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山隴西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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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梅和我 ---回憶我們的青春與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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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uotuo123456
發表時間:2017-08-07
更新時間:2017-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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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欄目 :::
 
 
 

引子
二〇一七年的夏天,二十幾位在北美的大學同學及家屬相聚於洛基山下。我們在星空下
的篝火旁相互追問各自畢業後的經曆和家庭。幾十年不見,老同學們熱情洋溢。他們追
問我和雪梅的相識、相愛的過程,以及過往的生活經曆。我也被感染,那天晚上說了很
多話。後來幾天餘興未盡,又和多位同學談論更多的細節,包括關於對愛情、婚姻和社
會問題的想法。在這個過程中,很多塵封的往事重新湧上我的心頭。其中很多事,幾十
年來都沒有機會再想到過。回到家後,年輕時的畫麵繼續在我頭腦裏翻轉,揮之不去。
離那段曆史越遠,就越覺得記憶的寶貴。如果不趁早寫下來,以後有可能遺忘。於是我
就開始下筆寫這篇文章,以紀念雪梅和我的青春與愛情。

I 美好的相識
一九九零年上海的春天,在我眼裏顯得特別美麗。六四事件對我的生活造成的衝擊,隨
著一個新的優待在校學生的政策出台,出人意料地開始逐漸減退。在之前的一年多時間
裏,國家和社會的形勢經曆了驚濤駭浪,我個人的生活和思想也隨著大環境而跌宕起
伏。感覺自己在這段時間裏迅速成長、成熟了很多。經曆了大風大浪後,自己看社會和
人生的視野開闊很多,自信心大漲。倒不是因為我的人生前景突然看好---實際上六四
後我的前途嚴重變壞---而是因為無論自己的未來如何壞,我都能夠欣然接受,因為我
的心變寬了。從那時的現實講,不再被關小黑屋寫交代材料、不再擔心進監獄、已經拿
到交大本科文憑、並且剛剛接到通知我可以繼續讀交大的碩士,我覺得還有什麽可怕、
什麽可抱怨的呢?

我又開始正常讀書,鍛煉身體,和同學朋友聚會了。一年多來繃緊的神經突然放鬆,我
如釋重負,心情格外的好。當時覺得生活如此美好,空氣都是甜的!真是覺得山也美、
水也美,馬路上的年輕姑娘在我眼裏也變得特別漂亮。有生以來第一次,我開始毫無羞
恥感地注視著校園裏的漂亮女孩們。而雪梅就是我眼裏最漂亮、最有吸引力的一個。

我和雪梅的相識,很大的成分是運氣。交大的徐家匯校園並不特別大,在相識之前我們
同在此地好幾年。後來回想,覺得以前我應該是見過她,但僅此而已。而那個四月裏的
短短幾天內,不知什麽原因,我在校園裏多次遇到她。與其說“遇到”,不如說是“遠遠
看到”。當時的經驗是,如果一個女孩有魅力,即使離我50或100米,即使隻出現幾秒
鍾,我也能感受到她的吸引。這樣幾次“遇到” 雪梅後,我就開始心裏向往她了。但那
時我還不知她的名字,也沒有任何行動。不久後一個星期五的早晨,天氣清爽宜人。我
騎自行車路過校園中心的紅太陽廣場,遠遠就看到雪梅和一群女孩迎麵走來。她比同行
的那幾個女孩們高一些,穿著短袖絲質襯衣、長裙、高跟鞋、很寬的黑色皮帶匝在少女
才有的纖細的腰間,裙擺和長發隨著款款的步伐在微風中輕輕飄動。她歡快地說笑著,
全身散發著逼人的青春氣息。雪梅的這個形象,後來就一直定格在我的腦海裏。我曾多
次私下做過實驗,如果讓我隻憑頭腦裏的印象為雪梅畫像,直到今天我畫出的還是她那
個早晨的樣子。那個形象,在我心裏總是最完整和清晰的。而她後來的變化,在我腦子
裏好像都是相對模糊和零碎的。

當時雪梅身邊的女孩裏,我認識其中一兩個,所以我需要在擦肩而過時和她們打招呼。
但因為心裏想著雪梅,我有些緊張窘迫,所以打招呼時顯得害羞和不自然,惹來她們一
群人哄堂大笑。她們笑我,我就更窘迫了。我的自行車經過她們後,我開始責怪自己沒
有用,“不就是喜歡個女孩嗎?何必藏著拽著,直接去約她出來!”於是我開始計劃騎車
繞廣場一圈,再次遇到她們,當麵約雪梅晚上去校園舞會。兩分鍾後我又出現在她們的
視野裏。可是當我看到了她們臉上的驚訝,突然開始懷疑剛擬定的計劃,覺得如果我這
樣突然邀約不認識的雪梅、而不約認識的另兩位,可能大家都會覺得尷尬。萬一造成不
快的局麵,本來好事也可能變成壞事。這時我的自行車到了她們的身邊,在那麽多眼睛
的注視下,內心的猶豫再一次讓我語塞,於是她們又一次大笑。我離去後心裏的決心更
大,一定要約雪梅出來!就在那天,我找到了一位雪梅的好友,請她轉告雪梅我的邀
請。中間人傍晚傳回來話,雪梅答應了,我和雪梅就這樣開始了。

II愛情的成長
雪梅和我的交往,從相識的那天起就非常順利。最初的一段時間裏,雪梅對我的態度是
愉快、溫和、但又謹慎的。她從不主動,但總是體麵而愉快地歡迎我的各種邀約。我受
到鼓舞,很快就每天都約她。我們玩遍了交大附近各個適合談戀愛的場所。初期我說得
多,她說得少,大多數時間我講她聽。記得一次我講到沒有話講,就說“我沒有話說
了”。她說“你講得很好,我愛聽”。意外被她鼓勵,我又開始講了。慢慢地我變得自然
些,她也放鬆戒備、和我談各種心裏話。我們就這樣越來越熟,越來越密切,這讓我喜
出望外。當時交大男生嚴重過剩,女生嚴重稀缺。我一個普通的交大男生,在偌大的校
園裏挑一個自己最喜歡的女孩。而她不但沒有拒絕我,還真和我一本正經地交朋友。想
想看,那對我是多大的喜事啊!

