那幾年，你會收到無數邀請，提供免費牛排晚餐等讓你去聽講座。隻是其中欺詐如此之多，以至於美國需要專門的銀行立法來保護老年人。當然，在推出具體的推銷產品前，他們口若懸河的組合、分散、對衝，安全性、收益性、流動性等，確實都是金玉良言，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基本原則。可時間一旦進入退休後，這些就不再同等重要。流動性成了綱，其餘都是目。在保證流動性的前提下，再去考慮各種配置。
每個退休專家都會建議持有一定數量的現金，因為退休後現金收入驟降，而需求是隨時的。可曾想現金，特別是美元，直接就是一種金融產品？自疫情開始，美元濫發按理應該已經貶值２０％以上。可在匯率上美元不跌反升。這是因為美國現在還能有效地“勸說”歐洲主要國家保持與美國“一致的”財政金融政策。而人民幣盯著的主要是美元與歐元。由於中國經濟對出口（包括美國）的依賴，長期刻意維持對美元的弱勢。所以你看到世界主要貨幣的波動方向“驚人地一致”。近期內持有歐元與人民幣並不能分散風險。但長期來看，當中國歐洲經濟總量與美國進一步接近；特別是在國際貿易中使用美元的比例進一步下降時，這些貨幣就會表現出更多的獨立性。有條件的話各持有一些還是能對衝一些幣種風險，特別是附加在美元上的世界貨幣屬性特有的風險。
其實隻有像中國貪官們砌在牆裏的那些才能算“現金”。我們持有的最多算存款。而這種資產的價格，波動非常大。前幾年大部分存款利率到近零的水平，人神共厭。今天又到了年利率5%以上，各家爭搶。存款可以是一種有毒資產。矽穀銀行等幾家倒掉的，據說還有一千家類似危險的美國銀行，都是被疫情後突然增加的過多存款給害的。在通貨膨脹環境下持有現金是痛苦的。為了減少損失，將現金投資於流動性同樣好的國庫券與高評級商債（這些在流動性上算準現金），是常見做法。但正是這常見做法逼死了那些銀行。對個人也是個教訓。今年，真正讓我們認識到了所謂的“零風險”聯邦債券，實際會有多大的風險。
即使最簡單的現金都有如此多煩惱，能不存，完全依賴收入嗎？大部分人最穩定的退休後現金收入來自社保。與Baby Boomers一起退休的這一代，注定要麵對最大的社保基金壓力。相信民主力量的我們，會認為這會是最優先的保障社會安定的底線。但政客們的排序顯然和我們不一樣。美國的兩黨政治結構，方便政客操縱國會逼著敵對黨的行政班子去做“惡人”。實際上他們一直在如此爭鬥。這次的債務上限談判，麥克西就夾帶了改革社保的條款。到今年社保基金池眼看見底，連總統候選人都不諱言要將推休年齡推遲到七十。很顯然，在內外交困的形勢下，這塊已經不再是不能觸碰，而是遲早會動的奶酪。因為這一塊最大，能撇出足夠的奶油。
有少部分幸運的同學還能拿到大廠的Pension，讓人羨慕。但沒有企業是足額提取的，在財務報表上這一塊是負債，而對應的不是現金，而是泛泛地企業資產。即使有些儲備，也是投資在證券市場，按照一個假定的回報率來估值。最坑人的是那些用儲備基金來投資自身股票的，直接就風險加倍。因為一旦企業破產這部分首先清零。企業Pension比社保可靠性還是差多了。政府雇員的Pension，則完全取決於各級財政狀況。
總算要談到我們的“名正言順”的退休“金融資產”。 絕大多數人的401－K都是找些基金組合放著，很少有自主炒股的（我相信IT泡沫那次將絕大多數票友的炒股衝動治萎了）。最近十二個月內，有哪位的401-K沒有掉過20%的總值的？恭喜了。我大概從八年前開始反複測試自己投資組合的組合。各種配置，各種行業、大中小企業、傳統新興、成長收益等。發現根本不管用。一次波動都沒逃過去。跌的時候跟著跌，漲的時候又漲不過大市。最失敗的是疫情開始後，我覺得要穩妥點，減了股市增了債市。可想而知遇到了這史無前例的升息。我比矽穀銀行還冤。
這些背後的為什麽，原先也懂，隻是一時沒死心。直到矽穀銀行這一次。同樣處境的銀行上千，為什麽矽穀先倒？因為它的客戶群是些新興（創）企業。而這幫人與其說在搞實業，不如說是在搞金融圈錢的。整個國家雖然不如矽穀銀行的客戶群那麽極端集中，但大趨勢一致。美國的新興企業大都在炒作“概念”，目標在金融市場兌現；而不是真的準備為消費市場生產產品。即使是傳統產業的，也都被一次次takeover、buyout、並購包裝上市等。是有些企業還在生產物質產品，隻是它們的市場名義價值，大部分已經是在一層層金融操作包裹上去的。不算太離譜，你可以將美國看作隻有一個產業：金融業。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所以我們直接麵對的就是係統風險。隻要在這個係統內，是無法通過什麽組合多樣化等逃避的。
