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亂
零亂
彼德森的服務還是不錯的，不僅服務生殷勤可愛，連賬單都幫顧客列好了幾種建議的小費數。你選了百分之二十那檔，然後開始心算加上小費後的總價。也許是老了，也許是對麵坐著的女人讓你有些緊張，你一時竟然算不清楚了，於是幹脆在總數處填了個一百塊，簽上名，拿起酒杯一仰頭喝光最後一口，放下杯，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後把餐巾放在桌子上，用你特有的略顯沙啞的聲音問她：“走吧？”
她站起來，拿起放在桌上的手包。看著你有些閃爍的眼神，她無法斷定你是否已經有了醉意，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你倆都曾自詡酒量無敵，常在網上叫板說見麵不醉不散，但今天她卻滴酒未沾。她的理由很充足：下午還要去見客戶。
你也站起來，忽然又想起什麽，掏出手機說：“咱倆得來個selfie吧？”於是她重新坐下，你過去坐到她旁邊，倆人把頭靠近，你哢嚓來了個自拍。你趁機偷偷吸了一口她淡淡的香氣，她也偷偷吸了一口你淡淡的酒氣。
沿著馬路走了不到兩分鍾就看到你的那輛珍珠色的雙門奧迪。你為她打開車門，發現她正望著商城的廣告牌發呆，上邊正在顯示時間和氣溫：1:25/69oF。
“要愛我，69。”她心裏嘀咕著，嘴角不易察覺地動了一下，似乎連空氣都在那一瞬間變了顏色。
她坐進車裏，你輕輕關上車門，一切都做得那麽得體。“謝謝！”隔著車窗，你從她嘴唇的動作中分辨出這兩個字。
你打開另一邊的車門，坐下，發動了車，亦濃亦淡的爵士樂開始在車內遊蕩。她想起你說過喜歡爵士樂，看來那屬於實話。但你的身材顯然沒有想像中的健碩高大。不過這個可以原諒，因為你從來沒有明確地報過自己的身高體重。
你衝她扭過頭來：“你知道怎麽走嗎？”你指的是她和客戶會麵的地方。
她扭過頭來看著你，稍稍遲疑了一下：“先去我的酒店吧。”她把頭扭回去，看著前方道：“我得換身衣裳。”
她的那身藍裙的確不是職業裝，布料很軟，上邊開口很寬，兩隻小白兔在裏邊自由跳躍，顯然沒有文胸的約束。
“四季？”她昨天告訴過你，你需要確認一下。
“嗯。”
你在GPS裏找到她下榻的酒店，駛出停車位，匯入車流。
她是你的網友，網名叫沃森。據說那是她的貓的名字，上網注冊時順手用上了。
大約一個月前，沃森有了一個來你的州出差的機會，於是就發電郵約你見麵。你回信說她要去的地方離你的住處還有六、七十英裏呢。你們雖然是混得很熟的網友，熟到可以通篇是肆無忌憚的成人用語或是分享十幾層包裹皮裏的個人隱私，但卻從沒談到過住址。沃森隻知道你所在的州，但不知道你住在哪個城市。
看到你的回信，沃森有點受傷，跑到地下室猛打了一頓沙袋才氣喘籲籲地上來給你回信：“你就不能開車過來嗎！”
你當然可以開車過去了。你特別喜歡開車，喜歡開快車，這個沃森知道。你跟她吹過不止一次，你經常開車時速超過一百英裏。或許這是沃森喜歡你的原因之一。女人大都喜歡勇於冒險的男人，這幾乎等同於敢做敢當。女人大都還喜歡高大健碩的男人，就像沃森的男朋友萊恩，胳膊上肌肉鮮明，小金毛在陽光下會性感地舞蹈。當然，豁達、幽默、智慧等等等等也是必不可少的，或許比勇於冒險和高大健碩還要重要？這些沃森不是很肯定。無論如何，沃森不知從何時開始覺得在她衷情的這些素質裏，你至少擁有大半，雖然她既沒見過你也沒測試過你的智商或者情商。所有的一切都是印象，網上的印象。
見，還是不見？對你來說，卻是個問題。
