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蝴蝶與潛水鍾
— 讀《潛水鍾與蝴蝶》
三年前，我在一則廣告上看到這本在台灣出版的書，就托一位台灣朋友去尋找，感謝她真的幫我找來了。讀這本書，對生命充滿了無言的崇敬感動與憂傷。然後就極力推薦給身邊的朋友看，看來看去書就找不到了。可是這本書經常會不請自來的在內心裏出現。在又是一年逝去，又是新春來臨的時候，我下決心要找回這本書，我想我所尋找的一定不僅僅是一本書。
這本書的作者是法國Elle雜誌的前總編輯鮑比先生(Jean-Dominique Bauby) 。鮑比先生1952年生，曾任記者數年，1991年出任法文版Elle雜誌的總編， 1995年12月8日突然中風，1997年3月9日溘然長逝。
鮑比先生在中風昏迷三周後醒來，又經過漫長的暈旋期後，發現自己的生命在《生命中的一天》裏突然斷裂了，他渾身上下除了左眼還能眨動，脖子還能緩慢轉動之外，已經不能動彈，不能吃喝吞咽，不能發音，一隻耳朵聾而另一隻滿是噪音，他的右眼因為不能關閉怕感染而被縫上了，他的肢體他的許多功能都被麻痹了但他的感覺卻醒著，有時候他的疼痛使他“不知道自己的手是灼熱還是冰涼”，他的意識他的思維他的記憶還完好地保存著，而旁人卻不知道。
要感謝他的理療師，尋找到用筆(或小棍)指字母，指對了他就眨眼睛，然後拚詞匯和句子這樣的溝通方式，使得他的心靈重返人間。
就是在這樣的景況之下，他聆聽到“教堂的鍾聲十五分鍾一響，聽見了時間的流逝。”
他開始寫這本書，這是一本用一隻眼睛一個字母一個字母眨出來的書；是一本一個字一個詞地竭盡心血的生命絕唱；是一本在孤獨和絕望中依然掙紮著對生命不言放棄的書；在這本不同尋常的書出版後僅兩天，他告別了人世。他以他的書告訴世人：他的身體仿佛被冰冷堅硬的潛水鍾禁錮了，但心靈的蝴蝶依然溫暖纏綿，依然在天地間翩然飛舞！
這本書並不厚，隻有127頁。沒有驚心動魄的故事，也沒有轟轟烈烈的戀情，沒有循循的教誨，也沒有鬱鬱的怨愁。作者用平靜舒緩的筆調這樣開始他的序言：“在老舊的麻布窗簾後麵，映著淺淺奶白色的光，透露了天色破曉。我的腳後跟很痛，頭仿佛千斤重。而且好像有潛水鍾之類的東西緊緊罩住我的全身……當我困頓如繭的處境，比較不會壓迫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的心就能夠像蝴蝶一樣四處飄飛。有好多事情要做。我可以在空間，時間裏翱翔……”
書中的文，許多都是由身邊的種種所引發的回憶和對比，以及由此而產生的極細膩敏銳的情感起伏。比如：人們司空見慣的輪椅，當他的理療師似乎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 你以後都要坐輪椅羅。”在他聽來：“像是判決一樣。轟的一瞬間，我突然了悟了這個讓人驚惶無措的既定事實。恍如原子彈的蕈狀雲一樣令人目眩。又仿佛比斷頭台上的鍘刀更鋒利。”
書中有一篇以《窗簾》為題寫下他在醫院裏唯一的一個父親節。寫他活潑可愛的一雙兒女，十歲的兒子提奧菲認真盡心地和他玩拚字遊戲還不斷地用紙巾為他擦去無法下咽的口水；八歲的小女兒西莉絲特為他跳舞為他畫畫為他唱歌，還唱六十年代的老歌，還在沙灘上使勁地為他翻跟鬥。而他卻無法“抱抱、捏捏、摸摸”他的摯愛！“ 要怎麽來表達這些感受呢？我的處境就是這麽畸形殘酷，這麽沒有天理公道……突然，我精疲力竭。淚，潸然而下……”然而這如山的父愛所引起的“喉嚨痙攣粗聲咳嗽”卻讓孩子們“嚇了一跳”。書讀到此，淚從心底奔湧出來。卻想著：他為什麽以“窗簾” 為題呢？
在書的扉頁上，他題道：“獻給提奧菲和西莉絲特，希望他們能有很多蝴蝶。”
