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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度(上)

(2016-02-04 10:53:21) 下一個

二零一六年一月二十二至二十四日,美國東北部大西洋沿岸地區發生了一場創紀錄的暴風雪,超過一億人受到影響......  -Wikip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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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自家車道上最後的一點雪揚到空中遠遠落下,然後把鏟雪機停進車庫,跺了跺腳,回到屋裏。太太和女兒已經梳妝完畢坐在那兒等著了。你衝她倆打了個響指:“Done!”。倆人穿上外衣,匆匆跟你道了聲“拜”就出去了。

你看了看牆上的掛鍾,時間是下午兩點一刻。每周六下午兩點半是女兒的舞蹈課,要是在平時開車十分鍾就到了,今天可就不一定了,超級風暴喬納斯在這裏拋下了一尺多厚的雪,希望路上不會耽誤。

你拉開冰箱,從裏邊拿了瓶啤酒,打開喝了一口,然後把酒瓶放在廚房的桌子上。遲疑了一下,你拿出手機,打開微信。果然,有專門給你的短信,意外的是這次來信的是欣怡,時間是兩個小時前。

“Sorry to know that your flight was canceled."欣怡嫁給洋人十五年,她的英文似乎已經取代中文成了習慣性語言。"The weather network says Jonas is leaving for the ocean and the snow should stop in a few hours.  I was wondering if you could drive here tonight.  You know Xiao Qing & Lao Qian are leaving tomorrow morning. “

這是十五年來欣怡和你之間的第一次聯係,盡管你倆在同一個微信群裏已經有兩年了。

兩周前老錢約你去紐約和欣怡、小青聚會的時候你並不是很熱衷,倒不是因為你怕見欣怡,你隻是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見你。但你終歸還是買了周五晚上的機票,準備一下班就飛過去。

後來新聞裏說喬納斯可能會給紐約帶來六寸的雪,你隱隱感到老天要助你。再後來預報的降雪量漲到十二寸,又漲到二十四寸。昨天航空公司終於通知你晚上的航班取消了,你有點如釋重負的感覺,趕緊給老錢和小青發了微信,說這次實在是天不作美,等下次吧。今天上午你查微信的時候倆人都沒回信,原來是傳到欣怡那裏去了。

你把欣怡的信又看了一遍,確認了她的意思濃縮成三個中文字就是“你來吧”,然後你放下手機,喝了口啤酒,又喝了一口啤酒。

牆上的鍾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到兩點三十五,太太的車應該已經到了。你拿起手機,撥通太太的號碼,告訴她紐約的雪就要停了,那邊想讓我開車過去。太太問你行嗎?那邊好像要下兩尺多呢!你說應該沒問題。太太說那你先把車開到我這兒來吧,咱倆換車。你說不用了,這點雪對我是小意思。太太車技不佳,那輛全輪驅動的車今天對她更重要。

掛了電話,你拿起酒瓶,把剩下的啤酒一口喝光,然後給欣怡回了信:“剛看到你的信,我這就開過去,希望能趕上吃晚飯。”


你們四個人是同一年進入哥倫比亞大學的校友,欣怡是博士生,剩下的三個是本科生。

你第一次見欣怡是在你大二時的一次舞會上,那天欣怡穿了一條大膽露肩的紅裙,長發披肩,你一下就被迷住了,一個勁兒地纏著她跳舞,還問她多大了。欣怡忍住笑不告訴你,說在美國不能隨便問女士的年齡。你說這有啥?那我先告訴你吧我十九歲。欣怡笑笑說還是不能告訴你。你就問她是從國內哪兒來的。等知道她是從北京187中學畢業的,你就大喊哇塞,我也是187中的。然後你就開始仔細端詳她,說怎麽好像上中學的時候從來沒見過你呀?欣怡又抿著嘴笑,說好像我也沒見過你哎。

也許因為是中學校友的緣故吧,欣怡在你第三次肯求的時候終於給了你她的電話號碼。一個月後你就找到機會去她的公寓玩,在那裏認識了她的室友小青。小青是從台北來的,生性活潑,在你麵前總是像小鳥一樣嘰嘰喳喳的沒完。後來再去的時候你就帶上自己的室友老錢,囑咐他一定要纏住小青。老錢來自香港,在中學的最後幾年請了家教突擊學會了普通話,所以能和小青兵來將擋地用國語纏鬥。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你們四個漸漸演變成了一群兩組。

