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曾在拙文《略談中國史學雙重職能》中引述過劉少奇的兩段話:
1962年7月一天,中南海遊泳池畔,毛澤東質問劉少奇:為什麽不頂住鄧子恢、陳雲等人的右傾舉動?劉一向順從毛,但此次竟“有些動感情”地頂了毛:“餓死這麽多人,曆史要寫上你我的,人相食,要上書的!”劉少奇做錯事時害怕曆史,受冤屈時也寄希望於曆史。他晚年愛說這樣一句話:“好在曆史是人民寫的。”
讀者可能會由此而追問筆者:那麽,毛澤東對於曆史是持什麽態度呢?是不是也像劉少奇那樣:或是在做錯事時懼怕曆史呢?或是在受冤屈時寄希望於曆史呢?
筆者曾就此問題作過長時間思考並形成一些看法,概言之,由於毛澤東和劉少奇所擁有的政治經曆不盡相同,故而他們所遭遇的曆史問題也不盡相同:毛澤東有類似於劉少奇因做錯事而“懼怕曆史”的問題,但無類似於劉少奇因受冤屈而“寄希望於曆史”的問題。
就中共高層權力角逐最終結果來看,毛澤東無疑是最強者,是最善於整人的人,所以也就不存在因挨整而受冤屈的問題,以及不存在因受冤屈而“寄希望於曆史”的問題。
誠然,毛澤東在其政治生涯中也曾挨過整,也曾受過冤屈。例如,他在江西蘇區時就曾被指責為犯了右傾機會主義錯誤,並被奚落為一個狹隘經驗主義者,即一個沒有出過國留過洋而隻擅長在山溝溝裏打轉轉的人,一個沒有讀過許多馬恩列斯原著而隻熟悉諸如《三國》、《水滸》那類舊書的人。
然而,毛澤東已經把自己挨整的事給擺平了,甚至平過了頭。例如,他在“延安整風運動”中,就已經把那些整過他的人都給整治了一遍,甚至把那些雖沒有整過他但也沒有推崇過他的人都給整治了一遍;已經把自己曾蒙受的冤屈都給雪清了,甚至把自己曾有過的汙點也都給洗白了,以至把自己洗成一個沒有任何瑕疵的人,一個通體透白並白到匪夷所思程度的人,毋寧說是一個完全超凡脫塵的神。
無庸置疑,毛澤東在曆史上做過許多錯事,許多後果極為嚴重的大錯事,比如做過發動“大躍進”致使數千萬人餓死的大錯事,又比如做過發動“文化大革命”致使數萬萬人歇斯底裏的大錯事。
那麽,毛澤東會不會因此而懼怕曆史呢?
筆者曾就此問題作過肯定性論述,即在《略談中國史學雙重職能》一文中指出,毛澤東臨終前不久關於“我一生辦了兩件事”的談話,就是在很認真地“推測他死後人們將怎樣評價他,並顯得有些放心不下”。
筆者也曾向李銳先生提出過“毛澤東怕不怕史”這一問題。李先生聽後眼睛一瞪說:“他怎麽不怕史?他怕,非常怕!你想想,他搞文化大革命,搞了那麽長時間,做了那麽多壞事,卻沒有留下許多墨跡、許多他的親筆墨跡。他這是因為什麽?還不是因為怕史!怕留下他做壞事的親筆記錄,怕讓後人罵。”
可問題是,毛澤東本人畢竟沒有說過自己懼怕曆史的話,至少就現已公布的文獻資料來看,他沒有能像劉少奇那樣直截了當地說過自己懼怕曆史的話。
毛澤東熟讀中國史書,自是能夠讀出中國史書有一重要功用,就是很在意褒貶人物,既很在意褒揚那些行了大善的人,使之流芳百世;也很在意貶斥那些作了大惡的人,使之遺臭萬年,故能讓那些“亂臣賊子”和“無道天子”感到懼怕。所以,毛澤東很明白,像他這種執掌過大權且又做出過大事故而必上史書的人,如果坦言自己非常懼怕曆史,就似乎在對號入座了,承認自己做了大惡,至少顯得自己有做了大惡的嫌疑。
不過,毛澤東雖沒有說過自己懼怕曆史的話,但不等於他不懼怕曆史。要識透像毛澤東這種言辭信用度不大高的政治人物,關鍵不是要聽其言,而是要觀其行,即通過觀察其行為方式來確證其內心想法。
當然,這種確證隱有一個前提,即毛澤東的行為與毛澤東的意圖有著高度的相關性,故可以從他做了什麽中看出他想了什麽。