現在回頭看,當時的我隻知道自己喜歡雪梅,就厚臉皮地去接近她,甚至在認識她後的
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對她的基本境況都知之甚少,也不會從她的角度想問題,說話做事
經常不考慮她的感受。對戀愛,我隻有熱情如火,卻毫無真實的經驗,而且頭腦裏有很
多頑固又不合時宜的“傻”觀念。我們當時交往得那麽平順和愉快,是因為雪梅包容了我
的幼稚。她言行得體、分寸感好,避免了本該有的很多尷尬和不愉快。如果她也像我一
樣的天真無知,兩個人的關係不可能開始得那麽順暢。她做得含而不露,鼓勵著我繼續
滿腔熱忱地向前衝。

我和雪梅的戀愛,身邊的老師,同學和朋友都知道。實際上我們的故事,在當時的學校
裏產生了小小的轟動效應,隻是因為一位各方麵條件都沒有“缺陷”的上海女同學、和一
個不太可能留在上海的外地男同學一本正經地談戀愛。這個簡單的故事超出了很多人的
想象範圍。而因為缺失社會經驗、盲目自信、外加對別人心態的遲鈍,我對別人的懷疑
眼光毫不體會、也毫不在意。

戀愛的過程中很多趣事,比如第一次知道雪梅父親的身份還有一段故事。那時我們已經
熱戀幾個月了,天天在一起。一天早晨雪梅找到我,說要改變當天的計劃,因為她父親
來找她,要和她一起去和係裏老師談畢業分配問題。我就說你去陪父親吧,他來一次不
容易,你多陪他在校園裏走走。雪梅說不用,他爸爸是交大老師,辦公室離係辦不遠。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未來的嶽父是交大教授。當時我還短暫地被驚嚇,以為他是我們係的
教授。而我知道/認識我們係所有的教授。我當時想,我不小心找到了哪一家的女兒
呀?!後來雪梅解釋,她父親是其他係的,我才放了心。

那時很少有機會接觸到未來的丈母娘。一次我去雪梅家找她,鄰居說他們全家人在逛南
京路。我就奔到南京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他們。於是我和美麗時尚、花枝招展
的雪梅手挽手走在前麵,其他家人走在後麵。回到家後雪梅媽讓雪梅轉告我,說要送我
一條褲子,而且馬上就要再出去買。我問為什麽?雪梅說,南京路上,他們全家走在我
們後麵,都看到我外褲的屁股上有一個大洞。那個時候,我衣服和褲子上的洞,都是因
為破損了才產生的、貨真價實的破洞,不是為了時尚而人為造出的洞。我就想,一個母
親看到自己美麗的女兒找了這樣一個男朋友,心裏可能也很難高興起來啊。

還有第一次去雪梅家吃飯。她家沒有男孩,所以飯鍋和飯碗都很小。我也不懂客氣,不
知觀察身邊的形勢,很快吃完了第一碗,去盛第二碗,再盛第三碗…,也沒有想想別人是
否要添飯,就很快清空了飯鍋。後來不巧,她父親也要添飯,驚訝地發現鍋已經空了,
害得我馬上解釋,尷尬…。後來熟悉了,她妹妹告訴我,當時看到我吃飯的速度,驚得
她不敢吃飯。

那個時代的社會很缺少簡單浪漫的愛情。即使上海這樣的超級城市,也很少看到快樂輕
鬆的情侶。所以一個突出的記憶就是,我們經常成為被圍觀被矚目的對象,無論是在校
園裏、馬路上、還是公交車上。一個夏日的夜晚,我和雪梅從交大校門外的一丿小店裏
出來。我跨上自行車,雪梅高高興興地跑上來,坐到車後座上,抱著我的腰。這本來是
個很平常的情侶畫麵,可是旁邊突然有人用普通話大喊一聲“瀟灑!”我們嚇了一跳,注
目看,喊話的人竟然是個警察!我們數目相對,又都迅速把目光移開。我和雪梅是怕警
察追上來罰款,而那個警察可能是為自己情不自禁的喊出聲、又被我們發現而不好意
思。我快速蹬車離開,那個警察也沒有罰我們

雪梅畢業後在設計院工作。她的同事們不久都知道我的存在。有一段時間,雪梅在福州
馬尾港做工程監理,一呆就是幾個月。那時馬尾剛剛開發,還很荒涼。有一天,我實在
想念她,就突然決定逃課,從上海坐十幾個小時的海輪去馬尾看她。當時電話很不方
便,而我又是臨時決定,也沒有機會告訴她。到了馬尾,靠四處打聽,我找到她所在的
工地。“雪梅的男朋友追到工地來了”一下子成了小新聞。她的上級和同事們都用一種有
點驚訝和讚賞的眼光看著我。後來幾天在馬尾港,我們所到之處,總能在周圍人的眼裏
看到類似的目光。

我回上海時,雪梅到碼頭送我。我們在老舊而空曠的馬尾港分別,心裏不舍,就情不自
禁地擁抱親吻。其實很短暫和克製,但一抬頭,發現方圓百米內,稀稀落落的人們都在
默默地、直勾勾地看著我們。他們大多數人臉上僵住、沒有什麽表情。當時的場景突兀
離奇,我又是個容易害羞的人,所以一直記得

碩士畢業我要離開上海時,關於雪梅是否應該甩了我,成了她的同事們吃飯和打麻將時
的熱門話題。幾個年長的人認為我們肯定要分手,有時拿這個話題開玩笑。有一個年輕
的女同事堅決為我說好話,幫雪梅反擊。她說我當年千裏迢迢到馬尾港去看雪梅,證明
我對雪梅真心好。我聽說後,心裏一直感激這個女同事。

那個剛剛從封閉走向開放的年代,對戀愛中的年輕人,遠不如現在友善和包容。當時社
會上還有很多規則和人,對年輕人戀愛有偏執的敵視。世麵上經常能看到性壓抑的人和
行為,其中一部分甚至屬於心理扭曲。除了上麵講到的愉快有趣的故事,我們也有很多
負麵的遭遇,這裏就不詳細說了。

III我們的背景
我和雪梅相識、相愛的最初兩年是美好和甜蜜的,但隨著我畢業時間的逼近,我們開始
直麵生活中的風浪和威脅,我們的愛情將經受一係列考驗。為了講清楚那段曆史,這一
節將離開故事的時間順序,轉而解釋我們的個人成長背景、做人的基本想法、和對愛情
的理解。我生長在吉林,父母都是大學老師,家就在校園旁。父親曾經因為出身問題受
壓抑,但他在專業裏奮發圖強,找到人生意義和樂趣。國內的大學,其實本質是機關單
位,氣氛和官場差不多。在那樣的環境裏真正混得好的人,都是官本位人格。他們關注
於現實中的利益和人的關係,實用、懂得妥協,認為“堅持真理和原則”是“不可為之迂
腐”。而我小時候視父親為偶像,喜歡物理和數學。高中時的一天,我突然意識到牛頓
的三大定理可以完全解釋物質宇宙,於是自覺看透了世界,每天想著各種抽象的數理理
論,並試圖用類似的邏輯方式去理解人和社會。那時看到我家鄰居裏那些作書記和院長
的人每天談論單位分房子、漲工資、評職稱、誰和誰的曆史仇恨和現在的矛盾等,我覺
得他們的思想和生活鬱悶乏味,遠沒有探究人和宇宙的大道理有意思和給人希望。

