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龐貝
一、
意大利是被冰心老人稱讚為她在歐洲最喜歡最美麗的國家，我也有同感。不論從曆史人文遺產還是從自然景觀兩方麵，這個國家都可以排在前麵。說到意大利，著名的城市和地方很多：羅馬、梵帝崗、威尼斯、佛羅倫薩、米蘭、拿波裏、西西裏……，龐貝，應該是排到這些地方之後的。
十二年前的春天曾去過意大利，一直跑到西西裏島，留下了許許多多難忘的記憶。而龐貝留在我心裏的印象很深很沉很獨特，也許這是很個人的感受，不值得提起。
二、
和羅馬的喧鬧截然不同，龐貝是一座安寧靜謐的小城，那一種古樸素雅的寧靜會不由自主地往你心裏走來。斜陽下，街道行人車輛還有馬匹都披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人們的麵色都很祥和，那些樹啊花啊菜啊水果啊都極新鮮水靈。我不由的歎道：好喜歡這裏啊！就像我的喜歡一樣，他們也喜歡我們：“是中國人嗎？啊！中國人！你們好！”那時候，到意大利的中國人還不多，我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看出我們來的。
龐貝古城靜靜地俯臥在今日龐貝城的邊上，像是一個公園一個博物館那樣的供世界各地的旅人參觀遊覽。又有一點不像：進入古城後，裏麵沒有任何一點商業痕跡，沒有小賣部沒有購物車沒有自動售貨機，也沒有看見任何服務和保安人員，除了一些文字說明和指南，還有一些隱處的垃圾箱，這是一座真正的古城！
三、
龐貝古城始建於公元前八世紀，而龐貝當年的居民也許從來都不知道，這原本就是一座建在火山灰上的城市。
公元前三世紀中葉羅馬帝國將龐貝納入自己的版圖，從此龐貝隨著羅馬的強盛而發展，其製度文化藝術建築等都沿襲羅馬的風格。2000年前的龐貝，是世界上最美麗繁華的城市之一。古羅馬文明在羅馬帝國初期達到古代西方世界生產力的最高水平，但在隨後的兩個世紀裏，由於天災人禍，羅馬文明的古跡幾乎殘損殆盡。誰都沒有想到，被火山灰封存凝固的龐貝古城會成為當今研究羅馬文明和羅馬藝術的最重要的遺址。
公元63年2月，龐貝曾發生過一場大地震，給城市造成了嚴重的創傷，努力修複家園的龐貝人民一點都沒有意識到，這是上天的一個信號：龐貝的滅頂之災臨近了！
公元79年8月24日，離龐貝城大約隻有十公裏的維蘇威火山再次爆發。頃刻之間海拔隻有1280米的維蘇威火山頂上濃煙滾滾，火星騰空，爆炸聲浪隆隆。一時間天昏地撼，龐貝城邊上的那不勒斯海灣巨浪洶湧。緊接著暴雨瓢潑，山洪突發，火山噴發出來的熔岩落地即成石頭，於是洪水挾帶著無數石塊和火山灰形成的洶湧泥石流以每小時160公裏的速度向龐貝城奔撲而來。
據記載：火山爆發30分鍾後，龐貝全城被一層輕浮的灰粉所覆蓋，熾熱的硫磺氣體已讓人難以忍受(最後大多數人是因窒息而亡)。4小時後，房屋頂蓋已承受不了覆蓋物的重壓而紛紛坍塌。18小時後，龐貝古城從地球上徹底消失，深埋的程度達4至19米！在這18小時裏，龐貝城邊上的海岸線向大海推進了一百多米。
四、
龐貝古城在地下沉睡了1500多年後，1594年有人在挖掘水渠時發現了一塊上麵刻有“龐貝”字樣的石頭。1707年人們在打井時挖掘出三尊衣飾華美的女性雕像。直到這時人們還沒有意識到在他們的腳下正封存著一座曆史名城。直到1748年，人們挖掘出了被火山灰包裹著的完整的人體遺骸，這才開始了大規模的重現古城的考古挖掘工程，至今又是兩個半世紀過去了。
如今的古城綠樹遍布綠草叢生，殘牆斷壁古意盎然。整個城區街巷房屋布局有致，有擁擠的民居；有寬敞的廣場；有可容納兩萬觀眾的競技場；還有可容納5000觀眾的劇院；有30家麵包房；100多家酒吧；3座公共浴場；有廟宇有牌樓(類似)。房屋內有拚嵌華麗的石地或大理石地麵；牆壁上有壁畫有文字都色彩猶存。那個灶台，很像中國江南農村至今都還可以見到的那種式樣：有主鍋副鍋還有湯鍋，隻需一把火就都熱了。古城的引水係統已經相當先進，地下水管竟然是鋁製的，而且至今完好！走在當年最熱鬧繁華的街道上，給我留下深刻記憶的是在堅硬的石塊路麵上那兩道深深的車轍，這需要在上麵走過多少車子?走過多少年才能留下的足有兩三寸深的車轍！他們也是“車同軌”的嗎？