依據這一求證理路,筆者側重考察了毛澤東作為執政者的一種最具有標誌性的行為方式,即整人方式。可以說,此公入主北京後所做的最用心也是最重要的事莫過於整人了,整的主要是本黨人士,尤其是本黨高層人士。
這種整人方式通常都少不了有這樣兩個手法:一是要迫使所有手下人都必須參與整人;二是要迫使所有挨整者都必須寫出檢查。這兩個手法都不僅有著現實方麵的功用,而且有著曆史方麵的效能:
前一個手法能夠讓那些參與者都擔上與毛澤東同案的責任,從而有利於掩飾毛澤東的曆史形象,——讓他們都因有著同案者身份而不願向曆史作證,不願全盤說出毛澤東整人的詳情。
後一個手法能夠讓那些挨整者都立下對毛澤東有利的字據,從而有利於粉飾毛澤東的曆史形象,——讓他們都言之鑿鑿地向曆史作證,誓言自己是完全錯誤的而毛澤東是完全正確的。
從毛澤東所使用的這兩個整人手法所具有的曆史效能中,我們可以看出此整人者還是很在乎曆史的,很在乎自己將會有一個什麽樣的曆史形象:既很注意去掩飾它,盡量設法去模糊那些對自己不利的曆史記述;也很注意去粉飾它,盡量設法去收存那些對自己有利的曆史記錄。簡言之,此整人者還是有些懼怕曆史的。
本文的正文部分分為上下兩篇:上篇主要考察毛澤東的前一個整人手法及其曆史效能,下篇主要考察毛澤東的後一個整人手法及其曆史效能。
上 篇
迫使所有手下人都必須參與整人,充當打手;讓他們因有著同案者身份而不願向曆史作證,不願全盤說出毛澤東整人的詳情。毛澤東若是決意整治一個人,就會責令手下人都要摻和進來,都要一起來對這個人說絕情的話、做絕情的事,都要一起來朝這個人吐雨點般的唾沫、扔冰雹般的石頭。
例如,在1955年10月“中共七屆六中全會”上,毛澤東裹挾著整個中共中央向鄧子恢等人發難。全會計有248篇發言,內容大體一致:一方麵高調擁護毛主席《關於農業合作化問題》報告,另一方麵疾言批評鄧子恢“小腳女人”,指責後者“右傾保守”,是“同資產階級共呼吸的人”,是“資產階級思想的投降主義”,等等。
在這248篇發言中,少不了有一篇是鄧子恢自責自貶的發言:痛說自己“抱著十分沉重的心情”,檢討自己再次犯了“原則性錯誤”。
又如,在1959年“廬山會議”上,毛澤東再次裹挾著整個中共中央向彭德懷等人發難。據李銳先生記述,彭德懷給毛澤東的信被印發下來後,多數與會者“基本上是同意的”,隻是認為其中“某些字句值得斟酌”。但是,到了“7月23日,毛澤東以突然襲擊的方式,發動了對彭德懷的極其嚴厲的批判和鬥爭。自此時起,沒有人再講大躍進、人民公社中的問題了,‘問題不少’的中心議題被擱置一邊。原來表示讚成或基本讚成彭德懷信中的觀點的同誌,也不得不迅即轉變態度,有的還違心地進行了揭發批判。整個會議於是形成一邊倒的形勢。”
7月26日,毛澤東又發指示:“事是人做的,對事,也要對人。要劃清界限。問題要講清楚,不能含糊。”“於是不論過去有沒有表過態,或講得重講得輕的,都起而踴躍發言,大家直接對著彭德懷、張聞天等開火。”
事隔二十餘年後,李銳先生憶及當時心情:“說實在的,這十多天會,我的心理狀態極為複雜,我覺得很悲觀。我想,這是中央委員會,這是我們黨最高領導層的會,怎麽竟沒有一個人敢於出來講半句公道話呢。”
又如,在1968年10月“中共八屆十二中全會”上,在毛澤東注視下,除陳少敏一人外,所有與會者都舉了手,讚成通過《關於叛徒、內奸、工賊劉少奇罪行的審查報告》,讚成“撤銷劉少奇黨內外一切職務,永遠開除黨籍,並繼續清算劉少奇及其同夥叛黨叛國的罪行。”
