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的傳人

祖國在唱紅歌。祖國山河一片紅。 文革在延續,因為有文革的傳人。 文革不是毛主席的文革,不是文革一代人的文革。是我們民族的文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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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萬萬歲 咱們的宗教

(2011-06-24 18:58:04) 下一個


文革開始後,
1967年,複課鬧革命(注1),兩位作者開始上小學。小學語文課本第一課,五個大字,“毛主席萬歲”。第一本,也是唯一的一本非課本的書是“毛主席語錄”。第一個課外“聚會”是“毛主席語錄”學習小組。第一個既敬畏而又崇拜的符號是太祖爺像。第一個參與的“莊重儀式”是麵向太祖爺像進行早請示。後來,這些“小事”都算作文革的“瘋狂”,注銷了事。 為何咱們如此輕易的全民瘋狂? 沒人問過。

 多少年後,見識了宗教(主要是基督教)程序。回首童年,發現當時是在接受一種準宗教的熏陶。太祖爺的像,在文革孩子們的眼中,和基督徒們眼中的耶穌像同等。 “毛主席語錄”和聖經同樣神聖。“毛主席語錄”學習小組和聖經學習小組功能類似。“毛主席萬歲”和牧師布道後大家同聲認同上帝偉大的“我也是”異曲同工。每天的“早請示”,和教徒們每周日上教堂做禮拜,懺悔罪惡神似,就是頻率高一點兒。

可是咱們自認是無神論者。宗教,是蠢人的需要,與咱們無關。

宗教史和人類的文明史一樣長。人類需要安慰,因為如太祖爺所說“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注2)。死亡是個不可逆過程,屍體腐爛是不爭的事實。屍體之外呢?沒有人曾經死去又活過來告訴眾人死亡是怎麽回事,靈魂既看不到也摸不著,於是對不可知的恐懼與期盼就不曾間斷。為了減少對死亡的恐懼與無奈,就有了讓人鼓起勇氣的故事。不斷完善,就有了聖經,裏麵有天堂,地獄,天使,魔鬼。 管理人的恐懼與期盼是個巨大的利益,於是就有了不同的教派,建出許多壯觀的教堂,故事發展壯大,成為不稱產業的產業。相信一個故事而能坦然麵對死亡,是一種選擇,這就是宗教。盡管宗教的故事永遠不會被證實,為了坦然生活,宗教將永存。是否自欺欺人? 蠢不蠢,不同的看法,也將和宗教永存。

隻有咱們的文明不同。在咱們生命和咱們莫須有的靈魂間有個額外角色,咱們有個“天子”。身前死後,“天子”都會照顧咱們,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於是沒有獨立於皇權結構的有機宗教故事。如果讓宗教存在,能有帶靈魂上天堂的故事,宗教的法力就大過皇權,三綱五常就亂了。所以,咱們的無神論不是超越愚蠢的智慧選擇,而是方便皇權管理的必要手段。 不是咱們願意“不愚蠢”,而是沒有“愚蠢”的權利隻能“不愚蠢”。後果是咱們沒有對待死亡的從容,盡管是虛幻的從容。更有甚者,連照顧咱們的“天子”都對死後靈魂升天信心不足,不但遍世搜覓良方企圖拖延死亡的到來,就是死後入葬也要帶些世間的手段到地下去繼續護衛屍體(注3)。“天子”們如此,咱們自然沒有關於靈魂的故事可享用。

因為是強勢引導的“不愚蠢”,咱們對宗教還是有好奇心。畢竟是涉及到永生的長久之計,假如有一線希望,有一絲可能,有一個靈魂存在的機製,不試一試豈不虧大了?強製的“不愚蠢”其實隻能招致極端的愚蠢。原本就是安撫大家恐懼的故事,皇權壓製之下,隻有最聳聽,最“神奇”的故事能“活”過來。衝破皇權的抑製,又能讓咱們不懼死亡,咱們享用到的故事必然是最神勇的巨無霸。