那時候我就看到了自己與別人的反差。生活中的大多數人喜歡當官,追求收入、住房等
實際利益。但我不喜歡他們那樣,而更享受思考,喜歡探尋大原則。相對別人,我輕視
物質利益,是個“理想主義小書呆子”。從小城市考到上海交大,我本來以為交大同學都
是各地讀書最好的,應該和我類似,沉溺於追尋世界的本質,看淡世俗利益。結果卻出
乎意料,絕大部分交大同學的目標,都是將來進好單位、然後向上爬,與我家的鄰居們
類似。在交大看到的優秀男生,大都訓練自己成熟、圓通、沉穩。他們經常願意為成功
而忽視原則,比如很多人熱衷於練習“會說話”,就是在恰當的時候說恰當的話。但那
個“恰當”的目的經常是利益最大化,而不是真實或良心。優秀和漂亮的女生則青睞這種
她們以為的、將來會在社會上混得開的男生,而看不起書呆子。大學時,我也欣賞一些
成熟的同學,但逐漸認識到我和他們不一樣。我為看清真理而歡喜,相對地不願為成功
而犧牲自己認同的原則。這種信念也是我參加六四的根本原因。我是一個自願的書呆
子,對自己的“書呆子”標簽不以為恥,反以為傲。但我也知道自己屬於少數,找到人生
的知音不容易。所以非常慶幸這輩子遇到了雪梅。錯過了雪梅,我哪裏再找到這麽愛
我、和我心心相印、這麽優秀的人生伴侶!?

認識雪梅以前,我沒有實在的戀愛經驗,隻有幾次沒有什麽行動的單相思。印象最深的
一次發生在高中一年級,我13、14歲,是班上最矮也最小的男孩,成績最好,但每天隻
知道瞎玩。那時突然覺得一位女同學美若天仙。我開始對她朝思暮想、夜不成寐。而實
際上我從來沒有和她交談過一句話,隻知道她的名字和大致長相,對她的其他方麵毫不
知情。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女生很美,但也開始自卑,覺得自己太矮,太不成熟,配不
上人家。回頭看來,那次單相思對我的愛情觀影響很大。之後我一直覺得,這場暗戀的
唯一缺憾就是,她沒有以同樣的方式愛上我。從此我憧憬的愛情模式就是,我還那樣真
心和真誠地愛慕對方,而對方也以類似的方式愛我。在這樣的愛情裏,任何其他的顧慮
或妥協都是不應該的。

高中同學裏有戀愛的,畢業後不久就結婚。小城市的青年相對簡單。那時高中女同學要
求男方的物質條件,經常直截了當,但也不太高,男方較容易做到。印象中一旦戀愛結
婚,這些女孩大都忠誠本分。可是按我那時的幼稚觀念,他們講究對方條件,就是庸
俗,我有點不屑一顧。我當時幻想,交大同學都是各地最優秀的,應該和我類似,也追
求最純的愛情。但進了交大後發現,我的預想與現實相距甚遠。當時校園裏有很多漂亮
和聰明的女生,她們在學業、校園活動、找工作、留學等事項上展現出強烈的進取心,
並且精明能幹,讓我尊重和佩服。但談戀愛時,她們好像遠比高中女生更在乎男方的物
質條件,要求得更精細和具體。尤其是大學女生好像都隻期待從婚戀中得到好處,比如
出國、上海戶口等,而鮮有 “勇敢地去愛、甘願為愛犧牲和付出”的例子,這讓我私下
裏不禁失望。按我當時簡單而理想化的想法,那樣的戀愛簡直算不上愛情。總之那個時
候在上海,我這個小城市來的憤世嫉俗的青年,在很多方麵與環境格格不入。關於愛
情,我看到太多的市儈,心裏抵觸拒絕融入,所以執拗地堅持著自己原有的單純觀念。

而雪梅在大學期間一直認真嚴肅地尋找愛情。和當時的大多數女生相比,雪梅確實有過
人之處。她很早就清晰地意識到愛情和婚姻很重要。她找男朋友有迫切感,不傻等愛
情,不把自己當小女孩,不把談戀愛當玩兒。她當時不以出國或戶口等為條件排除追求
者,在上海女孩裏非常稀有。在和我交往以前,她就和外地男同學談過戀愛。早期好像
她也有過疑慮和反複,後來她想通了,拘泥於那些次要的世俗條件,可能使自己的機會
大減、錯過好的愛人。而我就是她的這個思想轉變的結果和受益人。最難能可貴的是,
在那樣年輕的時候,雪梅就品味出不同追求者的人品和對她的情義的差別,也正視自己
內心對不同追求者的感覺的不同,並敢於依據這些一般女生經常看不清的差別、而不是
對方眼前物質條件的好壞,來果斷篩選自己的愛人。我從不主動問她以前的戀愛經曆,
但在剛認識她時,就看到她果決而巧妙地拒絕其他追求者。在我們戀愛的過程中,她身
邊還不時冒出新的傾慕者和追求者,她都處理得及時得體。雪梅很懂,對一個傳統女孩
來講,對愛情隻有熱忱和勇敢還不夠,還要有智慧、學會選擇。雪梅對戀愛和婚姻,比
我成熟太多了。

可以說,雪梅很早就把一生的幸福賭在愛情婚姻上,所以她對世界和人生最多的思考是
關乎愛情和婚姻的。而一般女大學生麵對的其他事,比如課程、閨蜜圈、未來的工作、
社團活動、學生運動、社會問題等,在她心目中都是次要的。比如我們相識時,雪梅正
麵臨本科畢業分配。她和她父母的態度都是稀鬆平常、不太當回事。那個年代的畢業分
配,無疑是大學四年最重要的事,經常決定一個人之後的命運。我看慣了交大校園裏企
圖心強的女生,在畢業分配過程中使盡各種手段,所以看到雪梅的輕鬆平淡,心裏有點
驚訝。但雪梅對待戀愛的態度就不一樣了。我們剛開始交往時,雪梅就嚴肅地對我說,
她找男朋友,不在乎對方是否上海人,不會盲從父母的意見,隻要是真愛,她準備跟隨
愛人去任何地方。

