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功夫神話是如何造就的
(2012-09-01 06:4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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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詹萬承 近日,網上一段名為《經梧太極第一代傳人閆芳老師收徒儀式上推手》的視頻竄紅,視頻中的閆芳展現了太極“神功”,不用接觸就能將對手或推或甩,一個推手能把人高馬大的拜師者推出兩米遠。網友紛紛表示被“雷”得不輕,感歎中國武術墮落了。中國武術一直被神話包裹著,剝開這層皮就會發現,其實遠沒傳說的厲害。 中國功夫的第一個高峰出現在唐代,唐詩多以“俠”、“劍”入詩之作。從唐傳奇開始,中國小說逐步擺脫史家的“實錄”傳統,進入藝術虛構的階段,虛構與真實的混雜磨合,進一步加深孵化出中國功夫傳統,尤其在現代人看來古人都是功夫高手。明清交替之際,一些明朝官兵組成秘密社團潛入民間,以教拳賣藥作反清活動的掩護。為了吸引更多的農民信眾,就給自己的拳法創設一套建構於陰陽五行之類的體係,再附會上曆史名人及傳奇故事,於是就形成了諸多門派。中國近世武術文化 突然蔚為大觀,即源於此。 即使在今天,中國武術界仍有少林、武當、峨嵋、昆侖、崆峒等不少在武俠文藝作品中屢屢出現的門派名稱,其他拳法器械更是為數眾多,著名的如太極拳、形意拳、八卦拳等。對功夫的想象色彩繽紛,但是最為核心的一點,就是擁有一種超常的能力,可以保護自己不受暴力的侵犯和傷害,自己卻有能力隨心所欲地傷害別人。專製皇權越是深重的地方,越是沒有真武術,卻越是流行武俠文化,而人們幻想的武術在本質上就是皇權。 在民國時代,武術一度被稱之為國術。1909年,陳其美、宋教仁等即委托陳公哲組織“精武體操會”,訓練人才,此為後來聞名的“精武會”的前身。1928年3月,南京國民政府建立不到一年,就在南京西華門頭條巷6號設立了中央國術館,此後將它發展成一套從中央到縣級的武術推廣體係。國術館的宗旨是培養師資、推廣武術、審編教材。當年10月,國術館舉辦了第一場全國武術國考。以打倒對方為勝,規則較為開放。 但隨著抗日戰爭的爆發,社會動蕩,民不聊生,經濟蕭條,國民政府內憂外患,哪有閑暇顧及武術的發展,武術就隻能自謀出路了。40 年代初,中央國術館由南京遷出,經長沙、桂林、昆明,1940 年遷到重慶的北碚,1945年抗戰勝利後,又遷到重慶市區,四處遷移,居無定所。而各地武術館由於經費無著,人心浮動,相繼停辦,個別的如山東國術館被改為武術隊,參加抗戰,隻有山西一隅的國術館得以碩果僅存。 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在武術軍事化倡導和推動者中充當重要角色。他曾留學德國,對德國“尚武”的民族精神認識頗為深刻。他認為與德國相比,中國更需要武術軍事化,因為中國一方麵麵臨日本的步步進逼,國家急切要自衛禦侮;另一方麵要收複曆年來被列強瓜分的土地,都需要依靠武力來解決。他指出:“在我國則強鄰交逼,墮圖自衛,而曆年喪失之國權,非憑借武力,勢難恢複。” 國民黨對武術的態度,與對中醫的態度頗為相似,一開始當作國粹大力弘揚極力推廣,後來理性逐漸占據上風,遂逐漸讓其退出官方體製,回歸民間生存。武術在台灣,傳統的國術實戰比賽也是逐漸被現代搏擊術的散手(即散打)替代。 大陸文革結束,進入被稱為新時期的改革開放時代。香港電視連續劇《霍元甲》的放映帶來了萬人空巷的轟動效應。它的主題歌唱道:“昏睡百年,國人漸已醒。”這也是在內部動亂中耽誤了大好時光的中國人的期盼。