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番回首

幾番回首,亦無燈火亦無人。世人隻道一葉知秋,可知秋天將近時,葉子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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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 的故事

(2005-07-02 12:57:24) 下一個

 

 

      回首凝眸,目光總會落在最留戀的地方吧,苦苦搜索的也隻是自己念念不忘的那個人,見到了,那人那景,便刹那間燈火通明,興味闌珊了,若無,仍是一片幽暗淒清。

 

大學期間,最風光旖旎的當然是舞場, T可能是我此生所能遇到的最好的舞伴了。他是我對跳舞興趣的激發者,也是終結者。

 

剛從小城市考到上海的醫學院讀書,讓我最為興奮的是再也沒人認識我了,我可以放開自己自由自在地生活。然而或許是積重難返,我對跳舞打牌和談戀愛都較為抗拒, 就顯得有些不入群, 為了睦鄰友好,偶爾會隨喜去去舞會。舞會在體育館舉行。

 

那時覺得自己不漂亮,但去跳舞前還是要化化妝換換衣裙的,奇怪的是我在舞場中居然頗受歡迎,於是心中更是不屑那一班人,被我那借來的顏色和姿采騙過,根本不知我隻是恐龍(那時還沒有這個術語)一隻。我去舞會便隻專注於跳舞,或者聊天。舞伴隻要跳得好,或聊得投機,便心滿意足,但隻限於舞會,踏出體育館一步便成陌路。

 

    一天,進體育館時,正是一支舞曲中間,場外都是被挑剩下的男男女女了。隨意的站在一旁,邊上的男子也隨意的將手一伸,以打發那太長的半支慢三。步入舞池,隨意走了三兩步,我總是先這樣試探一下對方的節奏、力度和習慣再調整配合。三步過後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他也低頭看了我一眼,我相信我們心中的震驚程度是一樣的,完全不用作任何調整,從第一步竟然就如此和諧。那是我第一次舞得那麽自在舒服,因為全然不用改變,隻讓自己的身體自由地款款擺動,而雙方的配合即妙到毫巔。一曲終了,不置信地再看他一眼便走開了。再和別人跳亦無不可。第三支曲響起時,他又到我麵前伸出了手,我當然選了他,那種不可思議的和諧感覺又一次彌漫了我,他握我的那隻手也在急速的顫動,像是累極了,托不動我的手了。結束時我們便不再跑開了,我已不想再換舞伴了。那一晚我們直到舞會結束都沒分開,卻也沒說一句話,很奇怪。

 

    接下來的幾個周末,我間中也會去跳舞,如果碰到了他,總是和他從頭跳到尾,既已知道他是最好的舞伴,當然不再錯過。我們慢慢地開始交談,在那款款蕩漾的舞步中,人的心情會不一樣吧,身體上的和諧也會當然的投射到思想上的共鳴吧,我們聊得很好,漸漸無所不談。他會給我講當時的國內國際形勢,我會告訴他我對未來舞場的設計:每個人戴一副耳機,約好跳什麽舞便一齊調到那個頻道,跳個夠,再選別的音樂舞種。我想我們之間的了解完全是基於本能,而非相互間的信息交換,盡管我們幾乎已是朋友,對彼此體育館外的身份以至姓名卻從不關心。

 

慢慢地他摸出了我去跳舞的規律,每隔一個星期的周五,他也便在那一天在門裏麵等我,我一進場便牽起他殺進重圍。後來我再去跳舞,甚至也不化妝,不換衣服,那假麵隻是為了引幾個男生來備選,現在已不需要了。他的舞技並不高超,隻是與我契合,在他的引領下,從沒試過快三的我也能和他滿場飛。我們都太相信自己了吧,從沒想過用目光和身體以外的東西去把彼此從人群中辨別出來。甚至隔了寒假,暑假,我們都能準確無誤地在體育館再次攜手。

 

然而(造化總是在“然而”後麵顯出弄人的本色),我要去郊縣的醫院實習了。臨行前的周末舞會上,我隻隨意的和他提起,並沒意識到我們太多的自信,令我們從此錯過。

 

我沒想到我會愛上醫院門口那大片的油菜花,我沒想過在三家評的紅樓夢之外還會愛上金庸,周末我都會留在醫院讀醫生借給我的小說,享受人去樓空後的清淨。因為學校裏沒有寢室了,也沒有我必回的原因,偶爾回上海是去探訪別校的老鄉,有意無意間,那半年竟沒有再去本校的舞場跳舞。

 