見網友本身不是問題，見女網友也不是問題，問題是沃森。這半年來，沃森告訴你的個人隱私太多了，多到讓你覺得她不僅把你當成了樹洞來傾訴，而且把你當成了某種精神寄托。這讓你有了心理負擔，覺得擔待不起。更重要的，是你對沃森了解越多，就對她越發憐愛，特別是她的那份率真讓你對比自己的城府覺得格外晃眼。
或許這就是三十歲的女人和四十歲的男人之間的區別，也許這隻是沃森和你之間的區別？你無法斷定。你可以肯定的是，沃森喜歡你，你也喜歡她，雖然她正式表達過，而你從來沒有。
在世俗的眼裏，你必定是個浪子，雖然你自己未必同意。你從來不去計較所謂的真情假意，因為你從小就知道沒有最愛，隻有更愛。既然如此，也就必定沒有愛的唯一，有的隻是愛的承諾。
你十年前生命才開始安頓下來，有了很好的工作，買了很好的房子，討了很好的老婆，生了很好的孩子，還有，一直開著很好的車。但這一切並沒有改變你的狂放之心，隻是在世俗模式麵前，你必須臣服。這不僅是為了你自己，也為了所有你愛的人和愛你的人。所以，這十年來，你在生活中的每一個角色都盡力按照世俗的標準去做，包括男歡女愛。因為你愛你的家，愛你的老婆、孩子，你就必須管好自己的褲腰帶。你隻是在虛擬的網上才會偶爾放縱一把。
而現在，沃森就像你路上的一朵注定屬於別人的美麗的花，你既不會為她停下，也不能把她帶走。在世俗的詞典裏，你隻是個路人，這時應該目不斜視趕緊走過去。隻是你生性不羈，見到花就想逗留片刻。這也罷了，偏偏你又不想讓這朵花因為你而受到傷害。這就難了。好在沃森雖然年輕，卻未必美麗，你曾在倆人曖昧的時候向她索要過照片，她推說照片可能會非常誤導而沒給你，這被你自動解讀為對方相貌平庸。這讓你又稍稍多了點信心，覺得自己能夠掌控賞花的節奏。
見，還是不見？你還在猶豫著。你又想起兩個月前的一件事。那天下午沃森突然來了電郵，隻有五個字：“哥，急，你在嗎？”你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趕緊回信說在，結果等了半天沃森給你回了一則香豔故事：剛才午飯時間，萊恩突然從十八樓來到沃森的十二樓辦公室，一進來就反鎖上門，把沃森逼到辦公桌上，然後開始一個一個地解她的扣子。沃森怕有人進來，嚇得要死，都哆嗦了。但萊恩並未停手，一路下來脫了沃森的上衣和裙子，然後是文胸和底褲。最後萊恩隻是咬了咬沃森的大腿和乳房就走了，害得她一邊哭一邊自己穿好衣裳，這時她就想起你來了：大哥你要是在多好啊。。。。。。
大哥你要是在多好啊！這句話到底是啥意思？是說你要是在就會幫她一腳把萊恩從窗口踢出去，還是說你要是在就可以幫她穿衣裳了？你不得而知。可是對於前麵的故事，你猜想那不是瞎編的，你知道確實有這麽個萊恩，比沃森小一歲，白人富家子弟，六英尺高一百九十五磅重，是沃森公司另一個部門的主管，還是業餘摔跤手和州國民警備隊預備役隊員。沃森以前談起過萊恩，說萊恩偶爾會有性虐狂的兆頭，而沃森自己可能也有點被虐症，但又恐懼被虐，所以三年來沃森和萊恩雖然經常做愛，晚上也常常一起吃飯，但倆人夜裏都是睡在各自的家裏。
你回信安慰沃森，告訴她以後要是害怕就叫警察。沃森回信說她不能叫警察，因為那樣會害了萊恩。過了幾分鍾沃森又來信說她好愛你，要是能嫁給你多好啊。你搞不清她是在逗你還是認真的，就聲明說嫁是不可能的，你有老婆孩子，不可能為了別人離婚。不想沃森馬上回信說她其實不在乎婚不婚，隻要你讓她愛你就行了。這下逗得你笑了，心想：這些年隻有我調戲別人，還沒有人調戲我呢！就告訴她：你再調戲哥，哥就不跟你玩了。
沃森等了二十多個小時後，終於得到回複：見。然後你們敲定了具體日程：5月21日中午在沃森出差城市的彼德森飯店共進午餐。你自信在外邊吃個午飯應該很安全，何況沃森下午還要見客戶。
