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沒有用處嗎?
楊海天
在美學史上,自來就有兩種不同見解的爭執。一派認為藝術本身就是一種獨立的目的,因此除了藝術本身能夠達到了“美”這一標準為了藝術而藝術之外,就不必論它的善惡影響、是非觀念等等有關價值方麵的問題;而另一派則反是,認為藝術隻是一種工具和手段,是為了達到人生的某種目的,才借此來利用一下的。因此藝術不是獨立的東西,而是其它目的的隸屬品。
其實我認為這兩種見解都有其真理的一麵,也同時有其錯誤的一麵。他們的真理是各自見到了藝術形式和藝術內容的一方麵;而錯誤是將兩者的有機統一體拆了開來,相互各執一辭,彼此爭論不休。他們不知道藝術一旦脫離了人生的其它價值----- 即真理與道德,藝術也將不成其為藝術而徒成空泛的形式或者成為和藝術相反的東西------ 醜惡;而同時若想先假設一個(真理和善的)主題,而欲以藝術作工具了演繹表現這主題的話,那麽結果藝術非但不能出現,而且將連主題也更弄得模糊了。因為正常的人生應該是真善美的統一體。真理和善的說理分析形式是學術,而真理和善的直覺形式則是藝術。所以說,既不可能有脫離真理和善的藝術,也不可能用藝術去演繹真理和善。
我們要調和這兩派的爭執,既認為藝術之創作是不能脫離真理和道德的一方麵,它必然會和真理和道德密切地關連,同時又認為真理和道德也不能預先給藝術以一定的規範。因此,正確的認識應該是把藝術看作是真理和道德的自身在直覺中的表現。本文為了篇幅起見,隻能先論到對認為藝術與真理道德無關的藝術至上唯美主義的批評。且為接近時空起見,將一篇文章作引子。
去年十一月六日出版的香港中國學生周報上,丘貞理先生的一篇《蝴蝶有什麼用處?》的大作,正是這前一種藝術至上唯美主義思想的典型例子。秋貞理先生在該文中將蝴蝶作為譬喻,認為藝術之孤立,與真理和道德沒有必然的關連,而僅僅單純是為了欣賞,正像蝴蝶生在世界上僅僅是為了它的美麗,而沒有其它的作用一樣。秋貞理先生說:“蝴蝶底確沒有用處的。 ...
…蝴蝶雖然不能當飯吃做衣穿,但是她那絢爛多彩的翅膀,翩翩多姿的飛舞,卻是一可欣賞的美。詩也還是一種美。前者是自然之美,後者是人創造之美。而美是一種高貴的價值,是不能以有用無用來衡量的。”“因此有人問詩有什麼用處,音樂有什麼用處,這個人一定是美盲。對於美來說,這些問題都是愚蠢的。這是侮辱藝術,因為藝術是不能以有用和無用來說的。”而“藝術、道德、真理同樣是神聖的、純潔的和獨立的。”因此秋貞理先生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在藝術家下筆時,他隻知推敲美和醜,不管是與非、善與惡……以及‘革命’與‘反動’等等其它目的和價值。這種純潔的藝術精神,就是‘為藝術而藝術’的精神。”
但是我們要問,藝術真如蝴蝶一樣,除了欣賞它的形態的外表美觀之外,其它就沒有用處了嗎?
好吧,我們就將蝴蝶作為我們的例子,來比喻說明藝術與真理與道德的關係吧!