誠然,在這許許多多舉起的手中,有的是出於主動的,有的則是出於被迫的;但就最終結果來看,無論是主動舉起的手,還是被迫舉起的手,都無一例外地擊打在劉少奇的身上,盡管擊打的程度輕重不一,因此,也都無一例外地沾上了劉少奇身上的血,盡管沾上的分量多少不一。
毛澤東在糾合其黨徒整治其政敵的過程中,也遇到一些不願摻和其間的人,一些不願與他同趟渾水的人。他都不會輕易地放過這些人,或是當即予以嗬斥,讓其下不了台;或是嫉恨在心,留待日後算賬。
在“廬山會議”上,當朱德批判彭德懷不力時,毛澤東當即“將腿抬起,用手指搔了幾下鞋麵,說:‘隔靴搔癢’。”譏刺得這位總司令“臉一紅,就停止了發言,直到散會,隻是最後講了幾句話。”
在“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上,當大多數中央委員不積極支持“文化大革命”、不積極批判劉少奇時,毛澤東當時隱忍不發,隻是對他們做了說服爭取工作。可是到了會後,他便默許乃至縱容“造反派”去衝擊他們,去責難他們冥頑不化地犯了“推行劉少奇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嚴重錯誤。結果,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中央委員都被貼了大字報,其中許多人還被開了批鬥會、戴高帽子、掛黑牌子、坐“噴氣式”以及遊街,蒙受種種羞辱。
不過,這些被批鬥者的結局不完全一樣。有些人被一棍子打死,如屬劉少奇嫡係人馬的彭真、薄一波、安子文等,自“文革”起便被打倒,乃至被關押,被流放,一如囚徒似地非常恥辱地熬著活到了毛澤東去世後,亦是“文革”結束後。
至於其他人的結局,則視其對毛澤東的認錯態度如何而決定其能否再獲生路。其中一些人在寫出了痛罵自己糊塗的檢討書和痛責劉少奇歹毒的批判書之後,或說是補做了毛澤東先前布置過的整人作業之後,獲得寬大處理,補考過關,遂從“牛棚”中被“解放”出來,恢複組織生活,重返領導崗位,並在一段時間內作積極投身“文化大革命”狀,以報主席知遇之恩。
可見,在毛澤東不斷發起的整人運動中,毛澤東手下的黨人,尤其是高層黨人,沒有權利保持沉默,沒有權利不去積極摻和其間,而都必須大叫大喊地去狠踢猛踹那些被整的人、那些遍體鱗傷地倒在地上的人。他們如果不這樣做,他們自己也會被整,也會被眾人狠踢猛踹,以致遍體鱗傷。
毛澤東的這種整人手法,也為其後繼者所承襲。
1987年整胡耀邦時,中共高層開了所謂“民主生活會”,其間絕大多數與會者故伎重演,再次施展那種從先主席那裏學到的整人伎倆:聯手圍鬥挨整者,扣帽子,打棍子,你一言我一語地肆揭老底,硬是把這位“紅小鬼”出身的總書記整得淒淒慘慘乃至“失聲痛哭”。
1989年整趙紫陽時,又有許多中共高層人士故態複萌,紛紛表示要與現任總書記劃清界限,並一致聲討他犯了“支持動亂”、“分裂黨”的錯誤,硬是將“中共十三屆四中全會”開成了一個批鬥會,一個鴰噪四起、格調低下的批鬥會。
直到十六年後趙紫陽去世時,他們中的許多人仍心懷禁忌,不敢去趙家靈堂吊唁,不敢去八寶山告別,不敢去為他們的這位老同事、老領導送最後一程路,硬是把絕情的事做到了底。
毛澤東數十年如此整人,不可避免地致使這個黨的高層成員,也就是這位黨主席身邊的那些黨中貴要,大都做過這種落井下石的事、這種翻臉不認人的事。
也正因此,就人之常情而言,這個黨的高層成員的道德水準,尤其是毛澤東執政時的這個黨的高層成員的道德水準,大都低於常人的道德水準。這正是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這個黨的高層成員不僅大都寡德,而且大都可悲;不僅大都曾按毛澤東的授意整過別人,而且也大都曾被別人按毛澤東的授意整過,整得檢討不迭,整得痛苦不堪。其中一些人如周恩來、鄧小平等曾被整治多次,還有一些人如劉少奇等竟被整治致死。