外表上,雪梅是現代時尚的女大學生,但她內心卻非常傳統,傳統得讓我詫異和不知所
措。我們戀愛不久,雪梅對我認真說的另外一句話就是,她的理想是結婚後不上班,做
全職太太。連帶著還有,我們以後的大事和大方向要我做主,也要我擔當。這對我是一
個很大的衝擊。因為愛她,我滿口答應,但其實心裏不知道如果她的想法實現了,到底
會是什麽樣子。在我的家鄉,城市婦女吵架時指對方是“家庭婦女”,意思就是罵她“沒
有見識”。除了雪梅外,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任何交大女同學希望做家庭婦女。我身邊也
沒有太太不工作的家庭。我母親和姐妹都工作。雪梅的母親和妹妹也都工作。我的所有
親戚、朋友和熟人的太太們都工作,並且從未聽說誰家太太希望停止工作。我在戀愛之
前,內心隻向往愛情,但對婚姻想得很少。也許因為在交大看到身邊女同學都很能幹,
所以我心中模糊但唯一的男女相處的模式是“男女平等,每個人都有事業,比翼齊飛”。
我對雪梅要作全職太太的疑惑,一直延續了十幾年,直到雪梅真成了全職太太。

常有人說婚姻幸福需要夫妻有相近的成長環境、生活習慣、婚戀觀念等,但我和雪梅在
這些方麵的區別卻很大。我從一兩千公裏外的東北到上海求學,而她家離交大隻有5公
裏。她的小、中學離家更近,不到一公裏。認識她前,我對上海話一竅不通。直到現
在,也隻能聽懂一些日常對話,但不會說。我是北方人,卻喜歡米飯。她是上海人,卻
喜歡麵食。我晚睡晚起,她早睡早起。我喜歡理工科,平時打球、參加學校社團和學生
運動。她則喜歡文學,愛讀小說,愛看影視節目,完全沒有體育運動的習慣,很少參加
學校活動,不介入學生運動。我信基督,她對教堂興趣了了。我對戀愛毫無經驗,對愛
情和婚姻隻有理論性的思考和空泛的熱情,模糊地認為男女要全麵平等。而在那個保守
的年代,她的戀愛經驗算是多的。她堅定地要求“男主外,女主內”

但我和雪梅有一個根本的相同點,我們都排斥基於物質條件的婚戀,渴望基於真心的愛
情,並準備好為這樣的純潔愛情放棄世俗好處。六四後,我看淡了功利,人生中第一次
認真地尋找愛情。而那時的雪梅風華正茂、青春綻放,正熱切地等待著一個真心愛她、
也值得她愛的人。相遇前,我們都在尋找愛情,而雪梅遠比我找得更辛苦。相遇後,我
們都迫不及待地用自己的真誠去換取對方的真誠。比如剛認識雪梅時,我刻意不想知道
她的家庭背景,就為向自己、也向雪梅證明,我在按照自己的內心指引而行動,而不是
被世俗利益驅動。而對我的堅持,雪梅心有靈犀。她也不斷向我保證,她願意婚後跟我
去任何地方,絕不像當時的很多女孩那樣,把上海戶口看得比愛情更重要。那個年代和
現在沒法比,社會還沒有從幾十年的封閉和僵化中完全走出來。戶口、國家幹部身份、
畢業分配等事項,對一個人的一生還有決定性的影響。而我和雪梅如果不想放棄愛情、
不想放棄自己對生活的原則,就必須去衝撞這些現實中的藩籬。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
看,當時我們兩個人麵臨著巨大困難,結局很可能是悲劇。

IV 風浪與考驗
回到故事的時間順序,1992年春天我將碩士畢業,嚴肅的現實向我們逼近。我可能被打
回原籍,“分手”的可能性威脅著我和雪梅。我曾在六四後被長時間重點審查。同樣身處
漩渦的朋友間流傳著從北京高層來的消息,我們這批人將被清除出國家重要部門、高校
和北京上海等關鍵大城市。所以我很早就認定學校不可能允許我留在上海。出國留學是
我的夢想。當時我的很多本科同學已經在國外了。但90、91年後政府收緊出國政策,學
生出國要付高額罰款,並且護照非常難辦,所以短期內出國留學對我不現實,隻能是一
個長遠的目標。國內方麵,我又崇尚民主思想,鄙視所有體製內的職業道路,所以我把
眼光放在當時剛剛興起不久的、前途未卜的海南和深圳等沿海開放地區的私營和外資企
業。當時大致的想法是,畢業後把戶口隨便放在什麽地方,然後南下打拚,希望立足後
再和雪梅相聚。

與雪梅相識不久後,我們就討論過畢業後怎麽辦。我講過我的計劃,她也說接受。但真
麵臨畢業時,我發現這個計劃會讓我們兩地分離很長時間,雪梅因此會長期麵對巨大的
壓力。當時我身邊的朋友們出於好心,或明或暗地提醒我,如果我真離開上海,我和雪
梅的關係就可能斷了。隨著現實的逼近,我也逐漸明白,這種可能性是有的。那時了解
到,交大的校園愛情,如果畢業時人分兩地,斷掉的基本是百分百,即使雙方感情原來
很好。於是我認真準備自己的心情,想去和雪梅攤開講,我希望結婚不想分手,因為我
們有計劃就有希望。但如果她想分手,我也理解,那我們就斷得徹底,不要“互相吊著
對方”。可是真開口時,我心裏慌張,怕她真說分手,所以語無倫次,不知自己到底說
了些什麽,隻記得她最後說“除了你以外,我還能和誰結婚!?我們現在就領結婚證
吧。”

我們結婚過程中,有一個不愉快的插曲。我需要交大研究生辦公室出具結婚介紹信,去
申請時,工作人員橫加阻撓,沒有道理地要求我和雪梅共同保證,我結婚後不會尋求留
在上海。他根本就沒有這個權力,何況雪梅也不歸交大管。但是我們無權無勢,人在屋
簷下,不得不低頭。其實那時很多同學和老師都猜測我會利用雪梅的上海戶口、或雪梅
父親交大教授的身份和關係而留在上海。但我從來沒有想過。那時內心的高傲不允許我
走這條“俗氣”的路。我根本沒有和雪梅父親談過畢業分配的問題。後來畢業後我真離開
了上海,雪梅父母不知我們已經結婚,以為我和雪梅的關係會慢慢變冷,然後斷了。他
們這樣想的一個原因,也許就是我從來沒有對他們表達過想留在上海。我那麽做,實際
上是因為一個青年人的倔強。而他們可能依據常理,以為我不尋求留在上海,是因為我
心裏對雪梅不認真。

