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家智商漫天稅

 

不是我想不明白，是這個世界變化太快。你也不例外，看了題目以為我要說什麽？其實我隻想說兩個字：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大師騙子歡樂多。唔，幾個字啦。。。

我們麵對的世界是複雜的。或者這樣說，對於一個剛剛滿足打獵繁殖功能的一個動物的器官大腦來說，現代人類的社會太複雜。而且，越大越複雜，人越多越複雜，交通越快越複雜，通訊越方便越複雜，錢越多越複雜，知識越多越反動。。。因為知識的爆炸，原來的天經地義、絕對真理全都亂了陣腳。那堅實的物質世界人倫關係模糊消融，隻剩下一些靠大數定理壓陣的統計分布。

複雜到了什麽程度呢？比如股票，這全民會玩的簡單係統，一直存在兩種認識方式：基本分析和技術分析。作為我們有知識有理性的人，不難理解基本分析好歹有根有據技術分析基本瞎扯蛋。可且慢，基本分析實在不給力。一百年的曆史證明，基本分析和技術分析實際表現半斤八兩，你說我該信誰的？

不是不懂，而是我們都懂一點。每個人都能問出幾個基本問題：這個CEO是同性戀你知道不？這個盡在掌握之中，隻是該因素目前還無法量化到分析中去。。。那個董事長因為痔瘡最近取消了幾次會議考慮了嗎？不好意思，這我們也了深入解了一下，隻是還拿不準該算是好事還是壞事。。。你們這些基本分析師幹什麽吃的，明明都便秘了，還在流動性周轉率地攪不清！看看人家技術分析：一張圖表趨勢展示得清清楚楚！其實，除非你和企業去同吃同睡同拉屎，否則所謂基本分析還是挑些要素出來在更細的層麵上作技術分析。。。這個太複雜了。

買賣個把股票就到了這種程度，那國民經濟，還有政治軍事等，動輒卷入億萬人的大係統，就更讓普通人抓瞎了。人類是在進步，通過分工讓一些人專門研究一些東西，還建立了科學來積累知識。不過至今，人類社會的現象依然無法充分解析。更要命的是，這些係統還不斷變化，剛研究個七七八八又變了。更何況，我們日常生活中的七姑八姨老板同事間的宮心計，需要以秒為單位判斷出招。比指揮二次世界大戰困難艱巨多了。等專家和大師來到黃花菜都涼了。

絕大多數時候，我們行為做事，隻好一分靠理性，九分靠本能。人類本能是什麽？就是恐懼複雜，痛恨不確定性。在叢林中，突然聽到老虎咆哮，卻判斷不出老虎在哪個方向時，最恐怖。我們祖先全靠兩招進化到今天的輝煌。第一就地躺倒裝死；第二管他什麽方向拔腿一條道跑到黑。因為理性告訴我們不必跑得對，隻要比同夥跑得快。。。當然，你一定要先搞清楚，掏出紙筆來列了個微分方程組就開始算。我們隻好去老虎貼出的餐前分享照片上去悼念你，或者隻當你父母未曾生養過。。。

說到父母，一聲歎息，他們老矣。我們在海外天天記掛是孝心一片，可他們天天折騰我們算安的什麽心？半夜突然來個信息：《震驚！必看！三十五歲精英淬死全因做了這件事。。。》我我，我都多大了，切題一點直接發給你們的孫子去不好？是暗示我沒在二三十年前就死掉，就不算是真精英嗎？你們天天晚上看養生堂，免費轉授給我，也就虛心接受了。但買那麽多十全大補九陽真氣八寶潤肺七珍活血六神花蛇。。。把冰箱都塞滿。回國能天天到農貿市場買菜本是一大樂趣，現在沒了。我隻好買一堆煎餅果子，早上一份中午一份。。。