    半年後,回到學校的第一個周末。打晚飯時,在走廊上迎麵見一個男生端著飯菜赳赳而行,如見鬼魅,我聽見造化在一旁得意地大笑。他?女生宿舍?我倚在牆邊動彈不得,他也不置信的瞪著我,卻仍跟著女友進了寢室。舞場外第一次見到他,他竟已是入幕之賓。

 

晚上我又去了體育館。他仍在門裏邊等我,我隻看著他笑,而他卻絮絮地說,由於不知道我的年級專業和姓名,我失蹤後他再也打聽不到我,有人說我可能已畢業,他便漸漸地死了心。我隻告訴他,臨走前我知會過他我要實習的,隻是大家都沒在意。直到那一天,我們才如常人一樣,說“我叫唐XG

“我叫葉XX”(那時的我應該叫葉逢春嗎?或是葉向榮?葉蔥蘢?反正還不知有夏,無論秋冬。)

“很高興認識你”

“很高興認識你”

我們終於認識了,當我們不再可能是朋友的時候。

一曲既了,我便步出了體育館。目的已達,無需擾攘。

 

世上總不缺一種人,叫好事者。她們向我爆料,那女朋友高我一屆,是寧夏銀川人(我前生肯定在那裏做過惡,不斷有那裏的女子來向我尋仇——此是後話),為了留上海而主動追求他,隻不過是上學期快結束時的事。我總是和她們說:“和我有什麽關係呢?他隻不過是我以前的舞伴。”

 

其實我也沒那麽好。寒假暑假我會借機寫信給他,寫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如“眼看著汽車把直路走彎,彎路走直,思緒亦如此的盤旋回寰。

 

    我不再去本校的體育館跳舞了,有時為了招待慕我們學校炸豬排或女生的名而來的同鄉,才陪他們去舞場。總會遇見他和他的女朋友。每一抬眼,就碰到他的目光,定定的,亮亮的,被我發現也不躲開,躲開的隻是我。有時我也會主動去找他,當被人纏得實在無法脫身,又不能一走了之的時候,我會假說我是和男朋友來的,不信一會看我和誰跳。然後悄悄地欺到他背後說下一支曲請我跳。他會撇下女朋友,來做我的擋箭牌。有時見我實在被迫的緊了,會丟下她在舞池中來救我。我卻並不領情,隻說看來我該掛靴息舞了,否則你女朋友會在走廊上向我扔磚頭。

 

    又快到暑假了,那女朋友要畢業了。有一天他突然和我說,他想去日本,叫我別告訴他女朋友。我突然像搭錯了線,和他說了一大通逆耳忠言。我說:“到了日本,你會墮落的。發現自己墮落時,首先要意識到自己的墮落,第二不要自暴自棄,要掙紮做人。”他和我辯了一番,但沒有結果。那是我們第一次邊談邊步出體育館,在校園裏漫步,卻是我在詛咒他前途堪虞。

 

    不久他真地走了,但他也安排好了女朋友的出路,留校。於是繼續有他的消息傳來,說是要回來結婚,果然不幾天就看到他的匆匆背影。然後我也畢業了,安然回了家。

 

    到家的第二天晚上,正與父母在陽台納涼聊天,接到他的電話,從東京打來,心裏不是不震蕩的。我隻記得他對我說,他幸虧記住了我一句話,人要學會原諒自己。這不是我的原話,也不是我的原意,但他需要用這句話來支撐自己,我已知道他在他鄉的境遇了。

 

    後來又接過他一次電話,說兩年結束了,正猶豫要不要再呆兩年,老婆想讓他回去了。我再扮指路明燈,如果真得太苦了,回來吧,沒人怪你,如果能堅持,兩年其實很短暫,完成學業更重要。

 

    以後便隻在過年接到他的電話了。連續兩年錯過他的電話後,我們徹底斷了音信。隻知道他回了上海。住在我們學校的教工樓。

 

    

    我高估了自己的適應能力。每次想和一個男生交往,總是先拉到舞場去蹓一蹓,找找感覺。後來才知道身心俱悅是多麽大的奢望。後來讀到一篇文章,說人的生理和身體的節奏,是由神經係統和肌肉係統的反應時間決定的,是與生俱來的且各不相同。我想我和T可能剛好構造相同,節律一致。通過他,我知道了自己的頻率,卻再無法與別人發生共振。他已經占用了那個頻率,上帝怎麽可能用同一個頻率造另一個人呢?讓我曾經遇到,並享受到如此和諧的律動,已是太大的福分。

 

    每次想到他,都強調他隻是我的一個舞伴,我們最好的時段是那彼此不知名的階段,所以我一直隻叫他T

 

我從未試圖去將他挖掘出來。十多年過去,相見爭如不見,有情翻似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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