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 2010 年同學會時,有同學問我在英國的生活情況。我把去慕尼黑出差遇到火山灰的事寫了下來。最近我開了博客,把它放上來,借此紀念冰島火山灰一周年。
二0一0年,四月十五日,星期四
飛機準點到達慕尼黑機場,我和大衛到達了我們“一日商務旅行”的目的地。這次的客戶訪問要是受MasterCard 的委托,行使一下法律程序,進行一個不超過一個小時的“麵對麵”質詢,客戶的產品沒有任何技術問題。
接待我們的客戶代表是一位名叫克裏門斯的德國年輕人和一位愛爾蘭人詹姆斯。克裏門斯為我們在一家意大利飯店定了一張桌子,我們一起用午餐。午餐期間,我們敘敘舊,另外對我們公司提供的服務征求意見,同時看看有沒有進一步的商業機會。當然,作為服務商的我們,為這頓午餐買了單。
下午我們與客戶的工程師對他們的產品進行了一次例行公事審查、質詢,並完成了必須的法律程序。在剩下的時間裏,我們把所有的法律文件用互聯網發了出去,一切大功告成。回程的飛機是晚上九點多的。我與大衛商量了一下,我們決定直接去機場。熟悉慕尼黑機場的人都知道,那兒有不少餐館和酒吧。我們可在那兒打發時間。克裏門斯還為我們推薦了一家小有名氣的酒吧Airbrau。我們在那兒一人來了一杯Dunkles Weißbier (一種半透明的黑色啤酒),打發時間。檢票和過安檢的時間到了。我們打算早點進去,然後找個飯店,用完餐後登機。
讓我們趕到奇怪的是,檢票廳十分冷清。我們到了英航的檢票台,檢票員很客氣地問我們是否知道冰島火山爆發,火山灰關閉了機場, 沒有航班去倫敦。同時,她給了我們每人一套印刷傳單,上麵印有當時的火山灰情況和旅客應當采取的行動以及聯係方法。怎麽那麽突然?上午播報火山灰新聞時,沒有一個機場關閉啊。
我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去機場的信息台打聽哪兒可以租到汽車,這樣我們可以自己開車去巴黎或布魯塞爾,然後乘歐洲之星回倫敦。在離信息台不遠的地方,世界幾大租車公司, 像Europecar、Avis、和Hertz,都有工作台。我們問了幾家,回答大同小異,租車往東走,象去奧地利、意大利沒問題。往西走,所有的車全租完了。
我們一商量,權宜之計是先住下來,然後再想辦法。回到信息台訂旅館,沒想到機場附近的旅館已全部訂完!這短短地一天看來發生了許多事,我們卻一直蒙在鼓裏。最近的一家旅館是Hotel Comfort, 在離機場乘輕軌火車15分鍾遠的一個村子裏。對我們來說,這一點問題都沒有。我們買了火車票,很快就到了。
既來之、則安之。下午這麽一折騰,時間也不早了。在旅館的服務台打聽了一下周圍有什麽飯店沒有。回答說隔壁這家就是村子裏最好的。在德國是一定要來一次牛排的。這裏的啤酒和牛排真是不錯。牛排是和炸洋蔥絲在一起的,典型的巴伐利亞風味。以前在紐倫堡品嚐過類似的牛排。晚飯後天還沒黑。我與大衛打算出去走走,看看這個小村莊。
小村真是安靜、整潔,家家戶戶的花園都收拾得井井有條。盡管隻是傍晚,小街上除了偶爾有汽車馳過外,沒什麽行人。我和大衛一邊散步,一邊評論著這個小村莊。他打趣地說,“這裏整潔得讓人感到有點邪惡,像假的”。他大概是感到就隻有我們兩個人在村莊裏溜達,有點不協調。
這次出來,按一天打算,沒有帶換洗的衣服,沒帶相機,沒帶牙膏,沒帶手機電源,隻帶了一本Simon Singh 的《費馬大定理》,供坐飛機時消磨時光。旅館的電視大多是德語,隻有CNN 是英語台。
