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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逃難

(2025-02-08 11:57:43) 下一個

昨天在這裏貼了我母親回憶我外婆的《我的母親》裏的一小段文字。現在我把她的那一段全文貼在這裏。裏麵的照片大都是母親生前整理的。我現在看這些照片很難不傷感,因為裏麵的長輩大多都走了。我父親在祖屋前的照片是他生前最後一次回去照的。我曾經許願再陪他回去一次。但是沒能兌現。

關於逃難這一段,後麵照片裏的長輩現在隻有一個表舅還在。看了母親這段回憶後,回國時我專門問了表舅。他那時候還小,知道的大都是後來聽大人和哥姐說的。給我補充了一些更多的細。


《我的母親 》節選 - 逃難

父母親結婚以後,由於老家在偏僻的山區,交通極不方便。父親到四川大學讀書,要步行一個月,直到畢業後才能回家。後來父親工作了,常年奔忙在外,母親多獨守一方。

在我幼小的時候,曾經發生過的一段驚心動魄的事,至今還深深地留在我的腦海裏。

那是1934年紅軍進入旺蒼時,祖父因為有田地和製造鐵鍋的工廠,又是袍哥大爺,在當地是有錢有勢的大戶。 加上他的兩個兒子即父親和伯伯都在外地上大學和工作,在山區裏是鳳毛麟角的,使祖父更加有聲望。自然是革命的對象。有一天,突然有一位好心人急匆匆地來到家報信說:辜大爺,你們趕快躲起來,抓人來了。家人都不明白是什麽事,但心裏很緊張,於是爺爺叫母親和嬸嬸等全家人爬上閣樓去躲藏。母親回憶那閣樓平時沒有人上去過,一家老小好不容易才爬上去。裏麵沒有光亮、隻感到兩眼漆黑,頭上、臉上全被蜘蛛網網住,地板上滿是灰塵。這時平時嘰嘰喳喳的我們,都不敢呼出聲。其中,我最小,她們最擔心我不懂事吵鬧。母親說:奇怪!你一下變得老實起來,顯得很懂事,緊緊地靠在我的懷裏,一聲也不哼。忽然大家聽到碴!碴!碴!的聲音。不知何故,祖父緊張極了,知道情況不好。大人們都從木板縫隙往外看,遠方的場口(那時場口的房屋少)河壩(鎮子入口處)裏正在殺人,正把一位遠房的表親一家往坑裏拖。那表親是小學教師,他妻子懷裏還抱著正在吃奶的嬰兒,不由分說地被推到坑裏活埋了。看到眼前的殘酷事實,祖父當機立斷,他對兩個媳婦說:走。於是嬸嬸和母親連夜去農民家借舊衣裳,讓全家人化妝、打扮成窮人。就這樣祖父(祖母已早逝)帶領全家媳婦、女兒以及幾個孫輩孩子,開始了逃難生涯。

剛走出縣城地界,全家人已經精疲力竭,一家農民收留了我們。不巧碰上了一隻便衣紅軍前來巡邏,情況緊急。祖父機智地從窗戶跳出去,鑽進山坡的矮刺巴林裏躲藏起來。為了家人的安全、為了防止萬一,事先他煞費苦心地告訴媳婦們,遇到意外叫家人假裝不認識他,此時他的逃離正是為了保護一家人。可紅軍不放過這些可疑的婦女,他們抓住母親用繩索將她吊了起來,脫掉她的外衣稱:不招供就殺。當時,在外麵的祖父聽見,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他正要站出去救母親,卻被同行的另一家親戚在房屋後麵死死地拖住,不讓他出麵。這家農民認為母親老實、勤快是好人,上前求情。紅軍不肯饒過母親,繼續抽打她、並要她招供。在這緊急關頭,忽然兩個年僅7歲和9歲的堂兄姐上前,死死地抱著母親的腿,哭著叫:二媽是好人、二媽是好人、你們饒了她吧!。姐弟倆又轉向紅軍跪下,不停地將他們的頭叩碰在地上。那沉重的叩碰聲,加上我的嚎啕大哭聲,旁邊的農民低泣聲,紅軍停止了對母親的抽打,饒過了她一命。

