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拿大記念逝去的親人

 每天在咖啡店裏上班，有時候就會交上一些新朋友。有一對夫婦已經很老很老了，兩年前，當我們買下第二家店的時候，他們是我們的常客，幾乎每天會來，隻買兩杯咖啡和一些小點心之類，我們常會客套幾句，不忙的時候，也會坐下來和他們聊一聊有關中國，加拿大以及我們自已的一些狀況。他們對中國的一切都好奇，比如，中國政府為什麽隻準每個人生一個孩子？他們認為太殘酷。我告訴他們，中國人實在太多太多，你們無法想象中國人多到如何的地步!坐加拿大的公車，你可以排隊，上了車還很空，在中國有多於3倍4倍的人一起往車上擠，我是親身經曆的，這是中國的國情。他們會問我們喜歡加拿大嗎？說什麽呢？剛開始，對新移民來說實在太難了。現在讓我再選擇，可能我不會來加拿大，因為我們夫婦在中國“混”得也不錯。我們還談到二次大戰，因為老先生DOUGH是從英國移民過來的，我會說當初英國侵略中國，當然我是笑嘻嘻地說的，但我仍然能感到老先生臉上的一絲尷尬。老夫人看到報紙報導中國的孩子讀書都很有功，有一些學生來加拿大一兩年，英語就非常不錯，幾乎每門課都是滿分，她實在不理解，我就告訴她，中國的家長普遍注重小孩的教育，就象加拿大家長注重小孩的體育一樣。我們有一台鋼琴一直放在店裏，女兒LUCY每天都會彈一彈，老夫人MARILYN非常喜歡，她的先生DOUGH總是微笑著坐在一邊，品著咖啡，一對很老的夫婦，DOUGH總是拄著拐棍，彎著腰，總是很慢，總是後進來的一個，因為要鎖車。MARYLYN是個精瘦精瘦的老婦人，吃東西非常挑剔，而且很少很少，有時候隻需要一兩個BITS，就足夠了。我想，有時候他們隻想來咖啡店坐一坐，找人說說話，並不是真得想吃什麽。

去年聖誕節前，很久沒來的DOUGH出現了，我就問起夫人，他情緒很低落，說是妻子生病住院了，是肺炎，情況不很樂觀，我真得很擔心，就說，有什麽需要我幫忙嗎？他反問我，你能幫什麽呢？我傻笑起來，是啊，我一個外國人，又能幫什麽呢？語言還講不好呢!

又是很多時日，DOUGH再沒有出現，聖誕節那一天，我還想到MARILYN，因為每年的聖誕節是她的生日，去年的聖誕節，他們還和他們的女兒一起來我的店裏，我還給了免費的咖啡，祝賀她生日快樂，今年再也沒有出現。

又是很多日過去了，沒有他們的消息，二月的一天，我又看見DOUGH出現在我的店門口，很遠的地方，我就衝著他笑，可是他隻是低著頭，直到走近我，我的第一句話就是MARILYN是否好了？他沉默了許久，眼淚就出來了，他說MARILYN在上星期四晚上已過世了，我聽了，心就涼了半截，看著哭著的DOUGH，我不知道如何是好，自然得就擁抱了DOUGH，我想用這種方式讓DOUGH能感到一點安慰，又接忙拿出手巾，遞給DOUGH，端了咖啡，讓他坐在一邊。他不停地說著老伴，是她自已要求拔掉插管的，她已很虛弱，又是傳染病，他不想連累家人，就這樣，她靜靜地去了，前後隻有三四個月。女兒不在身邊，那時她正在墨西哥與先生渡假，兩個兒子和DOUHG為她送上了最後一程。我不太會安慰人，何況還是用英語去安慰，說完了該說的話，就沒有了下文。我就急著拉上員工ADLYN再去安慰。我總覺得讓傷心的人說出想說的話，你就一直裝著聽下去的樣子，他就感到了寬慰。後來來了許多客人，我們沒辦法照顧他，他也就走了。望著他彎曲的拄著拐棍的背影，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傷。

回到家裏，心中仍然悶悶的，想起MARILYN的和藹可親的樣子，總覺得她沒有過世一樣，想不到會如此快。我告訴了LUCY，我的女兒，心軟的她竟然掉下了眼淚，過了幾天，她又告訴我，她寫了一篇文章和一首詩給她，就是為了紀念她，但願她知道。我真得沒有想到LUCY如此重感情。第二天，當我見了DOUGH，就告訴了他，他說讓他看一看。又過了幾天，當我把LUCY的東西送給他的時候，他就說，三月底，他的子女們可能會舉辦一個紀念晚會，如果你們一家願意，他想邀請我們一起去，就在我們家附近。我一口就答應了。隻要是有關MARILYN的事，我還是想做點什麽的。那怕隻是紀念一下。

又是一個星期四，那一天，我們的時間表排得滿滿的。早上2點半就起床了，3點半趕到店裏開門，8點以後，有兩個女孩會幫我們，12點半我們開車40分鍾趕去另一個城市開會，我們的加油站要在4月初開工建造，4點鍾再趕去參加紀念晚會。

