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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坐於博客裏的舊時光(二)

(2017-07-11 08:33:11) 下一個

端坐於博客裏的舊時光(二)

《蓮的生日》

讀台灣作家張曼娟的書,第一次知道了農曆的六月二十四日是蓮的生日。

蓮的生日?世上群花漫漫,確實該有生日的呀!那麽梅,蘭,菊,桂。。。。它們所有的生日我都不知道,卻偏偏知道了荷花的生日!

開放在記憶深處的花,往往是童年時的那一朵。在西湖岸邊,聽爺爺講荷花:“ 荷花這種花呀是很特別的!有的花,隻開花不結果;有好多的花,開一朵花就結一個果;荷花它開花又結果,你看看蓮蓬噢,那裏麵有好多蓮子的,荷花有花有子還要長個藕給你!蓮子好吃藕好吃,它們還是藥,葉子也是藥。”奶奶聽了在一邊說:“ 葉子也可以做菜啊,今天中午給你吃個荷葉菜。”和爺爺奶奶在一起的日子就象那脈脈的荷花田田的荷葉!故鄉的花就這樣悄無聲息的種進了生命的河床。

四月的意大利空氣濕蒙蒙的,蔚藍的大海在春光中格外溫柔。那天,我們在拿波裏登山望海,漫山遍野玉蘭、杜鵑、山桃,凡屬春天的花兒都競相開放,真是春光如海,山花如潮。

山上有幾戶人家,我不經意地從一扇鐵柵欄門內望見一朵花,一朵睡蓮!腳步就這樣被這朵孤獨的蓮花拽住了。那是一朵紅蓮,相伴著三片綠葉,開放在一個石頭壘起的小水池中。四年了,已經有四年未見蓮花了,記得蓮是夏花,而眼前分分明明是一朵春蓮。人與蓮隔門相望,靜謐、長久,難舍依依。回首意大利的那個春天,群花朦朧,剩下的隻有這一朵蓮!

一年夏天,在德國的一位朋友搬了新居,邀我們去做客。好漂亮的新房子,陽台上的視野清朗開闊,遠山、綠地、小樹林,一派山野風光。當我收回目光時,發現樓下人家自建的石池中有兩朵白色的並蒂蓮!就這樣,全部的目光,整個的心神都被這兩朵蓮花帶走了。每見蓮花,故鄉的三潭印月就會象海上篷萊般在我眼前從天而降,如夢如幻。那個島,留給我最深記憶的,不是潭,不是碑,也不是曲橋,而是那一池的蓮,最最晶瑩的就是帶露的鵝黃色的那一朵!做客總不能癡癡傻傻地一直站在陽台上,女兒又不停地喊媽媽。就這樣,那個傍晚,我不停地從陽台上進進出出。次數多了,女主人終於不解地問:“你在看什麽?老往陽台上跑。”

“看蓮花,樓下人家有兩朵睡蓮。在歐洲,花的品種很多,但很少見蓮花,這在我們杭州是很多的。”

“蓮花是很漂亮,我們南京也很多,在玄武湖裏。”

西子湖,玄武湖,湖光山色,夏荷睡蓮。兩個江南的人,來到陽台上,一時間,鄉思滾滾……

夜色如墨,那兩朵白蓮在月光和燈光的輝映下,發出淡淡的幽幽的清輝。德國的夏夜涼意很濃,蓮會冷嗎?會下雨嗎?蓮在雨中能挺多久?異鄉人對異鄉蓮,何以會如此牽牽掛掛?次日晨,睜開眼,第一個動作,就是撲向陽台。

還記得有一年在內蒙古牧羊海的冰麵上打葦草,手是凍裂的還是讓葦草劃開的也不清楚,快到中午了,大家都好餓,真的幹不動了,就一齊坐下來等送午飯的車快快來。手上疼身上的汗被風一吹凍得直打哆嗦,脫口說出來的是一點都不走腦子的話:“ 這麽大個湖,怪不得不長荷花,要凍死的啦!”過了一小會兒有一個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這個女娃娃從南方來哇?”

回頭一看,一個穿著一身黑的老頭,叼著個煙袋,布滿深紋的臉上似笑非笑。他的周圍還散坐著一些和他裝束大致相同的人。原來那天我們的工作麵和勞改場的工作麵連著,他們也正在等中午飯。既然人家問了,我就答:“ 是啊。”他聽了也不接著說什麽。

我就好奇起來:“ 你呢?你從哪裏來?”