首先,我們得指出一項最普通的常識,我們知道蝴蝶決不是除了它的外表絢爛美觀之外,還有比這外表美觀更大用處的地方。我相信我們隻要能夠好好地省察一下,那麽我們就可以很容易地發覺,人們之所以喜愛蝴蝶,決不單純是為了它有美麗的外表,而更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它是一個傳播自然界美好生命的使者。
蝴蝶的美麗以及人們對它的喜愛哪裏來的呢?是因為它終日飛舞棲息於芬芳的花叢中間,而花卻是生命意義的最高表徵,平常所說“開花結實”,所以花是自然界生命的精粹。而自然界的繁榮,就靠花粉的傳播,而蝴蝶正是這一種花粉的主要傳播者。沒有了它,自然界可能因而大大減色,沒有現在這樣的芳香絢爛,也不能給人以現在這樣的歡愉和安慰了。反過來,蝴蝶若不是現在這樣生活在花叢之間,可以肯定地說,蝴蝶亦不如現在之所謂蝴蝶,因而也將會使得人們對它發生和現在兩樣的感覺。
所以我們問:蝴蝶沒有用處嗎?答曰:否!蝴蝶是大有用處的。同樣如此,藝術也是大有用處的。藝術正和蝴蝶一樣,我們之所以喜愛藝術,決不是單純為了藝術的外表形式的美,而更重要的是為了藝術外表形式的內裏,蘊含了真實和良善的生命意義。反過來,藝術所蘊含的若不是真實和良善的生命,則必和蝴蝶若不生活在花叢中間就算不得蝴蝶一樣,藝術亦將不能成為其藝術了。
蝴蝶生活棲息在芳香絢爛的花叢中間,吸取其中的精華滋養自己,使自己在其中長大,然而又把花朵生命中的精粹------花粉,去在各處散播交流,因而又把生命力給了人家,於是就產生了新的生命。它是自然而然的。而藝術也同樣如此,它必定在人類的生命中間同時生長,人類的生命渴慕真理渴慕善良,因而常常會使這種願望直覺地感覺著並表現出來。這就是藝術在生命中成長並且自身也得到了生命。而第三者一經與藝術接觸,受到了它的感動,於是就產生了同樣的新生命。所以藝術正和蝴蝶一樣,吸取了生命,又傳播生命給別人。所以藝術是一種生活的反響,主觀和客觀交相反應的結晶,靈魂的升華,生命的啟示。它也是自然而然的。
假如說:“藝術、道德、真理同樣是神聖的、純潔的和獨立的。”那麽,我們要問,難道蝴蝶能脫離花叢,在真空中世世代代從無變有而長大不成?
假如說,問藝術有什麼用處,這就是不懂藝術,是“美盲”對藝術的“侮辱”,那麽我們要問:蝴蝶不是大有用處嗎?假如你把蝴蝶僅僅看作是一個風度瀟灑儀容美麗的公子小姐,中看不中用,隻會一天到晚拈花惹草而不知幹活幹正經事,我相信蝴蝶假使能夠知道你這意思的話,它們一定會因此向你提出抗議,說你看輕了並侮辱了它們,把它們當作某些機構中掛名不做事的漂亮女職員,僅是花瓶裝飾品供人欣賞而實際不做事的。同樣如此,隻有把藝術看作是單純的欣賞物,而見不到藝術的更重要的蘊含價值的人,才是真正對藝術的輕視與侮辱。
朱光潛先生在他的名著《文藝心理學》一書中,一開頭就解釋美感的本質原來是“形相的直覺”,所謂“形相的直覺”的意思就是:當我們欣賞事物時,在我們的腦海印象中,隻感到該事物的諧和形式給我們的歡愉,而不想到其它一切;;所以當人一想到該事物的用處的時候,這一種“形相的直覺”的美感就被破壞了,這一種理論從大哲學家康德一直到意大利羅奇派美學家再一直到現在,都有人強調發揮。而秋貞理先生的大作《蝴蝶有什麼用處?》想來也是從這同一思想源流而來。秋貞理先生更從而得出了“他隻知推敲美和醜,不管是與非、善與惡……以及‘革命’與‘反動’等等其它目的和價值。這種純潔的藝術精神,就是‘為藝術而藝術’的精神。” 粗看起來,這種說法似乎非常的著實和有理,有很好的理論基礎。
但是,我們從心理學的角度來分析它的話,知道它完全是站不住腳的。雖然朱光潛先生在那本名為《文藝心理學》的書裏分析美感的理論也站在心理學的基礎上,但這並不夠全麵與深刻,他隻是停留在心理學中的低級階段來分析這一理論,單純是刺激與反應的過程。所以欲以這種行為主義心理學派所分析的人類心理的單純低級的獸性階段的理論,來解釋人類的高級複雜的文藝意識心理,卻是太不可能了。