二0一0年,四月十六日,星期五
對我來說,今天要外出做兩件事:一是打聽一下有無火車回英國,二是萬一鐵路不行,我要買一些日用品,作長期準備。
這個小村的輕軌火車是每20 分鍾一班去慕尼黑市中心。一日票,包括地鐵在內,5.60 歐元,真便宜。這趟車是從飛機場出發的,今天仍有很多人從別處到慕尼黑轉機去倫敦,不幸遇上了火山灰,滯留在這。我與一位英國人在火車上聊了一會兒。他告訴我說,他要去火車站買票去巴黎,然後再搭乘歐洲之星回倫敦。從慕尼黑到巴黎,隻要6 個小時。從巴黎到倫敦,歐洲之星隻要兩個小時多一點。現在還不到中午,要是一切順利,半夜前就可以到家。他已在外麵出差多日,很希望能與家人一起度周末。我祝他好運。
我在中心車站下車,這裏輕軌、地鐵、高速火車都集中在這,德國人幹什麽都講究效率,這樣安排真是方便。我去了火車售票處,那兒擠滿了人。有在售票窗排隊買票的,也有在售票機前排隊的。我要查票,就排在了售票機前。輪到我時,有一位服務員來幫忙。她告訴我說,最早去倫敦的票在下周四。我問去巴黎和布魯塞爾的呢?有無明天的?她說都有,在售票機上給我打印了德語的時刻表,並仔細解英語釋了一番。她態度友好,服務敬業,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現在還早,我打算在慕尼黑市中心逛逛,買點東西。盡管今天是星期五,慕尼黑的大街上還是挺熱鬧的。在市政廣場,有位盲人坐在地上彈著一種用單手撥動的風琴唱歌。歌聲委婉還帶著點哀愁,吸引了不少人駐足觀看。繼續往前,遇到三位蒙古裝飾、留著細細小辮子的街頭藝術家在用馬頭琴彈唱。他們一邊彈著琴、一邊從嘴裏跟著旋律發出吱吱呀呀怪兮兮的和聲。他們演奏如疾風驟雨、有萬馬奔馳在草原上的感覺,不少人為他們的演奏報以掌聲。
我與大衛約好晚上6點在飯店碰頭,他可以給我通報一下公司的意見。公司老總指示我們先不要動,尤其是我不要冒失去巴黎或布魯塞爾,說是公司不想讓他們的雇員露宿街頭或睡在候車廳裏。有消息說加萊碼頭擠滿了回英國的人,跟本買不到船票。我用電郵問了一下回英國的長途汽車服務,如 Euroline ,回答是:“沒有運氣”。
人稱“禍不單行”,我們還不巧趕上一個慕尼黑一年一度的展覽。房間已經被預訂出去了,明天我們不得不搬出去。我們友善的德國客戶幫我們在市中心定的另一家旅館。明天我們可以住到那去。
二0一0年,四月十七日,星期六
由於旅館一般在下午才讓顧客進駐,我們有意晚一點離開小村的旅館,來到市中心的這家叫Meier 的旅館。旅館門麵很小,但服務台的接待員挺幫忙。她給我們登記好並把行李放到後麵的屋子裏。這樣我和大衛一身輕,可以自由活動。
今天天氣很好,可用“陽光燦爛,萬裏無雲”來描述,一點風都沒有。大衛在路邊找了一家咖啡館,打算邊喝咖啡邊用 laptop 做點工作。我打算去慕尼黑的“穀物市場”(叫Viktualienmarkt的露天市場)逛,一是可以買點昨天漏買的東西,二是可以看看當地的風土人情。以前去過紐倫堡的露天市場,在那裏買過巧克力什麽的。“穀物市場”就在市中心附近,拐進一條支路就到了。進去後大吃一驚,裏麵人山人海,不能說水泄不通,但的確是磨肩擦踵。裏麵有許多攤位,有的賣快餐、有的賣啤酒、也有什麽都賣的。有些攤位外放一個有點像吧台那樣的桌子,供顧客站在那兒喝酒和吃快餐。要想坐下來,得到市場中心,那兒放著在英國常見的那種野餐用的長條板凳和桌子。所有的位子全滿了,沒有一個空的。這可能是有點巴伐利亞人的“啤酒花園”情結在作怪,天氣一好,全跑了出來,人手一杯,高談闊論。