他不看我也不說話,顧自己抽煙,還是似笑非笑的。旁邊的人大都麵無表情,隻有一個笑起來。他抽完了一袋煙,把個煙袋往鞋底上磕磕,站起來走了,走到遠一點的地方又坐下去,麵向著茫茫的海子。

那個笑起來的人看了看我們的周圍,大家都坐的很分散,我旁邊隻有一兩個人。他說起來:“ 他呀,和我們不一樣。我們是勞改犯,他已經不是了。噢,他以前是,現在不是了。這裏結束了嘛,就回家去。可是哪裏還有家呀?老婆孩子都不要他了,房子也沒有,工作也沒有,回甚個家來?想想還是這裏好,就又回來啦。這麽多年啦嘛,這裏還有老哥兒們幾個啊。有口飯吃,有個炕睡,就是家嘛!這裏的領導也好,說回來就回來吧,勞動吃飯在哪裏都一樣。”

“ 他家裏的人為什麽不要他啊?”

“ 唉!你們不懂格來!”

“ 他家在哪裏啊?”

“ 南通?南京?不甚知道來,反正是南邊兒的。”

“ 那----那你,以後回家嗎?”

他一下子不笑也不響了,這時候他們的飯先來了,他站起來說:“ 還是要回家,先回家看看我那娃娃,不過都大了……”他走了。

在內蒙古七年多的日子裏,沒有在夏天回過家,那是一段沒有荷花的歲月。可沒有想到,那遙遠的荷花卻牽起了這些默默的生命故事!

星流雲散,人事飄零,在蓮的生日裏,那些不願退色的花,那幾個癡迷的片刻,那冰上的風塵,那無法釋然的瞬間都在記憶的長河中波光粼粼。

回望浩浩荷田朗朗清花朵朵都是: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靜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宋)周敦頤

(約2005年)

 

《夏日的白蘭花 》      

八月的一天,朋友在越洋電話裏對我說:“我給我們四個人買了白蘭花,每人兩朵,你那兩朵........”

就這一霎那間,白蘭花香穿雲破霧,翻山越洋在我的周圍氤氤氳氳的彌漫開來。

在江南的夏日,白蘭花(也稱玉蘭花)是一種很常見的花兒,它的形狀有點象初長成的尖辣椒,乳白色的花瓣小小的,尖尖的,也就寸把長。賣花的人把花並排固定在一片橢圓形的綠籬葉子上。那溫潤的色彩,和諧的搭配,淡淡的清香,玲玲瓏瓏的形象,成為不論哪一個年齡段女人的共同喜愛。

每當想起或看見白蘭花,就會想念一個人,那個最早送我白蘭花的人---奶奶。白蘭花是在童年的記憶中唯一可以單獨歸屬於個人的花兒。奶奶把花掛在我的紐扣上,蚊帳鉤兒上,或放在枕頭旁邊,短則幾天,長則一周,在白蘭花淡淡的幽幽的芳香中,小小的心兒,就有了許多秘密的快樂,許多溫馨與安寧的片刻,許多靜謐的夜晚和美麗的夢。

白蘭花是一種平民化的花,它的價格不貴,在勞動婦女的鬢邊,襟前常常可見。稍稍長大後,每一年我都為自己,也為奶奶和母親買這種花。再後來,自己做了母親,迫不及待地為剛剛出生幾個月的女兒買來白蘭花,掛在她的竹床上,放在她的枕頭邊,把花兒挪來移去,願小小的生命在清馨淡雅的花香中成長,又怕她壓壞了深愛的小花。

因為常常要離別故鄉,又多了與此花闊別重逢時的驚喜與歡欣。這個時候,往往不管不顧地買下花來再說。回家後,常常被告之:“敲你竹杠啦!”沒有人會明白,那一刻,我的心心甘情願。

細細回首,白蘭花是江南女人每一年那個季節裏溫婉的伴兒。沒有一種花可以象白蘭花那樣可心可意,可親可近,可以給你一段溫馨美麗的時光,可以留給你深長綿遠的記憶。可以把大自然的清馨帶到你的身邊,帶進你的內心。

朋友,深深地謝謝你!那電波裏的兩朵白蘭花,讓天涯羈旅的我一下子重歸故裏,一瞬間時光倒流,奶奶慈祥的目光;母親忙碌的身影;女兒的童年與自己的少年正牽著手奔跑;小小的白蘭花嗬,在記憶的長河裏朵朵盛開!

朋友,如果有一天,我能親手送你白蘭花,那麽請你,明白我永遠的心意。

(約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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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cxyz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橫塘雨眠' 的評論 : 謝謝你的糾正, 這個我是知道的,我也許是因為我太喜歡玉蘭花了?:) 是個typo.
橫塘雨眠 回複 悄悄話 樓下這位朋友cxyz ,需要給你糾正一下,白蘭花是白蘭花,玉蘭花是玉蘭花,這是兩種不同的植物。
千山之外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cxyz' 的評論 : 謝謝!
cxyz 回複 悄悄話 喜歡蓮花和玉蘭花,我也喜歡你的文字。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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