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齋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正文

自立的故事 (二)

(2020-05-13 06:59:38) 下一個

第二章 走向彼岸

有時候 有時候

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

相聚離開都有時候

-------《紅豆》

二十一世紀快來臨的時候,已經工作了若幹年的自立,決定永遠離開漠視她的父母,飄洋過海去到海的另一邊,永遠,永遠,也不要再回來。

年輕的時候,說永遠很輕易,可是做得到幾分呢?自立在新世紀那年的夏天,著陸在了北美洲的離大瀑布很近的一個大城市裏。自立初中時,有一位處得很好的同學,叫陸曉霞。黑黑瘦瘦的,有著法國女人那樣瘦削的小臉,慧黠的雙眼,一看就是非常聰明的學生。她很喜歡來找自立作伴。中午一起吃飯,課後一起打排球。當時中國女排在世界上連連奪冠,勢不可擋。女生們課後都喜歡打排球。男生們會圍觀。彼時中小學生男女之間是不講話的,所以被男生圍觀,自立她們會覺得難為情,尤其打了個好球被他們喝彩時。曉霞是家中獨女,是個借讀生, 和外婆住。考高中是要回到她父母所在城市去考的。小女孩離別之時,送了自立一張小小的年曆片,上麵是一條寬寬的大瀑布,旁邊一行豎寫的小字:尼亞加拉大瀑布

沒想到,二十年後的自立,會親身走進這畫麵,一年數次在這大瀑布旁邊徘徊,傾聽它奔騰而下的轟鳴水聲,呼吸它周圍充滿濕氣的空氣,讚歎它帶來的一道道彩虹,和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一起,讓大自然來蕩滌身心,淨化靈魂。或者和愛侶在它麵前,許下永遠不變的愛的誓言。

自立也會在這裏,送上自己對嘉明深深的祝福。雖然他們沒能結婚,但他給了自立一個家。自立算得上是很前衛的了,未婚同居在九十年代並不象現如今這麽普遍。自立並不是為了趕時髦而和男友同居,她也是迫不得已。

嘉明來自農村,獨身一人在城市工作生活,是自立同一係統不同單位的同事。自立認識他時他剛生了場大病,住在職工宿舍裏,缺吃少喝的,屋頂還漏著雨,境況頗為窘迫。不知怎地撩起了自立的憐憫心,一來二去同事就成了女朋友。她想把嘉明接到家裏住,反正可以和她弟弟一個屋,多雙筷子的事情。羊陽的男友也住在她家。還有自立大學一個女同學也把在學校交的外地男朋友留在自己家裏住。可惜,自立和她的同學們不一樣。對她父母而言,她自己從一出生就已被嫌棄多餘,一直被視為一個急於甩脫的包袱,又怎會為了她再接納一個外人?父母的拒絕徹底寒了自立的心。這次,她終於成功地離家出走了。可恨他父母背地裏還想去自立單位告發她,不知怎麽先被羊陽知道了,連忙阻止他們,說“千萬不要,這會讓自立丟工作的!”

同居生活並不容易,光是房子就租不到,最後還是通過嘉明的病友在近郊農民家裏租了一間房,條件非常艱苦。破敗的房屋,黑漆漆的牆壁和地麵,散發著黴爛的氣味。洗漱都要在露天解決。冬天尤其難熬。即使是七歲之前的鄉村生活,自立也沒受過這樣的苦。自立咬著牙堅持了下來。很久之後才換租到了一間舊公房。生活上的不便,經濟上的捉襟見肘,倆人感情上的磨合,同居關係的遮遮掩掩見不得光,一切的一切,不能說甘之如飴,也是無路可退了。沒想到,自立從小到大的苦頭還沒有吃完,自己找的男友,不但不能拯救她,反而是讓她吃更多的苦。

嘉明在單位混得並不如意,一直在折騰著出國,最後總算去了澳洲留學。借了一屁股債,都是自立在幫著還。嘉明一走就斷了音信,自立也不怪他,她隻願記得他的好。雖然房子是租的,裏麵還盛著債務。

自立剛來時也是住過閣樓和地庫的。借了高額的學生貸款, 她在約克大學管理專業選修了高等數學,商務法,金融以及計算機應用等等。還沒等都學完,自立就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在國內做熟了的。自立果斷地離開了學校,她不需要多一個學位,多一份債務。

