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顏酒坊
我欣喜地看著萬家燈火，知道自己回到了人間。
陳阿姨告訴了我一些玉琳的情況。從玉琳回去上學後，她就變得越來越不愛回家。從前說好的，每個星期上三天課，課一結束就回家做飯。最近一個星期去五天，每星期都有兩三天飯都不回家吃。一到周末就悶在自己的房間裏，連菜都不出去買。她現在對孩子的爺爺奶奶幾乎不說話，早上見了麵也是點個頭，要關照小孩的事情實在要跟他們說話了，也是短短地兩三句交待完就走開。秦伯伯和陳阿姨白天帶小孩很辛苦，晚上指望她回家做飯收拾收拾家，他們就好休息休息，可是玉琳在房間裏根本不出來，有時候在廁所裏一坐就一個小時，這樣下去要坐出痔瘡來。
我回想起玉琳說起的她願意坐在廁所裏的事情，突然有點擔心了。客人太多，我也沒顧得上跟老王說說。終於等到客人都走了，我跟老王說，這個海峰家裏怎麽有點不對勁。老王說你少管人家家的事，這裏又不是安城，P大點的事半個城的人都來打聽。我本想給玉琳打個電話，這下又決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誰知道過了個把禮拜，玉琳自己找我來了。她進奶吧前，我幾乎沒有想到是她。衣服挺括，發型雅致，還穿著高跟鞋。看著她神采飛揚的樣子，我心裏有點沒底。這到底是怎麽了？我拉她坐下，很認真地問她：“你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聽說你還總愛出門？”她淡淡地笑著說：“芳芳姐，你幹嘛拐著彎問啊？你直接說我是不是有外遇了不是更簡單嗎？”我隻好問了：“那你說，你老不回家吃飯還這麽打扮，是不是有外遇了？”玉琳還是淡淡地笑著說：“沒有。還沒有。不過我倒是真有獨自去私奔的念頭。隨便去哪兒，隻要離開那個房子。我跟海峰說我們應當出去度個假，可他爸媽死活不同意，說我們太浪費錢。那個房子，那個房子就像活地獄一樣，我一進去就壓抑得慌”。
我不解地問：“房子怎麽了？不是挺漂亮的嗎？”玉琳歎了口氣，說：“其實房子還是那個房子，是我有點抑鬱症了。每次回家，我就害怕見到公公婆婆，怕他們的眼光。前一段時間他們總是說我不知道體貼丈夫，不關心家。其實我隻是暫時沒有工作而已。就因為這，我在那個家裏總是受到歧視。我主動自覺地幹活，就會有更多的活給我幹。我主動自覺地吃剩飯，每次我麵前的碗就隻有剩飯。我忘記關一盞燈，馬上就有人說我不會過日子。每天我都被說得神經兮兮的，好像被監視一樣。為了回去上學要付學費，他們都明裏暗裏說了我好幾回了。可是我帶來的錢都加到買房子的首期款裏了，現在有了小孩我又不能去打工。我不跟海峰要，難道還跟我父母要不成？”說到這裏，玉琳終於哭了，臉上的妝一團糊。
聽到這些我很震驚，終於明白了她說的“探照燈”是什麽意思。趁回去拿紙巾的功夫，我想了想，這個結怎麽解呢。我實在想不出來。學還要上一陣子，這錢一時還掙不回來，可是。。。我有了頭緒。於是我說：“其實老人家都是這樣的，他們從艱苦的時期過來，總是有點危機感，喜歡攢錢。你沒聽說過有一個億萬富豪的癖好就是家裏一定要存一個月的糧食嗎？人家富翁都是這樣，更何況我們這些生活水平的。你也是的，這些話你就當沒聽見就好了。他們不是再過幾個月就回國了嗎，熬幾個月而已。”
玉琳抹了抹眼淚，搖搖頭說：“他們倒也罷了，誰知道海峰現在對我也很冷淡。那個房子裏，除了孩子，每個人的眼光都那麽冷。如果不是為了孩子，我連睡覺都不想回去。我沒有到家的時候，家裏氣氛挺熱鬧，一看見我回來就都冷冷地看著我。我恨不得當場鑽地縫裏，就想趕快躲進房間。海峰還說我為什麽對老人沒有禮貌，回家連個笑臉都沒有，招呼都不打。”說到這裏，玉琳又哭了。
我忙不迭地從紙盒子裏往外抽紙巾遞給她。聽到這些，我也很心酸。孕婦不能有激烈的情緒，我肚子裏的兒子又開始踢我了。這個結看來還不是那麽簡單的。不過，我還是覺得，事實上來講，他們的經濟實力和生活水平還是比較高的，吃個剩飯關個電燈這種小事情主要是觀念上的不同。秦伯伯和陳阿姨思想有點陳舊，他們離開後，海峰的思想也會慢慢回歸他和玉琳的家庭生活。玉琳要熬的，不過就是剩下的幾個月而已。
我對玉琳說，有空就過來坐坐，她說的那些都是小事情，不要放在心上。玉琳點點頭，告訴我說，她也意識到自己太較真了。她說現在正在谘詢一個心理治療師，那個治療師說得很有道理，人有時候會假設一個結論，然後各種情形都指向那個結論。治療師建議她離開那個房子去休一段時間的假，不過看來條件不允許。“我現在也想明白了，自己不幫助自己，別人是幫不了你的。我決定該我花的錢我就好好地花，花了也不去多想，否則太對不住自己了。”
玉琳說完就走了。她是笑眯眯地來的，在這裏大哭了一場，算是發泄了一下。走的時候還是笑眯眯的。我感覺她正在往積極的方向走。今天好像讓我很累，有些東西超出了我從前對世界、對人的認識，我好像發現自己從前是有點笨，或者是幼稚。。。
當晚我躺在床上，艱難地讓老王幫我翻身的時候，電話突然響起來。老王拿起電話，聽到是玉琳的聲音就遞給了我。我聽到玉琳斷斷續續地在哭。我說怎麽了，玉琳很艱難地才把一句話完整地說出來：“姐，我。。去你。。那裏。。住好。。好嗎？”我意識到事情有點嚴重。我說你在哪裏我們去接你。一麵示意老王給我拿外套。玉琳說她在家裏。家裏？我有點糊塗了。老王拿起車鑰匙，我們倆個就衝出去了。老王撥通了海峰的電話，把手機放到免提鍵。他問海峰到底是怎麽回事，又告訴他我們正在去他家的路上。海峰猶猶豫豫地，還是告訴了我們。原來，秦伯伯和陳阿姨來墨爾本這麽長時間了，每天幫忙帶小孩很辛苦，海峰就想請假帶他們去大堡礁玩一趟。考慮到孩子小，玉琳還要上學，就打算讓玉琳留在家裏看小孩，等以後孩子大了再一起去。玉琳一聽就炸了鍋，先是把海峰臭罵了一頓，又罵陳阿姨。氣急了一個杯子就扔到電視機上去了，陳阿姨就上去給了她一巴掌。要不是海峰拉著，玉琳就向陳阿姨衝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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