在歐洲大陸旅行,我喜歡的午餐是在明媚的陽光下,來上一杯啤酒和一大盤“凱撒色拉”。這在歐洲是一件平常之事, 但對於從陰冷潮濕的英國來的人說,這可是一大享受。今天看來在這是不可能了。心有不甘,我在周圍的幾個小巷子裏轉了轉,看有沒有哪家酒吧有露天的座位。唉,真讓人失望。隻能在室內的座位上用了午餐。
周六的大街是熱鬧,昨天看到的那位盲人藝術家換了個地方在唱。蒙古樂隊不見了,倒是有人抬出了一台巨型鋼琴與幾個拉小提琴的在演奏。觀眾沒幾個,可能德國人對此見怪不怪了吧。向前走,遇到了一個綠色的展台,有幾位西裝革履、工程師模樣的商人,在那演示和推銷他們的綠色節能環保產品。在一個由大石塊圍起來的廣場上,坐著不少遊客。另外,今天拜仁慕尼黑足球隊主場,街上有不少成群結隊的球迷。
在外一逛,下午很快就過去了一大半。想到還沒有拿到旅館房門的鑰匙,我就稍微趕早些回旅館。住宿登記很快就辦妥,德國的效率到處都可以體現出來。現在離6點與大衛碰頭還有一些時間。我注意到旅館後麵有一個小花園,可以到那看看。這個花園與歐洲其他的城市花園沒什麽兩樣,綠地、樹木、長凳上三三兩兩地坐著些人,有的看書、有的看報。我的那本《費馬大定理》早已讀完,也沒心思回旅館拿出來讀第二遍。我徑自往前走,忽然人聲吵雜。在花園的那一端,有一個孤零零的小酒館。前麵的空地上擺有桌子和凳子,坐滿了人,仍是人手一杯。有些警察站在不遠的地方盯著。原來這些大部分是球迷。
晚上見到大衛,得知明天的旅館安排在機場附近,但回英國的事還是不著邊際。好在落腳的地方有了。我們是出公差,經得起耗。兩人到市中心的Augustiner 用了美味的晚餐。我點了鱖魚,大衛好像是牛排。
二0一0年,四月十八日,星期日
與昨天一樣,我們的第一件事是去機場附近的旅館。我問大衛要了詳細的旅館地址,他急著要去旅館。我讓他先去,我想再在火車站打聽一下去巴黎或布魯塞爾的火車票與時刻表。反正去機場的輕軌火車也在這個地方上車。
我仍然去了售票機前,找到一位服務員,告訴她我的目的。她與前天的那位一樣熱情周到,給我打了一份時刻表。告訴我說明天有不少火車,要走沒問題。到機場盡管隻要乘一趟輕軌,但要花40多分鍾。我因為還拿了一個大衛留下來的行李,實際上是一些在這買的飲料和雜誌。帶著在慕尼黑轉有點多,放回旅館要花不少時間。要是大衛現在在這就好了。
這家旅館是“假日旅館”(Holiday Inn),在離機場乘車10多分鍾的地方。我得乘旅館的班車去。到了才發現,這實際上是機場的旅館區,有好多旅館。我登記完之後,問服務台大衛是否來了。服務員告訴我說他剛出去,說是去附近走走。
經過上午這麽一折騰,時間已經不早了。我打算去在慕尼黑市區的東北、離大學不遠的“英格蘭花園”。我進房間趕緊把東西放好,匆匆出來趕下一趟班車回慕尼黑市中心。
當我到達市中心的時候,已過了下午兩點。想到昨天在“穀物市場”的失望,今天再想去看看。可到那後又是失望,沒有一家攤位營業。與英格蘭一樣,德國許多商店在星期天不營業。但諾大的一個市場沒有一個攤位營業,也真有點不可思議。街上的行人明顯沒有昨天多,但大街上還是有不少商店開門的。我走進一條大街邊上巷子,在一個酒館外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在我的座位邊上,坐著一對夫婦,帶著一個嬰兒。