隨後中國大陸的影視界也推出一係列以武林人士抵禦外寇的作品,《八卦掌》寫的是擊敗俄羅斯大力士,《武當》裏的敵人是日本浪人,《大刀王五》對抗八國聯軍。 愛國武俠文藝作品的紅火不是偶然的,是政府宣傳部門理念的一種體現。一方麵,這些作品都有強烈的危機意識,濃烈的愛國激情和中國人百折不撓終於勝利的光彩結局,有助於在百廢待興的情勢下調動人們的熱情;另一方麵,通過塑造的外來敵手形象,以迂回的方式強化了政權的合法性,由於十年動亂的影響,不少人對政權有抵觸和懷疑情緒,此類作品則起到了消解作用。 在李連傑主演的電影《霍元甲》中,霍元甲成年後在擂台上連勝38場,隻要再打敗秦爺便可成“津門第一”……影片中,李連傑演繹了霍元甲 “全能武術冠軍”的功底,他用刀、槍、棍、劍力挫四國高手,由私鬥霸主轉變為抗擊外國侵略者的民族英雄。但據史料考證及霍家嫡傳子孫的陳述,霍大俠一生從未登過擂台,更無同海外武士交手的經曆。霍元甲本是天津小南河村的普通農民,業餘時間習武,後來為了生計,輾轉到天津市做買賣。由於霍元甲武術功底好,經常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因此在天津漸漸有了名氣。 霍元甲的武功並不怎樣,所謂的“迷宗拳”也隻是旁門小道。傳說霍元甲打敗過俄國大力士卡洛夫(或譯為斯其凡洛夫)、英國大力士奧皮音等,一洗“東亞病夫”恥辱,純屬子虛烏有。實際上,霍元甲除了與日本浪人交手較量過外,根本沒有與什麽外國大力士上擂台比過一次武,更談不上把外國大力士“嚇跑”。譬如俄國大力士隻是街頭賣藝,混一碗飯吃,不願比武,難以說被霍元甲“嚇跑”。而奧皮音善於運動,露肌健美,可能留下辱華言語。當霍元甲約奧皮音比武時,他堅持用西洋規矩,手帶皮套,隻擊腹圍上部,不許踢,霍元甲則要求手足並用,最後雙方同意摔跤決勝負,約好在張氏蓴味園比賽。這說明二人對比武規則存在分歧。但奧皮音最終失約,不願與霍元甲比武。其失約的原因也不能主觀地歸結為被“嚇跑”。 黃飛鴻,五歲從父習武,十二歲隨父流浪街頭賣藝謀生。此後,黃飛鴻拜師多門,參學多家武術,並開設有跌打醫館“寶芝林”。傳說中、影視裏有關黃飛鴻的絕技有雙飛鉈、子母刀、羅漢袍、無影腳、鐵線拳、單雙虎爪、工字伏虎拳、虎鶴雙形拳、羅漢金錢鏢、四象標龍棍等,但這些難以采信。譬如“無影腳”被認為是黃氏的招牌功夫,可是最早描寫黃飛鴻的著作《黃飛鴻別傳》(黃飛鴻的徒孫朱禹齋撰)根本沒提及“無影腳”。但據黃飛鴻夫人莫桂蘭的回憶,真正的“無影腳”是一種偷襲手段。確切地說,“無影腳”是一種聲東擊西的腳法,在武術上這並不算什麽獨門絕技。黃飛鴻第三代傳人餘誌偉曾指出:“無影腳”不似影視劇中那麽神奇,在騰空後不間斷飛腳,它隻是一個紮紮實實的踢法,出擊的時候聲東擊西。 至於陳真這個最賺票房的“精武英雄”,其實是倪匡1972年虛構出來的,曆史上根本就沒有這樣一個人。1972年《精武門》經典場麵,日本人在霍元甲喪禮送贈“東亞病夫”牌匾侮辱,李小龍飾演的陳真獨自挑戰日本武館“虹口道場”,以一敵眾將日本人打得落花流水,將“東亞病夫”牌匾交還,以宣揚中國人非弱者的不可欺精神。此後多套的精武門電影或電視都必加入這一幕,幾乎成了陳真電影的必備情節。此情節亦是倪匡所撰寫,這些都由他在《am730》的專欄及電台節目《光明頂》中透露。 1953年,吳式太極宗師吳鑒泉的長子吳公儀(鑒泉太極拳社社長)與白鶴派拳師陳克夫的一場生死比武,在港澳官民和新聞界引起震動。比武原因是吳公儀號稱“南北無敵手”,陳克夫遂發起挑戰,各大報紙還為此引發了激烈的口水戰。到底如何定輸贏,在各方麵的挑唆慫恿下,雙方簽下生死狀,決定由實戰來“話事”。但香港法律嚴禁決鬥,雙方最後移師澳門,並向總督保證決不搞出人命,終獲批準。 若隻看作家與記者當時的描述,讀者腦海中所顯現的比武場景必定像經典功夫片一樣精彩絕倫,—“兔起鶻落”、“快如閃電”、“腿起生風”是當時文字 描述中常用的詞。