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母記(八)

　　宛秋離開婆家的時候，拎著兩大包，一包禮品食品，一包毛衣，分量都不輕。正值中午，氣溫很高，宛秋走到車站，見一輛86路車停在路邊，不象要開的樣子。宛秋知道前麵是終點站，幹脆多走兩步到調度室問，一問才知道現在時候86路車一小時一班，車要一點二十分才開，現在才十二點四十。調度室的人說“你隨便上哪輛車，到板泉路再去換吧。”宛秋依言到了板泉路，看著公交車牌卻不知道該乘哪一輛，因為隻記得小區的名字，想不起來是在哪條路上了。正是中午烈日炎炎的時候，宛秋手裏拎的東西越發沉重，心裏開始後悔剛才沒有直接找出租車。不過，婆婆那裏太偏，出租車很少出現，在這兒碰碰運氣吧。結果運氣還不錯，大概是宛秋大包小包一頭汗的樣子很狼狽，路邊一輛休息的私車願意拉宛秋，而且顯然是知道路的。到了目的地，宛秋付了錢，道了謝，下了車，走向大姑媽家。

大姑父給宛秋開的門，大姑媽正躺在床上休息，聞聲起來。宛秋乍一見大姑媽，倒是嚇了一跳，大姑媽的臉色不好，眼圈發紫，頭發少而亂，因為脫下了假牙，整張臉更顯得老。宛秋放下手裏的東西，說：“婆婆留我吃了午飯，所以來得晚了。這兩包是婆婆那裏拿來的。”宛秋接過大姑父遞來的水，接著說，“大姑媽，我來得匆忙，也不知道你需要什麽，不知道買什麽給你合適，這裏一千元是我給你的。”宛秋放下錢，不等對方開口，又說，“我媽媽說，她托你給我爸爸買的阿羅褲，你錢還沒收，她特地關照我一定要把這兩百元錢交到你手中”說著，又遞上兩百元。

大姑媽趕緊擺手，說“給我自己阿哥幾條短褲，我能要你媽媽的錢嗎？”

“我媽說，上次在醫院病房裏，你不肯收，我爸爸就應該在走廊裏塞給你的。”

“在醫院的時候，我叫你表妹跟你爸爸講，就告訴舅媽已經把錢給了。估計你爸爸沒聽見。”

“我媽媽說，她現在不能出門，托你買，當然是要給你錢的，還要謝謝你的。”

“唉，你爸爸要的那種阿羅褲是老式的，還一定要抽帶的，現在不好買。我們認識的這兒一家小攤，有的還是去年的存貨。今年棉布價錢又漲了許多。。。”

姑侄兩人坐在方桌兩邊，姑父陪坐在一旁的沙發木椅上。宛秋問：“聽說大姑媽你最近胃出血，怎麽回事？以前隻知道你胰腺不好，怎麽又胃出血了呢？”

大姑媽於是說了一下情況，大約是因其他的症狀醫生開了阿司匹林，服用後引起的胃出血。她自己覺得胃脹難受，去做了胃鏡才發現胃出血，且結成塊，所以沒能觀察到便血。醫生分析，最可能是阿司匹林造成的。停服以後，現轉用胃藥，三個月一療程，完了再看情況。

宛秋的大姑媽當年知青上山下鄉的時候，報名去了新疆建設兵團。在新疆一待十幾年，那裏條件艱苦，大姑媽很年輕的時候牙齒就全壞了，回到上海裝上了整口假牙。大姑媽在上海幾個單位做過臨時工，幹的都是體力活，後來從一家毛絨玩具廠退了休。也許是年輕時重體力活幹得多的關係，大姑媽後來身體一直不好，有胰腺炎，肝也不太好，她早就不太碰葷腥食物，以吃素為主。宛秋還真不知道給大姑媽買什麽合適。

說著說著，話題就轉到了宛秋母親身上。“去年夏天你爸去你那裏，你小姑媽陪了你媽三個月，我不知道那時你媽有病，否則我不會同意的。你媽要有什麽事，怎麽辦？按順序，排在第一位的應該是她丈夫--你爸爸。”

