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奧克蘭

晚飯後，應我的要求，女婿給我和全家通過電視機放映了今年他家姐姐姐夫來澳洲和新西蘭旅遊時拍攝的部分照片。他的姐姐姐夫們都是攝影愛好者，技術高超，相機也是一流的。

我們從頭看起，直到深夜，還未放完。我和女兒仍一致以為新西蘭的風光超過了澳洲（當然不是澳洲全部）。

我是在新西蘭生活過十幾年的人，對新西蘭的北島和南島都長期駐紮過，對但尼丁基督城皇後鎮等多地，尤其是奧克蘭都深有觀察和了解，我對那裏的一草一木，山水湖海，日月星辰成長起伏升降，都百看不厭，成為我心靈中最美好最親切的一個重要部分了。看著這些影片，又一次勾起了我對新西蘭的懷念！

新西蘭，新西蘭！我從65歲來到這個優美清麗寧靜的國家，十幾年來，我的生命和靈魂似乎剛剛得到了一個安放之處，正常的人的生活才獲得開始！自從我大學畢業，成家育嬰，生命的主要部分置身於＂政治運動＂，＂階級鬥爭＂的疾風暴雨中。祖國雖＂江山多嬌＂平頭百姓卻顧不上去欣賞那綠水青山，碧空長海，十億神州＂舜堯＂們，大多焦頭爛額，＂鬥私批修＂＂集體思過＂，春花秋月伴隨著＂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的無望歲月一起蹉跎而過了。我的美好青春，年富力壯的中年，都被不斷檢討的淚水衝走了！

總算熬到了神州大地又出現了曙光，我的滿頭青絲也變成了斑斑白發了。酷嗜階級鬥爭的王朝一變而為權貴官僚資產階級重新瓜分中國財富的霧霾政權了。共產黨變色了，中國變質了，社會變味了，美好江山和善良人民被＂霧霾＂了！可悲啊，近百年的中國，我的祖國！

現在，稍有藝術情趣的國人，不得不靠著旅遊的機會到外部世界來呼吸呼吸新鮮空氣，享受一下世界各地的美景美食，滿足一下精神上和藝術上的需要，留下了陸陸續續的豐富的藝術產品。

看到了那一幅幅精美的畫麵，一個個歡樂的笑容，又呼喚醒我有點麻木的心，懷念我那剛剛離開不久的＂養母＂一一新西蘭的熱乎乎懷抱。她的碧海藍天，她的滿地綠草，一座座幽靜的住宅，一條條潔淨的馬路，一個個一臉笑容的行人遊客和所有的現代化設施交通的和諧交融，沒有愁容，沒有仇恨，更沒有暴力！這種種看似平淡的畫麵，卻是普通人民最需要最渴望的平安幸福的生活啊！

我也情不自禁地想念我在奧克蘭的那座小屋。那屋子雖不大，但它的地點和位置很好。它的地勢很高。打開前門，便可遙望天際和不遠處的景色車流。清早，我剛開始吃早餐，那群麻雀就陸續飛來，或停在我屋子對麵的欄杆或矮樹叢上，或站在我的屋頂邊上，叫著鬧著，＂開飯了，開飯了＂，我趕忙拿起我的麵包或花卷饅頭或別的點心一類東西，跑到門外，先讓它們吃那每天照例的早餐。然後我返身進屋，一邊跟它們共進早餐，一邊看這群小餓鬼們不住地低頭啄食。從吃飯上也可看出，小麻雀們也各有個性：有的一味默默啄食，有的喜歡叼到遠處，慢慢獨享，有的呢，吃著，還仰頭看看別個哥們，更有的還叼起一塊喂到另一隻嘴裏，我不知道它們是愛侶還是母子，這樣親愛這樣自我犧牲。事實上，在每年的早春，在一群麻雀中，總有幾個小小的羽毛未豐的青灰色的雀兒在跟著它們的父母兄弟姐妹們飛上飛下，尋尋覓覓，過不了幾天，就變得肚兒圓圓，羽毛豐滿了，啼聲也響亮了，啄食的本事也厲害了......終於，地上又是白茫茫一片了，糧食掃盡，鴉雀們又＂飛鳥各投林＂了。

這是我每天的早課。

然後呢，我在網上和我的親人好友，見一見麵，打個招呼，看看八卦新聞，找找好看的攝影畫麵或博客美食小品。有時耳畔還傳來幾聲輕柔的知鳥的嘶啦聲，象是淒惶的低泣，又象是無力的呻吟，叫得我心顫心酸，隻好放下電腦，出門閑遊去了。

像我這樣的閑人，奧克蘭是不愁沒有去處的。出生在上海灘的我可能命中缺水，從小就喜水，渴望看到湖海江河。不論黃浦江、外灘，海河、長江、黃河、葛洲壩，三峽，都曾讓我產生過莫大的喜悅之情。尤其是見過三峽和長江葛洲壩以後，總難忘那一種禮讚、敬畏和渴望再見的情懷！終於，來到了新西蘭，完全滿足了我對海的情和愛。無論在南島還是北島，到處有海有湖也有河。它們不需要很長的路程，費事去看。它就在你住處附近，散步就能看到，或站在某個高坡上山頂上就能望見。天氣晴朗的時候，我會坐一站巴士，直抵市中心的王子碼頭，免費乘坐小遊輪，到更遠的海濱享受遊人稀少的靜謐的海景，獨自看著天際的風雲變幻，海水的五光十色，或懶懶地做著自己的夢，或什麽也不想，兀自傻呆著，忘記自己，忘記一切，超然物外！直到天色漸漸黯淡，海風裏含著寒意，海鳥也不鴰噪了，耳邊似有一個聲音“該回家了“，我才隻得悄然離去；