朱光潛先生那本書分析美感的時候,我記得他舉了一個鬆樹的例子。但單就這一個鬆樹的自然界的簡單的例子,也不足以建立“形相的直覺”這一基本理論。因為我相信,沒有一個人去欣賞一樣事物的時候,是事前沒有受到一般事物的訓練和影響的。人對一棵鬆樹的反應,決不是樹幹的主體、針葉的青翠細小、它的高矮茂疏……等等單純的外界刺激所發生的反射感覺的相加。而事實上一定是所有這些感覺綜合而為意義的關係,全體烘托而成一個完整的豐盈的生命,而且是和欣賞者自身的生命和願望一致的及諧和的。因為人自從一生下來以後,一直到他懂得以欣賞的態度去關注一樁事物的時候,他已經早就養成了一定的觀念係統。所有假如這裏有兩棵不同的鬆樹,一棵枝椏齊整光澤,另一棵枝椏參差,枯萎無光,這兩棵樹若從“形相的直覺”的角度來看,那麽它們凸凹立體和各種色澤光暗的感覺我們欣賞哪一棵鬆樹呢?毫無疑問,我們一定喜歡那一棵枝椏齊整、青翠光澤的鬆樹。為了什麼呢?因為它的齊整和人心所欲的朝氣是一致的緣故。而另一棵鬆樹,就因為它的參差枯萎是與人心所欲的和諧和朝氣相反,所以我們不喜歡它。同樣如此,我們平日行路跑街,可見之物何止萬千,為什麽普通事物不能引起我們的注意,而獨有某件事物引起我的注意與觀賞,因為這事物對我的心理觀念有相通的地方,才使我感到物我同一。我們看到一堆水泥鋼筋磚瓦木材,一點也不能引起興趣,但等它們造成了美麗雄偉的建築之後,我們就會馬上改變觀感,忽然關注與欣賞起來了。原因是為了後者比前者已經多得了生命的和諧與意義,所以我們就會欣賞它、歡喜它。並且假如看到了戰爭後的塌墻瓦礫,那麽不僅不能引起我們的欣賞歡愉,且使我們感到厭惡與逃避,因為它表示了生命的破壞,所以與人的心向走了反端,人們就不欣賞它了。因此我們可以明確地了解,美就是生命的和諧。而生命的和諧就是真(理)善(道德)的結合。所以藝術也就是真善美三者的統一體。藝術一離開真理與道德,美也失去內涵就無從表現了。
假如還要說我們之所以喜愛蝴蝶,單純是為了它的美麗,那麽我要問:蚊子和蒼蠅不是和蝴蝶同樣的美麗嗎?尤其是那些草綠的花斑蚊子,它那修長得善婀娜的身材,超然逸致的細腳,輕盈的飛舞,佇立的姿態,不是比起蝴蝶來都美得多嗎?但我們中間有哪一位是喜歡蚊子的?有哪一位藝術家或詩人曾把蚊子作為贊美吟誦的題材?類似的例子如蒼蠅在外表上比蜜蜂更美,但同樣蒼蠅被人所憎惡,而蜜蜂卻被人喜愛和欣賞,時常成為藝術題材中的主角。原因無它,就因為我們已往生活經驗所製約成的潛意識的心理係統,再加以交替反射的影響,代替了單純的感覺和知覺的反應,所以一提起蝴蝶與蜜蜂,馬上就使我們聯想起來美麗的花朵,新生的種子,甜美的蜜糖來,因此,蝴蝶與蜜蜂的外表美再加上蘊含的價值(內裏美),就使我們覺得它們更加美了。而且蘊含的價值(內裏美)還是重要的和決定性的。故而蚊子與蒼蠅外表雖美,但它們卻使我們馬上直覺地聯想起汙穢的糞坑、薰臭的陰溝以及疾病與痛苦。因此它們的外表雖美,然而它們的蘊含價值(內裏美)卻全部否定了它們。隻有那些無知而頭腦簡單的孩子和貓狗畜牲,才會不分彼此地去追逐嬉戲和欣賞蚊子和蒼蠅。而有意識的人們當一大群蒼蠅或蚊子出現的時候,他們甚至因而會噁心不已。
所以肯定說,藝術決不可能“隻知推敲美和醜,不管是與非、善與惡……以及‘革命’與‘反動’等等其它目的和價值”的,正如蝴蝶與蚊子不可混為一談一樣。普通人們不喜歡蒼蠅和蚊子,我相信秋貞理先生沒有理由竟會去歡喜蒼蠅和蚊子。事實上証明秋貞理先生也是主張蘊含價值而主張藝術的真理和道德是必須結合的。因為在秋貞理先生同一篇《蝴蝶有什麼用處?》的文章中,他斥責了郭沫若對斯大林的不符實際事實的謳歌。郭沫若歌頌斯大林的詩歌從外表形式上來說,它確是十分美麗的。而秋貞理先生《蝴蝶有什麼用處?》一文的主要命題,還是在強調說明藝術的獨立性、至上性,隻要達到美的標準,就不管“是與非、善與惡、革命與反動”,那麽,郭沫若這首詩不是極美嗎?郭沫若在寫這首詩的時候也一定可能是憑了他的直覺,假想出斯大林的睿智和聖德,因而不管一切反共人士(包括秋貞理先生在內)對他的非惡攻擊,就寫了這首詩,這不是很符合秋貞理先生所說的“為藝術而藝術”的精神嗎?在事實效果上,它確實表現了美。那麽秋貞理先生按照他自身的標準,理應該給予贊美和推崇才是,何故竟違反自己的命題主旨,反而予以責難呢?但是這樣一來,卻表顯了秋貞理先生自己在潛意識中,也是主張藝術的蘊含價值(內在美)的。就如胡適博士吧,他老人家認為美就是“罵人罵得妙”。那麽,世界上的罵人大家------中共,這次在大陸上清算胡適思想,把胡適思想罵得狗血淋頭,從表麵上來看,中共有許多地方確實是妙語連珠,天下無雙。單從“罵人罵得妙”的這種美學觀點來看,則胡適先生應該對此大大贊賞,歡喜稱譽才是。但胡適博士並沒有這樣,雖由於他的學問和涵養沒有使得他因此而表現出激動的憤怒,卻也沒有看見他因此而顯露出快活和欣賞的表現來。
