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反動”力量中,既有利益重新調整分配過程的失意者,他們迫切希望打破現狀,甚至不拒絕回到貌似一切安穩的計劃時代;也有鑽各種製度漏洞的既得利益者,他們既渴望洗刷“不當得利”的原罪,又希望固化現有利益分配模式,繼續獲利;甚至包括曾經擁護改革,卻又擔心“改錯了”而寧願暫時不改的人。
2012年2月的這個星期中,有兩個日子讓人想起已故的中國偉人鄧小平:19日,是他逝世15周年的忌日;21日,則是他後來被稱為“南巡”截止日二十周年的日子。
如今,“南巡”已經作為中國最重要的曆史事件之一寫入當代史。鄧小平那次途經武昌、深圳、珠海、上海等地的巡視,以及他在巡視期間發表的諸多講話,被視為對走到十字路口而變得有點猶豫的中國改革進程的一記棒喝。
感謝鄧小平,感謝“南巡”。從此以後,中國改革的方向變得清晰,步子變得堅實,中國開始了舉世矚目的黃金增長二十年。他的那些經典話語----“膽子要大一些,敢於試驗,看準了的,大膽地闖”,“誰反對改革開放,就讓他們睡覺去好了”,“把尾巴夾得緊緊地,要沉著、沉住氣,要藏拙”……成為有誌於推動中國進步者的勇氣與動力之源,直到今天。
在中國官方的語匯中,鄧小平被譽為“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其實,那些在曆史上頗具意義的改革舉措,在今天已經被人們習以為常的模式創新,很少是由他親自設計的;但毛澤東逝世後中國的思想解放、製度變革、經濟奇跡,確實莫不和他的名字聯係在一起。很難想象,如果沒有他,沒有他的南巡講話,中國會有今天,會有他逝世後的包括入世、包括出台物權法……
借用現代政治學的一個語匯,稱鄧小平為中國改革開放時代的“克裏斯瑪”(charisma),或許更為確切。鄧小平這個名字已經成為那個時代黨和國家領導集體的一個符號。在那個一切變革都可能要冒“掉腦袋”風險,每一步都需要摸、需要試、都意味著打破常規的時代,他的笑容、話語和精神,足以給改革者以信心,去衝撞一切舊體製的束縛,突破僵化,革故鼎新。他的指示成為眾多變革的合法性來源,“鄧小平”三字就代表了改革力量的總後台和精神支柱。
但任何“克裏斯瑪”都是有時效的,它所能賦予社會進步的合法性也同樣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遞減。1980年代,鮮有人會質疑改革的正當性,因為改革開放帶來的好,或曰“利益”,絕大多數人都看得見、摸得著。有切身經驗為證,鄧要求敢於試、大膽闖的改革呐喊,極易取得朝野共識。然而,在當下,伴隨著改革不徹底所帶來的負麵效應的累積和釋放,存在著一股不容小覷的對改革的“反動”。
這些“反動”力量中,既有利益重新調整分配過程的失意者,他們迫切希望打破現狀,甚至不拒絕回到貌似一切安穩的計劃時代;也有鑽各種製度漏洞的既得利益者,他們既渴望洗刷“不當得利”的原罪,又希望固化現有利益分配模式,繼續獲利;甚至包括曾經擁護改革,卻又擔心“改錯了”而寧願暫時不改的人。
柳傳誌和聯想集團是中國改革開放的最大受益者之一,他自稱是一個“真正的老百姓”。他一向支持改革,認為“不能不動”,但即使像他這樣的人,前不久在美國縱論一人一票“會一下把中國拉入萬劫不複的場景”時,也表明了對進一步可能的改革的擔心。理解柳傳誌的想法不難,概括來說就是先法治後民主,國家必須先做到對私有產權的保護,才能考慮實現真正的一人一票。
正當取得的私產自然要保護,但柳傳誌對保護私產的強調,在中國那些痛恨權貴者那裏,難免會招致強大的反對。他們可能直接把這個問題變成:那些靠貪汙腐敗、鑽法律空子、製度漏洞、徇私舞弊……得來的私產,憑什麽該得到保護?更何況,沒有民主的逐步推進,沒有對權力的有效製約,在法治傳統缺乏的中國,又何來對私權的充分尊重呢?
這便是轉型中國的複雜之處。改革開放三十年,蛋糕空前地大了,但質疑或阻力也正在重重疊加。如何擺脫當前迷局,描繪出河對岸清晰的風景,賦予改革以某種確定性?事實上,鄧小平南巡講話中那句“恐怕再有三十年的時間,我們才會形成一整套更加成熟、更加定型的製度,在這個製度下的方針、政策,也將更加定型化”,就已經部分做出了回答。這句話,和許多政治學者為傳統國家轉型到現代國家之名的路徑不謀而合,那就是從“克裏斯瑪”順利進化到法理型權威。說白了:中國改革與社會進步,必須且隻能依靠法律與製度的改善,必須依靠每個公民的努力推動,而非某個領導人的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