好吧，不聽勸你們繼續買這些就是，為什麽因為我不肯吃或不肯往美國帶就暴怒，幾乎要斷絕母子父女關係？就算是意識形態對立的國家，不還有個四項基本原則可以和平共處呢，一家人怎麽就容不得價值觀隔條街？其實，恐怕是他們一直在焦慮糾結是否花大價錢買了一堆假貨，急需我們支持肯定他們一下。可是，能說真話嗎？他們的眼神，仿佛回到從前，在我們小時候，父母隔三差五地給我們一個雞蛋，或格外加個肉丸子。。。他們在等在看，我們是不是還能由衷地發出當年的笑顏和歡呼。。。色難！二十四孝有道理，我們暫且忘記自己已斑白的須發，重穿花衣，塗紅臉蛋，快把五毒俱全的滋補品大把往口裏塞。好吃倍香，身體倍兒棒。明天就上奧運為國爭光。

想想父母也不容易。當今神州就是個天龍八部神奇科學天堂。那裏有四大科學真身佛陀：有機菩薩，電磁菩薩，納米菩薩，量子菩薩。還有四大科學惡人：洗潔精，微波爐，基站塔，轉基因。更有什麽紅茶菌綠豆湯蟲草石斛洋參土鱉精等等五百羅漢。燒香都燒不過來。中文裏“科學”二字，生來就是自帶光環的形容詞，從來不當有具體內容的名詞用。我不在是說別人缺知識，而是他們知識太多了。西醫的主任醫師也會搞點蟲草回來兩口子燉燉喝；大學物理教授也給孫子買納米增高鞋墊。不是自己的領域，懶得去搞清，那麽多信的人中，總有研究過的吧？再說，力學教授也抹不開麵子為一雙鞋墊去請教他搞材料的同事。全忘了幾十年前講課時曾告訴我們納米微米都是度量單位。。。

咱父母也有知識有文化，當年也算飽學之士。無奈廉頗老矣，腦子轉不動了。他們求知欲望還在，隻是沒法完成有效的收集分析理解判斷全過程。如今他們對新事物接受還是拒絕，都是隨機的，不真的建立在理解的基礎上。他們自己也苦苦掙紮，冀希望能有個簡單易懂的說法為他們解惑。比如這幫學理工醫農的老人們，都被一個文科生忽悠成了轉基因的不共戴天的仇敵。嚴肅地囑咐千萬不要讓他們在美國的孫輩們吃到轉基因。。。

這個千斤擔我真的挑不起。。。所以試試講價。人又不能靠吃石頭活，隻要吃有機物，每一口都是億億基因片段下肚。好像也沒一片轉到我身上去過。。。再說食物吃下去要經過消化係統，這些堿基對到吸收時都散了。。。你學點生物了不起啊？孟山都雇你啦？中央電視台也沒有你懂？你搞這麽複雜什麽意思，想把我們轉暈啊？告訴你：吃什麽補什麽，吃什麽你就是什麽。連基因都轉了，還說不危險。或者：轉基因蟲都不吃了，那就是農藥。我絕不允許哪怕穿腸過。。。沒例外，複雜的解釋，一定輸給簡單的。含有不確定可能性的分析，一定輸給斬釘截鐵的斷言。

好吧，咱們隻吃有機天然綠色特供。再高價買買買那些草根樹皮石頭土塊真菌昆蟲屍幹。不就是花錢麽，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問題。可錢本身也能造成大問題。發現這幫老頭老太手裏有大把人民幣，換算成美元數字都讓人心跳的。我怎麽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這麽有錢了？想想他們一套房子就成百上千萬的，也合理。不過，成天去些什麽宣講路演發布會，聽那些穿著黑套裝的少爺少奶們忽悠，就覺得不靠譜。小心翼翼地問問：這些推銷人，他們說的什麽基金理財，眾籌私募，白板藍籌，P2PB2C，你們知道這些背後是什麽？“我們可不會被他們瞎說忽悠，是看到小陳小李這姑娘小夥挺忠厚老實才買的。。。”