他們倆在用餐,嬰兒在地上爬著玩。嬰兒爬到了我的座位邊,衝我笑。我問這對夫婦嬰兒多大了,他們告訴我說,11個月、是女孩。我恭維地說小孩長得又健康、又漂亮。他們哈哈大笑,把孩子抱了回去。巴伐利亞人比德國其他地方的人健談、開放得多。他們一邊與我聊天,一邊把孩子的小手擦擦幹淨,塞了一塊麵包她手裏。小孩歪歪斜斜地走了幾步,又在地上爬。一邊爬、一邊吃手裏的麵包。這對夫婦也不管,繼續吃飯、聊天。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地上,好像連灰都沒有。德國的清潔程度真是令人歎為觀止。時間不早了,我與這個德國家庭說了再見,乘地鐵去英格蘭花園。
我在路德維希街的“大學”站下車。多年前去“milch und bar”夜總會時路過這。這一帶馬路寬闊、建築雄偉。據那時我的荷蘭朋友說,這是當年希特勒造的“形象工程”。路德維希街兩邊房屋的門窗要比德國其他地方要寬大一些。上次是晚上來,再加上喝過幾個酒吧後暈暈乎乎的,沒有仔細看。今天一看,是有非同凡響的感覺。
沿著街向前走幾步,拐入一條月牙型的側路,進入了大學的一條胡同。胡同裏有些書店和咖啡館。穿過這條胡同,就到達了英格蘭花園的入口。大學區與其它商業區明顯不同,有許多學生騎著自行車穿梭來往。小道上一律是汽車讓行人。行人看來隻好讓這些自行車了。
天忽然下起了小雨,變得冷兮兮的,與剛才中飯時的氣候完全兩樣。誰說隻有英國一天有四季?還是因為我來了英格蘭花園?
英格蘭花園的北邊有一個“中國塔”,南邊有一個“日本茶屋”。英格蘭特色的東西大概就是路邊的草坪和幾條小河溝吧。這可能是德國人對英格蘭花園的理解。既然有個以“中國”命名的東西,那我一定要去看看。在去“中國塔”的路上,雨好像大了起來。突然有一大股人流從“中國塔”的方向湧了出來,並可聽見遠處的伴有音樂的吵雜之聲。我走近一看,這才明白了。所謂的“中國塔”其實是一個中國式的大亭子,與中國公園裏常見的那種八角亭相似,但是很大。亭子的裏麵賣啤酒,還有個一本正經的管弦樂隊在奏樂。亭子外麵邊上擺滿了長條桌凳。這原來是個“啤酒花園”(bier garten)。可能是下小雨的緣故,有些人散了,有些人擁進了亭子。這是我為什麽在路上看見有很多人出來,又聽見吵雜聲的緣故。
離開了“中國塔”,我打算到不遠的一個小山上去看看。這個小山的頂上有一個西式的亭子,是英格蘭花園的最高點。到了上麵,看見有不少人在亭子裏,有三位老先生在畫霧雨中的慕尼黑。盡管在城中感覺到慕尼黑的奢華,但從這個山頂上望過去,除了幾個哥特式尖頂聳出之外,隻是一片綠,好像整個城市隱沒在叢林之中。
畫家邊上有兩、三個人在觀看。就像大多數人一樣,想知道畫家眼中的慕尼黑是什麽樣子的。在我的旁邊站著一位高佻漂亮的女孩,披著一身紅色的蘇格蘭“塔騰”(tartan,一種蘇格蘭特有的帶有方格圖案的披巾),赤這雙腳,典型一個學生樣。我注意到旁邊的地上還鋪著一塊藍綠的“塔騰”。在蘇格蘭生活了十幾年,自然感到好奇。我客氣地問她是否從蘇格蘭來,她笑著告訴我說她是德國學生。這一身蘇格蘭裝飾是在愛丁堡旅遊時買的。愛丁堡?我遠在愛丁堡讀大學的女兒怦然閃入我的腦海。嗯,是回家的時候了。我與這位女孩說了再見,默默地走下山去···
回到旅館,在服務台打聽大衛的下落,突然聽到大衛在身後叫我。他原來在前廳的吧台上要了一杯啤酒,坐在角落裏看書,等著我回來。他興奮地告訴我,“汽車訂到了!明天開回英國。”這真是一個好消息。我一個小時以前還在想著回家,想著要是明天還沒著落,打算著去臨近的奧地利薩爾斯堡走走。
