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悼亡兒寧群(四)
(2013-02-16 00:3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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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的群群在271軍醫院住院期間,已經到了生命垂危的時刻。有一次,我的政經係老師張士元先生去醫院看望群群,他已經神智不清了,對眼前的張叔叔竟直呼其名,進而說起胡話來了,,接著渾身抽搐,臉麵扭曲變形,他一麵做著鬼臉,一麵咬著自己的舌頭,咬得滿嘴是血,等醫生趕來時,這個孩子已經受盡了苦罪和折磨,幾度昏迷咬牙抽搐,守候在他身旁的我完全束手無策,悲傷痛哭而已!
271醫院院方向我們表示,他們已無能為力了。他的父親表示要放棄治療,讓孩子回家等待末日。我不甘心。我這輕易不走後門的倔性子不得不哭求我社一位同事(他的父親當時為天津市的衛生局長)小趙幫忙說情,讓我的群群去天津第一中心醫院三衰病科住院治療,聽說那裏有一位著名主任王xx對治療尿毒症和腎衰竭有較高醫術。小趙答應並熱情救助,群群又轉入一中心三衰病房。從輸液輸血,到做腹部人工透析,直到反複做人工血液透析,可憐遭殃的群群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大的罪!他本是一個從小多病因而在病痛麵前十分堅強的孩子,從小多少次紮針輸液都能忍痛,輕易不哭不叫,有一次護士因找不到靜脈不得不從他的頸部輸液,他都能忍住痛苦點頭接受。可是,那一次,他在做腹部透析時,醫生不讓我在旁邊看著,事先告訴寧群,會很疼痛,並說,如果忍不住,你就喊出聲來吧!我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坐著,第一次聽到群群那麽撕心裂肺地大聲地哭喊著,爸爸,爸爸,媽媽媽媽•••••••,可以想見,群群所受的痛苦有多深重,若不是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他是不會這樣哭叫的呀。我若知道孩子終於不救,我就不如讓他少受這些多餘的苦罪,早些讓他脫離苦海去吧。
可是,我不死心,我不甘心啊!連百花社我的老社長林呐聽我悲哀地向他訴說,醫院說沒有希望了,他也鼓勵我說,沒有希望也要治,能盡一分力就盡一分力!我怎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年輕的渴望活下去的生命被無助的放棄呢?!
我的群群是個熱愛生命渴望美好生活的孩子,直到他生命的最後歲月,他在醫院住院的三個月期間,那時,他的雙腿已毫無力氣,自己完全不能走動了,他躺臥在病床上,血透後病情稍微減輕一些時,他就會側臉看看窗外的天空,羨慕地說,天氣多好啊!或者說,“媽,你能推我出去轉一會兒嗎?“ 可是,當我征求醫生的同意時,醫生總是搖頭,怕他經不起折騰。我隻好安慰他,”等你病好,咱倆一起去旅遊,好好玩幾個月!“他也就忘情地說:”我想先去南京,看看小舅舅••••••“。 有幾次,他看見病房裏突然送來一個個被搶救的自殺未遂的年輕男女,他都會生氣地說:”別人想活還不成,他們怎麽那麽浪費自己的生命!“
我的可憐不幸的群群,真是生不逢時。從出生之日起,就吃的是兌水的劣質牛奶,在人為的饑荒年代度過了苦難多病的童年。到了青少年時期,也沒有吃過什麽可口而有營養的飯菜,即使得了慢性腎炎以後,也隻能吃些少鹽無味的飲食,偶而我天不亮就去天津大學的肉鋪排隊買到二斤牛排骨,也要兌上一大鍋水,以喝湯為主,大家一次隻吃一塊,群群也無特殊優待。到了他十五、六歲身體正在成長發育時期,也沒得到應有的照顧。有一次,我聽他和他妹妹說,他在北京爺爺家,一次吃了近二斤的炸糕和包子,可見,他平時的夥食遠遠不能滿足他的飯量。有時,他自己給自己炒一大碗糖醋土豆絲充饑解饞,或是買一角錢最便宜和毫無營養的澱粉做成的粉腸解餓。直到最後住院期間,那時的食品供應還很差很差,有時,群群想吃花生米,我不得不向私人賣的高價花生去買幾角錢帶殼的花生,煮一小碟給他吃。有時,他看見旁的病人家屬送來飯菜,或別人飯盒裏飄來的香味,他不免眼露羨色。我也想給他從飯館裏買點可口的葷菜給他吃,一想到飯館裏的菜又油又鹹,怕害了他,隻好從家裏給他做點無鹽的餃子什麽毫無滋味的飲食。我若早知群群仍要抱憾而去,我還顧什麽油鹽忌諱,讓他吃個痛快高興而去!
直到臨終,我的無辜不幸的孩子,還是受盡了委屈和折磨,無奈地離開這無情的世界!
從此,你再不會伸出你的手來牽我回家,你再不會冒著大雨來給我送傘,你也不會再為我支起帳篷讓我擋風避雨。。。。。。!
我親愛的兒子啊, 我萬萬想不到你竟這樣早就跟你無助的媽媽天人永隔了!
群群, 群群,你的離去,是上天對我的最嚴厲的懲罰!我縱然呼天叫地,也難拽住你那不該奪走的年輕生命! 群群,群群,我不幸的孩子,我心愛的兒子,你的短暫生命真正是生得不幸,死得悲慘!你活著的二十年正是中國災難最深重的黑暗時期,而你比別的孩子更不幸的是,你還多了一重令你羞恥遭罪的家難!你幾乎沒有得到過什麽父母的嗬護和溫愛!你的苟活的"媽媽",實在不配你這一聲稱呼!我生不能為你盡母職,你死我不能與你共生死!直至今日,我雖還苟活著,也永遠擺脫不了我心中的巨痛和對你的歉疚!
天長地久有盡時,此恨綿綿無絕期!
我深知,此時此刻的一切眼淚和文字對於吾兒都已毫無意義,也永遠無法洗淨我這為母者的愧疚和長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