有時候，陽光燦爛的時候，我竟不坐船，就在海邊找個坐椅，看三三兩兩的年輕遊人推著童車，或牽著愛犬，或一家大小鋪著浴毯半裸體伏地享受陽光浴，幾個金發碧眼的男女幼童則裸著小腿，光著腳丫子來回奔跑追逐，嬉笑著，喊叫著...，也有和我一樣的獨遊老人，或老兩口，互相攙扶著慢慢散步，或找個椅子細語或打盹。海邊總有一大遛的咖啡店和各種飲食店，也同樣坐滿了顧客，深褐色的咖啡，淺金色的透明啤酒，色澤豔麗的冰淇淋、飲料，各種濃香的蛋糕甜點，應有盡有！飲食和人體的香味不時在空氣中彌漫，隨著海風輕拂在遊人的鼻子裏，讓人不飲自醉！

我到這裏來，不僅是為了享受海景海風，更多的是來接接和感受人氣。融合在一群群滿麵笑容的遊人和生動活潑的歡樂的畫麵中，我忘記了自己的什麽寂寞憂傷，悲歡離合，得失榮辱，生老病死......，我完全為這種蓬勃的生命力，熱烈的生活方式，歡洽的畫麵所吸引和陶醉了！你想，人在這樣的陽光燦爛和歡聲笑語的環境裏還有煩惱麽，還會抑鬱麽？

然後，懷著心滿意足的意興回家了，興衝衝地炮製一份自己喜愛的新鮮又簡單的晚餐，照例的要和我的麻雀哥們分享，吃完了，匆匆收拾一下，就要探頭看一看天邊的太陽是否落山了，如若辰光還早，那一輪紅日正在作下山的準備。都說日出的神奇，我也曾在泰山頂上看過日出，自然也為那初升的太陽逐漸放射的萬道金光的壯麗景色感動不已；但我在奧克蘭看到的無數次日落的千變萬化的景象，更令我驚喜，狂喜和激動陶醉！每一次看到日落的全過程，那輪火紅的夕陽好似舍不得離去，她先是高懸天邊，四周始終有眩目的神光，使人難以直視，然後，她漸漸後退了，後退了，退到雲後了，但是她放射的光彩比金黃色的陽光更美，更豔麗，有時是金綠色，有時是各種深淺不同的藍色，粉紅色，橙黃色，象舞台上的舞蹈演員，變換著不同的角度，讓觀眾看得神搖氣蕩。但大自然的色彩和萬千氣象，豈是一個小小的舞台所可模仿的，站在真正的自然大地上，目擊著，欣賞著，心跳跟著落日的節奏，那一種如癡如醉，忘記自己的存在，忘記世外的紅塵的夢幻般的情境，是隻有在奧克蘭在我的獨自的世界裏才有過的！

天色在漸漸暗了，那萬道霞光終於隱沒雲層，還有幾道餘光照射近處的雲彩，有的象一條遊動著的大魚，有的則似一隻色彩斑斕的展翅飛鵬 ，幾縷輕輕的彩雲象是飄帶一般。直到夜空變成濃藍色，星星和月亮閃亮登場，夜風拂來，帶來一絲寒意，我才從夢幻中醒來，仍兀自回味著落日的輝煌和深深的感動。

我終於，像一個滿足的孩子，嘴角上帶著笑意，進門休息了。

我在奧克蘭的生活不是一成不變的。和人一一朋友親近，也是我的一大樂趣。我的朋友就像一個萬紫千紅的大花園一樣，形象、職業、性格 ，愛好，豐富極了。有普通的平民，教師，醫生，有畫家、工程師、教授、音樂家等等。有退休了的老人，也有年輕的英文班的同學。他們（她們）給我帶來了說不完的快樂、幫助和安慰，我們在一起學過英文，逛過馬路，一起聚會吃喝過，打過麻將，談過時政，臧痞過社會現象，也交流自身的經曆，家庭情況，拿手的廚藝，兒孫的可愛......。我們已經超越了各種界限和距離，像姐妹兄弟一樣，敞開心懷，無憂無慮地說說笑笑，玩玩唱唱，怎能不一個比一個年輕快活呢！

我一生師友甚多，也有數不盡的朋友鄰居等，總的說來，是一朝相識，便成老友。我不負人，也無人負我。即使在漫長的殘酷的赤色年代，也都守護著同命運，共呼吸的基本人品。至今，國內國外的老友新朋，雖皆壽高體衰，甚至遠隔萬水千山，但都不忘故交，有的老友能利用現代通信工具，互通音問，有的雖聯係不多，也皆心有所掛，相問於江湖。這種心靈的慰籍是老年人最重視和需要的。

新西蘭的詩情畫意和我的充滿情趣的生活領域是說不盡的。我從未夢想到，我的晚年會有這麽美好的情境！現在的我，從不感到孤獨、寂寞、淒涼和憂傷，倒是更習慣於在自己的獨立空間裏，和大自然對話，和自己的心靈對話，在獨自的冥想中超越自我。這是我真正想要的歡喜的生活！

正是這樣的生活點燃了我的本真的熱情，也激發了我的生命活力，我竟又蠢蠢欲動，想寫一寫我的感動，我的真情實感。我寫的一切文字，隻是我生命接近尾聲時的內心獨白，我的心靈記錄，隻是為了和知音們分享我的快活，我的感恩。

正如俄羅斯最偉大的詩人普希金所歌唱的：一切逝去了的都是美好的！

為什麽我們不把這些美好的畫麵美好的情懷記錄下來呢！


19/12/2013。手術一個月。
03/01/2013 修改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