正好，你在家又沒事，幫我加一加這些，我怎麽每次加出來的都不一樣。拿出一堆單據，每筆從幾百塊到幾十萬，遠超過一百張。我說這些看來產品不一樣期限不一樣機構不一樣，單靠人腦算不行。我幫你用Excel建個總分類賬，你隨時記錄就行了。你知道我不會用電腦，就幫算算，寫在這張紙上。咦，你算出來的好像也不對！可能是我有些單子放其他地方了，還有些已經兌過了，我一時想不起來。。。既然管理不過來，我建議不要再亂投這麽多了，每筆到期全直接存到銀行活期賬戶裏，反正錢也用不完了。“嗯，你說的有點道理，等我們老了以後！！！？？？腦子不夠用的時候就按那麽辦。”要不，你看這明細賬我已經建好了，可還是需要隨時更新，以後就一起交給我妹來管行不行？“怎麽等不及了？我們還沒到全無用的時候呢，以後反正都是你們的，隻會更多。。。”

勸說無效。我在海外經常聽到抱怨，說自己的父母什麽人的話都能信，就是不聽子女勸。我看未必。這正是我們父母睿智的表現，他們知道世界是複雜的，人性也是複雜的。需兼聽則明。子女未必總是對的。再說，各有各的專業，理財方麵你們未必懂。喂！等等，這話好像我例外！我做了三十幾年的金融，該算是個內行吧？“不聽你的就對了，你做了三十幾年也沒見發什麽大財，人家馬雲一天金融也沒幹過。。。”好好好，這和馬雲沒關係吧？“怎麽沒關係？我做老師比馬雲年頭還長也比他成功”。。。鬥嘴歸鬥嘴，子女的話他們還是非常重視的。隻是，在這些事上，他們考慮得很多，卻永遠想不清楚，被複雜性的千萬根稻草壓垮了。子女的話在父母心裏份量哪怕重於泰山，效果卻相當於在稻草堆上加了塊大石頭，駱駝倒得更快。這是為什麽往往子女勸說得越多，老人越容易做出匪夷所思的決策。並不是他們不聽子女的，都是他們在思維崩潰狀態下的魔怔舉動而已。

人老了之後，腦子的能力衰退得很快。老人與嬰幼兒的區別，在於他們積累了許多老經驗和知識，這些足以用來應付日常生活和部分工作。但學習新知識理解新事物上，要比嬰幼兒差很多。年輕時一天學完的知識，他們現在要花一年，還學了後麵忘了前麵。可以說是靠吃老本活著。騙子對付這些老人的套路，就是先用複雜性將老人搞暈，再拋出一個無法抗拒的簡單選擇。父母們聽不進我們的話，是我們總實話實說，無法滿足他們所需要的簡單明確性。

投資一事，當然需要考慮募資人的資質信譽曆史實力背景，還要考慮項目的可行性執行性資金鏈，產品的生命周期技術保證市場細分競爭對手，還要對行業環境平均收益政策法規等有了解，還要考慮經濟危機貿易戰爭全球變暖等等。不是說理解這些名詞的定義，而是日常對這些實際上有所了解並能夠初略定量估測。當然騙子都會將方案做得麵麵俱到，老人們聽了一頭霧水，卻覺得忒正規。其實騙子們自己也搞不懂，但隻要懂得你也不懂還會抓狂，就夠了。火候到時騙子會善心大發給你根稻草：經過複雜的計算，投資這個項目一個月要比銀行利息多幾十塊錢。聽到這裏，老人們終於聽懂了幾十塊錢。

當然，老人們並不一定是貪婪。在頭腦清醒的時候，大都是會看不上這幾十塊錢的。你要是說老張頭，我給你五百塊你幫我寫個條幅，他一定生氣不理你了。但是，那一刻，他為什麽會為了幾十塊錢將百萬投資陷進莫測風險中呢？因為他們已經被完整複雜的投資方案宣講搞暈了，就記得這幾十塊錢。幾十塊錢也是錢，為什麽不賺呢？這個時候你咋勸？再給他們算個VAR？隻有暈上添暈，亂上加亂。

更有高人，隻出和銀行一樣的利率，借憑此加了一句：我們這個項目和銀行一樣，但每個月發兩斤雞蛋。就完全解除了老人們的警戒，因為他們自動地腦補理解成風險和存銀行一樣，但是白得兩斤雞蛋。騙子們知道這些老人是從當年物質相對貧乏時代過來的。在困難時期，他們都經曆過被幾十塊錢難到走投無路賣血投河的心境，也經曆過為了幾斤雞蛋親朋不歡而散反目成仇的故事。記憶和經曆，情感決定思維，他們就是繞不過這幾十塊錢或幾斤雞蛋。