也就是說,這個黨的高層成員大都有過雙重的經曆,既有過作為出手很重的打手的經曆,也有過作為告饒不止的挨打者的經曆。他們既做過“胯夫”,也做過“胯下之夫”、毛澤東的“胯下之夫”。
也正因此,這個黨的高層成員大都有過雙重的恥辱,既有過作為淩辱者的恥辱,也有過作為被淩辱者的恥辱。他們都幾無例外地或多或少地蒙受過毛澤東所給予的恥辱。
在這個黨的高層中,既積極按毛澤東的授意整過別人、又未被別人按毛澤東的授意整過的人,似乎就隻有康生一人。可是,此人最終被本黨亦被世人公認為大奸大惡之人,堪比李林甫、魏忠賢之輩。
也就是說,在毛澤東主政時的這個黨的高層政治角逐中,最得逞者竟是最歹毒者。這就使人不能不想起“豺狼橫道”這個古語,不能不認為毛澤東主政時的這個黨的高層政治生態,是相當險惡的,也是相當醜陋的。
在此,我們不妨將國共兩黨高層中的人情世故作一簡要比較。
當蔣介石決意懲處確有反意的國軍元勳鄧演達時,一批與鄧演達有著數年袍澤情誼的黃埔將領紛紛站出來為他說話。如陳誠在獲悉鄧演達被捕後,立即致電蔣介石,予以力保;隨後在獲悉鄧演達被害後,再次致電蔣介石,提請辭職,聲言:“上無以對總司令,下無以對恩友。”
而當毛澤東決意整治並無反意的共軍元勳彭德懷時,一大批與彭德懷有著數十年戰火情誼的紅軍將領紛紛圍上來朝他吐唾沫、潑髒水,東拉西扯、無限上綱,還翻出一大堆陳芝麻爛穀子,氣勢洶洶且婆婆媽媽,一如街婦聚罵之行狀。他們還一致舉手讚成將彭德懷打成反黨集團首領,並給他安上了兩個大逆不道的罪名:一個是類似於“漢奸”罪名的所謂“裏通外國”罪名,一個是類似於“結黨謀反”罪名的所謂“組織軍事俱樂部”罪名。
當蔣介石將張學良監禁後,仍有許多國民黨大員去看望他。其中張治中將軍三次專程探視囹圄人,一次在南京宋子文府(1936年),一次在湘西沅陵鳳凰山(1938年),一次在台灣新竹井上溫泉(1947年)。他次次都與這被監禁者長時間地促膝談心,還次次都不避嫌疑地替這被監禁者給蔣介石捎信或捎話。
而當毛澤東在“廬山會議”上將彭德懷打成反黨集團首領後,則見許多中共大員紛紛變臉,對落難者唯恐避之不及。在由廬山返回北京時,除張愛萍將軍外,大家“都不願和彭老總同機”,以至於“那架飛機隻稀稀落落地坐了幾個人。”
又當毛澤東將彭德懷隻是閑置京郊吳家花園而並未監禁時,就沒有多少中共大員去探視他,更不要說去與他促膝談心了。彭德懷曾對不期而遇的謝覺哉說:“下了廬山以後,我已經被人們忘掉了,老同誌也不敢來往了。在吳家花園,隻有總司令(即朱德——引者)來看我,找我下棋……還有帥大姐(即帥孟奇——引者)來看我……”
不過,彭德懷自己也曾“規定一個軍人也不見,以免引起嫌疑,牽累來者”。因為,他背的畢竟是“組織軍事俱樂部”的罪名。至於彭德懷的老部下們也不都是絕情者。李誌民上將就曾暗中派其兒子避開吳家花園門口崗哨,翻越圍牆進入院中,想看一看“彭老總是否還在人間”。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無疑會給落寞將軍帶來一些暖意。
當彭德懷被正式收監後,除提審人員外,就沒有任何袍澤故舊來探視他了。
又當彭德懷知道自己身患絕症而提出要見毛澤東、周恩來後,仍沒有任何中央大員來看望他。
落難將軍不勝悲鳴:“無緣無故地關了我這麽多年,有誰來看過我一次?有誰來找我談過一次話?我槍林彈雨中征戰了一輩子,到如今落得這樣一個下場!蒼天啊!你真不長眼!”