那年放冬假的時候美國同學照例都回家了,空蕩蕩的校園讓你們幾個忽然覺得被靠近了。除夕夜你們在欣怡和小青的公寓裏涮火鍋聊天喝紅酒。等電視裏時代廣場的水晶球落地後大家就一邊高唱Auld Lang Syne一邊開始跳舞,跳著跳著你和欣怡就跳到她的臥室門口了,你把她往裏邊帶,她也沒拒絕。那是你第一次進欣怡的臥室,但你並沒有感到陌生,而是直接把她帶到床前,等她退無可退的時候就坐到了床上。你的手被她拉著,順勢倒在她身上。你開始吻欣怡的嘴,她閉上眼睛,片刻又忽然睜開,把嘴挪開。你正有些沮喪,隻聽欣怡輕輕地說:“你。。。能先把門關上嗎?”


你把那輛灰色雙門臥車倒出車庫的時候,雪還在有一搭無一搭地下著。鎮上的路麵收拾得還不錯,車也不算多,你用了不到十分鍾就順利地上了聯邦80號高速公路。一進來你就看到路邊的電子提示牌上不斷閃爍的黃字:“風暴天氣,限速降為每小時35邁。商用車禁駛,所有帶拖掛車輛禁駛。”

你想起中午新聞裏說喬納斯已經影響了上億美國人的生活。對你而言,它的影響也許才剛剛開始。

你用了幾分鍾時間測試路麵和刹車,確定了你自己的50邁的安全時速,然後你就開始在這海拔兩千英尺的山路上輾轉騰挪。

路上的雪已被鏟過,不過新雪還在緩緩地下著,有的地方還有冰。好在絕大多數車主這時都明智地選擇了退出觀望,所以你幾乎一直獨占著這條雙行線的高速路。當然險情還是時有發生,最懸的一次是在超一輛鏟雪車的時候差點被人家擠到山下去。那家夥大概沒看見你,也許是根本就沒想到那個時候除了他還會有別的人也在路上,總之逼得你一邊按喇叭一邊往左邊躲,車的左側大概都碰到了公路護欄。關鍵時刻那家夥總算聽到了你的喇叭聲,趕緊向右讓,你才沒去驗證那護欄能不能擋住你的車。當時你看著白花花的積雪從車窗下閃過,傻傻地想:不知掉下去車頂能不能從雪裏露出來?然後你就把這個問題拋到了腦後,繼續像風一樣追著喬納斯的尾巴一路向東。

 

你和欣怡的熱度隻維持了半年,在你去慕尼黑參加哥大的國際學生交流項目之後不久欣怡就開始降溫了。一個月後她發來電子郵件說我還是做你姐吧,我比你大五歲,做情人壓力太大了。你回信說我不需要姐,要不你冬眠幾年等著我行嗎?四個月後等你放冬假的時候回到哥大,欣怡的溫度已經正式進入冬天了。

後來老錢和小青也出了岔子,老錢一甩手去了東京參加那裏的國際學生交流項目,剩下你一個人混日子。偶爾你會碰到小青,聽到些關於欣怡的事。有天小青告訴你欣怡訂婚了,男的是個洋人,好像是紐約大學的一個年輕教授。小青問你要不要趕緊去找找欣怡,你卻冷靜的出奇,說找她幹嘛?既然她做了選擇,我必須尊重她的選擇。你請小青向欣怡轉告你的祝福,同時告訴自己和欣怡的故事已經正式落幕。

不料畢業前的一天你又在春光明媚的校園裏撞到正在拍婚紗照的欣怡,那情景有點像許巍的《難忘的一天》裏唱的:“你比以前更加美麗,像盛開的花。。。”你忍不住走過去對欣怡說你好美,能跟我也拍個合影嗎?旁邊一個比布萊德皮特還俊的男人問這是誰?你說這不幹你的事。那個男人很文明地把目光投向欣怡等待她的指示。欣怡看看你,再看看他,再看看你,最後把嘴慢慢貼近你的臉頰。當所有的人都以為她要吻你的時候,你聽到她不大但清晰的聲音:“你走吧,我再也不要見你!”