那是一個小型餐館，很優雅，我們的晚會是在一個能容30人左右的小房間裏，四周有一些桌椅，中間有一個長園桌，一些吃的東西就放在上麵，DOUGH的女兒很遠就看見我們，熱情地招待我們，今天主要是她主持，她問我們需要什麽喝的，我隻點了飲料，我從來不喝酒，當問到我先生的時候，他倒是喝酒，可叫不出酒的名字，在中國，每個人都喝烈酒，在這裏，他也隻是點了飲料。看一看周圍的客人，每人站在那裏聊天，手中都有一個酒杯。小孩才喝飲料。等到侍者給了我們喝的，我才發現，我們實在不合群，怪怪的黃種人，他們清一色是白種人。我們已來到這種場合，隻有迎合的份了。於是，我迎上DOUGH，他一個人在一個角裏坐著，我上前擁抱了他一下，這一點，我學得還滿象的，我已擁抱了許多人了，LUCY的身子就僵僵的，不要說抱別人，連我都很少抱她，我先生隻是握一握DOUGH的手，男人的禮節基本上是這樣。

沒有人認識，就開始大吃東西，新奇古怪的東西，我都叫不上名字，總之，沒有米飯，然後，就坐在一邊看一看MARILYN的照片和LUCY的紀念詩，也觀察一下周圍的人和事。還有就是好奇很八婆的問DOUGH：許多人酒杯裏的酒COLOUR都不同，他們如何知道點不同的酒？他說他們生活在這裏很久很久，當然知道，如果你是新人，桌上有酒的名字，你也可以點，他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一張牌子，我一看，果然這樣，但我也不懂。就象有一次，我的廣東朋友約我去吃廣東點心，我根本不知道如果點，所有的名字都是中國字，但放在一些就是不同的意思，於是，我就亂點，可想而知那種味道。DOUGH指給我看，那兩個大個子，穿著黑禮服的是他的大兒子和小兒子，我誇他們很帥，他趕忙補充一句，他們都是延續了他的優點。大兒子是教師，太太也是，他們有兩個男孩一個女孩，小兒子是在核電能廠工作，離了婚，沒有小孩，兩位都是大學畢業，大女兒住在溫哥華，先生也來了，他們是做生意的，專門為一些大型晚會準備食物道具之類，英文名叫CATERING，我有一個雇員的母親也做這一行，當初問了半天，現在又出現一個，加拿大還有這個行業。然後，DOUGH還告訴我，大女兒，大兒子是MARILYN與前夫生的，前夫今天也來了，他指給我看，讓我更驚奇的是，DOUGH說，前夫的前妻也來了，她也是MARILYN的好朋友。我條件反射地就問他，你有前妻嗎？他說有，今天沒有來。說著說著，MARILYN的前夫的前妻來了，端著酒杯，很誇張很熱情地過來問候我們，很老很精神的一個女人，打扮得很時代，很精製，很健談，她告訴我們她的故事，她將來的想法，她會去老人公寓，她已選好了地址，再有就不停地誇獎LUCY，總之，充滿了熱情。根椐主人的時間安排，我們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來互相交流及吃一些小點心，喝酒，然後就是MARILYN的子女及孫女說一些有關MARYILYN的故事，以及如何教育他們的，撫育他們成材的，講到媽媽是如何訓練孩子玩HOCKEY，每場比賽，她都會去現場，講著講著，子女們都在抹眼淚，過後，MARILYN的孫女還彈了鋼琴，LUCY也彈了一曲。可憐的DOUGH一直都在哭，看著他，我一直在想，將來的日子他將如何去麵對？在加拿大，父母很少和成年子女在一起生活的，老伴又去世了，他一個人住在TRAILER，和誰說話呢？講完話後，大兒子的妻子就上前擁抱著仍在傷心的先生，也許是想讓他感到一些安慰。過後，又上來許多主餐和甜點，我們隻是圖新奇，每一樣菜都擺放的象是一種藝術品，我也會去嚐每一樣菜，7點半的時候，我們該說再見了，我們在8點還要去LUCY的學校，去見老師，每學期都會去。走的時候，我們和每一位主人說一聲謝謝，謝謝他們為我們準備的一切，他們也一再謝謝我們能賞光去現場紀念。大女兒仍然和我互擁再見，我再一次給DOUGH一個擁抱，感謝他讓我們能參與他的家庭餐會和見識他的文化，他也一再感謝我們能來紀念MARILYN。從今以後，DOUGH將會孤獨地走完他的後半生，由於生活方式的不同，我想，他是不會象中國老年人一樣去學打拳或跳午，健身之類，隻會上網或去喝咖啡或靜靜地坐著。說真的，我還是很喜歡中國式的親情，連的很緊。雖然沒錢，但有親情，在國外，雖然有房有車，大家各住各的，象朋友一樣，想起來真得傷心。

仔細追究想一想人生，真得不知道為什麽，隻是活著，活著就是一種價值，去做自已想做的，回避讓自已受到傷害的東西。如果認為結婚生子是一種幸福，那就去實施。如果獨處一生，也不是一種活法，最重要的活著開心。開心得過一生。簡單地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