大衛開玩笑對我說,這家“假日旅館”大概隻提供“假日食物”給美國來的“假日製造者”(Holiday maker, 旅遊者)。這家旅館的餐廳隻有一張簡單的菜單,我們隻好到附近的一家去。在那兒計劃明天的行程。
我們打算從慕尼黑出發,經荷蘭和比利時,去法國的敦刻爾克,在那乘渡輪到多佛,再開到倫敦。到倫敦後,大衛回家,我去倫敦西南的貝辛斯多克。從慕尼黑到敦刻爾克有960公裏。從多佛到倫敦,有125公裏 (80英裏)。大衛的太太是我們的行動指揮,她為我們訂了晚上的渡輪。
二0一0年,四月十九日,星期一
我們計劃早上八點半把車開出去,這樣可以避開慕尼黑的交通高峰。考慮到要去機場辦理租車手續,並且還要把車取出來,這都要花時間。我們早上七點碰麵,吃了早飯、退了房子,拿上行李,到旅館外等候班車。
慕尼黑春天的早晨,跟許多內陸地區一樣,冷颼颼的。在旅館班車的泊位邊,除了我和大衛外,還有一位年輕漂亮的德國女孩也在等車。她帶著一個中號的行李箱,穿著短袖襯衫和裙子。大衛獻殷勤地問這位女孩要不要穿他的西裝。這女孩笑著回答說不必了,班車很快就到。這女孩告訴我們,她是德國一家航空公司的空姐。由於火山灰,她們航空公司的飛機也停飛了。她們這些空姐被要求原地待命,隨時出發。因為隻帶了製服,她哪也不能去,已在旅館待了三天了。她住在離慕尼黑一百多公裏的地方,今天航空公司用一輛小車,把幾個住在同一方向的空姐送回家。她去機場趕那輛車。
機場冷冷清清的,倒是有一些“住”在機場的人。要是一個旅客沒有乘歐共體航空公司的飛機,他/她就有可能沒被航空公司安排旅館,有些隻好在機場“混”了。歐洲法律強製歐共體的航空公司必須為滯留的旅客提供旅館服務。我與大衛調侃,我們還真是幸運,用公司的錢,沒有睡在機場裏。
我們來到一家叫“Eurocar”租車公司,交了款、拿了鑰匙。本想再租一個衛星導航係統,但沒有。大衛和我無奈,隻好在機場的書報亭買了一些歐洲交通地圖,以免走丟了。
大衛說是租了一輛“大眾馬球(VW POLO)”型的小車,到車場一看,卻是一輛有“購物手推車”之稱的“歐寶可傻(OPEL CORSA)”。我與大衛商量,他先把車開出機場,開第一段,我再接力。盡管機場附近的路比較複雜,好在大衛懂一些德語,交通又不忙,我們看著是懂非懂的路標、磕磕碰碰地開出了機場,上了高速公路。
德國的“Autobahn”(高速公路)以“無限速”聞名於世。其實有很多地方是有130公裏限速的,但在慕尼黑附近,大多數是無限速的,尤其是慕尼黑(寶馬的故鄉)到斯圖加特(奔馳、保時捷的總部)那一段。上了高速公路後,我們輕鬆地在中道以每小時140公裏“巡航”。慕尼黑附近的高速公路大部分是三道的,最外道多是那些“無限速”車,盡是些德國高檔車(奔馳、寶馬、奧迪、保時捷)或意大利的超級車。他們“嗖”地一下就過去了,我估計大多在每小時200公裏以上。大衛開了不到一個小時,早晨的咖啡開始起作用了,要方便一下。我說:“你在下一個高速公路服務站停下,我接著開。”
