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天酒地的日子照樣過,隻是多長個心眼。有一次我去桂林辦點私事,剛好師傅回柳州探親,便去看望她。我因為在擁擠的小吃街上貪吃而走丟了,她竟然叫來了警察。晚上睡覺的時候,她說:
“這下慘了,我父母家裏就這麽條多餘的被子,和師傅湊合湊合吧。”
在柳州的地下溶洞裏鑽了一天,我也累了就將就將就吧。
師傅沒有讓我好睡,硬是要問我早上送我來的那個副行長和我是什麽關係。我說有點關係,但是還沒有上床。她開始起勁起來,盤問起我和他的情況,這八字都沒有一撇的事我實在不願多說,就說:
“都是一個銀行的,你自己去查。”
她討了個沒趣,板著個臉說:
“兩地分居的夫妻長不了,我就是你的前車之鑒。”
我們誰都沒有說話。過了很久,她問我:
“那個誰誰,在你們那裏的,人品怎麽樣?”
我不喜歡那個人,前段日子信托和證券業務分割,他從下麵的證券營業部回調到了我們的信貸部,每天就是喝茶,看報,上廁所。我說:
“師傅,你可以找個更好的。”
“介紹人說他在病床前服侍他的老婆直到她死去,現在這樣的男人不多。”師傅感慨地說。
“他老婆年紀輕輕就走上了黃泉之路,還留給他一個10歲的女兒,師傅你不要趟這個晦氣。再說他開會的時候老是上廁所,連泡尿都憋不住,還能指望他床上功夫好?”
師傅使勁地在我的腿上蹬了一腳,鑽心的疼,想必大餅就是這樣被她蹬跑的。
“雖然你比我隻小幾歲,怎麽就像是兩代人。浮躁,是浮躁在作怪。”她歎了口氣,轉身睡了。
早上醒來的時候,師傅已經在煮粥了,她過來問我要吃什麽,我說:
“大餅沒有了,就吃油條吧。”她笑得前仰後合,看來大餅造成的傷口已經複愈了。
“快起來吧,”她說,“昨晚上粘著我睡了一整個晚上,把我當誰呢?”
我心頭一陣驚慌:“師傅,我的手腳昨晚上有沒有不規矩?”
她停頓了幾秒鍾,說:“開什麽玩笑啊,起來,起來吃早飯。”
回去沒有多久,我和那個副行長斷了。
在中資銀行裏,一個行長下台總是要劃去很多壞賬。我的手中漸漸地出現了些逾期不還的貸款,我給自己壯膽,反正又不是我一個人放的款,科長,行長,一層層的上去,應該輪不到我這個小嘍羅。
說是這麽說,我還是跳了槽,去了一家新近在上海開的商業銀行,對那些過去的貸款壞賬“輕輕地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師傅並不知道我換工作的事,直到有一天,我的大學同學,師傅的老同事琦在師傅麵前炫耀她怎樣有能耐,幫我換了工作。師傅打電話過來請我吃飯,以往的經曆,師傅請吃飯一定不是好事。
師傅開了個包房請我吃飯,她的咂吧咂吧聲音又開始了。我悶頭吃飯,幾句客套的話之後,她開口了:
“別和琦混在一起,她在我們分行裏是出了事才離開的,分行可能要追究她的責任。”
師傅也管得太多了,限製起我的交友來了。我不高興地說:
“人家都離開了,還追究個什麽?再說這貸款也不是她一個人能貸出去的,要經過層層的審批。”
“你這徒弟怎麽這麽笨,出了事上麵是要找替罪羊的,她那麽神氣活現,目空一切的,不找她找誰?”
“官場上的人就是卑鄙!”我憤憤地說。
“你少跟她來往,沒準哪一天把你也糾纏進去,到時候你吃不了兜著走。”
“師傅你不用擔心,徒弟我一直都聽著你的話,長著心眼,悠著做人。”
“你哪裏長心眼了?你哪裏悠著做人了?”她的手指都快要指到了我的鼻尖,“你自以為聰明,其實你那些事我都知道。”
我迷惑地看了她一眼,她接著說:
“和你們的那個副總經理的事,當心他老婆在你的臉上潑硫酸。”
“啊呀,師傅,那是捕風捉影的事,你也當真?”我開始有點發怒了。
“那你說說你在金色年代夜總會幹的醜事?”她提高了聲音。
“我幹什麽了?不就是喝醉了,摟著那裏的一個小姐唱了幾首歌而已。”我心裏恨死了那些客戶,沒有拿到貸款,就翻臉不認人,什麽事都抖了出來。
“沒那麽簡單吧?你腦子裏想的是什麽東西?趕時髦啊?這種事沒有結果的,趕緊好好地找個人嫁了。”她的眼神咄咄逼人,我心虛,趕緊低頭吃飯。
師傅繼續數落我,我嗯嗯地應著不再敢吱聲。末了,她說:
“你的父母親在鄉下不知道你在城裏幹些什麽事,隻有我這個師傅站出來教訓你了。”
那頓飯我吃得胃裏陣陣發痛,我想以後再也不和師傅一起吃飯了。半年後,當我那個老同學琦在一個深夜裏穿著睡衣被警察帶走後,我又想起了我的師傅。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的師傅,就是我的父母親。她帶我跳過了1994年的匯率並軌的陷阱;她提醒我要收斂起年輕氣盛的囂張,謙虛謹慎地為人;她教育我在誘惑前要廉潔自律,潔身自好。
現實和理想總是有一定的差距,我覺得在上海的日子越來越難過,於是就辦理了加拿大移民。拿到簽證後,我向師傅告別,她說:
“過得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出國一切重新開始?是浮躁和頹廢在作怪。”
我不得不承認師傅是那種能夠一針見血的人。臨走之前,她對我說:
“不管你去哪個國家,浮躁和頹廢還是跟著你,除非你把他們從你的心底裏徹底地驅除出去。”
師傅是對的,我走的時候她已經升為正科級幹部。2003春節,我回去過年,和她見了一次麵。我們約在和平飯店門口見麵。她特意打扮了一下,還戴了頂禮帽。我一見到她就說:
“師傅,你站在飯店門口,我還以為是禮儀小姐呢。”
她推我一把,說:“你這些年在加拿大務農啊?穿得像個剛進城的打工妹。”
我們談了些各自的近況,師傅說她在網上談了個男朋友,幾個月後,他們到了要上床的階段,結果那男的硬不起來,她說她不介意,看中的是人。又是幾個月後,那男的可以硬起來了,可是師傅已經不再喜歡他。我說師傅你要努力啊,沒有男人寵愛女人容易老。師傅反過來問我有沒有男朋友,我說:
“沒有。”
“那女朋友呢?”她接著問。
我遲疑了一下,問她:
“你什麽意思?”
她看了我一眼,說:
“女的朋友。”
“哦,有一些。”我鬆了口氣。
她輕聲地嘀咕了一句:
“心裏有鬼,別以為我不知道。”
我們相視一笑,多年的秘密,師傅還是記著。
2004年的時候,師傅與一個海歸的研究生結了婚,至今還是相濡以沫。
在這2010 年的新年鍾聲裏,祝福我的師傅開開心心,平平安安地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