藝術是必須將真理和道德結合在一起的。文學藝術史上,自來最感人的膾炙人口的偉大作品,就是最能直覺地凸出地和強烈地表現出真理和道德的觀念。因為真理與道德是人類能夠和平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最大關鍵,所以“不平之心、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人類歡喜有和平幸福的生活,就必喜愛真理與道德,而真理和道德的最直覺最生動的表現,就是藝術。自然,人們因此而會與他們生命和諧的東西發生共鳴了。
事實上,我們在欣賞文藝創作的時候,是非善惡的觀念,是對我們起主要的判斷和支配作用的。就是說,在我們心目中,愈是真善美三者統一率程度高的創作,必定愈是正比地使我們感到是最完美最成功的東西。隻有理智失常的人例外。所以盡管秋貞理先生在理論上主張“藝術家下筆時,他隻知推敲美與醜,不管是與非、善與惡”,然而秋貞理先生親身負責的香港綜合性刊物《XX》周刊上,本人卻從來不曾見過一篇在大原則上分不清是非與善惡的文藝創作被刊布出來。相反地,我們有時看到分量很多的愛國文藝創作,被周刊表彰和推崇。就是秋貞理先生本人所創作的使人愛不釋手的如《XXXXX》一類的散文,之所以使人覺得愛不釋手,其原因就是為了字裏行間充滿和洋溢了熱烈深切的愛國主義情懷。所以秋貞理先生就能夠打動人心中最大的天性之一------愛國天性,於是才使人產生了最大的共鳴,於是才使人感到最大的欣賞。所以黑格爾說“藝術的職司在使神聖的化為歷歷可辨,使之活現於直覺和想象力的門前。”相反,有些文藝創作,單從形式來說,不能說沒有成功的東西,然而很少人喜歡看,原因是他們這一類東西常常顛倒是非不分黑白,這與我們的人性格格不入,也就是不能與我們生命願望相和諧,所以人們才不欣賞他。我本人有過好幾次這樣的經驗:我本來看章回小說,如《三隻金鏢》《施公案》《彭公案》等等,這些書把勝英黃三太黃天霸等漢奸走狗描繪成俠義英雄,而把一些抗清英雄的形象,卻予以醜化了。所以我看這書非但不感到美的享受,反而幾乎氣得連心腸都爆裂了。一怒之下,就把書也撕了。再如《水滸傳》,假如它裏麵的人物表現不是這樣矛盾,那麽,將使這部作品顯得更完美了因為人們看《水滸》,最大的欣賞興趣在於對粱山英雄“替天行道”的俠義行為的關切和注意。但從宋江在酒樓題反詩,水上英雄阮氏兄弟在船上劫持宋江等等情節,都表現了他們並非是“替天行道”的講理的好漢。因為宋江受了官府委屈,卻為何遷怒多數人,表示要流多數人的血。阮氏兄弟恨惡官府,當時卻不問情由,就向被官府處罰的犯人宋江要動手殺人劫財呢?因此這種亦善亦惡的矛盾表現,就破壞了讀者對書中俠義人物所期望的一貫性和有機性的形象,不合主題邏輯的發展,使人誤以為誨盜,因此而感到心中很不舒服。
我們認為,藝術之不可能是真理和道德的仆從與隸屬物,但並不等於藝術可以脫離真理和道德而獨立,因為藝術之價值是必須在真理和道德的土壤裏才能成長起來的;同樣如此,蝴蝶自身雖不自覺它對於花朵有何用處,但也並不等於蝴蝶可以脫離花朵而自立,因為蝴蝶之所以為蝴蝶,就是因為它是在花朵中長大的。否則,它若是換了一個臭糞坑或汙水溝的環境,那麽,在習慣的意義上,蝴蝶就不再是蝴蝶,而是蒼蠅和蚊子了。同樣如此,藝術的美,若不是與真與真和善統一結合起來的話,藝術也失去了它的習慣的定義,不再應該稱呼它為藝術,而要給它一個另外的名稱,稱它為魔術或邪術了。
因此,我們不是正應該去澆灌我們藝術之花朵所由生長的土壤,既是去鼓吹真善的需要,而才能更有效地去創造藝術嗎?