在這樣的絕境之中，作者仍不失幽默之心。他說他的床是“我六個月以來，像岩石上的寄居蟹一樣賴著不走的地方”；他形容他的病“當事人總是最後才知道自己交上了這樣的好運”；他想象著舞台上的一幕：燈光照在床鋪上，L先生突然推開被子，跳下床，內心獨白道：“ 他媽的，是一場夢。”。他說他的蝴蝶去探望他“所愛的女人，悄悄挪到她的身邊，撫摸她沉睡的臉龐。” (盡管這個女人在書中一次也沒有來到他的病房) 。他還分析自己有此遭際，是否因為自己曾經狂妄地想重寫《基督山恩仇記》，還想把基督山伯爵改成女人。因為他對大師的不敬，所以他成為了書中的一個人物，這個人物的病與他相同，是“到目前為止，唯一出現在文學作品中的”清醒的植物人。“文學的神祗和神經病理學的神祗決定以這樣的方式來懲治他” 。而他，“寧願被罰抄寫一萬遍小說的內容” 。然後，為了“扭轉我被判定的命運，我現在在腦子計劃改寫另一部長篇傳奇小說……”
鮑比在他“荒漠無邊的孤獨中”傾聽著蝴蝶飛舞的聲音，他追隨著那如精靈般的蝴蝶打開一扇扇回憶的門窗；探望一個個曾經親近的或“和我交情並不深的人”，這些人在他病後的來信中顯示出與他所了解的熟識的完全不同的一麵，他看到從前的自己如“瞎了、聾了”一般，對這世間的美麗和光明視而不見。
他的蝴蝶飛到了一匹名為“太陽神密特拉的坐騎”的賽馬身邊。那次他們幾個人帶著全編輯部人的重托，要壓寶壓在這匹馬身上，但最後卻因為喝酒而誤了“正事”。這匹馬對於他“包藏著雙重的痛苦痕跡”，那就是“對於消逝的過往的鄉愁，尤其是對沒有把握住機會的愧疚。”
鮑比說他是哼著《袋鼠》這首小歌來寫他全書的最後一篇的。
袋鼠跳過牆，
動物園圍牆，
天哪，好高噢，
天哪，好美噢。
他看到幫助他寫作的女孩的小錢包裏有一把旅館的鑰匙，一張地鐵車票，一張對折的百元法郎。於是他全書的最後一段是這樣寫的：“ 在宇宙中，是否有一把鑰匙可以解開我的潛水鍾？有沒有一列沒有終點的地鐵？哪一種強勢貨幣可以讓我買回自由？應該要去其它地方尋找。我去了，去找找。”
鮑比去了，帶著他永不停息的尋找。
這幾天，我一次次地把書翻開又合上，在內心裏不斷地問自己：你的蝴蝶在哪裏？你的蝴蝶在哪裏？但最終的尋問卻是：什麽是你的潛水鍾？你的潛水鍾在哪裏！
在過往的鄉愁裏，我是否在一個又一個的潛水鍾裏徘徊徜徉而渾然不知？而如今，又是什麽樣的潛水鍾在禁錮著我曾經和未來的蝴蝶？
“當喧嘩止息，寧靜回返的時候，我聽見了蝴蝶飛過我腦海的聲音。”
— 尚．多明尼克．鮑比
2006 . 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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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到這一篇十分震撼。我在想，生命究竟有多麽可貴？為什麽到了那種狀態依然不放棄生命中美好的東西？
人生中究竟有多少我們未知的領域？大概這是記載生命那種狀態時人的思想，人的意念的唯一的一本書。記得父親曾經有5天處於那種狀態。我始終侍奉在身邊。記得，襪子沒有穿好，有一點“擰”，父親的眼睛就不停地眨。直到給他搞舒服。當時，父親也一定有過很多類似鮑比的意念吧？當時我隻覺得，很快就會恢複。因此忽略了跟父親交談。也忽略了他會有跟鮑比一樣的感情。然而幾天後他就那麽走了，帶著著那些永不被人知曉的意念，感情走了。
讀後我想，平湖秋月為什麽要給我們介紹一本這樣的書呢？大概是在提醒我們，要珍惜生命的美好吧？
過路客 --------
也許在身臨絕境的時候，容易把人生的大勢看透吧？這“潛水鍾”和“蝴蝶”其實人人都有。
每一個人都有個無形的“潛水鍾”，局限著他的行為和命運；而思想、情感、意念、欲望......又像“蝴蝶”，企圖無拘束地飛翔。
隻要“蝴蝶”還在飛，人生就還有念想、還有希望。如果連“蝴蝶”都停飛了，那人生可能已不再有生命的氣息......