騙子們cheap得能氣笑你，效率之高又驚豔你。他們隻要薑太公釣魚似的將一籃子雞蛋放在路邊，而我們得父母們就飛蛾撲火般怎麽也過不去；做子女的更是費九牛二虎之力拉不住。這可不行，既然道理講不通，那就用事實實例來教育嚇阻他們。你們還記得以前我們的鄰居老王頭，他連續兩次被人騙了上千萬，前年從十三層樓上跳下來了。。。知道呀，老王雖然腦子活，但做決定太急躁了。百分之六十的回報他也信？比高利貸還高呢，太貪心了呀。而我們就貪個斤把雞蛋，能出多大的事啊。好麽，又學到一個新的風險控製法：餌裏麵有沒有鉤，全看外麵掛的是根小蚯蚓還是大牛排。。。

那老家遠房表舅，被人騙了去投資項目，一輩子積蓄最後隻剩幾百塊，現在已經精神失常生活不能自理了。唉！你那表舅從小就腦子不靈光，讀書都讀不出來，我們沒少操心。他要是早點多聽我們幾句，何至於到如今這個地步哦。。。拍案！仿佛這些慘劇發生得越多越近，越是不可能落到他們頭上。越是證明他們才是黃沙淘盡留下的真金。每多發生一次，便增加一分他們的四個自信：年齡自信，智識自信，眼光自信，人品自信。當然，我真心希望他們內心能足夠強大，刀槍不入，油鹽不進。百萬美元打水漂就當清風拂麵。謝天謝地，別讓身外之物傷到身就行。可不是我對自己父母缺信心，這事兒誰敢賭呢。

誰來教教我該怎麽辦？實在沒輒，隻好以毒攻毒，不觸及智商傷到感情，給他們一個簡單的選擇：如果有人拉你們投資，投一萬每月給兩斤雞蛋，就千萬別投兩萬。雞蛋多了，咱家冰箱可放不下啦。這個理由充分必要吧。雞蛋隻是個比喻哈。但每筆數目變小，筆數一多管不過來也是優點了。既然被騙是難免的，那就讓騙子們去多努力幾次。也許數目多了，老人就忘掉了。或者今天損失一萬，明天又損失一萬，就當零花錢高了點。反正總比突然來個大驚喜的好，破財消災。將自己上升到全人類的高度，就理解肉都爛在鍋裏。

不好意思吐槽太多。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想想父母和我們也就差個二三十年，彈指一揮間，我們就會去步後塵了。也說不準我們現在已經就是這樣，五十步笑百步。看看那許多網絡大師，居然有眾多五六十歲的粉絲。。。追著看什麽揭秘真相震驚解析，就知道我們的腦子一樣懶惰，害怕複雜。

大師們將世界風雲，軍國大事，千古之謎，深宮秘聞，都信手拈來如庖丁解牛，舉一反三由表及裏，頭頭是道環環相扣。讓我們恍然大悟豁然開朗然後五體投地頂禮膜拜。其實他們隻是借用當事的一些名詞名字，然後自己編造了一個沒有寬度的推理線條，串成一個自恰的封閉圓環。與實際事件除了名稱外再沒有其他關係了。但是，因為我們的腦子苦於無法理解那複雜的事件本身，一旦大師們給出明顯虛假的但簡單易懂邏輯圓滿的解釋，就無法抗拒地接受了。還滿心感激，讓我們如釋重負而感覺良好。。。

我的同齡人哎！人類一代勝一代，所以愚蠢得越來越精彩。但智商似乎無代溝，嗯，都在同一條溝裏。別問我有什麽解脫法，要不就地躺倒裝死？科學日益發達，人類也許不久就能長生不老。但不管能活多久，人生有兩樣東西總是無法避免的：愚蠢和智商稅。。。

 

 

[紅米2015]

HAHAHA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