我們不是說秋貞理先生《蝴蝶有什麼用處?》的大作其沒有值得使我們虛心思考的地方。但他所指責的幾種情況,都是單獨地把藝術限製在幾個狹隘的小圈子中,不知人的生命生活,是一個包含多種因素的綜合體。不一定是在某種範圍內,才能夠產生標準的藝術。但秋貞理先生自己又走上了另外一個極端,因之而認為藝術是沒有範圍的,可以脫離思想性的本體而產生的。尤其是今日人心萎靡,普遍都沒有理想,沒有遠見,隻是近視地追求短暫的得失,頹唐不振,遷就現實。而且四周到處都是一些不健康的影響,要不是政治團體發表欺騙人的謳歌和文字,就是那些低級趣味的東西。而真正的真理與理想的光彩,卻是這樣的黯淡無光,影響薄弱,找不到我們自己的精神樂園,得不到我們自己的心的共鳴,而隻得在這種黑暗的環境中,更加衰微和消沉了。就在這種場合,這個時候,以秋貞理先生為典型代表的唯美主義形式派,不僅沒有鼓勵你在這方麵振奮人心的努力,反而不合時宜地提出這種理論來打擊文藝向真善的境界上進,因而必然會使人產生誤會與不良的影響,這真是使人傷心到極點了。
蝴蝶沒有用處嗎?藝術沒有用處嗎?然而自來就証明蝴蝶是有用處的,藝術是有用處的。一切蝴蝶產生於芳香的花叢中,一切藝術產生於真善的生命諧和中。蝴蝶雖然不是花朵的仆人,但卻是花朵的相依為命的朋友。藝術雖不是真理和道德的奴隸,卻是真理和道德的兒子。宗教、道德、人生、社會、主義、理想、人性等等一切都應當是真善生命的諧和,是產生藝術的沃土。起初上帝創造天地,當那美麗的偉大創作完成的時候,“晨星一同歌唱,神的眾子也都歡呼”,就是創造主自己,也禁不住唱起來了。這種頌詩與謳歌(詩和音樂是藝術的最高境界),即宗教的藝術,竟就是人類世界開始的序曲。並且在將來,耶穌基督複臨世界,接世人去平安快樂的新天新地,那時將永遠是唱摩西與羔羊的頌歌,宗教藝術竟是人類世界永遠的將來。這其間我們也不必去細述歷史上所有的宗教藝術,無論是詩,是音樂,是畫,是雕刻,是文學,所曾經引起人生命諧和的共鳴,給人以無限的旨趣、美感和安慰了。有什麼不冷不熱的作品更能超過這些的?歷史上描寫善惡鬥爭的作品,有什麼更能使我們寄予無限的同情的?有什麼不真不善的空洞東西,更比我們對人生經驗更感到親切的?主義與理想所產生的藝術,如杜甫的“忽聞劍南收薊北,漫卷詩書喜若狂”、“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陸放翁的“遺民淚盡胡塵裏,南望王師又一年”、“王師平定中原日,家祭無望告乃翁”,這種良善理想和愛國主義的作品,還有什麼比這更感人嗎?更有什麼如李白的“安能折腰摧眉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這樣可愛的人品個性,引起人的興趣與欣賞嗎?所以,我們若是有同樣的時間、精神與才能,在這個時代,這個地方,正當人心昏昏,不知來生;你欺我詐,不知道德;人生渺茫,沒有希望;投機現實,沒有主義;鼠目寸光,沒有理想;唯勢所定,沒有個性。所以我們與其去在一些沒意義的事物中浸潤陶醉,以此為土壤,欲培殖藝術的花朵,那麽,我們去在上麵的土壤中培殖出藝術的花朵不是將更好嗎?
蝴蝶是有用處的,藝術也是有用處的。我巴不得讓我們開辟我們真正的和諧的生命樂園,能夠培殖出真善生命的藝術花朵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