匆匆結婚以後,雖然我心裏清楚,靠我自己而不利用雪梅家的戶口和關係,我不太可能
留在上海,但還是死馬當活馬醫,努力了一番。我的導師幫我聯係留校,努
力了月餘而不成。他告訴我“不允許把你們這些六四活躍同學留在學校,是中央的決
定,交大不能改變”。我的幾個上海同學也曾幫我聯係他們自己的單位,但那些單位一
聽說我需要上海戶口指標,就沒有下文了。離校一天天逼近,形勢一天天明朗,我將被
打回原籍。雪梅父母依然不知道我們領證。他們的態度由觀望到擔心,再變成焦慮,最
後變得憤怒。憤怒我既然不能留在上海,為何與雪梅談戀愛?!他們的解決辦法就是要
我們分手。其實我心裏理解他們。如果我姐妹處在雪梅的位子,我父母也都會有類似的
反應。

那段困難的時期,雪梅麵對的壓力遠比我的多和沉重。私下裏,她經常在我麵前流眼
淚,講述她麵對的壓力。而我自知是她各種困境的根源。那時我對自己長遠的計劃倔強
地抱有信心,但也沒有辦法幫她解決眼前堆積起來的現實問題和來自她父母的巨大壓
力。她也懂,所以哭完了,還得回到現實。那段時間裏,我每天看她在我麵前徹底無助
地流眼淚,再抹掉眼淚,把勇敢放在臉上,重新投入她灰暗冰冷的小世界。這樣的場景
一遍一遍的重演,“燃燒”這個詞就不斷地跳進我的腦海裏。我覺得雪梅整個人在“燃
燒”!愛情中的女人,旁人是可以感覺到區別的。她的眼神不一樣,呼吸也不一樣,她
的整個人都不一樣。那時的雪梅在愛情中燃燒著自己,在巨大的壓力下堅持著自己對愛
情的信念。

我們周圍的朋友都很聰明,看得清社會上的利益得失。很多朋友也幫我們分析我們的利
益所在。而我和雪梅卻做著在別人眼裏明顯的傻事:一個上海女孩何必非要嫁外地人!?
既然已經結婚,何必不利用妻子的戶口或嶽父的地位和關係留在上海!? 人,如果還有
可能按照自己內心的理想方式生活,就應該盡最大的努力去追求那個理想,而不該放棄
努力、放棄理想、轉而去按照別人的方式來苟且。從小我就厭倦了鄰居裏那些做書記院
長的生活方式,並一直構想著自己不一樣的人生。現在南方開放、給了我一個實現夢想
的機會,我怎麽可以不試一下就放棄呢?如果我利用雪梅家裏的戶口和關係而留在上
海,那不就是我家鄰居們的做事方式嗎!?甚至還不如他們。如果我那樣做,我會自己
瞧不起自己,更沒有臉讓雪梅繼續愛我了。我在和自己較真,而雪梅也在驗證她曾經的
決心。她不聽父母的話而和我這個外地人談戀愛,因為她覺得,為了獲得更純潔美好的
愛情,她能承受一般上海姑娘不敢承受的困難。現在困難如期而至,如果她不能堅守初
心,就得向父母的老觀念投降、重新回到那套讓她感到窒息的、被人安排的生活方式
裏。她堅決不想那樣。於是我們兩個一無所有的青年,追求著自己的信念,在市儈而渾
濁的社會裏拚命地尋找著自己的道路。我們用行動默默地互相鼓舞。在此前兩年的那個
早晨,雪梅在我眼裏是個魅力四射的漂亮女孩。而在1992年我離開交大時,經過了共同
的磨難,雪梅和我已經成為心心相印的愛人、和在人世間打拚的堅定夥伴。

V留學前在上海
交大碩士畢業後,我回到吉林。畢業前的各種折騰和壓力,讓我大病一場,大約半年後
身體才逐漸恢複。家鄉的僵化閉塞讓我不想久待。父母托各種關係幫我申請到了護照。
拿到護照後,我的計劃發生改變,出國留學成了首選,而南下打拚不再重要。不久後我
離開吉林去北京新東方學校專心學外語。當時選擇北京而非上海學外語,是因為我計劃
短期內不工作,沒有收入,所以不想回到上海給雪梅添加壓力。她的壓力已經夠大了。
我父親的朋友和在北京的姐姐姐夫可以幫助我。到了北京後,在父母朋友的幫助下,我
住在清華校園裏,學習和生活流連於清華北大之間。當時沒有手機或網絡,雪梅和我大
多數情況下用書信聯係。她的來信裏,思念之情和描述來自父母的巨大壓力交織在一
起。她告訴我一件事,現在看來像是個笑話,而當時對她是個災難。

我們結婚領證時,雪梅瞞著家裏,偷偷拿著戶口本出來,所以她父母一直不知道我們結
婚了。我離開上海前,她父母以為女兒執迷不悟,天天罵她、壓她和我斷聯係。我離開
上海後,他們從吵架變成冷戰。他父母也許寄望於我離開了久了,雪梅和我的關係就會
自然變淡,年輕的女兒會漸漸回心轉意,所以心情放鬆了。但是幾個月後,街道管計劃
生育的來到她家,要求育齡婦女登記。她家最初以為街道搞錯了我嶽母的年歲。而街道
人員再查、確認他們的信息來自婚姻登記單位,計生檢查的對象不是嶽母而是雪梅。於
是家裏就“雷電交加”了。她父母很傷心失望,而我又不在,所以他們所有的憤怒都衝向
雪梅。那時我們偶爾打長途電話。通話中雪梅一直在哭泣。她之後的每封信都講述著家
裏的戰爭。

後來雪梅突然到北京找我。在重逢的喜悅後,她開始講述自己在上海麵對的各種困難,
一邊講,一邊哭得梨花帶雨。雪梅的赤誠讓我感動。她受到重壓,讓我心疼。每個人都
有極限,她還能這樣挺多久!?於是我們開始商量我回上海。她父母已經知道我們結婚
了,所以我們也不用再瞞他們。雪梅工作收入相對很好,能支持我在上海學外語準備考
試。不久後,我就離開北京回到上海。