自立從學生公寓裏搬出來之後,就在離市中心不遠的公寓樓裏租了一間房。那裏離她上班的地方不遠,每日裏安步當車,倒也省下了不少公交費用。

北方的冬天漫長而寒冷,對於自立這個南方姑娘來說,這裏八月份的冷風都象是從剛打開的冰箱門裏吹出來似的。好在自立還算年輕,風雪中來來去去,還不會叫苦。再過個十年二十年,就會忍不住抱怨了。可是現在她即使抱怨,又有誰人來聽呢。

再過一個星期就是聖誕節了,街道上彩燈早已經裝飾起來,白雪也不負眾望地降臨,真是“銀裝素裹,分外妖嬈”。人行道上的雪,鏟得幹幹淨淨。自立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著剛剛同事書華的話“自立,晚上有空的話,有沒有興趣去普陀寺灌頂?台灣來的法師,講國語的喔。新年快來了,我們去祈福得些加持吧”。

自立在這家台灣銀行已經工作了三個多月,她是國際結算部門的助理經理,兩個頂頭上司一男一女,一正一副,分別來自台灣本部以及本地,周先生和美蘭女士。周先生隔段時間就要回一躺台灣。工作大都是自立在做,反正自立一貫的勤勤懇懇,埋頭苦幹,所以三方也就融合得很好了。

在茶水間自立認識了隔壁投資部門的書華。熱情爽快的書華一點也不象平常自立印象中嬌柔文靜的台灣姑娘,倆人一見如故,總有說不完的話。每次去茶水間,自立總能碰上書華,因為書華是個咖啡狂,每天要喝二十杯咖啡提神。自立還知道,書華剛離了婚,帶了個兒子和母親同住。她十多歲就移民來了這裏,每年暑假都會回台灣。國語說得很好,不過閱讀理解就差一點。比如說,“嫉惡如仇”這個詞,她就來問自立是好話還是壞話,是什麽意思。有人說她嫉惡如仇,她不知是讚她還是罵她。不過英文就好得跟本地人一樣,行事風格麽,也像本地人。看著比自立要大幾歲。一雙細長的狐狸眼,帶給她一種別樣的風情。後來聽說她血統裏有一點荷蘭人的遺傳。

捏著口袋裏的法訊,自立抬腳登上了去普陀寺的有軌電車。去國萬裏,自立依然擺脫不了惡夢。有時是自立媽冷冰冰的話“物以稀為貴,阿拉當然要寶貝你弟弟”,有時是弟弟張著一張血盆大口,自立媽往裏投喂家中所有的雞鴨魚肉,說“你弟弟在發育在發育”一直到三十歲還“在發育”。有時是自立爸在狂吼“滾出去滾出去”。更多的時候是夢見小小的自立在不斷往三樓家中搬米搬煤球搬煤氣罐,一趟又一趟,耳邊是自立媽刺耳的聲音“阿拉老二力氣大,做得動就要多做點”。老大老三就樂得袖手,隻當看不到。天知道,自立隻是不忍見到日漸衰老的老媽肩上抗一袋二三十斤的米爬樓梯罷了,卻被老媽不知體恤地當成不用白不用的勞力,最傷心的是,幹了活,還不落個好。。。。。。

午夜夢回,自立常常是哭醒的累醒的。“為什麽,為什麽你們就不能愛我一點點呢?我難道不是你們親生的骨肉?這樣的冷心冷肺,還不如一出生就弄死算了!”

自立的一個本地同學曾經在一次聚會上問她,“自立,你們中國人生了女孩不要會溺死她,是真的嗎?”自立聽了大吃一驚,差點被嘴裏的食物噎死。她在中國長到三十幾歲,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情。難道是她孤陋寡聞到還不如一個老外對中國的消息靈通了?

喔,不會吧,”,自立謹慎地說道,“起碼我從未聽說過有這事。”

後來的後來,自立還真聽說了這樣的事,尤其在七十年代末獨生子女政策實施前,大批的女嬰被丟棄了。可是,報紙大都是報喜不報憂的,女嬰被弄死,丟棄的現象一直都有,又有誰來關注一下她們的命運呢?