咱們曾經有過最具震撼效果的宗教事件該算太平天國現象。一百多年前,做官心切又屢試不第的讀書人洪秀全仗著一本翻譯的二手貨基督教宗普讀物(勸世良言),盜版又改編了一個別人的故事,以詐死複活這種孩童式的惡作劇,居然騙得了成千上萬人的信服,以上帝附體的名義,動員了他的眾多快速信徒們為他拋頭顱灑熱血。靠宗教這個準產業,洪秀全的為官之願得以實現,成為洪天王。宗教威力可以巨大,信徒們一旦入道,再做關於故事的邏輯判斷絕非易事。雖然洪天王自己整天在皇宮中和眾妃子們幸福快樂,而他的信徒們必須男女分居,夫妻也不可同居一室,但是信徒們還是相信洪天王的故事,自認他們正在創造一個史無前例的最佳社會係統。騙術都有漏洞,要騙得大就得有些幫手。洪天王的所有騙術他的副手楊秀清楊大王都清楚。於是楊大王照著洪天王的路子編故事,把自己也編進去了,洪天王在上帝那兒粘的光楊大人也都要跟著粘。騙子最怕和騙子共事。就有了洪楊內訌,然後是轉著圈的內訌,從根上動搖了洪天王的宗教事業。所以太平天國不是被曾國藩消滅的,而是騙術的一種必然歸宿。

不被允許“愚蠢”的咱們,曆史上最大規模的參與宗教之中,就是提著頭不畏死亡的跟著洪天王造反。在皇權的壓抑下,咱們是一直處在準備隨時獻身的潛宗教狀態。如同一個長時間不曾飽餐一頓的餓漢,一盆香噴噴的紅燒肉端上來,哪裏會有雅興去在乎大肥肉吃下去可能引起日後血脂過高?就是經曆過洪天王穿了幫的故事, 咱們隻是重回“天子”懷抱,潛宗教的狀態並未改變,等待著下一個神勇的巨無霸故事。

文革中對太祖爺的跪拜,就是咱們潛宗教能量的極大釋放。當然,規模巨大的全民參與有很大被強製的成分,但是咱們對可能的“神”沒有任何免疫力也功不可沒。在孩子們在一遍又一遍的高呼“毛主席萬歲”之後,太祖爺有朝一日可能會死似乎不再可能。當咱們為了強調對一個事情所說屬實絕無撒謊,用“向毛主席保證”來加以公證時,不但是一種莊重,隱隱之中也有一個更深的含義,太祖爺洞察一切,地球上每一個角落的每一個無關輕重的小謊言都逃不過他老人家的掌控。

太祖爺的語錄,在咱們多次的高聲朗誦之下,似乎有了靈魂,和咱們莫須有的靈魂結合在一起,就有了質變。文革中有一陣子,太祖爺和前蘇聯鬧得很僵,好像“蘇修”的原子彈真的就快扔過來了。太祖爺以全民皆兵接招。筆者之一的小學開始在體育課上教所有的同學們匕首操。說是匕首操,其實和現在也在體育課上教的武術或是太極拳差不多。一節匕首操下來,照樣大汗淋漓,體育課健身作用到是達到了。可是獨特的部分是,體育老師在開練前,先告訴同學們,“蘇修”亡我之心不死,我們要做好準備,就是太祖爺的紅小兵也要有對付“蘇修”的辦法。然後就把“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這最廣為引用的十七字語錄(注4),當作執行口令編到匕首操中去了。咱們跟著老師,揮著手中的小木棍(學校就是瘋了真想買刀,那時候大概也沒有敢批發匕首的),口中念念有詞,還真有原子彈來了也能戰而勝之的感覺。感謝上帝,匕首操沒有機會被派上用場去對付原子彈。當然也該給太祖爺肯定,畢竟太祖爺沒有跨過從潛宗教進入宗教的那一步,未曾告訴咱們學好“語錄”就可以上天堂。以太祖爺當時的魔力,揮手入宗教,全國人民定會緊跟上。以“不怕犧牲”的匕首操對付原子彈,已經有了人肉炸彈客的原始精神。

