誇獎是怎樣導致喪失信心的
斯蒂芬·格羅茲 / 原文,Wave Forest / 譯於巴塞羅那,2014年3月
[譯按] 在去巴塞羅那的路上讀到這篇短文,覺得他的觀點與我們熟知的不一樣。順便把它譯了出來。斯蒂芬的學術水準可以從他的著作受歡迎的程度上看出。另外,他關於夏洛特 . 斯蒂格裏茨的例子很生動,也很受教益。
拐過那個角落來到幼兒園接我的女兒,我聽到老師對她說,“你畫了一棵最漂亮的樹。真棒!”過了幾天,這位老師又指著我女兒的另一幅畫說,“喔,你真是個藝術家!”
在聽到老師對我女兒的這兩次誇獎中,我感覺迷失了。我怎樣才能向這位老師解釋,我更希望她不要誇獎我的女兒?
當今時代,我們過度地誇獎我們的孩子。普遍認為,誇獎、自信與學習成績三者是一體的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最近的研究表明,這不是那麽回事– 過去十多年來,一些關於自尊(self-esteem)的研究得出下列結論:誇獎一個孩子“聰明”對孩子在學校的學習或許沒什麽幫助。事實上,這樣的誇獎可能會導致孩子表現欠佳。孩子對誇獎的反應經常會是放棄努力– 因為如果已經做到了“最好”,為什麽還要畫一張新的畫呢?或許,一個孩子就會簡單地重複相同的東西– 因為如果老方法總是能得到掌聲,為什麽要去畫一樣新東西、或嚐試一種新方法呢?
在一項現在廣為人知、1998年做的、對10歲和11歲孩子的研究中[1],心理學家卡羅爾· 德威克和克勞迪亞· 繆勒讓128個小孩來解答一係列數學題。在完成第一組簡單的練習後,研究人員隻給孩子一個一句話的誇獎。有的誇獎智力:“你做得真好,真聰明。”有的的誇獎努力:“你做得真好,一定下了很大的功夫。”然後,研究人員讓孩子們做一組難一些的練習。
結果有點戲劇性:被誇努力的孩子表現出更願意創立新的方法來解決問題。他們也表現出更有韌性,傾向於把失利歸結於努力不足而不是智力不足。而那些被誇聰明的孩子,則表現出更多地擔憂失利,傾向於選擇那些他們比較熟悉的做法。當問題變得越來越難時,他們表現出相對差的韌性。最終,“你真聰明”所造就的喜悅變成了不斷增加的焦慮、不斷失去自尊、不斷減退的意誌、和不斷下降的成績。當研究人員要他們給其他學校的孩子寫信,介紹他們的經曆,有些“聰明”的孩子會撒謊,故意誇大自己的成績。總之,這一句話的誇獎,導致他們撒謊、不高興,並打掉了他們的自信。
但為什麽我們又如此鍥而不舍地誇獎我們的孩子呢?
部分原因是我們想表現出我們不同於我們的父輩。在《製造嬰兒》(Making Babies)這一本關於如何成為母親的回憶錄裏[2],安妮· 恩萊特寫到,“在以前,即七十年代的愛爾蘭,母親總是自然而然地貶低自己的孩子··· 母親會說,‘她是一隻猴子。’或者‘在外是天使,在家是魔鬼。’更為甚者(也是我最愛聽到的),‘她要我早入墳墓!’對於像愛爾蘭這樣忌諱任何形式的誇獎的國家來說,被貶是成長的一部分。”當然,不光隻是愛爾蘭這樣。最近,一位中年的倫敦人告訴我,“我從來都不用母親罵我的話罵我的孩子,像‘愛耍小聰明、臉皮厚、早熟、愛表現’等。四十年過去了,我真想衝著我媽大叫,‘愛表現又有什麽不好的?’”
現在,無論在哪兒– 不管是社區的運動場、星巴克、或幼兒園– 隻要有小孩,你就會聽到像背景音樂一樣的褒揚之詞,“好兒子!”“好閨女!”“你是最好的!”讚賞我們的孩子也許能暫時提升我們自尊,但這對一個小孩卻無太多益處。在竭力讓我們不同於我們的父輩的同時,我們實際上在做差不多一樣的事– 扔出一大堆空洞無物的誇獎就像老一代人扔出一大堆不加思索的批評。如果我們這樣做是為了躲避真正關注我們的孩子和他們自身的世界,那麽,這種誇獎就像批評一樣,我們內心深處的一種漠不關心的表現。
這把我帶回到原來的問題:如果誇獎不能建立孩子的自信,那到底什麽能呢?
在我成為一個合格的心理分析師不久,我與夏洛特 · 斯蒂格裏茨討論過所有的這一切。夏洛特是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約瑟夫 . 斯蒂格裏茨(Joseph Stiglitz)的母親。我見到她時她已年逾八十,在印第安納西北教了多年的讀書矯正(remedial reading)。“我不誇一個小孩做了他們理應能做的事。”她對我說,“但如果他做了真的難事,我會誇他。比如,他把自己的玩具給其他孩子一起玩,或者他能有耐心。同時我也認為,對他說‘謝謝你’很重要。要是我給他準備點心慢了、或給他幫助時慢了,如果他能耐心等待,我會感謝他。當一個孩子在玩耍或閱讀時,我不會去誇他。”無貶無褒,夏洛特專注與孩子在做什麽、怎麽做。
我曾注意到夏洛特與一個4歲的男孩在一起,這男孩在畫畫。這小男孩那時停下來抬頭看著夏洛特,似乎期待著她的誇獎。夏洛特微笑著對他說,“你的畫這一塊有好多藍色。”男孩回答說,“這是我外婆家房子附近的水塘,這有座小橋,我畫給你看。”他邊說著、邊拿起了棕色的蠟筆畫了起來。她與這個男孩談著,從容不迫、有條有理。但更重要的是,她專注、她傾聽。她以這種方式伴隨著。
這種專注與傾聽的伴隨建立孩子的自信,因為這能讓一個孩子感到他值得被惦念。沒有這個,一個孩子可能會相信,他在做的事隻是一個為了得到誇獎的手段,而這事本身並不是目的。對於孩子在做的事,如果我們不關注,我們怎樣能指望孩子關注呢?
這種伴隨,無論是與孩子、與朋友、甚至與自己,都是一個艱苦的工作。但不正是這種關注 – 這種被關心、惦念的感覺 – 是我們比誇獎更想得到的東西嗎?
參考文獻
1. Carol S. Dweck and Claudia M. Meuller, ‘Praise for Intelligence can Undermine Children’s Motivation and Performance’,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1998, Vol. 75, No. 1 35–52.
2. Ann Enright, Making Babies: Stumbling into Motherhood (London, Vintage, 2005).
[注] 在第一稿中,“being present” 給譯成“陪伴”。似乎太親密了一些。“being present” 在這有“當需要就在傍邊之意”,但一下子找不著一個很貼切的中文詞。先用“伴隨”頂一下吧。(原文為:..., but more importantly, she observed, she listened. She was present.)
其實小孩也明白。有位同事講她兒子踢足球,兒子說:I'm the least be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