有很多同學認準實物房產是抵抗通貨膨脹與股市波動的投資。其中所謂的抗通脹，要具體分析。因為你購買房產的時候，絕大部分並不是按照建造成本購買的。如果建造成本隻占房價的一小部分，那就不是價格決定因素。可不用我提醒，經曆過2008次貸危機的都了解房地產與金融的關聯有多緊密。當年一時多少房曾跌到造價以下。美國經濟統計中，籠統一點的就直接將金融與房地產歸為同一項（占GDP20%）。不是自己住的房子都應算是金融資產。所以期望這項投資能獨立於金融風險是不現實的。
美國專家很少有推薦，投資不動產作為退休計劃卻在美籍華人中成了常見現象。華人中很多用出租房產來建立穩定的現金流。其實在很多地方，如果不計增值和殘值部分，算上成本再加折現，可能需要五十年才能現金收回投資。退休後的生活並沒有五十年了。生前不能盡享資產，死後再繳上一筆遺產稅。恐怕不是我們的初衷。如果退休後還要花許多時間精力來維護維修管理房地產，就成了退休不徹底，等於徹底沒退休。如果將房產委托管理經營，各種風險恐怕要大於投資REITs。而許多美國有產階級投資REITs的主要目的在於避稅，避稅對我們大多數人退休後不太重要了（除了遺產稅）。
房地產的最大問題是流動性不好。它的處置必須是囫圇的：你不能按照資金需要將房子切成一片一片地賣。正好遇上房價低迷又遲遲舍不得出手，退休後的人等不起這個時間。租金理論上能提供穩定現金流，實際也麵臨空置等市場波動。更有甚至，這行業還個直接地麵臨社會、法律、政治風險，並且無法通過流動來轉移。疫情前後多州出台了不利於房東的法律。房客現在有更多奇怪的理由不付房租。似乎是社會在讓房東們分擔一些“維穩稅”。通俗地說，是“零元購”現象向全社會蔓延。其實這是因為財政緊張，政府不得不更多地用法律行政手段來替代本該財政承擔的社會救濟職能。
退休後的人群往往分成兩個極端，一部分認為時間太多，不知道該怎麽打發。另一部分則緊迫感重，時間永遠不夠。這些其實都是我們的主觀感覺。但客觀上確實要平衡好時間的微觀和宏觀管理。專心過好小日子的同時不能失去大時代感。具體地：精細的財務算計與宏觀世界經濟視角，兩者需要有機地結合起來使用。我們不是生活在一個人工平滑過的理想世界。現實世界經濟是周期性的，曆史卻不會簡單重複自己。不能按以往經驗簡單線性外推。如果我們掉進一個大坑，所有的資產都因為關聯度太高而一齊貶值。等爬上來的時候，就會發現已經沒有多少剩下可以隨經濟回暖而升值了。這種起起伏伏，奈何不了弄潮兒，卻足以淹死退休老人。
我們來到美國也就三十來年，似乎股指一直在升，房價一直在漲，福利保障也做得很好。是不是可以期待今後三十年也一樣呢？美國經常性賬戶（貿易）赤字已經連續五十年了，這在經濟學上是“不可能（持續）的”。僅通過資本賬戶（金融）來平衡也不現實的。美元作為世界貨幣的發行起到了決定性支持作用。而經濟的全球化過程，增加了對世界貨幣的需求，從而很好地吸收了這些增發的美元。隻是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由於美國經濟的全麵金融化，這三駕馬車已經連成一體，摁下葫蘆浮起瓢。再起不了相互平衡作用，而且已經看不到有朝一日能平衡的希望。時間已經帶領我們來到岔路口，各個環節都遇到了節點。。。
美圓的世界貨幣地位，成了美國國內經濟的頂梁柱。今年冒頭的“去美元化”，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當然，也是美國經常性賬戶幾十年赤字後，遲早會出現的現象。財長耶倫在國會作證“今天沒有一種能代替美元”，卻也承認正被逐步蠶食。金融有放大作用，美元世界貨幣的份額每減少1%，我們國內會體驗5%以上的經濟波動。最先出問題的，一定是美國財政。曆史上已經提高了一百多次債務上限，似乎都沒什麽大不了的。但畢竟可能量變到質變。一般來說，如果一國的財政收入的三分之一都必須用來償付國債利息，則此財政就失去“功能性”了。美國正在超過這條紅線。（過去十年利率極低，所以賬麵上還沒超過。但國債時時要以新換舊，都按現在發行利率算，則遠遠超過了。）
貿易和財政雙赤字相伴五十年，理論上是不可能保持幣值穩定的。但美國迄今做到了！真正是個奇跡，也很有可能是個超大泡泡，如果不改寫經濟學的話。我們還有幸遇到了社會保險基金的耗盡這個節點。這點隻有一個原因：我們這一國這一代人一輩子，都儲蓄不足。長期儲蓄不足一定會進一步推高財政和貿易赤字。這些因素都有互相加速效應。所以，閑看小荷剛露尖尖角，風起於青萍之末。也可能轉眼電閃雷鳴疾風驟雨。前途人生苦短三十年，卻什麽都不會錯過。我們的退休生活注定很精彩。請係好安全帶，過山車啟動了。。。
（下）
美國的Baby Boomer是幸運的一代人他們生活在美國的鼎盛時代，生活富足，充滿希望。即使退休金縮水也有不少緩衝的餘地。相比之下現代的年輕人的危機感和焦慮遠遠大於他們的父輩和祖父輩們。正是由於作者在文中分析的種種原因讓這些年輕人不得不麵對一個快速走在下坡路上的美國。現在已經退休或者將要退休的人至少應該慶幸還有退休金可以領，以後人類可能要回到叢林中過適者生存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