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見到你的第一眼(一)
2064年的夏天,我第一次踏上美國的土地。那一年,雲還在念研究生。
走之前,我們剛剛吵了一架。
她問我,“你還回來嗎?”
我說,“我也不知道,我還沒有想清楚。”
她看了我一眼,背過身去,“你都沒有想清楚,那讓我怎麽辦?”
我心裏想:“那你為什麽就不能跟著我,一起去美國呢?在美國做眼科醫生,也不是沒有可能吧?”但她語氣裏的埋怨,讓我把到了嘴邊的話又縮了回去,我淡淡地回應:“那,你想怎麽辦呢?”
雲依然背對著我,半晌沒有一句話。她不回頭,我也能猜出來她的表情:她每次生氣的時候,都會咬著嘴唇,歪著頭,默默地撚著耳前的那縷頭發。過了許久,她輕輕地歎了口氣,說:“你既然這麽不把我放在心上,我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了。你想怎樣就怎樣吧。”
我站在那裏,看著雲走過我身邊,漸行漸遠。我忍著沒有攔住她,我的腦子裏麵有太多的事情要考慮,已經沒有精力來想清楚和雲之間的事情,也許等我到了美國,一切都會自然而然地有個結果吧。
那一年,我25歲。
也許那時候自己還年輕,20多個小時的旅程,似乎也不覺得疲乏。舷窗外,黑漆漆的一片,沒有月亮,隻有滿天的星,顯得格外耀眼。星光把遠處的天和海,若有若無地分隔開,才讓人覺得自己不是在混沌的夢境中。刹那間,一片燈火輝煌從海天之間的夾縫中湧出來。還沒等我醒悟過來,我連同那架飛機,已經淹沒在光怪陸離的喧囂城市中了。半個小時後,我站在新奧爾良機場前等著出租車。
第一次聽說新奧爾良這個城市,是和雲一起看《夜訪吸血鬼》。
雲是一個小小巧巧的女生,可是對恐怖奇幻的東東卻情有獨鍾,每看到驚悚處,卻又忍不住擠在我懷裏,把我的胳膊拽過去搭在她肩上,屏住呼吸,皺著眉頭,微張著小嘴,準備隨時蹦出那一聲尖叫。我對這種古董電影不太感興趣,順勢攬著雲的小蠻腰,嗅著她發梢間散發出的幽幽迷香,輕輕地將她的耳垂含在唇間,然後在她的頸項猛地咬下一口。雲驚呼了一聲,醒過神後,她一邊捶著我的胸口,一邊嬌嗔著,“要死呀你,等我哪天變成鬼,一定放不過你,整天來纏你。哼,看你還欺負我。”
恍惚中,出租車在一座淺灰色,不是非常起眼的房子前停下來。開門的是一個六,七十歲的中國老太太。我是來之前在網上找到的這處地方。
從見到你的第一眼(二)
夜已深,沒有風。這是一個非常安靜的小區。從車裏鑽出來,潮濕的空氣軟綿綿地緊貼著我的身體。一開始還不怎麽覺得,片刻工夫,熱浪象靜夜中的忍者,悄無聲息地從黑暗中的每一個角落劈頭蓋臉地擁上來,頑強地擠進每一個毛孔。
出租車的尾燈在夜色中幽幽地轉了一個彎,帶走了黑夜中唯一的一點人氣,隻留下蟋蟀在草叢中此起彼伏的低吟。那是一座淺灰色的平房,黑暗中分辨不出太多的細節。我深吸了一口氣,走到門前,撳下門鈴。一盞昏黃的燈在頭頂上“嗒”的一聲亮了,驅散了伏在我肩上的孤寂。
一個六,七十歲的中國老太太從門後探出頭來,略微有點花白的頭發整齊地梳在耳後,淺藍的的碎花襯衣顯得簡潔樸素,又不失利落大方,眉眼之間除了慈祥,還透出一種說不出的親切,給我一種如歸的感覺。
“你是風吧?快進來。”
我隨著她,把行李挪進客廳。房子裏涼蔭蔭的,很愜意。“不好意思,飛機晚點了,弄得這麽晚,您也沒法休息。”
“嗨,老太太了,本來就睡不了幾個小時。你折騰了這麽久,一定餓了吧?我一個人平時基本不做飯的,今天下午在中國店買的幾個外賣,我去給你熱一下。”
這棟房子不大,陳設也很簡單,零散地擺放著些桌椅,顯得有點空蕩蕩的。可能是因為不經常有人走動的原因,客廳的書架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我一邊吃飯,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老太太閑聊。她叫虹,幾十年前大學畢業後,和老公一起來美國,然後就在新奧爾良定居下來。兩個人一直也沒有兒女。後來老頭兒得了癌症,早早就去世了,剩下老太太孤苦伶仃一個人,也就這麽過下來了。
收拾妥當後,我跟父母道了聲平安。躺在床上,卻絲毫沒有睡意,剛下飛機的那陣疲憊現在好象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擺弄著手機,信箱裏沒有她的留言。於是,我又去QQ轉了一圈,她的燈還是暗著。
我敲了一行字:我到了,挺順利的。想你。
敲完,我的手指在發送鍵旁停了下來。我猶豫了一下,然後刪掉了“想你”,換成了“好想好想你哦”,後麵還跟著一個“豬頭”的小圖案。又想了想,把剛輸進去的一行字又都刪掉了。
我去機場那天,她沒有來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