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形態各異，保存完整的被火山灰包裹著的人體模型。那是在一瞬間所凝固了的他們的最後的姿態：有低頭而坐的；有曲膝而躺的；有枸僂的；匍匐的；有相擁的；相助的……，有些牙齒都清晰可辯。
五、
在龐貝古城中徜徉，就像是走進了時光的隧道，而在那隧道裏奔馳的竟然是對麵相迎的雙向列車，過去的和現代的都時速相同！思緒在閃爍的光影中分崩離析。
一邊是回到了兩千多年前古城，耳邊是車轍聲聲人語喧喧還有風聲水聲鳥語犬吠；空氣中彌漫著午餐的蔥香；這街邊的雕塑栩栩如生；那屋內的壁畫靈動飛揚；那壁畫上的內容告訴後人這裏已經開始了民主選舉的管理曆程。眼前是喧鬧的集市，那些魚都是刮完了魚鱗洗幹淨了才賣的；陶器坊鐵匠坊銅匠坊金銀手藝坊玻璃坊遍布四處，有價目表是刻在牆上的，可見價格是相對固定的；還有布告，告示著周六集市在哪裏周日集市又在哪裏；在酒館的牆上寫下抗議：“店主，你要為你的鬼把戲付出代價，你賣給我們水喝，卻把好酒留下。”在那個斷壁上寫著可笑的願望：“啊，捷斯，願你的膿包再次裂開，比上次疼得還要厲害！”在另一麵牆上留下獨自的憂傷：“無疑，我心愛的人曾經在此與她的情人幽會。”
龐貝人啊！你奔放的率性的歡愉的風情難怪要讓德國大詩人歌德感歎：“在世界上發生的諸多災難中還從未有過任何災難像龐貝一樣，它帶給後人的是如此巨大的愉悅。”法國曆史學家泰納從龐貝歸來後也說：“那時候的人，是用整個身體活著的！”
就在這個歡愉的時刻，轟轟隆隆的災難聲響鋪天蓋地而來，天造地墓的驚心動魄隻在轉瞬之間！炭與冰，歡與悲，生與死，鮮活與凝固，繁華與靜寂，掩埋與保藏……，易感而柔弱的心嗬，叫我如何來麵對這自然之手不動聲色的安排！
另一邊的思緒如同那冷卻的火山灰，走在這陽光漫照的古城裏，背脊上時時感受到遠古的寒意。當人們挖掘出一具人體遺骸的時候，發現他是倒在了一幅保存完整的壁畫下麵，而在那壁畫上刻有這樣的文字：“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永恒。”在一個釀酒的地窖裏，人們找到了一隻銀質的酒杯，在杯上刻著一句話：“盡情享受生活吧，明天是捉摸不定的。”而在那杯邊，又見一具女人的遺骸。
龐貝嗬，你以悲愴痛苦的毀滅為代價，穿越世世代代的時空隧道，想向未來的人們訴說什麽？！
六、
兩百多年來，龐貝古城的挖掘整理工程一直都在持續著，至今開掘出來的大約是整個古城的三分之二。我在那尚未開掘的約有我兩人高，像一麵牆似的界麵前佇立良久感慨萬端。
龐貝，你讓我想到意大利人民對保護古跡追求藝術完美的認真與執著實在是令人肅然起敬！古城的開掘已經兩百多年了，有多少代人把整個的生命都交給了這片不是廢墟的廢墟？一切都這麽一代又一代有條不紊地傳承著繼續著，就是在戰爭期間也沒有人來盜掘，來破壞整個工程的進程。就像他們可以用五百年的時間來建造一座米蘭大教堂一樣，對曆史的遺跡對藝術的精湛他們真是最追求完美的民族！
龐貝，在你尚未開掘的懷抱裏，還隱藏著什麽？還有多少悲劇？還有多少歡欣？公元79年正是中國的東漢年間，那正是個國內國外的經濟和貿易都相當活躍的時期，羅馬和中國的使臣都已到達過對方的土地，也許這裏麵也會有來自中國的旅痕？世界文明的交流史上，你還將寫出怎樣的篇章？
遙望著陽光下靜默無聲的維蘇威火山，禁不住扣問生命：你還有什麽願望嗎？開始吧，從龐貝出發！
(寫於2005.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