“那個日子好特別哦。”沃森回複。
“怎麽特別了？”
“521，吾愛伊，這都不懂！”
你的心跳突然加快了節奏，又迅速恢複了平靜。
到了四季酒店的前廊，你停下車，剛要告訴沃森就在下邊等她，門童已經過來開了車門，問要不要幫你把車停進車庫。你塞給門童一張鈔票，告訴他隻上去十分鍾，請他把車就留在這裏，省得挪來挪去的耽誤時間。然後你下了車，過去幫沃森打開車門。她一抬頭撞上你的目光，眉角間閃過一絲不易撲捉的笑意。
沃森大步領著你走進酒店，高跟鞋敲打著花崗岩地板的嗒嗒聲震住了大堂裏的靡靡之音。經過前台的時候，沃森隨手從桌上拿了個青蘋果，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然後一甩手扔給你。你伸手接住，也故作不經意地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你比沃森大整整十歲，劣勢是皮膚心情都老了十年，優勢是沃森正在經曆的你大都已經經曆過了，這讓你有更多的機會掌控當下。何況，你是真的很喜歡青蘋果的那股味道。
“那邊有個不錯的酒吧。”等電梯的時候，沃森指了指大堂的另一側。“要不等會兒我回來咱們去一醉方休？”
你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等進了電梯，你才重新開口：“你住幾號？”
“1314。”
“要散要死？”你一邊做了個鬼臉一邊按下13號按鈕。
“什麽呀，是一生一世！”沃森的眉角間又露出那絲不易撲捉的笑意。
電梯門開了，你跟著沃森走出去，在1314號門前停住。沃森用房卡在鎖上劃了一下，示意你先進。
你推開門，經過衛生間和客廳徑直走進裏邊的臥房，再從臥房返回客廳，一邊東張西望一邊嘴裏叨嘮著：“看起來很不錯嘛”。這時沃森已經把手包扔在一邊，打開了衛生間旁的衣櫥，裏邊掛著她的幾件職業裝。沃森旁若無人地慢慢脫去那件軟軟的藍色長裙，裏邊果然沒有文胸，兩隻小白兔傲然躍出。
你手裏還拿著那個青蘋果，麵對眼前這超然的景致，整個人仿佛和空氣一起凝固了。你忽然發覺沃森是你見過的最美的女人，她的臉，她的脖子、肩膀，她的腰身和腿，都顯得那麽柔和而富有彈性。而更讓你震撼的，是她的每個舉手投足都印證著青春的瀟灑，這種姿態讓你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想起那種青春無敵，nothing to lose的感覺。你的胸口開始有一股熱氣在蒸騰，但你依然設法把持著，這讓你自己都有些奇怪。
沃森向你這邊扭過頭來，看著你不死不活的樣子，她眉角間的笑意漸漸演變成一股颶風。她先把手裏的藍裙扔到你的身上，然後衝過來用拳頭不輕不重地敲打你的胸口和肩膀。你試圖抓住沃森的手但沒有成功，隻好使勁摟住她，把她壓在自己胸前。等她不再掙紮隻剩下嬌喘的時候，你才輕輕鬆開她，把手裏的青蘋果放在旁邊的桌子上，然後重新抱緊她。
等你從樓上下來的時候，門童還在那裏。剛才說好的十分鍾變成了十幾個十分鍾，讓你有些不好意思。等門童把車開過來，你又塞給他一張鈔票，然後坐進車裏，給了個拐彎燈，換檔加速，很快融入下班的車流。經過商城的時候，那個廣告牌恰好又在顯示時間和溫度：5:21/69oF。
幾分鍾後，你進入高速路。你調大爵士樂的音量，腳下稍稍用力，頭往椅背上一仰，眯著眼開始在車流裏遊蕩。
今天回家的路上你注定是要超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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