母親90年代末在成都

後來母親經常念著這一對堂兄姐,她說:可愛的淵狗子(她對堂兄的愛稱)倆個東西機靈。1950年這位堂兄參加了海軍,1953年還回家看望過母親。堂姐1950也參了軍。

五十年代上文中的堂兄(前左)堂姐(後右)

雖說母親逃過一命,但那支紅軍隊伍並沒有放過我們一家。他們要嬸嬸和母親到紅軍隊伍去縫衣服、被單。這樣一來,一家人雖然有了飯吃,可與祖父卻不能相認。祖父後來也被紅軍抓住,他謊稱自己是教書的。紅軍就叫他寫標語,讓石匠刻到山岩上。直到現在,縣城周圍的大山上還有很多遠遠就可以看到的紅軍標語,據說不少都是祖父的筆跡。

縣城外南峰山紅軍標語

母親和嬸嬸再三叮嚀孩子們小心講話、行事,不要讓紅軍發現破綻。母親說小小年紀的我們,處處觀察大人的臉色,個個都變成了小機靈。幾個月過去了,紅軍認為母親和嬸嬸手巧、做的針線活好,動員她們跟隨紅軍長征去當縫工。她們哪裏敢答應?!後來在祖父的安排下,她們脫離了紅軍隊伍, 繼續逃難生活。

逃難中,母親和姑姑都染上了重病,祖父既是爹又是娘,請來滑竿抬她們。母親盡量克服病魔帶來的痛苦,並要我自己走路。可那時我僅三歲多!也許是印象太深刻,至今我還記得。我腳上沒有鞋,赤著小腳丫、走在那滾燙的尖石河灘上,疼痛難忍。不懂事的我,哭叫著:疼、燙。當時同行的長輩們都是女的。她們和母親一樣有氣無力,麵無表情,步履維艱,她們都不理我,好像誰都聽不見我的叫喊。忽然,祖父馬上把我抱起來,後來我一直在祖父的背上。。。

90年代末母親和娘家後輩在成都

奔波一日複一日,祖父攜帶的銀兩耗盡。除了沿途飲河水、采野果外已經沒有其他食物來源。母親說祖父最著急,但他也機智沉著,他看見路旁有一家農民正在院壩裏用石磨子推玉米,他馬上上前,脫下他外麵的舊衣服,將裏麵穿的一件緞子背心與農民交換。換得了許多玉米粉,使家人度過了難關。

時光由春到夏,樹葉由綠而黃,到第二年秋雨來。祖父帶領全家已經輾轉了幾個縣。直至紅軍北上離開家鄉以後,我們才結束了流離失所的艱難生活,回到了家。在安頓好一家人以後,祖父第一件事就是送母親和我到重慶,到父親工作的地方。

後來我才知道當時紅軍在長征中張國燾搞分裂、另立中央,家人目睹的大量殺人情景正是張國燾極左的路線。

1950年以後旺蒼縣修建了紅軍院,裏麵住著當年參加革命隊伍的老紅軍。70年代我回老家的時候,在鄉間的許多山崖上、土牆壁上、粱擔上,都還看見寫有中國紅軍萬歲的紅色大幅標語。現在,旺蒼老城是全國最大的紅軍城。從1933年1月到1935年4月,旺蒼是川陝蘇區的首府。小小的山鎮上,駐紮了兩萬多紅軍,40多個黨政機構。有錢人早就逃離,鎮上大戶人家的宅子,自然都充公了。先生老家的大院門前現在還掛著四川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紅軍蘇維埃政府的牌子。當時先生家是紅軍四方麵軍軍長徐向前的駐地,辦公所在。四方麵軍的總指揮部就在辜家大院。

先生回國探親時在老家故居內留影。照片中的磚牆是解放後加的。

先生老家故居內牆上的的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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