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人散記2017-1-21
讀章太炎先生《國學概論》筆記
現代人如果發表意見,大多會為文章或者書取一個名字。很少有人會用同一個名字,寫幾乎相同的範疇而意思不大相同的書,以此批評另一個人的學術。而民國時期就有。以我有限的知識來說,《國學概論》就是其一。
最先有的《國學概論》是章太炎先生的演講,章先生的入室弟子曹聚仁先生整理出版。後來錢穆先生認為章太炎先生的觀點錯誤甚多,多到無法批駁,就以同樣的書名《國學概論》又整理了自己的課堂講義另寫一本。以是正聽。我輩粗淺,隻好一本一本的讀。按時間先後,當然先讀章先生的。曹先生又在書的最後附了幾篇與章先生觀點不一樣的文章。章先生也沒有任何惱羞成怒的舉動。讓人感覺民國真是一個奇妙的時代。
章先生的書是由演講整理出來的,所以很口語話,鑒於條件,引經據典也是淺嚐輒止。比如說諸經典:中國自古薄宗教,重政治。因為中國很早就是一個龐大的帝國,幅員遼闊。統治的方法,急待研究。而歐洲乃至印度,都是由小城邦構成,所以宗教興盛。
“老子”很反對宗教: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
“孔子”也反對:祭神如神在。一個如字,他已明白告訴我們,沒有神!
祀天地社稷,是人君的勾當,非人君不能為。
西方的上帝,人人可拜,所以是宗教。我們的上帝(天地社稷)非人君不能拜,根本不是宗教。
剩下九流十家,墨家講天、鬼。陰陽家講陰陽相克。有宗教的味道,但相距甚遠。
所以諸子百家的經,和佛經、聖經的經,隻是翻譯時的引用,並非經的本意。經,其本意是一經一緯的經,就是一根線的意思。經書,就是用線裝訂好的書。就是那幾本書的內容比較多,我們需要經常翻閱,所以裝訂好,名曰:經書。
國學之名,起於清末。區別在於歐美的“新學”、“西學”。乃中國固有的學問。也與西學完全不衝突,不矛盾。我們應該“蔽帚自珍”
一、易經的原理
'六經'皆史也!讀到章先生的論點,把好久的一個疑問解決了。
《尚書》,《春秋》不用懷疑。就是史。《詩經》中'風'是記載各國的,'雅'、'頌'是記載王室的,大都為國事而作。《禮》是記載官製的,這本身就是史的一部分。《樂》雖失傳,想來也是記載樂譜和製度的典籍,也是史的一部分。
隻有《易經》一書,看起來像是和史沒關係,但實際上卻也是史。太史公(司馬遷老先生)說:“《易》本隱以之顯,《春秋》推見以至隱”。引申他的意思,可以說《春秋》是羅列事實中褒貶之意;《易經》卻和近代“社會學”一般,一方麵考察曆史的事跡,得到一些原則,拿著這些原則,可以推測現在和將來;簡單的說,《春秋》是明顯的史,《易經》則是史的精華。後人於史以外,別立為經,推尊過甚,更有些近於宗教,在周朝末期還不至於如此,此風乃起於漢時。
胡說八道君曰:直到近代社會,社會的變化都是緩慢的,所以以前的經驗可以有效的預測現在或者將來的事。工業革命後的現代社會變化的太快,可能不太好預測了。隻有一些人性的東西可能是穩定的!我終於明白為什麽拿易經來算命了。
二、國學概論之翻案與再翻案
大概所有讀書人都有一個壞毛病-翻案。就是將大家公認的東西推翻。更壞的毛病是將翻過來的案在翻回去,我姑且稱為再翻案。
章太炎先生乃世之高人。他的年紀比熟知的清華四大導師要稍大,可以說高一輩。章先生也有惡趣味,比如他說:《史記•高帝本紀》,說漢高祖之父太公,雷雨中至大澤,見神龍附在高祖母身上,逐生高祖。這不知是太公捏造這話來騙人,還是高祖自造。即使太公真正看見如此,我想其中也可假托。記得湖北曾有一件奸殺案:“一個奸夫和奸婦密議,得一巧法,在雷雨中,奸夫裝成雷公怪形,從屋脊而下,活活地把本夫打殺。”高祖的事,也許如此。他母親和人私通,奸夫飾做龍怪的樣,太公自然不敢進去了。你說章太炎先生在講台上講到這裏,下麵的同學們有沒有熱烈鼓掌呢?特別是男生們。
章太炎先生翻的是修身、齊家、治國的案。修齊治平是《大學》裏的觀點,曆來公認是道德標準。章先生舉了一例,唐太宗李世民,太宗弑兄,納弟媳,像殺兒子這都小兒科不值一提。但太宗治國-世稱“貞觀之治”。至今海外華人都自稱唐人,說的是“唐話”。這案翻的無話可說了吧!