這樣的服務站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泊車場加一個公共衛生間,無人管理,也沒有零售商。一切幹幹淨淨、整整齊齊。我們喘了口氣,稍事休息,我坐到了駕駛位上。坐上後才感覺方向盤“不對(not right)”。與英國的相反,歐洲大陸的車是方向盤在左邊,車在右道開。好在油門、刹車、和離合器是一致的,否則真是麻煩了。我一伸左手去摸換擋杆,就碰在了門上,再換右手,有點不協調的感覺。但這還好,很快就適應了。主要的麻煩是失去了一種對車的那種“毫米精確”的感覺。從泊車場倒出來,如果是坐在右邊往左道上倒,憑著感覺,兩邊看看,就搞定了。現在坐在左邊往右道上倒,覺得渾身不自在,一回頭就看錯了方向。泊車場空空如也,隨便倒車就是了,不會有問題。但我的感覺告訴我,在下一個服務站要小心。
在從服務站的引路上高速公路時,高速公路上的車紛紛讓路。在英國是高速公路上的車優先於引路上的車,引路上的車要“瞅空”插入。在德國正相反,據說這是德國在戰爭時代留下的規則,那時高速公路上的民用車輛要給從引路上上高速公路的軍車讓路。
德國的高速公路名不虛傳,路麵質地很好,其他開車人也很禮讓。他們有的開得很快,但不追尾恐嚇。給人一種放心、安全的感覺。我開車不像大衛那麽狂野,但我是那種很能開車的人,方向盤一上手,就不肯放下來。先穿過紐倫堡,然後是伍爾茲堡,最後過了法蘭克福,一口氣開了近300公裏。
在路過紐倫堡時,我想起了我的女兒。她的德語筆友就住在紐倫堡。女兒在高中學德語時,與一位叫薩碧娜女孩作“家庭互換”。薩碧娜在我家住了兩個星期,學英文。嗨,德國的孩子哪用學英文?他們個個都說流利的英語。我曾開玩笑地告訴薩碧娜,她可以學蘇格蘭方言。當女兒住在她家時,薩碧娜的父親沃爾特先生堅持所有的人在家都說德語。我女兒可真是長進的不少德語。我以前去紐倫堡出差時,去過沃爾特先生家,為女兒送一盤光碟給薩碧娜。和他們全家一起用晚餐,是一家非常善良的德國家庭。
我打算找一個服務站與大衛交換,順便也是午餐的時間了。當我看路標時,德國高速公路的缺點就暴露出來了:路標太精細。德國高速公路路標是那種“信息豐富”型的。德語相比英語本來就長,又弄那麽一大堆信息,密密麻麻地寫在標牌上。我們用那連蒙帶猜、外加看圖說話的德語,才弄清下一個服務站在哪兒。相比之下,英國的路標要簡練得多。
當我下高速公路、轉入支路向服務站開去時,遇到一組紅綠燈。我在紅燈前停下,等著綠燈過去。可綠燈老是不亮。我琢磨著這兒是不是隻有紅燈?在這遠離法蘭克福的偏僻荒野之地,我竟堵了四、五輛車。我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紅綠燈下有一組傳感器。可能是我停得離停車線稍遠了一些,德國的精密儀器沒有測到我的車,所以綠燈一直不肯亮。我把車往前蹭了一尺,綠燈就亮了。這可能也是我開左手車,距離感沒有開右手車中那麽精確吧。
我們匆匆用了午餐,由大衛駕駛,往波恩、科隆方向開去。慢慢地,我們進入了德國北部。印象中德國南部的房子多為白牆紅頂。房頂比較平坦、不那麽尖,有點像西班牙、意大利的式樣。而在北部,灰牆黑頂的房子較多,房頂比較尖,跟英國的房子較像。這些隻是在高速公路上的印象,德國的房子如果細看的話,是很有其自身特色的。
過了亞琛,就到了德荷邊境。我們又換了過來。我開車,大衛看路。大衛曾在荷蘭工作過近三年,現在還有一艘遊艇停放在荷蘭。他每年都要與他的太太來幾次,對荷蘭很熟。
我對荷蘭高速公路的第一印象是它與德國高速公路很像,可以說是一個“縮寫版”。路麵質量與德國的不相上下,但感覺要窄。兩上兩下,限速每小時130公裏。荷蘭好像也沒那麽多快車,開車人也是那麽中規中矩。我感覺沒有在德國那麽快,四平八穩地行駛。瞟一眼窗外,荷蘭人把屋外收拾得幹幹淨淨,井井有條,偶爾可以看到幾個在那休息的風車。