1999年12月,彭德懷的侄兒侄女將其伯父骨灰遷出“八寶山革命公墓”,歸葬湖南湘潭烏石故裏。這一遷葬實屬孝舉,合理,合情,尤合他們的伯父之耿介脾性:大家既然生前待我那麽薄情,我又何必死後硬要與你們擠在一起?我生前孤傲,不與你們拉拉扯扯,死後也孤傲,羞與你們同葬一處!
一些半路結盟或加盟中共的前國民黨人士在涉身毛澤東整人運動時,也似乎顯得比許多老中共黨人更講義氣些、更富有人情味些。
當許多中共大員紛紛指責彭德懷偽裝艱苦樸素故而是“偽君子”時,前國軍上將張治中站出來說話:若說一個人在短時間裏搞偽裝,還能夠說得過去;但若說一個人在一生中都搞偽裝,就很難說得通了,一個人“怎能偽裝一生呢?”
頗有仁德之名的前中共總書記胡耀邦也曾高度評價過張治中的為人:“要重新思考做人的道理。很敬佩張治中。大革命和抗戰勝利後國共兩次分裂時,張兩次向蔣介石上萬言書,很不讚成。一九四九年以後,他從不批蔣介石。大概是‘大躍進’(似應為‘文化大革命’——引者)時,有次(似應在1967年國慶觀禮時——引者)上天安門城樓,在電梯上遇見毛主席,張說:‘主席呀,你走得太快了,跟不上。’張治中應當有部電視劇。”
張治中任職國民黨時曾數度諫言蔣介石,離開國民黨後則從不批評蔣介石,正如中國古語所言:君子交絕,不出惡聲;忠臣去國,不潔其名。
他結盟中共後,又能在毛澤東如日中天時當麵向其諫言:你搞“文化大革命”,搞得很過急(“你的步子走得太快,我們跟不上!”)、很過火(“現在被打倒的幹部不止百分之五了吧?!”),說出了當時所有中共高幹都不敢說出的話,故又再顯古士之風。
據一個原人大附中紅衛兵頭目回憶:在當年被他們抄家的那一個個名人政要中,絕大多數者都對他們這些“紅衛兵小將”點頭哈腰,低聲下氣;隻有兩個人不買他們的賬,非常硬氣,令他們感到很是威嚴。在這兩個人中,就有一個人是張治中將軍。
當許多老紅軍紛紛揭發批判彭德懷時,原為東北講武堂出身的國軍第111師333旅旅長後為解放軍中將的萬毅,先是在廬山上為彭德懷說話:“提出意見,精神是好的,是赤膽忠心的”;繼又在北京城為彭德懷說話:“直說了吧,現在有人盡做好夢,頭腦發昏、膨脹,眼睛隻看這天上的‘衛星’,全然不顧地下老百姓們吃苦受窮!我敢說,彭總‘意見書’一點沒錯!誰要是昧著良心批就讓他批去吧!”
又當許多老紅軍紛紛舉手讚成開除黃克誠的軍籍、黨籍時,原為西北軍軍官學校出身的國軍第26路軍排長後為解放軍中將的李雪三,“就是不舉手”,“自始至終保持沉默”。
許多年後,黃克誠回憶了當時挨整的情景:“會議調整了對策,集中了所有和我關係多的人,要求他們揭發、批判我。為了避免包庇‘反黨分子’之嫌,許多人都得表現一下。於是這個說我是怕死鬼,那個說我是殺人犯。”但是,“也有幾位和我共事很久、了解我的為人的同誌,在會上一直沒有發言。這樣做是要擔風險的,連我都擔心他們會受連累。”
當許多新中國的新貴們附和著那個新中國的新主子而一窩蜂地去圍鬥梁漱溟先生時,原國民黨高層人士何香凝、陳銘樞則為挨整者說了公道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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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許多新中國的新貴們附和著那個新中國的新主子而一窩蜂地去圍鬥梁漱溟先生時,原國民黨高層人士何香凝、陳銘樞則為挨整者說了公道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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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還有一個以往人們不大注意的問題,就是按照政治運作程序,若是要徹底否定“反右”運動,就必須正式推翻有關這場運動的結論;而這個結論就是鄧小平在“中共八屆三中全會”上代表中共中央做出的並獲會議通過的《關於整風運動的報告》;而若是要正式推翻這一結論,也必須經由中共中央全會一級組織做出相應決議並予以公布;而若是要做出相應決議並予以公布,就必然會帶來這樣一些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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