但是!
“但是”是一定要出現的,這本書後麵有附錄,附錄裏第一篇是邵力子先生的《誌疑》。邵先生寫到:隋末唐初,凡大亂之後,戶口銳減,物質易於供給,人心又厭亂思治,隻要有能力以武力削平群雄的人,不怕沒有一時間的太平。這也不僅唐太宗為然,貞觀之治,本沒有什麽稀罕,而自太宗死後,女禍相踵而起,武氏、韋氏幾亡唐室,這明明是太宗宮圍紊亂,貽謀不藏所致,正可為“治國必先齊家”的一個證據。想不到太炎先生偏來這樣翻案。
再翻案!於是太宗也是一世英明盡喪
三、國學概論之中國學術的派別。
章太炎先生對佛學鑽研極深,而且對孔子先生抱有偏見。所以要注意。當然這並不是我的心得,也是別人的評論,像章太炎先生這樣的遍讀經典,學究天人的大儒,我們首先是要虛心學習,因為我們沒有資格對他指手畫腳評頭論足。
中國的學術,除文學不能有絕對的完成外,其餘的到了清代,已漸漸告成,告一結束。清末諸儒,若曾國藩、張之洞輩都以為一切學問已被前人說盡,到了清代,可說是登峰造極,後人隻好追隨其後,決不再能超過了。章太炎先生顯然不同意,我們回到故事的最開始的時候,這些學問從哪裏開始的。
哲,是“知”的意思,就是研究知識的學問。中國人曆來按“經史子集”來把所有的學問分類。討論哲學的,大多在“子”部。哲學這個概念雖然很通俗易懂,但它是一個西方的概念。先賢們並沒有這個概念,因此沒有專門的一本書,寫哲學的。諸子都談到了哲學,並流傳了下來。
最接近哲學專著的《易》,其實聊的是社會學。隻是在部分章節裏說到哲學。而《論語》雖然談的是倫理道德,但至少有一半是說哲學的。其實周秦諸子在著作中都或多或少的談到哲學。他們的哲學應該說散布在著作中。並沒有像我們今天這樣按照西方觀點劃分的哲學巨著。談哲學最多的諸子,是儒、道兩家。
儒、道同源。《史記》載孔子受業於征藏史,征藏史後世特指老子李聃先生。當然,向孔子這樣聰明的家夥肯定不止一個老師,他估計是青出於藍勝於藍。他向所有有學問的人請教,最後融匯貫通。不過儒、道兩家從來都是有淵源的。
孔孟通常連在一起說,不過把孟子和孔子並列要到宋朝才開始。之前孟子的地位不高。孟子和孔子差著好多輩分。孔子有個學生叫曾參,曾參收錄孔子的孫子“子思”做學生,子思先生又收了一個學生,就是孟子。孟子因為“民貴君輕”的政治觀點,明清兩朝,特別是清朝,《孟子》被大幅度的刪減。但是《孟子》是朱熹校定的科舉必考讀物。所以隻能刪,不能廢。孟子後世在儒家中位列孔聖人之後,稱為“亞聖”。而曾參,由於有這麽一個厲害的徒孫,被封為“宗聖”。而曾參其實不算孔子最得意的門生,孔子最得意的門生是顏回。如果你讀過論語就知道,孔子多次反複誇獎顏回。不過奇怪的是,同為儒家的孟子和荀子,卻很少記載顏回的話,有也是很膚淺。反而道家的《莊子》卻記載了很多顏回的談論。顏氏的學問,沒有傳給儒家,反而傳給了道家。《莊子》對孔子的看法比較極端,有極讚揚的,也有極批評的。對顏回反而隻有讚揚,沒有批評。考慮到道家是中國最古老的學問,可以這樣說,道家傳孔子為儒家;孔子傳顏回,再傳至莊子,又回到道家。