新年要有些新氣象。雖然工作了一天有點累,自立還是決定去祈福。朦朦朧朧地,自立有點恍惚。她的腦子裏突然崩出“金剛經”三個字。哪裏聽到過呢?仿佛是祖父上了年紀後,有一年自立去看他,天剛擦黑,晚飯後的祖父就上了樓,把自己關在二樓不見人了。“他去看金剛經了”旁邊有人說。《金剛經》,自立喃喃自語。忽然電車“當”地一聲,驚醒了自立。到站了,自立忙跳了起來,下得車去。

普陀寺是一個獨立房改建的顯教寺院,有一位出家人長駐,信眾多是講廣東話的港人。上了年紀的老婦人居多。自立去時已經很多人到場了。自立找到了書華,就和她坐在一起。法會還有師兄做翻譯,把國語翻成廣東話。沒有西人或是不懂中國話的中國人,比如東南亞華僑,不然還要多一重中譯英了。

能夠沒有語言障礙地聽聞密法,實在難得。

自立回到家裏時,已經很晚了,因為她跟著書華,還有其他七八個台灣香港人一起,在法會結束後陪著上師去了唐人街一個飯店吃宵夜去了。她後來才知道,書華是這次法會其中一個功德主,和其他七八個人一起邀請秦上師來的。今晚是蓮華生大士七寶藏灌頂,明天要教“如何達到圓滿成功人生,即生悟道法要及禪修靜坐教授”, 後天有上師瑜伽,本尊瑜伽教授。自立都想去。

密宗的一切對自立來說都很新鮮,今晚灌頂也是第一次。秦上師高大威嚴,講法的聲音卻很悅耳。說起佛法滔滔不絕,一晚上兩個小時都不帶停頓的。在今後的歲月裏,秦上師每年都會定期來傳法,他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傳經授道釋疑解惑上頭,連一起出去吃飯也免了,更別提同遊風景名勝了。

自立曾經在大瀑布遇到過星雲法師和他的弟子們,浩浩蕩蕩,井然有序,自立和法師走了個對臉,又驚又喜。此前自立去過密市的佛光山參加活動。不過那時並沒見到法師。大概法師在台灣吧。能跟在上師身邊,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

接下來幾天,對自立來說很重要,她的心智仿佛得到了重啟,一切的密法,對自立來說都是聞所未聞的。自立知道了一條非常殊勝的學佛之路,如法次第實修,是可以即身成佛的。自立一遍又一遍地閱讀著秦上師所寫的關於藏傳佛教的講義,也算是撩開了一點密宗的神秘麵紗,得以一窺它的真容。

密宗分為東密和藏密。重視傳承,密咒,修持,以求即身成佛。隻傳授給極少數有“根器”的人,從而保證修行過程中成就的能力不會被妄用。所以對於道根不足的人不得不守密。

佛法分南傳佛教(小乘/原始佛教),北傳(大乘顯教)佛教,東密和藏密。

顯教是指依“經,律,論—三藏”學佛修行,“經,律”是釋迦牟尼佛所傳。

東密屬於“外密三乘”的“下三部瑜伽”,為報身佛金剛薩埵所說,分為“事部,行部,瑜伽部”。

藏密是藏傳佛教(稱為“金剛乘”)中屬於“內密三乘”的“無上瑜伽部”,是法身佛普賢王如來所說,有生起,圓滿,大圓滿三個次第。又稱咒乘或密宗。包含顯密。

再加上釋伽牟尼佛所說的“顯教三乘”(聲聞,緣覺,菩薩三乘),阿彌陀佛的化身蓮華生大士,在西藏創立的寧瑪派,把佛教分為了九乘次第。

秦上師所傳的法脈,主要就是寧瑪派敦珠法王的傳承。敦珠法王(第二世敦珠仁波切)是現世蓮師的代表。是“上師中的上師”。

自立得以依止秦上師,實修金剛乘三年閉關即身成就完整次第法要,是大福氣,大緣份。

自立還學會了念蓮師咒,百字明,學會了做大禮拜,供曼達。自此可以起修四加行。

自立心中敞亮了不少。不過也有很多的疑惑。法會以後,每天晚上睡前,自立多了一個功課,那就是說服自己不要再去糾纏父母為什麽不愛自己這個問題,人生有很多種苦,其一就是這種求不得苦。種什麽樣的因得什麽樣的果。雖然對於孩子來說是何其無辜。但佛教的三世因緣說完美地解釋了現世的種種不公平。中國人喜歡說什麽壞人沒有得到應有的報應,是“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暇滿人生難得,今生自己能做主的就是種善因,積福報,明心見性,即身成佛,從而跳出輪回。人死之時,萬般帶不走,隻有業隨身。即使這樣開解自己,自立的噩夢也沒有斷過。直到出國十年以後,才漸漸不再夢醒淚濕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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