 

晚上七點多的時候,你終於換道駛入通向林肯隧道的第495號公路。遠遠的你就看到路邊的電子警示牌上寫的“林肯隧道已關閉”,過了一會又是一個同樣的警示牌。

半路上你就在收音機裏聽說紐約下了旅行禁令,出於安全考量以及為了能更好地清除路上的積雪,民眾除緊急情況不許開車上路,違者會被罰款甚至被逮捕。你也知道所有通往曼哈頓的入口都被關閉了,但你沒有回頭,一直開到這裏。

林肯隧道的入口前停著幾輛閃著燈的警車,旁邊幾輛閃著燈的鏟雪車正在往同樣閃著燈的排成一隊的大型載重運輸車上裝雪。你按下應急燈,開到最近的一輛警車旁停下,打開車門下了車,這時警車的主人也打開車門迎了上來。

“你知道旅行禁令嗎?”這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黑人,“我現在就可以把你抓起來!”

他顯然沒有抓你的意思。這樣的鬼天氣,大概去拘留所的路也不太好走,何況他的任務可能隻是鎮守這個重要隧道的入口。

“我是從西邊的山上下來的,剛花了四個小時開了一百八十英裏。”你想起在哥大學的心理學,不緊不慢地說,“我必須從這裏過去,要不我現在去哪兒啊?”

“你從哪兒來的就回哪兒去,要不我就把你抓起來!”

“我不能回去,路上太危險了,我非掉山澗裏不可,你還是把我抓起來吧。”你還是不緊不慢地說。

警官沒料到還有人願意被抓起來,眨巴了眨巴眼睛,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你也可以不抓我,幫幫忙讓我過去。我要去盧瑟酒店,離這兒不到五英裏。”

“你去那兒幹什麽?”

“去見我的前女友。”

“前女友?”

“是啊,這是我們十五年來唯一的一次約會。如果我去不了,那麽我們可能又要等上十五年,也許五十年呢。”

警官的黑眼珠一動不動地停在那裏,過了半晌,他說:“給我你的駕照和車的登記卡。”

你從錢包裏拿出駕照遞給他,又從車裏找出登記卡遞給他。

“在這等著。”警官說完就一屁股坐回他的警車,關上車門。

你也坐回車裏,關上門聽你的爵士樂。

幾分鍾後,警官終於又打開車門走了出來。

你把車窗搖下。警官把駕照和車的登記卡遞還給你,一指隧道的入口說:“你有五分鍾的時間從這裏過去。記住,今天要是讓我再看到你,我就把你抓起來!”

“謝謝你,警官!”你還是那麽平靜,“上帝保佑你!”

也許是上帝起了作用,警官緊繃的臉忽然鬆弛了下來。“真的是十五年嗎?”


平日擁擠的林肯隧道現在顯得異常寬敞,你的灰色小車在這唯一的一段沒有冰雪的路麵上像子彈一樣一掠而過。這是今天最難以置信的時刻,讓你不能不相信這是你的幸運日。

出了隧道,那邊是更多的警車和鏟雪車。大家都在忙著,沒人顧得上你。你閃著應急燈,左轉,再左轉,很快上了第十二大道。

十五年前畢業的時候,欣怡並沒有來參加你們的畢業典禮。已經在日本高盛謀到個職位的老錢倒是專門從東京趕了回來,那是你知道的他和小青的最後一個瞬間。典禮結束後你開車送老錢去機場,上車前老錢瀟灑地衝小青揮揮手道了聲“保重”,連手都沒握就走了。之後的十五年你從沒聽老錢提起過小青,一直到兩周前。那時老錢說小青也要來,你才意識到他和小青之間或許並不像表麵上的那麽寧靜。老錢十年前和老板一起離開高盛合夥創建了自己的對衝基金,現在管理著幾十億美元,前妻是個日本美女,你還見過,很招人喜歡的那種,跟了老錢十來年,卻在前年被離了婚。現在看來,會不會也和小青有關呢?

關於小青,你前年在蒙特利爾和她吃飯的時候聽她自己講過,說當年在波士頓讀研究生的時候碰上了個魁北克人,後來就跟著去了蒙特利爾。婚後一直在家做主婦,有一對上小學的兒女。至於欣怡,你也聽小青講過一點兒,說她現在是哥大的副教授,先生是紐大的正教授,倆人都事業有成,隻是還沒有孩子。

前邊幾輛鏟雪車擋住了你的去路,你耐心地在後邊跟著。馬上就要到了,你忽然想放慢一點。過去的十五年,你成功地塵封了和欣怡的那段往事,而此時此刻,在這如此熟悉的地方,你不能不又想起和她經曆的一些故事,那些情景在飛揚,甜蜜又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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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的一天    詞/曲:許巍   翻唱:七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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