很不幸,這場比武留下了影像,並且是目前發現的中國武術留下的最早實戰影像。這個影像被挖掘出來後,無論是那些把武俠影視中的打鬥當武術的觀眾, 還是對世界搏擊運動已頗為熟悉的人,都發出了一麵倒的恥笑。“還不如兩個婦人打鬥”,“這是高手在較量嗎,連小孩玩鬧都不如”…… 這種刻薄的評論是看過這個比賽影像的人最常見的評價,“慘不忍睹”已算是非常公正的點評。 武術在民間有著深厚的信任土壤,《搏擊》、《拳擊與格鬥》之類武術雜誌的體校廣告,比如:“100天打通大小周天和全身經絡;丹田內氣外放,掌劈12公分厚石碑;鐵拳砸穿12公厚石碑;鐵布衫抗大力士鐵棍暴打,大客車直接重軋無損;輕功踏雪無痕;內功可達龜息的境界;力戰群敵如無人之境......”就為民間許多“武癡”深信不疑。 民間不會有武林高手,就像民間不可能找出一個110米欄比劉翔快的人一樣。曾任《武魂》雜誌主編的魏瑉(藍石)先生,他從 1989年到1993年期間曾走遍名山古刹尋找傳說中的高人,“我走訪了山西、廣東、江西、湖北、甘肅、河南、山東、四川……武當、青城、嶗山都去過了,甚至還到日本拜會了少林拳法聯盟,但結果令人失望。”魏瑉說:“我拜訪到的很多武術家都是一些著名門派的掌門人,論名氣、理論在民間可謂一流,但多為‘說故事’——講述自己或者祖師爺如何如何厲害,哪年曾經打敗過某人。他們多是手捧祖宗拳譜講道,少有常人想像中的實戰能力。” 民間武術大多沒有經過對抗訓練,一上擂台就“不管練習什麽拳,最後都成了王八拳”。對抗起來根本沒有反應,挨上兩下就不打了。而在1980年和1981年,北京搞過散手試點,當時來自民間的參賽拳手有上百人,包含了八卦、太極、大成等等拳種。“但比賽剛開始沒兩天,一看進入半決賽的選手,都是練習散打的了。”梅惠誌說。“有一位練習八卦掌的,比賽開始了,他還在那轉圈子,被我們的隊員追上去,踢了兩腳,就不打了。”梅惠誌說。那一次,最後冠軍都被體校隊員拿下。 1987年,梅惠誌帶隊參加武當山全國武術擂台賽,這一次的場麵比北京的散手試點更加熱鬧,賽場上有扮成武鬆模樣的,還有和尚、老道......比賽前的表演架勢挺嚇人。有人一掌把木板中的鐵釘子拍了出來,可一上台打擂,那人隻挨了一腳,自己就跳下擂台了。還有一位神秘人物,自己爬上擂台要求比賽,當地組織者要求他先報名,但遭到拒絕,理由是“不敢留名,打完了再說”,並自稱已經“毫無欲念,不吃葷腥”。看到這種情形,梅惠誌專門交代隊員不要踢第二腳,因為第一腳把人踢倒,第二腳必然會踢頭,這樣會導致這些沒有任何對抗訓練的對手直接休克。 在K-1、UFC、PRID巨等被公認為世界最頂級職業格鬥的決賽圈裏,幾乎見不到中國選手的身影,參與其中的中國選手,勝率竟然不足50%;而這些影響力和商業價值甚至已有趕上像NBA這樣的傳統體育賽事的比賽,國內媒體幾乎完全不予報道。那些被請到中國、被打得落花流水、代表著美國職業拳擊、代表著俄羅斯職業格鬥的高手,幾乎全都是名不見經傳的業餘選手。 2010年初,大陸許多媒體稱“五大泰拳王聲稱要滅中國功夫”,號稱“滅少林、誅武當”,一時激起國人憤怒。接下來,先傳出少林拒絕出戰,後有峨嵋聲稱要出征,最終又有多家報紙辟謠,說泰方根本沒有這些說法,此事純屬虛構,而且,有—二位泰拳王的名字甚至是假的。正當武術迷們明白這是主辦方的炒作時,“中國功夫VS職業泰拳爭霸賽”如期舉行。實際上這是一場早就獲得官方批準的交流賽,而且已是第六屆。承辦公司的炒作吊足了人們胃口,市場推廣大獲成功。“中國功夫VS職業泰拳爭霸賽”,最終以中方4:1大勝泰拳而終場。 中國武術,更準確地說不是一門技術,而是一種生活方式,它不具備多大的技擊性,所謂的功夫神話更像是一種催眠騙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