道家,是中國最古老的學術。從黃帝到漢武,統治階級都是以道家的理論禦天下。隻有秦始皇大概偏重於法家。不過始皇帝倒台太快,後世沒人再嚐試。有也是用儒家包裝過的。都不太成功。
道家最著名的觀點是無為而治,他相信無為而無不為。換成現在的說法,就是自由主義,要小政府,大社會。盡量不幹預社會運作。整個一個市場經濟的原始版。
所以道家連著作也不願意寫。直到老子李聃寫了一本《道德經》。《道德經》也寫的語焉不詳。讀得大家雲山霧罩,高深莫測。道家的另一麵旗幟莊子就顯得真實很多。莊子更是跟孟子同一時代,而且住的不遠。莊子是宋(大概就是商丘一帶)人,孟子長期住在梁(即現在的開封)。商丘到開封沒多遠(google地圖顯示隻有141公裏,步行大概兩天)。不過孟子是個宅男,大家學術也不一樣。莊子這種一會是蝴蝶,一會是大魚,過一會是鯤鵬的狂人節奏估計和宅男也聊不到一起。所以沒有證據顯示兩人喝過酒,交過心。我想如果他倆能喝頓酒,估計中國曆史就更精彩了。
鑒於《道德經》過於難懂,道家的學問基本源自莊子。莊子也是個無比聰明的人,也是遍採諸子的學問,並深深的影響到後來的佛教。所以章太炎先生說“莊子麵目上是道家,也可以說是儒家。”
道家至今影響著我們的生活,比如中醫就是道家的學問,佛教為了吸引大眾,也吸取了中醫,所以佛教也有僧人通醫道。儒家本來就不排斥道家。墨家,陰陽家這明顯是道家發展出來的變體。甚至兵家,法家都能看到道家的影子。
春秋戰國時期諸子百家到處遊說,秦始皇就很討厭這種亂哄哄的現象。於是乎焚書坑儒。由於手段太過粗糙。隻留下千古罵名。曹操曹孟德的手段就極高明,你們不是願意說嘛?我專門劃塊地方你們說!曹孟德把這些名仕引向詩詞歌賦一途。結果三國時期的文學作品精彩紛呈。所以曹操雖然沒有稱帝,但事實上他是個很有手段的皇帝。
魏晉之後,佛教來到了中國。這個非常重要。因為當時的士林覺得儒家太過淺薄,而老、莊又太過無禮法規則。於是好多高人就將佛法按照他們的思路,改裝成漢傳佛教。非常適合士大夫的胃口,逐漸大盛。
諸子百家的研究,當推錢穆先生的《先秦諸子考》最負盛名。連陳寅恪先生都肯給他背書,看來確實有料。章太炎先生這些,也是一家之言。後世出不來大儒,也是跟這些人有關,他們個個才高八鬥,學富五車,哪有時間把這些個書都讀完,然後提出自己的觀點。而且他們的書裏到處都是坑,滿地都是溝。出不來大儒,實在是怨不得我們啊!
“盡信書不如無書”,雖然文章裏有不少值得肯定之處,但是也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莊子裏說孔子,是不能依據表麵意思理解的,中國文化裏經常有正話反說,或者反話正說,所以經常有不懂的人說傳統文化本身自相矛盾,其實是他沒有從根本上理解。
中華文化緣於易,成於孝。不變的被稱之為經,易當然當之無愧。說易是所有史書的結論,或者所有曆史的發展規律,應該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