禾菱--------
我們可以用口用手隨意揮灑，無限度地用來爭辯是非對錯；往往仗恃自己可以視聽食息而任意揮霍，忘記自己是何等奢侈。看完樓上平湖MM介紹的文章後，我一下子沈默無語，突然覺得語言真的一無所用。
朝克山 --------
平湖女俠又給我們介紹一本感人的奇書！（雖然大過年讀，有些感傷）
我試著解讀三個關鍵詞：
窗簾”——由於中風，鮑比的大腦和神經中樞已經無法掌控其肢體甚至神經末梢。他如同被禁錮在潛水容器中沉入深海。最痛心地是外麵還裹一層厚厚的窗簾把他與陽光阻斷，使他再無法與兒女們親近嬉戲。
“蝴蝶”——萬幸的是，鮑比的大腦卻比以往更“靈光”，思維更活絡，思想更深刻。他感覺“靈魂出竅”如跳出圍牆的袋鼠，在沃野上撒歡；更像脫蛹的蝴蝶，在好高好美的天上自由翱翔。
“父愛”——鮑比在助手幫助下靠眨眼、傾盡心血寫下這“獻給提奧菲和西莉絲特”的曠世奇書。這部書是他生命最後日子竭盡心力的絕唱，承載著他無限厚重的父愛。他唯一的遺願就是希冀孩子們身心都健康，無禁錮地自由茁壯成長！
歸心 -------
謝謝平湖女俠又給我們介紹一本感人的奇書！
正月初五我去看我的一位同時，五十剛出頭。不行中風，看見我們，她淚如泉湧。我想這種感覺，就像潛水鍾吧。
我想，就像過兄說的，乘人生隻要“蝴蝶”還在飛，人生就還有念想。人生難得“蝴蝶”還在飛。為我們的戰友情幹杯。
三棵樹 -------
珍惜 知足 感恩 讓我們懷著如此的心情對待我們生命中的每一天！
平湖秋月--------
感謝任兄，過兄，菱姐，朝克兄，歸心兄，三棵樹兄的解讀和鼓勵！戰友們雖都沒有讀到書，卻都已經深深的懂得和理解了作者的心！生命以這樣的方式傳遞著，沒有國界的，民族的，代際的，時間的禁梏！
生命到底是短暫的還是久遠的；是脆弱的還是剛強的？這本書給了我們答案。
漠北--------
要感謝他的物理治療師，尋找到用筆(或小棍)指字母，指對了他就眨眼睛，然後拚詞匯和句子這樣的溝通方式，使得他的心靈重返人間。
要沒有這麽好的物理治療師，鮑比會是如何心情？他又如何去熬過那急欲述說又無人理會的日子？由此想來不由為所有中風而有思想的人感到絕望，因為不是每個人都會遇上這麽好的物理治療師的。
感謝平湖秋月又一次提醒我要善待他人，善待自己，珍惜健康，珍惜生命。
平湖秋月
漠北兄，謝謝你！遙祝元宵節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