回到上海後,我借住在老同學的宿舍裏,到前進培訓學校學外語,為出國參加各種各樣
的考試,之後申請美國學校、失敗、再申請學校,找工作,跳槽換工作等,忙得不亦樂
乎。1989後到1992年,美國對中國經濟製裁,上海外資減少,經濟一片蕭條。1992年
鄧小平南巡後,中國經濟重新開放,外國投資開始重回上海。我回到上海時,條件艱
苦,從國企臨時工打字員做起,後來做過很多種工作,也受過騙,在社會上經受曆練。
後來外資企業大量湧入,對高學曆年輕人需求變大,我的機會變得很多。幾次跳槽後我
就成為外企的技術/銷售人員,大部分時間在中國各地滿天飛,收入在當時的上海算是
非常高了。不久後雪梅的收入也躥升,我們在當時的上海算是很有錢的年輕夫妻了,於
是準備租房。

在找房子過程中,有件事對我觸動很大。當時上海沒有任何正規的房屋租賃市場。朋友
告訴我,最大的租房黑市在長寧區政府門前的小廣場。(很可能也是唯一存在的市場。
當時上海市區樓房基本都是公有房子,長租給私人使用,但不允許轉租。黑市就是私人
轉租。)我於是經常去那個地方逛。市場上的房客絕大部分是上海本地人,因為分家而
要租房。也遇到一些特例,比如一位漂亮的上海女孩,嫁給了台灣來的一位無業殘疾
人。台灣人的父母出錢,為他們在上海找房。而那個女孩臉上一直掛著成功者的驕傲。
另一位上海本地女士,在外地當兵時嫁給了一位來自上海郊縣的軍官。兩人複原,男方
進不了上海市區,女方不願去上海外縣,於是男方在上海自謀職業,需要租房。那位女
士一直怨氣很大,逢人就抱怨,嫁給外縣人的艱苦。最和我們的情況相似的是一對來自
北京的大學同學。女孩是北京人,男孩是大連人。畢業後男孩不能留在北京,兩人爭取
到同來上海的名額。在上海,他們不能同居於單位宿舍,所以要租房

在租房市場上,我本以為像我們這樣情況的人會很多,就是外地男青年大學畢業後在外
資企業工作,和上海本地女孩戀愛結婚,需要租房。但我在市場上那麽長時間裏,竟然
沒有遇見一例!雖然我的觀察隻是一個角度、一個片段,但這個極端的結果還是震撼了
我。一個1200萬人口的超大城市,有幾十所甚至上百所高校,又有成千上萬的外資、外
地的企業,雇傭著大批的、沒有住房的優秀外地男青年。即使單看收入,當時的外資企
業工資,經常十數倍於上海平均值。而在我視野所及的範圍裏,竟然找不到一對外地男
與上海女!愛情在這個城市裏太市儈和懦弱了,竟然跨不過這麽小的一個世俗之坎!一
般社會裏,比如在我的家鄉,大部分人同樣會把婚戀和各種條件聯係在一起,但總是有
少數人,有的出於年輕人火熱的天性、有的甚至是因為對社會無知與無畏,勇於拋開顧
慮、追求真愛。而在那個時代的上海,幾乎所有人都好像甘願屈從於生活的壓力、怯懦
地把自己的心鎖在狹隘的條條框框裏,看著天然的愛被擠成醜陋的畸形,而不知掙紮反
抗。我內心排斥這樣的環境,而它也不歡迎我。我出國留學的決心就更堅定,而雪梅的
人品在我心中也顯得更可貴。

一方麵我愛上海,因為雪梅是上海人,而我最美好的青春十年也在上海度過,我們在上
海有很多好朋友。另一方麵我厭惡上海,因為上海當時的狹隘排外,直接並且嚴重地影
響了我和雪梅的生活。我近距離觀察上海多年,結果是愛厭交織。記得剛到時,我曾驚
豔於上海女孩的溫柔婉約。呆久了卻發現,上海那麽多俊男美女,但真摯勇敢的愛情故
事卻極少見。上海青年和任何地方的青年一樣,大多數人盼望得到真摯的愛情,就是希
望對方真心喜歡自己的人,而不是自己的物質條件。但他們之中的太多人又在戀愛時嚴
格要求對方的戶口、住房、出國、工作單位等。這樣狹隘地用物質標準要求對方的人,
怎麽可能喚起對方的從心底裏來的的愛!?傳統的愛情有一些基本特征,就是男方要首
先真實地喜愛女方、主動追求。而女方要早早準備好自己,給潛在的男方機會。如果在
了解對方後,發現男方真實地愛自己、而自己也喜愛對方的話,女方也應該全心全意地
把愛情獻給對方。可惜這樣古今中外都通用、簡單傳統的愛情,在那個年代的上海少之
又少,近乎絕跡。

VI家庭生活
結婚後我們在國內打拚了三年,1995年來到美國。我讀博士,從工科轉為商科,時間漫
長。雪梅在來美三年後生了大女兒,然後回學校讀碩士,之後工作,不久後又生了雙胞
胎兒子。短短幾年,我們從兩個青年變成了一個大家庭。自從1990年春天的那個早晨,
我就一直內心獨愛雪梅,原因很簡單,我從來沒有遇到過比雪梅更好的女人。但作為平
凡的夫妻,我們也經曆過感情的小波折。在大女兒兩歲、雙胞胎剛過半歲時,我們發生
過唯一的一次感情危機。那時嶽父母暫住在家裏幫忙。雪梅產後重新上班。她的工作很
好,當然壓力也大。我博士論文進入最困難和關鍵的深水期,當時還看不清結果。我的
辦公室離家不遠。每天起床後,我都快速完成洗漱和早飯,馬上去學校。中午和晚上也
是回家吃幾口飯,馬上再回辦公室,直到午夜才回家,對家事太少過問。當時雪梅和我
負責每天晚上給小孩子喂奶。每次都是一個兒子先哭,另一個兒子附和大哭,然後大女
兒也被驚醒、哭鬧。我們睡夢中起來,喂奶或哄孩子,每夜至少一次,經常兩三次。其
實從兒子們出生到一歲多,我們沒有睡過完整的一夜。

