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是科學嗎?如果說醫學不是純粹的科學,那醫學是什麽?樊代明院士認為,探索醫學與科學的異同,讓醫學回歸本源,醫學才能取得革命性的進步。
醫學是什麽?40年前學醫時我就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但一直未有滿意答案。有時豁然明了,可又迅即轉入糊塗。至今,我不能明確地說出醫學是什麽,但我可以說它不是什麽了。依我看,醫學不是純粹的科學,也不是單純的哲學,醫學充滿了科學和哲學,還涵蓋了社會學、人學、藝術、心理學等。因而,我們不可以籠統地用科學的範律來解釋醫學,也不可以簡單地用科學的標準來要求醫生。
醫學既研究病也研究人
醫學要比科學起源早。科學一詞的出現也才1000多年,而醫學已有數千年甚至更早的曆史。因此,應該是醫學的積累、進步以及需求催生了科學。醫學研究的對象是人,盡管有人物的說法,但不等同於物。醫學研究的是“知人扶生”,知人當然需要格物,科學上隻要格物就可致知,但醫學上隻有格物難以知人,更難以扶生。因此,將醫學視為科學的一個分支或隸屬於科學、服從於科學,甚至把醫學視為醫學科學的簡稱,是不恰當的。
醫學研究的不僅是疾病本身,而且要研究疾病這種現象的載體——人。因此,醫學不僅重視高度普遍性,而且重視人體結構、功能及疾病的異質性。醫學是通過長期、大量、不間斷的理論探索和實踐檢驗,最終形成最可能適合人體保健、康複和各種疾病診療的知識體係。
因此,醫學要遠比科學複雜。據經典醫學書籍記載,現有病種已達4萬種之多,加之不同疾病有不同的分期和分型,而且又發生在不同人群或不同個體身上,這就更為複雜。因此,我們認識醫學不能千篇一律,對待病人更應因人、因時、因地而異。
醫生不僅治病還要救命
醫學關乎生命。醫學研究的對象是有著高級生命形式的人類及其組成形式,而科學研究的對象並非是如此高級的生命形式,甚至是無生命的普通物質。科學研究再複雜,最終的定律是物質不滅;醫學除了物質不滅外,更要回答“為何生死有期”。
醫學目前由於對生命本質的無知,故多數理論和實踐還是盲人摸象、霧裏看花。顯然,在生命起源奧秘沒被揭示之前,所有關於生命現象本質的解讀和認識都是狹義、片麵和主觀的,充滿了隨意性。對生命的思考和解讀,中醫和西醫充滿分歧,甚至南轅北轍。其實這並不奇怪,實際上是觀察角度不同所致。西醫的整個體係是建立在科學基礎之上的,所以常有醫學科學的提法。中醫的整個體係是建立在實踐經驗的歸納分析和總結之上的,所以不常有中醫科學的提法。西醫和中醫雙方對科學和經驗的重要性都無異議,可對經驗之科學或科學之經驗則認識迥異,這恰恰說明了醫學和科學的區別。
醫學,特別是臨床醫學,說到底是做兩件事,一是治病,一為救命。二者相互關聯,但也有些差別。治病是“治”物質,以物質改變物質;而救命是在調節物質表現的特殊形式,以確保這種形式正常存在。這就是我們中醫所說的整體中的平衡,或西醫所說的內環境的穩定。
人總是希望越來越好的結果,但生命卻是一個越來越差的過程。醫學不是萬能的,醫生是人不是神。所以,人類對醫學和科學的要求應該不一樣。
“醫學就是科學”是誤區
要說醫學就是科學,我堅決反對。科學的巨大進步,把科學推上了至高無上的地位,導致了科學主義的出現,於是乎什麽學科都把自己往科學上靠,似乎一戴上科學的帽子,就會更接近真理,會名正言順。但醫學自從戴上科學的帽子後,其實好多問題不僅解決不了,反而導致醫學與人疏離了,甚至越拉越遠。
“醫學就是科學”,已成為當下大眾的普識,也是近百年來一次又一次、一步又一步,逐漸形成並鎖定的習慣性概念。正是這種普識與概念,導致時下醫學實踐出現了難堪的現狀:我們不僅在用科學的理論解釋醫學,用科學的方法研究醫學,用科學的標準要求醫學,也正用科學的規律傳承醫學。最終的結果是,醫學的本質將被科學修改,醫學的特性將被科學轉變,複雜的醫學將被單純的科學取代,醫務工作者將成為科研工作者,醫學院將成為科學院。病人不再是醫生關懷嗬護的人群,而將成為科學家實驗研究的對象。這既不是醫學發源的初衷,更不是醫學發展的目的。
醫學的本質是人學,若抽去了人的本性,醫學就失去了靈魂;若抽去了人的特性,隻剩下其中的科學,就成了科學主義。它所帶來的嚴重後果將不堪設想。
曾經,科學脫胎於自然哲學,其後獲得了巨大發展;現在,醫學出現科學化,導致出現不少難解的問題;將來,醫學如果能從科學回歸醫學本源,必將引起醫學發展史上的一場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