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是湖南人,她認為我應該象湖南人一樣稱她外婆而不是姥姥,她的弟弟我要叫作舅外公。
我小時候認識舅外公是從舅外婆開始的,因為舅外婆在外婆家裏住過很長一段時間,是來醫學院進修。可能在東北呆的時間太久了。除了改不了的湖南口音,舅外婆怎麽看都是個東北人,非常爽朗,嗓門大,愛笑。做的醃白菜至今想起來都流一地口水,再也吃不出那味道了。這點我姨可以證明。舅外婆極喜歡我,以至於後來抱著自己的親孫子能喊我的名字,我二姨,也是我舅公的大姑娘深恨不已,當笑話講給我聽。那時讀小學,小心思裏就想,舅外婆這麽好,舅外公肯定也非常不錯。
對舅外公最早的印象是每年都要寄點人參給我外婆,七十年代那時就是了不得的東西了。外婆會非常寶貝的收好。偶爾掰下三分之一根火柴棍大小的人參放在嘴裏慢慢克化。我一直認為人參就要那樣吃的。然後跟我慢慢說,她有兄弟姊妹十三人,現如今隻剩下她和舅外公。由於打日本人,失散了很久,也不知道生死,解放後生活安定了,我外婆接到了我的太外婆來家,也就是我外婆的媽,開始不斷的登報找舅外公,也沒消息。後來不知怎麽就找到了,舅外公進了門跪下就放聲大哭。原來參加了解放軍,後來去了東北,由於他是個醫生,就留下了,沒跟部隊進關。也是滿世界的找娘,找姐姐。那一代人真不容易。很快醫院轉民用了,他也退役了,記得是個營級幹部,正經老革命。
第一次見到他老人家我已經讀高中了,他跑到我家玩,那時他好像已經離休,老革命嗎,國家每年拿錢請他們旅遊,他就來了廣東。在我家住了一段時間。第一眼看到他老實說很失望,那時覺得革命軍人怎麽也要像楊子榮一樣,怎麽一幹瘦老頭,跟座山雕差不多。另外我舅外婆可是個身子骨極壯實的女子。老爺子更開朗,根本沒把自己當客人,發話了:你們該上班上班,該上學上學,不用管我!第二天問我爸要了輛自行車,自己玩去了。到底是當兵出身,沒有迷路這一說。記得我爸媽很惶恐,這長輩來了怎麽能這樣招呼?還記得他喜歡吃芋頭,而且是個大的檳榔芋(也叫荔浦芋頭),也喜歡吃魚。到底是湖南人,不過他走的時候告訴我爸,這地方太熱,還是回東北舒服。
第二次是我大學畢業,不想直接回家,就去東北找舅外公玩一圈。沈陽北下車,那時要做一個多小時車才能到撫順,一路嚇壞了,一個多小時碰見4起打架的,最後一起還用了磚頭見血了。到了家我就跟老爺子學,最後說我那也不去了,就呆家裏。老爺子拍拍胸脯,不怕,我帶你玩,我看誰敢惹!然後我就像皇帝一樣住下,好吃的,好玩的都緊著我用。連我的小妹妹美美(我二姨的姑娘)都靠邊站。二姨那幾天估計很上火(除了她自己,剩下的都惹不起)。還記得去了大夥房水庫,張作霖的將軍府。舅外公很有意思,他不討厭張作霖,甚至覺得這貨不賴,頗在東北做了些好事。張學良就不行了,是個無法挽救的敗家子。你想那時的教育是張作霖是土匪軍閥,張學良是愛國將領。還有跟我說雷鋒出車禍那天就送的他們醫院,他正好值班,不過他是小兒科,不是急診,所以他沒參加搶救。雷鋒是個好兵,但沒後來說的那麽邪乎等等。最後我們還跑到沈陽吃了頓正宗老邊餃子。我還提出要見識一下大蔥蘸大醬的吃法,舅外公堅決反對。認為這種吃法有失體統,“真要吃找你姨去,我不吃。”
後來還見過幾次,那時一門心思都在工作上,對老人也就流於應付,隻是我父親年年要寄點月餅香腸什麽的表表心意。老爺子都很高興,每次收到都要寫封信來表示謝意,很老派的做法。一輩子穿皮鞋都隻認三接頭,估計很多人都不知道三接頭皮鞋為何物。我二姨為如何能買到三接頭皮鞋很是發愁。陸陸續續知道去了澳洲很多次,最後定居到那裏。今早起來打開手機,知道老爺子駕鶴西去了。估計這時也都見到外婆,我爸他們了(怕他受不了,沒告訴他這些人已過世了)。現在肯定在埋怨我們什麽也不告訴他,一群沒良心的東西!囉囉嗦嗦寫了這麽多,也不知寫了什麽。紀念我印象中開朗而倔強的舅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