從德國去比利時,其實是穿過荷蘭的西南角,隻有很短一段路。當我突然感覺路麵高低不平時,大衛告訴我說我們已進入了比利時。在荷蘭的路上,大衛曾警告我,在比利時開車要小心,這裏人開車狂野,喜歡追尾,也不那麽遵守交通規則。我進入比利時後對大衛說:“這裏開車還好啊,沒什麽狂野之人。”大衛冷笑說:“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我們估算了一下,在下午五點左右,我們將到達布魯塞爾。那時正好是高峰時期,此時去歐洲首都不是個好主意。我們打算繞道安特衛普,這樣盡管多走一點路,但應該能省下一些時間。大衛的太太在安特衛普工作過,大衛有一段時間經常來這,如果我們選安特衛普,也不用擔心走丟了。我們就取道安特衛普。
當我們靠近安特衛普時,車輛漸漸多了起來。路上的“跳道車”車也跟著多了起來。我在內道開,突然會有車從外道插入。在比利時,要是有人在外道開得不夠快,那一定會被追尾,而且是越追越近。被追尾者有時會感到恐懼,而冒險跳入內道。這又給內道車一個驚嚇,弄不好會出交通事故。在德國和荷蘭開了近七個小時,沒有見到一起交通事故。而進入比利時沒多久,已遇到幾次閃著燈的警車停在高速公路上,造成交通阻塞。
由於是二道高速公路,內道大多被不允許超過每小時100公裏的貨車占了,我不時開到外道,自然被追尾。一次被一個標致貨車(van)追尾,我能看清楚是一位帶著墨鏡的金發女郎。她越追越近,連掛在脖子上的項鏈、儀表盤上堆的筆記本、圓珠筆都能從我的反光鏡裏看清楚。她的車大概是緊貼在我的車後。被追尾時,一不要跳道、二不要加速,要保持(與前車的)距離、保持平穩。我沒有理會,按著我的步驟開。也不知過了多久,後麵的標致貨車金發變成了寶馬敞篷金發。這位更邪,她追著尾,左手拿著手機,放在耳邊,右手扶著方向盤,順便捏著張A4大小的紙。一邊打著電話,一邊查著紙上的東西,有說有笑。可能是接近安特衛普的緣故,高速公路非常擁擠,外道的車也開不快,內道更慢,我自然也就沒考慮換道。想大概會與那輛標致貨車一樣,過會兒就沒了。
到了安特衛普,要經過一個很大的交通轉盤。從這分道,去比利時的其他地方。當我選定我的道時,這輛寶馬敞篷選在了我右麵的內道。天哪!這位金發女郎還在手機上,還在那兒有說有笑,這半個多小時她就一直堡在電話上。我告訴大衛:“你看,這位金發還在電話上。”他打趣地說:“看來你在比利時開車唯一的亮點是被金發女郎追尾啊。”
過了安特衛普,我們漸行漸遠,交通也慢慢冷清了下來。我與大衛再次換位,向法國的敦刻爾克進發。可以想象比利時是一個當年列強們打仗的好地方,平地一望無際。我對旁邊村落裏的房子沒什麽印象,但感覺比利時人房子的院落亂糟糟的,與臨近的荷蘭、德國,或遠一點的奧地利人家的院落沒法比。他們的房子,就像他們的高速公路,多少反映出一點民族特性。
在開向敦刻爾克的途中,我與大衛閑聊。了解到他的祖父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敦刻爾克大撤退”時為英軍斷後,後來被打散。在法國東躲西藏了兩個月,最後被法國的老百姓出賣給蓋世太保,關在了集中營,受了不少苦。大衛的祖父恨透了法國人。二戰結束後,盡管他住在離法國不遠的肯特郡,但至死也沒踏上法國的土地。