那時雪梅是三個嬰兒的媽媽,又要應對繁忙的專業工作,而我的幫助有限。在巨大的壓
力下,雪梅開始經常抱怨我、為我們家的未來焦慮。記得有一天她對我說“以前我什麽
都相信你,現在我不再那麽相信你了”。我聽到後,心裏立刻感到涼意。感情永遠需要
雙方共同維持,任何一方失去信心,愛情之火就會熄滅。如果雪梅信心垮掉了、放棄
了,那麽我們這麽多年的共同奮鬥、和這個一起創造的家就會突然失去意義。過了幾天
我們在月下散步,我隨口說出的心裏的擔心,“假如我們今天才相識,我們還會喜歡上
對方嗎?”她聽到後好一會兒沒有出聲。我感到她受到了觸動。再一兩天後,她鄭重地
對我說,“我想過了,也相通了,夫妻感情最重要。以後不再懷疑了。懷疑也沒有用。
我們繼續努力,度過這段困難期”。那次對話以後的兩三年裏,隨著我博士畢業、去幾
個小時車程外的紐約工作,壓在雪梅身上的擔子並沒有減輕,但她再沒有懷疑泄氣過。
我每次回想那個時期,都佩服、感激她。

我們史上最嚴重的吵架也發生在那段時間附近。結婚25年來,我們吵架的次數應該不算
多,總共大約三到五次。而且每次都是因為具體的小事,最長幾個小時以後就過去了。
這個“史上最嚴重”發生在大女兒大約三歲,雙胞胎兒子大約一歲多的時候。當時我們全
家一起吃晚飯,大人們要喂兩個兒子,而大女兒閉嘴不吃飯。雪梅就忙著照顧她。而我
覺得女兒在胡鬧,不該嬌慣她。媽媽應該照管兩個小兒子,於是就吵起來。因為當時兩
個人都忙而心焦氣躁,所以吵得聲音很大。但過幾個小時,我就投降了。她矜持了一
會,也就沒有事了。這樣的大聲吵架,後來也有一兩次,但都沒有那次激烈。

除了幾件不愉快的事,其實回想這些年的家庭生活,更多的是幸福、愉快和滑稽的記
憶。我們在美國,學業和事業的壓力和繁忙程度,遠比在中國時高,但日常家庭生活要
平和安逸很多。生活幸福平靜,時間就過得快。在這“如水流過”的二十幾年裏,最幸福
的事莫過於家裏有嬰兒降生。每次雪梅生孩子,我都在她旁邊。當看到新生兒從她肚子
裏出來的一刻,我總是不禁感慨,這是件多麽偉大的事!我不可能做到,隻有雪梅能
做,所以我必須在其他方麵補償她。孩子的出世,改變了我的很多想法,把我原本簡陋
的婚戀觀從雲裏霧裏拉回到現實。首先、雪梅生了孩子還要養孩子,所以她在家裏,我
出去工作攢錢,顯得天經地義。再者、有了孩子之後,我思想上開始承認錢在生活裏的
必要性,不再那麽自命清高地鄙視錢了。第三、因為養育孩子需要錢,所以未來的媽媽
在談婚論嫁時要求男方能攢錢,也就合情合理。我不再那麽憤世嫉俗,覺得以前對那些
戀愛時考慮物質條件的男女過分苛刻了。我開始理解,在婚戀時女方考慮男方的物質條
件是人之常情,隻要掌握好優先等級,不把那些條件看得高過心裏的真情就好。

雪梅懷第二胎的時候,我們的警惕性遠沒有第一胎時高,隻選擇了做一般性胎檢。有孩
子的人都有這樣的心理,就是特別害怕新生兒有缺陷。當護士用超聲波掃描雪梅肚子裏
的孩子時,我就坐在旁邊,看到屏幕上有兩個圓圈,我問這是什麽?護士故意拉長聲
說“這是兩個腦袋”。在那一瞬間,我被嚇得心突然往下沉,以為孩子是畸形,有兩個腦
袋!後來護士又意猶未盡、停頓了幾秒鍾才高興地說“這是雙胞胎,是兩個兒子”。我這
才慢慢緩過神來,由悲變喜。

我在紐約工作時,隻有周末回家。那時雪梅因為工作原因,暫居原地。她平時獨自照顧
三個小孩,非常辛苦,但做得非常好,於是在那個小城的中國人中被傳成佳話,在朋友
圈子裏成了大家談論的好媳婦楷模,所以總有一些太太查問雪梅是怎麽做到的。有一次
我們家開PARTY,邀請了很多朋友來。我和一對夫妻打招呼。那位太太是雪梅的朋友,
和我隻是點頭之交。當我來到他們麵前時,那位太太毫無鋪陳地、突然很大聲地對我
說“我老公天天在家裏把我和你家雪梅比較,說我笨,不如雪梅又能生孩子照顧家、又
能上班攢錢!”說話時,她眼睛看著我,故意避開身邊的老公,聲音清脆,語氣裏帶著
抗議和怨氣。她老公在旁邊聽著,詫異而尷尬地笑著,一句話也說不出。我則沒心沒肺
地大笑不止。另一次聚會中,一位太太跑來、不服氣地對我說,她照顧一個孩子比雪梅
照顧三個孩子更難,因為三個孩子可以一起玩,不需要媽媽,而一個孩子時刻需要媽
媽。我就和她說,這個問題我可以幫你解決。以後我每天早晨把兩個孩子送到你家,讓
你幫我照顧。這樣雪梅就隻照顧一個孩子,像你現在一樣累,而你就可以每天照顧三個
孩子,像雪梅現在一樣輕鬆。

講一個有關上海人地域觀念的小趣事。從二十幾年前在中國、直到今天在美國,每次我
們認識新的上海籍朋友,總是要相互介紹。當聽說我不是上海人、雪梅和我也不是因為
要出國而結婚的時候,他們經常感到驚訝。有些人會禮貌地旁敲側擊,問雪梅家在上海
什麽地方,讀的是哪一個中學,父母在上海嗎,做什麽工作等等。他們無非是好奇,雪
梅是“正牌”上海人嗎?是不是有隱藏的困難才選擇嫁給外地人?因為我經曆了太多次類
似的場景,所以總在這樣的對話剛開始就看透他們的心思,但還得像背台詞一樣、一一
回答他們那些表麵的問題“…靜安區、育才/交大畢業、父母都很好…”,然後看著他們的
表情由驚訝變成更驚訝,我心裏就會覺得滑稽,但還要控製住自己,不要表現出已經看
穿了他們的心思,避免他們尷尬。這些人都是很好的人,上海人裏的佼佼者,也是我們
的好朋友。他們都這樣,我就感慨:上海人婚嫁中的地域觀念這麽重,雪梅能嫁給我,
真是勇敢!

