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這小子,在國內時,經常不顧場合不要臉麵,大庭廣眾之下和我嚷嚷英文,被我每每以普通話擋回去,一來二去卻又變成蹩腳英文和標準鳥語的較量,隻是我的音量越來越小,對自己的口齒不清有點忌諱,更是對一個中國家庭的孩子不能說純正國語心懷內疚。家人, 朋友,甚至包括陌生人都善意的對我說過, 你還是應該教孩子中文。
話不糙理糙。容易嗎?!孩子大了,能和我說上幾句話就不錯了,我要是膽敢要求普通對話,他會幹脆沉默成金。
也不是沒有努力過。一位朋友說過,她把從不說中文的孩子送回國內跟班讀書一個月,孩子大腦中的中文聽說區被激活,回來以後中文滔滔不絕。
其實也是個傷仲永的故事。四年之後那孩子的中文聽說水平, 和我家老二不相上下。
當時我還是很相信這個神話的。三年前回國,曾經通過賄賂校長把我家老二塞到某個教室旁聽了將近三個星期。
這次回國,老二很不情願,經過再三確認,這次回去休閑是唯一任務,絕對沒有可能讓他進入任何一個教室大門,他才怏怏的答應做我的旅伴。數學老師抓住一個小朋友的手,一根小竹竿拍打上去,不知道是那有節奏的聲音還是那孩子的表情抑或是旁觀者的幸災樂禍,被我們家這個神情永遠懵懂的孩子牢牢記住了。看來上次回國的那個小小讀書郎,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啊。
回去自然是玩的開心。雖然我到底還是食言了,讓他去某個教室聽了十幾分鍾課,我們倆是同桌。
這個教室,是我家外甥女周末去的英語培訓班。 正式開始開始講課前的十幾分鍾,孩子們拿著標題劍橋英語的課本,輪流站到坐在講台前的老師麵前背誦前兩周的幾篇課文。老師看上去像一個在電腦遊戲機前發育起 來的大孩子,消瘦蒼白,沒有表情,更不提熱情。課文是漂亮的銅版印刷大四開, 每一麵是彩色圖片,幾個詞組, FIVE SHEEP, THREE HORSES, TWO DUCKS。 很難理解,為什麽幼兒級別的看圖識字,需要這幫10來歲孩子按順序一個不拉的把它背下來。
自然就有和我一樣不能理解這種需要,或者不能理解這所謂課文的孩子。 他們被大孩子老師訓斥著,你這幾天在家幹什麽呢?!
大部分和我家外甥女一樣,急切期待做好學生,輪到自己站在老師麵前了,就開始緊張的絞著手指,滴溜溜把眼珠子轉向天花板,試圖把這些活蹦亂跳的動物從腦子裏用英文詞挖出來。
老師很忙。 間或要停下來,訓斥其他這些在講台下排排坐,卻不能吃果果,東張西望小聲私語的孩子。
上課之前還要點名。 每個孩子都要回答一聲HERE。
讓我想起二十年前的軍訓。答到。弄了半天,今天才知道還有個英語版本。
老師開口講課了,中文語句裏麵參雜一些英文詞組。 我和老二麵麵相覷。 原來牛津英語和劍橋英語差了很遠,我們兩個基本都聽不懂。
如坐針氈的又熬了幾分鍾,我帶著老二離開教室,去了一個陶藝吧,兩個人150國幣玩了三個小時, 不亦樂乎。中間去教室把外甥女接出來加入我們。 她一個勁埋怨我們的提前退場,一再保證其實這個課沒有那麽糟。
我理解成她已經習慣了。更糟。
回家我開始鼓動姐姐讓外甥女從這個每個學期花費700國幣,每周連帶交通花費三個小時的課外英語輔導班退出。
本來我還想說,羅素說了, 一個人要有多一些的沒有功利性的興趣愛好, 人生才會多一些快樂, 麵對老之將至才會更加從容。
其實那時候,我並不記得羅素的這句話,無法拿出來增加底氣。 況且,對一個8歲女孩采用老之將至的一些策略,似乎也過於睿智。
策反失敗。
所以我這裏隻是說說而已。
我閨蜜的三歲兒子,很特質, 與狡邪精明無關,屬於大智若愚死心眼對人好的那種,很得我歡心。他的爹媽慈愛的看著他,憂心忡忡地和我討論以後這個孩子怎麽討生活, 在這樣一個社會,被這麽些個萬分耳聰目明的孩子包圍著。
我詞窮技絕的下了命令, 你們必須發財, 必須移民。
這話簡直變成了萬金油。 可笑的是,它並不是我的原創,它幾乎成了大家的同一個夢想。
我 老家的一些同學, 如今都屬於有家不能回的陪讀一族。 隻要孩子進了高中, 家長都會空置著裝修得美輪美奐的房子,選擇到學校附近租個小屋陪孩子讀書。話說我爹我媽也是這麽過來的,不過不是陪我,是陪我姐家的老大。我爹我媽住在我 們那裏的重點高中附近。打車回家,隻要說某某中學陪讀村附近某小區即可。
和另一個閨蜜討論陪讀現象。她高中時是住讀生,和她老公就是在周末回家的公共汽車上眉眼碰撞擦出火花的。 如果那時有了陪讀製度,豈不是耽誤了一樁大好姻緣。
我趾高氣揚的指責我那些陪讀的同學們,為什麽當年你們可以住校,你們的孩子卻不可以。
同學們一個比一個委屈。每周六天半上課,早自習從7點開始,晚上10點下課,中午回來吃過飯還要趕寫作業。孩子太苦,我們能力有限,幫不上別的,就讓我們陪著孩子受苦吧。