“你媽知道你爸那時很想去美國看看你情況怎麽樣，所以來求我和小姑媽。我說我身體也不好，沒有答應。你小姑媽原先讓你媽住到她家去，你媽也肯的，但你爸不願意。後來你小姑媽住在了你媽那裏。你媽要看醫生，你小姑媽就陪你媽一次次去看。你小姑媽去醫院排隊的時候，人家問她給誰排隊？‘是陪阿嫂看病。’‘你阿嫂什麽病？’‘我阿嫂小毛病是有的，但還沒看出來什麽大毛病。我倒是生過大毛病的。’那樣人家說你小姑媽人好，還幫她排隊。”宛秋早就聽母親說過這些，母親很不高興，“她到處對人說她自己是生過大毛病的人，陪阿嫂看病，阿嫂其實沒什麽毛病。”

宛秋說“我媽總睡不好，頭暈，一點也沒力氣，這不舒服那不舒服。”“我也睡不好，也有高血壓，這些症狀我們都有的”，大姑媽打斷了宛秋，“你媽就是懷疑自己有什麽問題，講為什麽別人的病都查得出，她的病偏查不出。所以要你爸陪著去這裏看，去那裏看，你爸累得不得了。”

“你小姑媽睡在你爸那間房裏，拉開衣櫥，看到你爸爸的羊毛衫邊線都是壞的。男人的衣服都是要靠女人買的，女人打理的。”宛秋替母親辯護，“我爸爸特別不肯買衣服，我夏天給他買幾件T恤，他都不要不要的。我媽媽早就不出門了，沒法給爸爸買。這不是還要麻煩大姑媽你代買爸爸的短褲嘛。”

大姑媽又接著說，“你媽不大和我打電話，給你小姑媽打得多，一打電話就叫救命。你媽和你爸有兩次吵得很厲害了，你知道嗎？”宛秋點點頭，聽母親在電話裏說過一點，大姑媽大概是從小姑媽哪兒聽來的。

“我給你媽出的主意，如果哪一天身體感覺特別差，我們這種年紀都會感覺得到的，如果你爸爸不睬她，我叫你媽撥電話120，說清楚自己的地址情況，人家會派救護車送你到醫院，醫生會給你檢查，這不比和你爸吵架有用嗎？”

“我的意思是有毛病，就去看。大醫院的醫生來查，多查幾次，沒什麽大事的話，你媽也就可以放心了。”宛秋從來沒聽母親提過大姑媽的這個主意，“我看我媽現在身體倒真的會抖得厲害。其他的，好象還馬馬虎虎，她自己說這兩天比在醫院那時好得多。”

“你媽要多走走，適當運動運動。”

“是啊，她現在走路走得很慢，要用拐杖，步子抬不大起來，她一直擔心跌跤，沒有人陪著，不敢走出家門的。”

“我在醫院看到過你媽的那根木拐杖。另外有一種不鏽鋼的，有四個腳的，更撐得穩。你媽可千萬不能跌跤，這倒是真的。”

“哦，那我去看看不鏽鋼的拐杖。我看我媽可以走路的，就是要有人陪在旁邊。我媽說我爸不肯陪她散步，我跟我爸說說去。”

“你爸都不肯請鍾點工，”宛秋聽大姑媽提起這茬，便說了父母關於鍾點工的擔心。大姑媽聽了，說：“可以找個人，隻管陪你媽到樓下走走路，一天一小時，說清楚一定不能讓你媽跌跤，要是哪天你媽頭暈不能走就通知不要來。要是這做好了，慢慢就可以讓他做更多的事，將來總是需要的，現在就可找起來。。。”宛秋聽著，覺得這倒是像個辦法，隻是不知道是否能找得到願意做的合適人選，而且也不知父親態度會怎樣，恐怕不那麽容易。

大姑媽想起來什麽，又說，“你媽要搬回老房子去，說現在五樓走不動。”“是啊，我媽要搬回去就搬回去吧，我沒意見。我爸爸說老房子九月份房客合同到期後，要收回來，裝修一下，弄弄幹淨。我再三關照他們，裝修一定要注意用環保的材料，不要急著搬進去，空關它幾個月，要把氣味汙染散散掉才能去住。”大姑媽點點頭，“搬回老房子，現在的房子也可租出去，一樣的。哦，再裝修的話，可別再裝浴缸了，容易跌跤。你看我們家一直是淋浴，沒有浴缸。”宛秋根本還沒想過是否要把現在的房子出租，聽了不裝浴缸的主意，倒挺新鮮，應道：“這我沒想到，我跟他們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