隨著最小的女兒出生,我們家的生活開始了新的一頁。雪梅順勢不再工作了,留在家裏
做全職太太,照顧四個孩子。那時距離她第一次告訴我她要當家庭主婦已經十三、四年
了。我們終於實現了她少女時的願望!在同一時期,我開始籌備創業。我所在的行業競
爭極端激烈,必須投入全部精力和時間,才可能有機會。於是我在公司旁租了一間住
房,周一到周五每天工作到半夜,隻有周末回家。而雪梅承擔了平時家裏的全部負擔和
教育四個小孩子的責任。那時我開始明白,雪梅要做“全職太太”對我們這個家、對我的
事業到底意味著什麽。可以說,如果沒有雪梅這個“家庭主婦”的關鍵而堅定的支持,我
創業成功的可能性要低很多。

當我和雪梅麵對彼此時,我們都因為愛而在心裏把對方看得很高、很重要,並以這種方
式達到“夫妻平等”。當我們共同對外時,雪梅選擇站在我身後,把我推成了“一家之
主”。也許其他家庭的處境和我們的不一樣,但我們家的情況證明了雪梅年輕時對婚姻
的想法是有道理的。如果她當初沒有那麽堅定,按我原有的模糊想法,我們會像大多數
中國城市白領家庭一樣,選擇夫妻一起出外工作。那樣的話,我們就不可能生養四個孩
子,我也不太可能在工作中有超出常人的投入,我的創業就不現實了。《聖經》上
說“丈夫是妻子的頭”,可能就是這個意思吧。其實除了要求“我愛雪梅,雪梅愛我”之
外,我對家庭和夫妻關係沒有什麽一定要堅持的觀念。雪梅和我之間的關係和我們的家
庭模式,實際上一直是按雪梅的想法運行的。

後記
剛開始下筆時,我隻是想記錄在洛基山腳下談起和想起的幾件好笑的往事。之後覺得意
思不完整,於是就增加了我和雪梅的經曆梗概和相關感想。寫多了,想到的就更多,但
篇幅已經很長了,這次就停在這兒。我寫這篇紀念文章時,一直覺得自己是在把這段故
事說給心裏那些親切和熟悉的人。

首先我是說給雪梅和我的交大同學和朋友們。雪梅和我的相識、戀愛、在國內打拚事
業、和出國的每一步都得到了交大同學關鍵性的幫助。比如我第一次約雪梅,就是請我
們的一位共同的好朋友搭線和傳話。我們談戀愛時,兩邊朋友分別為我們分析、出主意
和打探消息,幫我們跨過交流的障礙。畢業時,我的同學幫我聯係上海的單位。畢業後
回上海,最開始也是借住在同學的宿舍裏。後來需要租房時,也是同學利用社會關係幫
我們找房源。出國前,同學幫我在黑市上換美元…。每當雪梅和我想到這些同學,就覺
得很溫暖很感激,覺得我們是他們的一部分。客觀地講,當時很多同學祝福我們兩個,
但懷疑我們是否能長久,所以對我們的交往過程一直有好奇心。無論在當時,還是畢業
後的幾十年裏,每次聚會同學都熱情地追問我們的曆史。這次洛基山聚會的情況也類
似。我把回憶寫下來,算是對我們親愛的交大同學們的交待,並衷心感謝大家!

第二我要說給雪梅的親戚、朋友、曾經的同事等。雪梅在育才中學、交大和美國的碩士
班都是學業好、並被老師和同學喜歡的學生。她在中國和美國都做過工程師,受老板和
同事尊重。雪梅的父母親戚本來期盼她事業上有成就,但雪梅後來選擇做全職太太、支
持我。她的家人最初有些驚訝和失望。不管做什麽,做得好的人都應該被社會鼓勵和承
認。雪梅原來的同學和同事事業有成,被社會承認被給予榮譽。雪梅卻把一輩子的大部
分精力貢獻給家庭和我。如果我不說,誰又會知道雪梅的人生和努力呢?所以我有責任
向大家報告雪梅的經曆、奮鬥和成就。雪梅把家和孩子照顧得很好,我們很幸福。雪梅
的這些成就不比任何上班的人差。希望以此告慰雪梅的親友們。

第三我要說給我們的孩子和家族裏的晚輩。年輕時我看到過很多人為獲取各種世俗的好
處,如出國、大城市戶口、好工作等,選擇為利益談戀愛和結婚,而不敢追求真心的愛
情,或者對已開始的愛情失去了信心、輕易地放棄。近年來我遇到過他們中的一些人,
人到中年,事業有成,家庭完整,但心裏還惦記著年輕時沒有開始的,或沒有進行到底
的愛情。他們心中的遺憾顯而易見。

純潔的愛情非常美好和重要。它是人生的一個獨立的目標, 超越性,不但獨立於事
成功等世俗目標,也同樣獨立於婚姻家庭。愛情經常導致好的婚姻家庭,但愛情的最終
目的不是婚姻家庭,而是愛情本身。尤其對於那些選擇做一輩子“賢妻良母”的傳統女
生,愛情經常是生命中最偉大、最美麗、和最關鍵的東西,直接關係到全身心的努力和
奮鬥是否值得,和一生過得是否有意義。總之,愛情值得一個人在年輕時奮力追求,無
論是男生還是女生。

愛情並不高深複雜,而是人心自然生長的結果。我和雪梅的故事,始於我對她簡單而真
實的傾慕。我的熱情感染了她,她審視後也相信了我,然後選擇全心投入。我們相愛
後,雙方的真摯使得我們甘願為彼此付出,所以才戰勝了生活中的很多困難,一起走過
了無悔而又充滿意義的二十多年。人間的愛情有很多種,我和雪梅的隻是其中的一種。
隻要真心,愛情的具體形式並不重要。

最後,我要說給雪梅和我自己。在回憶和落筆的過程中,當年的種種或甜蜜、或艱苦的
場景又回到我的腦海裏,自己也被感動,並感慨:雪梅和我這樣一對平凡夫妻的愛情和
婚姻,也是經過那麽多的努力和奮鬥才換來的!現在我們生活平靜,不再麵對大的威脅
或困難,所以每天想的和談的都是些小事。愛情的誓言換成了對柴米油鹽的討論。希望
這篇文章能夠促使我們緬懷當年對愛情的信心。那時無論是在幸福的熱戀中、還是在艱
難的逆境裏,我們都守護和堅信彼此。今後我們還要繼續互相勉勵,不要在安逸中淡忘
當年的承諾,不要讓瑣事磨損了感情。青春時代的愛情是未來愛情的基礎,但不應該被
當作是保證。我們還要努力探索怎樣在每日的生活中愛對方,把我們共同的人生旅程進
行到底。

今年是我們結婚二十五周年,這篇回憶就算是送給雪梅的銀婚禮物吧

二零一七年七月於美國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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