雖然沒有天堂,咱們也有很接近天堂的人間替代品。 因為太祖爺的係統自稱追隨馬克思的共產主義學說,馬克思馬老前輩又早在1883年就去世,太祖爺的人去世就稱為“去見馬克思”,以取代宗教的“見上帝”。可是如同上天堂需要對上帝虔誠一樣,馬克思也不是隨便可以見的。太祖爺的叛徒等一係列“壞人”自然不行。什麽樣的修行才能確保死後可以和馬老前輩一會? 有個集結點,就是著名的北京八寶山公墓。 死在“正義”一方,對“革命”貢獻夠多,死後可以在八寶山留個牌位。 尚在人間,又來日無多,如果按檔次盤算死後有在八寶山留得一席之地的人物,自稱死後去見馬克思,決不會被眾人恥笑不夠資格。在太祖爺的係統裏,八寶山就是天堂。功能上,甚至可以超過天堂。天堂隻給當事人福利,八寶山可以蔭護子孫。就是全麵商品社會的今日,你如果不小心掉到局子裏,一旦警察發現你爺爺位居八寶山之內,你絕不會受虧待。所以八寶山這個天堂的必經之地,也是功利場必爭之地。於是八寶山的傳奇故事就不輸聖經。像太祖爺的得力助手康生康大人(注5)死後在八寶山留有牌位,可是後來又因成為“壞人”骨灰被從八寶山請出。彭德懷彭大帥(注6)暴死於文革,骨灰被亂置,後來彭大帥又複原成英雄,骨灰被請入八寶山。如果康大人有靈魂,不知上天後是否在馬老前輩處呆了一陣又被驅開?彭大帥的靈魂是否先行胡亂遊逛一陣然後才去馬老前輩處報道?

從麵對太祖爺像,手捧紅寶書,高呼“萬歲,萬萬歲”,到為死後路經八寶山去見馬克思而畢生用功,宗教程序已經一應俱全。無神論?除了麵對死亡從容以對這個福利之外,宗教的所有其它後果咱們全都享用。基礎如此良好,再出一個現代的洪天王讓咱們動心是不可避免的,隻是早晚問題。

於是就有了“某某大法好”。

某某功起於文革後全民參與的氣功健身熱潮。練氣功對身體沒壞處大概是不爭的事實。就是退一步說,不練氣功,去個空氣新鮮的地方靜坐養神也一定會比於家中在電視前呆坐要對健康有好處。氣功雖可健身,但不是一項經典意義上的體育項目,沒有標準,沒有比賽,沒有奧運金牌可爭。氣功教練於是也不稱為教練,而叫氣功師。“師”和教練不同,發揮的空間比較大,像教師,牧師,偉大的導師等等都有教練外加半個父親的可能,這就為精神或更深一步的靈魂留下了發揮的空間。然後就有了一位神奇氣功的氣功師,某某某大師。

某大師的某某功和別的氣功一樣應該有助健身強體。雖然某某功的網站上在初學者園地部分有不少“起死回生”,“救了我的命”,“子宮癌消失了”,“救了我全家”等明顯講故事的特征,不過這和許多賣營養藥的銷售廣告差別不大,屬於天橋把式之類,無傷大雅。練氣功沒有問題,推銷自己的品牌氣功也沒有問題。某大師的高明之處在於把說不清楚的靈魂問題和氣功揉在了一起,調動了咱們潛宗教的內需。然後強調練功的組織性,不合著練就無效,集體練功就有了文革時紅寶書學習小組的感覺。再把現有的其它宗教故事摻進去,搞出一個比佛教要複雜的“某善某”(注7)來解釋某某功作為氣功的有效性,健身氣功就演進成應用型宗教。再利用宗教的力量組建隊伍(據說某大師的組織有上千萬的追隨者之眾),能在世界上最極權的咱黨係統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覺的調動上萬人把中南海圍起來(注8),就有了宗教型政治。從簡單的健身到宗教,從宗教再到政治,這就太平天國了。沒錯,某大師基本上就是一個現代版的洪秀全洪天王。洪天王起事三部曲。起死回生的神奇,改動基督教為己用,帶領教徒搞政治。某大師也是三部曲。氣功可以創造神奇,改動佛教為己用,帶領教徒們搞政治。為什麽咱黨要對某大師和某某功斬盡殺絕? 因為咱黨當年的模式也是如此。把給窮人分田地這個簡單的利益給農民,然後說這種利益是和“共產主義”這個農民搞不懂的準宗教有關係,就把農民忽悠進“共產主義”之中,進而用“共產主義”組織農民,再用這種組織去搞各種“革命”的政治。獨門絕技被別人複製當然會緊張,某大師和咱黨在運作模式上是棋逢對手。為什麽明知某大師是新版洪天王而不敢將兩者連上? 因為太祖爺定性洪天王是革命英雄,說某大師是新版的洪天王豈不是說某大師也是革命英雄?把曆史當妓女用自然有報應。