等 我親自體驗一下我姐的陪讀時間表,好像也對此理解了。這個8歲的娃娃, 基本作息時間和她那些在高中的前輩們一致,就算多個一天周末,也是在補習班中度過。每天中午回家,扒拉兩口飯,不是要寫上午布置下午交的作業,就是要背誦 課文,家長簽字。作業寫到晚上十點並不誇張。據說,還好奧數被取締了,否則日子會更慘。
我北京好友 的兒子,正在準備高考衝刺。我還記得他小的時候,大大地腦袋,機靈的眼珠子,有點愛哭。現在的他眉眼還在, 瘦長的讓我仰望,不拘言笑的老成中很難看到小時候調皮搗蛋的影子。我們一幫人在他家客廳海闊天空的時候,他坐在旁邊的飯桌前奮筆疾書,麵前攤開的紙張,是一道道 我看不懂的數學題。 這個孩子,據說也不是尖子生。我的好友為了高考,辭職在家端茶送水做書童,就等著六月流火之後再重新出山。此外還有每個小時幾百塊的英語數學家教。那兩天,他爹陪他去看了李安的PI,據說有熟人對此表示不理解,怎麽高三還會有時間去看電影。他的父母很嚴肅認真的和我討論是選擇 3+2 的大學,讓孩子大四出國讀書呢還是等到本科畢業,出國讀碩士博士。
我很汗顏的把萬金油換個版本又抹了一遍。
其實這萬金油並不能治百病。誰都知道。
我 老家一個熟人的孩子,在英國讀了碩士,借著畢業後能拿到兩年工作簽證的老政策,在我們這裏一個奢侈品專賣店做中國顧客的導購。這個簽證今年就到期了。 她的媽媽在我走之前約我聊天。中心思想是怎樣把這個二十多歲的女娃嫁給一個有英國護照的男人。 她的媽媽在女婿會是誰還不明了的情形下,擔心如果女兒生出中國籍的孩子,她的孫子輩如何應付國內的小學中學和大學。
看來把娃送出國還是不夠的。 此憂綿綿何時了。
這個女娃,替她媽媽算賬, 你給我50萬移民,不如給我50萬回國做生意。其實她不懂,當媽媽的哪裏是在乎那筆經濟賬。
出國還是留在國內讀書,這個算盤子,不知道被多少人家父母扒拉著呢。
有 資格有閑情有錢包打這個算盤的畢竟還是少數。 我有個遠房親戚,來我家探望我爹。 他比我小兩歲。也是省重點中學畢業。不同的是,90年代初期,他沒有考上大學,參了軍。 如今他和他老婆在廣東某個城市做建築民工,你砌磚來我活泥,兩口子搭檔, 按出工天數拿工資。去年他不小心傷了手腕子,夫妻雙雙回家賦閑。據說等過了年傷勢好轉就要回廣東繼續添磚加瓦為國家雞地痞做貢獻。 他們的孩子,留在老家,一個10歲,一個1歲,老奶奶每天中午抱著一歲的過田埂去給10歲的送午飯。 他說,九年製義務教育的額外費用不少,為了兩個孩子,勤奮打工是必須的。
想方設法逃離這個九年義務教育的也有。
聽說我們一個海歸幾個月的朋友一家把老婆孩子送回英國來了,就在我家附近這個號稱城裏排名倒數第二的公立小學讀書,排名不要緊,好歹孩子不用上學比上墳還難受。( 現學的一句)。
還是海歸的朋友,在北京,有能力把孩子送入學費比英國本土私立學校還高的國際學校。課程設置理念與國外完全接軌。 而且還多了個好處,每天有一個小時的中文課。魚與熊掌兼得。
我循規蹈矩的閨蜜,被逼得離了經叛了道,把聰穎異常的孩子送到了所謂的私塾,據說是非法辦學的一種, 隻能開在窮鄉僻壤。依舊學費不菲,前途不明。好在孩子是快樂的。
據說還有在家教育孩子的一種。 惴惴不安的在他們的QQ群上討論孩子以後通過成人高教獲取大學文憑的可能性。
我有時候埋怨,怎麽眼前都是一堆讀書讀傻了的小孩子。要不就是為人處事完全像白癡,要不就是變著法子表揚自己擠兌別人,說出的話不是不過腦子的背書,就是不驚世駭俗不達目的。十個裏麵有八個要當比爾蓋茨,剩下兩個要當中國國家主席。
我一個朋友聽我這麽擠兌這些可憐的娃,不樂意了。她說,你的孩子已經飛出國門了,就別唧唧歪歪站著說話不腰疼了。誰都知道,如今的中國社會,是一個拚爹的社會。什麽都是用錢用資源堆出來的。爹越好,選擇越多。教育方麵更是如此。大家都隻有一個娃,嘴裏罵罵咧咧這狗屁的教育,又不得不使勁把娃推上這唯一的一趟追逐金錢成功地位的快車。 那些嚷嚷素質教育的領導們,更是坐上了火箭,孩子都在哈佛耶魯大草坪上曬太陽呢,誰會真正在乎你的娃是不是高分低能人格扭曲,是不是追求平等博愛快樂幸福。
我不得不低頭認真想想這句話,再看看自己羅羅嗦嗦寫的這些個實例。真是沒錯。 拚爹的事實從古到今從裏到外一直就有。隻是在今天的中國,拚爹拚到了更新更廣更肆無忌憚更撕破臉皮的層次。
所謂探討教育體製改革,在中國這樣一個圍繞著爹是誰而持續發展下去的大體製大前提的社會裏,隻怕是無用的廢話。
我隻能是拍拍老二的肩膀,說,小子,你有多幸運你都不知道,有這麽個好爹,再不好好學中文,你娘跟你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