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
我是那隻斥鴳,十步一啄,百步一飲。巢不過一枝,飲不過滿腹。間或又有鯤鵬從頭頂飛過。於九萬裏之上,仍激蕩起地上的草芥和塵埃。對此我毫無興趣,亦無所驚懼 。徜徉於蓬蒿之間,懶得抬頭一看。可當垂天之雲的影子落在地上,為什麽我會盯著一整天,窅然若喪,而忘了飲啄?
我是那顆樗樹,卓立於無何有之鄉。廣漠之中不再顯大本擁腫,無何有之處任卷曲舒展。大蔽數千牛,仍不足以歇鯤鵬。十仞而後有枝,又非鷦鷯狸狌所及。今夕何夕?不見遷人逸士逍遙乎寢臥其下,未聞騷客商女遊吟淺唱於其側。已然絜之百圍,其高臨山。仍執迷繼續生長?為的是一親肌膚若冰雪,還是要望穿藐姑射之山?
我是那頭斄牛,漫遊在壙埌之野。不能執一事。隻會齕草飲水。千萬年,未曾見到同類。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沍而不能寒。但不知道為什麽,也不知道其他還能做什麽,隻是隻有無謂地啃著枯草。間或,我會側一會兒頭,眼底裏映出遠山之外時有升騰的稀薄紅塵,耳管中飄進斷續的隱約笙歌。卻無從明了,那些,與我過去、現在、未來,可有交集?
我是那條泉魚。擱淺半濕的泥地上。洪水過來又退,昔日相呴以濕,相濡以沫的同伴,全都歸遊於江湖。但我已經懶得再拍動一下尾鰭。死生,命也。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泛若不係之舟。終有一日,厭倦於夜旦之常,無助於神鬼神帝。不若相忘。我唯一還有在做的,就是在幹涸於塵土之前,數那吐出的泡泡。相望?相忘!
無望無妄,自然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