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母記(十五)

宛秋到表弟家的時候，剛過十一點，正如宛秋所希望的，小姑媽已經在廚房裏準備午飯，小姑父也剛到。表弟正看著他兒子嘟嘟在客廳裏玩耍，電視上放著動畫片，地板上堆滿了小孩子的玩具。表弟說帶孩子的保姆星期天休息，弟媳去看一個剛生了孩子的同事了，要晚一些才回來。

宛秋和各人打過招呼，放下手裏的東西，取出一千元錢走進廚房遞給小姑媽，說：“小姑媽，我不知道你需要什麽，就直接給你錢吧。今天不好空著手來，就拎了點東西過來，你能送送人也是好的。那盒鐵觀音，我爸爸說知道小姑父自己不喝的，那就送給茶友吧。”

“你這麽客氣這麽周到呀，那我就謝謝了。” 小姑媽笑著收下了錢。小姑父說：“鐵觀音我也喝的，謝謝你爸爸。”

宛秋又拿出紅包，轉向小表侄嘟嘟，“這是給小朋友的。” 表弟說不用不用，宛秋說當然要的，直接把紅包塞給了小家夥。

宛秋完成了這兩項任務，轉進廚房問有什麽要幫忙的。小姑媽說已經讓小姑父摘蘆筍了，宛秋便拿了毛豆來剝。小姑媽說：“等會兒你表妹會帶著女兒芸芸過來，你有沒有準備？” “哦，我也給芸芸準備了。”

小姑媽聽了很滿意，忽然說：“我聽你爸爸講，你現在一個月工資有九萬美元，是不是真的？”

宛秋嚇了一跳，“什麽？！這當然不是真的！我爸爸這麽說的嗎？我可要好好去問問他。”宛秋想起母親提起父親有次和小姑媽講女兒在美國的情況，大概衝口而出提到了宛秋的收入，宛秋可沒想到，小姑媽能傳錯，而且錯得這麽離譜。

“哎，你可別回去說你爸爸，十有八九時我聽錯了。那天我回去跟你小姑父你表弟他們說，他們都不相信，你表弟和弟媳都說不可能，這數字是年薪還差不多。”

“總算有明白的人，我哪裏有賺這麽多錢呢。在美國，工資到手先要交掉三分之一的稅，再是房子車子保險，剩下得才是吃穿用度。紐約地區的物價高，唉，我倒想有賺那麽多呢。”宛秋通常不在人麵前哭窮，但這次卻是不哭不行了。

等把這件事說完，宛秋轉頭打量小姑媽，見她穿著長長的薄毛衣，不象以前那麽消瘦了，氣色也比以前好，頭發長長了，不再戴假發了。“小姑媽，你氣色不錯呀。你現在看上去越來越象奶奶以前的樣子了。”

小姑媽笑了，“你也這麽覺得？他們都這樣說，乍一看就是你奶奶的樣子。”

宛秋轉向小姑父，“小姑父最近好嗎？我聽說你血糖指標有點高？”

“那個指標下來了，沒什麽事。我蠻好，去私人老板那裏上班，老板是以前老同事，上班大家嘻嘻哈哈蠻開心的。你小姑媽叫我別做了，我不肯，沒事歇在家裏肯定要和她吵起來的。你說是不是？”

小姑媽跟著說：“人家老板對你小姑父真不錯。上個月又看醫生又檢查，一個月隻上了十天班，人家照樣發給你小姑父一個月的工資。”

小姑父慢慢接口說，“出去上班，也為多拿點錢，家裏用錢鬆動點。”

宛秋點點頭，“那也挺好的。”

表弟這時看看宛秋，說：“咦，你怎麽還是這麽瘦？這麽多年，孩子也生了，怎麽不見你胖一點？”宛秋抬眼看向表弟，想起他小時候瘦得跟猴似的，讀高中那會兒，小姑父生病，家裏滿是別人送來的營養品補品，結果大部分都吃到了表弟的肚子裏，此後表弟就變胖了許多。聽說上班以後，又常常酒飯應酬，愈加胖了。宛秋隨口回答：“我勞碌命，沒辦法，不長肉。”

小姑媽這時說：“你表弟現在在讀研究生，每個禮拜六禮拜天下午都要去上課，一會兒就要走的，課要上到晚上呢。”宛秋知道表弟小時候沒好好讀書，高中畢業考了個“三鮮湯”（三門主課全是C），結果隻進了成人業餘大專。後來工作了，大概覺得文憑還是有用的，倒是聽說表弟先讀出了正式大專，又花好幾年讀了專升本，如今在讀研究生了。宛秋問：“怎麽想起來讀研究生了？課程怎麽樣？緊張嗎？”

表弟回答：“讀研嘛，是為了包裝。上課就是混混吧。交了錢，文憑總能拿到手的。”

“是嗎，不累就好。一邊工作，一邊讀書，還有小孩子，不容易。”說著，宛秋把剝好的毛豆遞給小姑媽，“小姑媽，你在燒什麽菜？午飯簡單點就好，不要太忙。”

“不忙不忙，我燒一隻鹹蛋黃麵拖蟹，跟外麵飯店裏學的，你表妹上次在飯店裏很喜歡吃的。今天這隻湯會很鮮，我把牛蛙切塊，和蟹一起煮湯，現在的蟹小管小，鮮味是在的，等會兒再加蘑菇和豆腐，肯定鮮得不得了。那隻油爆蝦已經好了，再蒸條魚，還有個蘆筍炒毛豆，夠不夠？”

“夠了夠了，這麽多肯定吃不完。”

“中午吃不完，你表弟他們晚上還能再吃一頓，就不用再燒飯了。”

宛秋話鋒一轉，說：“小姑媽，我媽媽身體不好，我不在上海，謝謝你幫忙照顧她。”

“沒什麽，我就是陪你媽看看病，幫她燒燒飯。你媽呀，沒什麽大毛病，但她自己特別緊張。”

“這兩天我看她身體確實會抖得厲害，帕金森症估計是真的了。她不太好吃帕金森症的藥，副作用太大。”

“你媽和你爸還經常吵架，你知道嗎？你媽在電話裏叫‘救命’，真把我嚇壞了，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們住得這麽遠，就算要趕過去，一時半會也到不了啊。”

宛秋歎氣，“我爸爸媽媽老是為點小事鬧不愉快。兩個人互相說對方燒粥的方法不對，會吵起來。昨天我媽好心燒碗桂圓水煮蛋，我爸不領情，說天這麽熱，他怎麽能吃，又弄得我媽不高興。”

“是嗎？你爸爸以前年輕時不是這樣的。”

“我沒什麽辦法，隻好兩邊勸。兩個人的脾氣都要改一改。”

小姑媽和小姑父不約而同地說：“人都這麽大年紀了，脾氣性格改不了的。”

小姑媽又說：“你媽也是沒事做，整天東想西想，自己嚇唬自己。你看我現在不也好好的嘛。”

“我聽說你一直挺忙的，你也要當心身體。”

小姑父插話說：“你小姑媽正忙得高興呢，你叫她停下來歇歇，她還不肯呢。”

“小姑媽心情愉快就好。我覺得我媽的抑鬱症很嚴重。”

小姑媽想起什麽，說：“我有個主意，帶你媽去看心理醫生。”

“看心理醫生，有用嗎？”

“有用。我認識一個人，抑鬱毛病十幾年，後來看心理醫生，再加吃藥，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