1940年二戰初始,34萬英、法、比聯軍被困敦刻爾克一隅,三麵受敵、一麵臨海、危在旦夕。當時的德軍坦克部隊有點強弩之末,再加上蘇格蘭軍團的拚死抵抗。希特勒手喻暫停坦克攻擊,想用空軍消滅聯軍,以減少坦克的損失。這給聯軍一個小小的喘息機會。英國展開了代號為“發電機行動(Operation Dynamo)”,進行敦刻爾克大退。700 多艘民船,包括很多的私家遊艇,響應BBC的呼籲,義務參戰,幫助皇家海軍進行救援。從5月26日至5月29日,這34萬聯軍僥幸全部逃脫。留在海灘上的武器,到70年後的今天有時都能撞見。
這些灰頭土臉的士兵,在英國受到熱情歡迎。後麵的蘇格蘭軍團可沒那麽幸運。兩千人的的部隊被打散,一些人轉輾中立的西班牙逃回英國,有些被英國潛伏在歐洲的諜報部門“特別行動(SOE – Special Operation Executive)”救回,但也有很多被蓋世太保抓住,投入集中營。有一本後人寫的傳記,題為“Dunkirk: The Men They Left Behind”( 敦刻爾克:那些留在後麵的人),描述過一段有一位蘇格蘭戰俘因看不下一位同伴被德軍衛兵欺負,而奮起痛毆該德軍衛兵,後被殺害的故事。想到這多少有點讓人唏噓。
我們晚上八點到達敦刻爾克港,中間沒有用晚餐,指望著到敦刻爾克好好地享受一下。八點的渡輪剛離開,我們隻好趕十點的了。我們過了護照檢查,把車泊在港口的排隊線上,然後進入渡輪等候廳。可能是由於剛走了一趟渡輪的緣故,廳裏空蕩蕩的,但這一切都是英國味。人們說著英語,樓裏的電視放著BBC,好久沒有看到英國新聞了。至於晚餐麽,有點失望。賣食物的攤位早已關閉,我們隻好在自動售貨機裏買點東西充饑。我買了一塊三明治,潮兮兮、爛巴巴的,法國製造。機器裏出來的咖啡就別提了,肯定是批發的速溶咖啡,盡管價格不菲。我胡亂把這些食物吞下,找了個地方先休息一會兒。
九點多鍾我們把車開上船,在船上的餐廳裏,把失去的晚餐給補了回來。我估計了一下,我趕回南方小城大概要在淩晨兩點左右,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我和大衛商量,最快捷的辦法是把車直接開到他家,我然後再直接打出租車離開。他與他的太太打了一個電話,一切全都安排停當。
渡輪慢慢地離開了敦刻爾克,在漆黑的英吉利海峽航行。當我看到遠方的燈火時,知道多佛港不遠了。在外遊蕩了四天,終於有到家的感覺了,不禁長長舒了口氣。
當我們把車開出渡輪,在多佛港的出口處,竟看見有不少想搭順風車的人。大部分舉著“去北方(To North)”的牌子。半夜三更,火車已沒了。南部的人可能會有親戚來接,北部的人隻好晚上碰碰運氣,不然白天再搭火車。
大衛回家心切,婉拒了我開第一段的要求。從多佛去倫敦80英裏的路,他一個多小時就開到了。大衛的太太凱蒂在樓下等著我們。她已為我安排好了出租車,我們一邊等車,一邊聊著這次的奇遇。出租車很快就來了,我與大衛、凱蒂道別,繼續我的旅程 …
後記
火山灰期間正臨近“敦刻爾克大撤退”70周年。電視、廣播裏連篇累牘地報道著人們用各種方式克服重重困難,返回英倫的故事。說這是當年“敦刻爾克精神”的再現。
英國人對成功、勝利、榮耀並不介意,他們更看重那種近乎頑固的固執、頑強、冒險,像“敦刻爾克大撤退”和“篝火節”(Bonfire Night,1605年11月5日Guy Fawkes 失敗的爆炸議會陰謀 )這類近乎災難而又僥幸的事件,每年都要紀念一下。
(寫於蘇格蘭, 2010年7月9日。博客版修改於英格蘭 , 2011 年4月3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