從洪天王,到咱黨的早期“共產主義革命”,到文革跪拜太祖爺,再到現在的追隨某大師高呼“某某大法好”,本質上都是咱們無處可去的潛宗教能量的不定期釋放。某大師和咱黨的“正義”之爭已經成為利益之爭,利益之爭沒有是非可講。但是,這個利益之爭卻把咱們潛宗教的無奈處境凸顯出來。要麽跟著“天子”“不愚蠢”,讓咱們對靈魂永生的期盼繼續隱忍;要麽被政治性宗教裹挾進去走向瘋狂。沒有一個符合咱們消減對死亡恐懼的利益選擇。

咱們需要的是一個契機。

其實走出“不愚蠢”沒有那麽可怕。最好的旁證就在你我身邊。文革後,有個不小的麵向西方世界的出國潮。 出國後,大量的同學和朋友成為了虔誠的教徒。雖然沒有統計數,左顧右盼,憑直覺,曾經無神論的咱們,開懷擁抱宗教的應該是個不小的數字。基督教,天主教,佛教,許多人從被強製的“不愚蠢”逸出,找到了自己的精神依托。當然也有人成為某某功的成員。 但是在西方世界宗教自由競爭,服務靈魂消費者的環境下,自由的宗教當然比“組織紀律嚴明”宗教更吸引人。走出“不愚蠢”的同胞們,熱衷於政治性宗教的並不占多數。

就是走出基督教占主導地位的西方世界,宗教也有不引起社會血脈噴張,走火入魔的先例。寶島台灣就是最好的例子。咱們的某某功在台灣也廣結善緣,但並沒有獲得在大陸那種巨大的狂熱追隨。以政治選舉為最大熱點的台灣社會,有一個平時各種宗教競相服務社會大眾,選舉時政治人物逐一拜托各係宗教的良性循環。不但如此,台灣以慈濟係統為代表的宗教社團還把愛心送到全世界的華人與非華人社區,成為非政治宗教的典範。

宗教本身不創造財富。像台灣慈濟送到全世界的愛心,是匯集全台灣社會的貢獻而成。可是,走出“不愚蠢”之後,可以從容的麵對終極死亡,可以帶給教徒好心情。全社會好心情多了,一定有正麵的果實可以收獲。當然,咱們的走出“不愚蠢”的關鍵,還在於促進“天子”療治本身的皇權妄想神經質。其實,個人對死亡的恐懼有個宣泄的渠道,對“天子”也是巨大的福氣。試想全民族對死亡的恐懼都壓在一個人身上,那是多大的負擔?難怪秦始皇要帶眾多兵馬俑在地下護衛自己,要對付的靈魂太多了。

無神論是科學,文明,進步的結果。 可是,隻有在接觸宗教,了解宗教,參與宗教之後進化出的無神論才是堅實的,從容的。才可以舒展的享用並收獲文明的果實。一直處在被強製“不愚蠢”的潛宗教狀態,是一種偽無神論,脆弱的不堪一擊。結果就是受用最惡劣的偽宗教。為了瘋狂不再騷擾咱們,咱們需要服務大家的宗教。裝傻可以是一種戰術上的高招,強扮聰明絕對是一種戰略上的愚蠢。從“萬歲”到“某某大法好”,都是咱們為愚蠢付出的代價。

 

1:文革開始於1966年夏季,是年秋季中小學全麵停課,直到1967年的冬季中小學才逐步恢複開課,“複課鬧革命”於是得名。

2:出自毛澤東1944年的文章“為人民服務”。 該文於文革中成為“老三篇”之一,其中許多句子還被收入“毛主席語錄”在文革中直至現在廣為流行。

3:皇帝墓葬配有各種“衛士”多有記載,最著名的自然首推秦始皇的兵馬俑。

4:出自毛澤東1945年的文章“愚公移山”。 該文也於文革中成為“老三篇”之一,其中許多句子同樣被收入“毛主席語錄”並在文革中直至現在廣為流行。

5:康生是共產黨內管人的鼻祖,生於十九世紀末。野史所載毛澤東的許多“玩人”的行為都是靠康主導執行的。所以康在咱黨內是整人無數,殺人如麻,人憤極大。1975年康死時毛澤東給了他很高的名份,毛死後康則被鄧小平所管的咱黨鞭屍。

6:彭德懷是毛澤東打天下時手下一員大將,19 55年解放軍首次授銜時成為十大元帥之一,排名第二。後因未將毛澤東作為帝王而作為革命同誌對待,獲罪於毛,於文革前即被整肅,在文革中被整死。

7:某某功早期的口號,後來成為其圖騰與象征。

8:指1999425日上萬某某功練功者聚集到北京的權力中樞所在地中南海四周,靜坐示威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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