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十年後能聯係到百合,更沒想到十年後聽到她的聲音竟能心如止水,她的聲音還是那麽輕柔,卻沒有在我的心上激起一絲漣漪。
晚上我主動和老婆做愛了。這是很罕見的,不是對老婆有意見,隻是我對做愛這種事沒多大興趣,我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有著六十歲男人的心態,也許這樣想不對,六十歲的男人有的也比我有興致。我主動,隻是因為老婆上床的時候,我邪惡地想,閉上眼睛她就是百合。那一刻我興奮了。老婆且驚且喜,不久發出了歡愉聲。這聲音總是讓我分心,讓我不能把她和百合完美地結合在一起。我說你能不出聲音嗎?她順從地閉緊了嘴巴,隻是偶爾傳出一兩聲渾厚的“嗯,嗯”聲,我焦躁了起來,這不是百合的聲音!百合的聲音――,我不知道百合在床上的聲音是怎樣,我沒跟她上過床。心忽然如刀割,我草草收了場。老婆對我的虎頭蛇尾困惑不解,我隻能說我累了。
第二天一睜開眼睛就想到了百合,忽然興致勃勃起來,感覺這一天是那麽的美好,雖然這一天才剛剛開始,我不知道這一天裏將發生什麽。我一躍而起,就像小時候,一想到有好吃的,會果斷地從冬日溫暖的被窩裏跳出來一樣。
我想給百合打電話,早上、中午、晚上,我都要打!她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拒我於千裏之外了,不會了,我感覺到了。因為昨天的電話裏,她的聲音是溫柔的,我能感覺到她在電話那頭對我微笑。
我八點半上班,百合也是。我擔心她早上上班忙,我的電話不合時宜令她煩躁。我知道她不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不如意了,她很容易焦躁的。我沒敢打。這一拖,就到了中午,我吃著飯,想著百合。
這個我苦苦追了四年的女人。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會像四年前那樣追她了。那時候我光顧得表達自己火樣地愛情,卻沒感受到她已透不過氣來。我真該早想到這一點,否則,她就不會見我就逃,如躲避瘟神;否則,她會和我好好說說話,就像她跟別人說話那樣。我總是陶醉地看著她和別人說話,她輕柔的語聲、她親切的微笑,我在夢裏夢外都渴望著。四年的大學,除了學業就是她,後來她成了比學業還有重要的重點。我為她哭過、醉過、瘋狂過,她竟沒有給過我一點安慰,無論我怎樣的卑微,麵對的都是她的冷若冰霜。我覺得她是個狠心的女人,我後來恨起她來。
畢業後她悄然離開,沒人知道,至少我找過的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裏。那段時間我徹底瘋了,我四處找尋她,可我找不到。我開始恨她。白天恨她,夜裏想她。我常常精神恍惚,覺得她就在我身邊,跟我說話,對我笑。我也跟她說話,我什麽都跟她說,包括夢遺。別人都看到我在自言自語,可是他們不知道,我在和百合說話。我常常看著花店裏的百合花出神,後來買了回來放進我那間髒亂的小屋裏。我的小屋裏,總是不缺盛開的百合。
我老婆就是那時候來到我身邊的。她不知道我和百合的種種,這樣最好。她隻是覺得我房間裏擺著鮮花,還是個熱愛生活的人,不忍看著我一個大好青年就那麽頹廢下去,想用柔情感化我。我也很配合被她感化。她說她喜歡我,我心想就是她了!很快我們就結婚了,用現在的說法叫“閃婚”,但那時不這麽叫。他們隻說我倆太快,可既然她不覺得快,我也不覺得。
我結婚那天,想到了百合。若是百合知道我和這樣一個女人結了婚會怎麽想?這個女人,年紀輕輕就胖胖的,我從沒在她身上找到過那個被叫做“腰”的部位。可我不在乎,我願意娶她,願意和她做愛。百合的腰,盈盈一握,但是我從沒握過。我和老婆沒有很深的感情基礎,可我也從沒想過要背叛她,想都沒想過!我有時候會說,老婆對我恩重如山,她隻笑我誇張、肉麻,可我心裏真這麽想的,隻是她不明了。
我吃過午飯,想給百合打個電話。中午休息時間,打打電話總不為過。昨天的電話裏我知道百合的丈夫是高校的老師,我說,一定很優秀吧。她說沒有。她好像不願多談她的丈夫。想想也是,在我這樣一個人麵前大談特談她的丈夫,不能不說是一種殘忍。百合沒說,說明她是善良的,她一向都是個善良的人。
餐廳裏很吵,我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辦公室裏可能有人,大街上車聲隆隆,館子裏吵吵嚷嚷,這些都妨礙我聽清百合的聲音,聽清她說的每一個字。可一處安靜之所真難求,我不得不回到了辦公室,但願他們都沒在吧。
今天真如了我的願,我一個人在辦公室裏從容地打電話。在某一陣沉默後,我感慨道:真沒想到我們還能聯係到彼此。我想這話足以讓她想起些什麽。果然,她問,這些年過得好嗎?頃刻之間,我的心裏翻江倒海,我過得好嗎?我能過得好嗎?你這個可惡的女人!我聽到有個聲音說:還行,我太太挺好的。
她笑了,笑出了聲。聽得出是真心的笑,我知道她一定希望我過得好,我的百合是善良的。“我的百合”?我怎麽會這麽想?我的心痛得要命,過去、現在或者將來,沒有一刻她是屬於我的,我忽然有個衝動,假如我現在追她,會怎樣?我又聽到一個聲音說:以後能經常像現在這樣和你聊天嗎?
當然能。她微笑著說。我看不見她,但我肯定她是微笑著的。
我的心又快樂起來,我得到了她的承諾,百合的承諾!我再給她打起電話的時候不必猶豫和彷徨。其實,我很想問問她,當年為什麽那麽討厭我?可我沒問,第一,現在說這些沒意義;第二,我真的沒勇氣說出口。我四年的熱情、青春、愛和柔情,都被她踐踏得體無完膚,過去的種種,想起來心就顫抖,就像我捧在手心裏的,給她的愛。
我講著電話,心緒卻沉浸在過去。我還愛她嗎?不會了,這麽多年了,不再想了。可我不願意掛斷電話,她的聲音,溫溫柔柔地,熨在我過去的傷痕上,讓我覺得舒坦。
下班的時候,我去買了一束百合花,白色的百合花。結婚後這是第一次買。我跑了兩家花店才買到。已是傍晚,花已經不鮮亮。店老板怕我不買,主動給我降價。其實他降不降價沒關係,我是一定要買的,不買我這一晚上就過不去。
老婆罵我神經病,買了一束蔫頭耷腦的花回來。就讓她罵吧,至少她沒讓我解釋為什麽買花?又是百合花!為什麽我一貫隻買百合花?
我和百合的事,就讓它死在我心底吧,抑或是在我心底裏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